【一】

    “我是一个小雨童,下雨本领强,我要把那大乌云,织成小滑梯。”寒灵踩着仙云,欢快地哼着调调,脚下的指引箭仙颜色渐浅,预示着快到这次降雨的目的地了。

    寒灵掂了下肩上的袋子,伸着小脑袋往下望了望,一片金黄的沙漠看不到尽头,热风吹过扬起尘沙,荒凉可怖。

    作为一个称职的小雨童,寒灵素来不喜欢这种颜色,她有一个伟大的梦想,只要是她下过雨的地方都能变成翠翠的绿色。正当她敛了广袖,一个黑色的小点忽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寒灵好奇心重,立刻从身后的随身袋里拿出一面镜子,按了下转换按钮,镜子瞬间在眼前放大,地下的画面也随之清晰。

    男人仰躺在沙漠里,脸上布满黄沙,戴着防风镜,嘴唇干裂得仿佛碰一下就能渗出血丝,他旁边随意地扔着一个登山包,手里紧紧攥着保温杯,指甲泛着白色。

    这种挑战生命却走到绝处的人在沙漠里并不少见,可吸引寒灵的是男人的眼睛,她平日里见过无数人绝望和懊悔的眼神,却唯独没见过这一双满足和解脱的眼睛,与这萧条的背景格格不入。

    不知道为什么,寒灵透过那双眼睛,仿佛能读出渴望,鬼使神差的,她放下了肩上的袋子,松了线口,手伸进去从里面揪出一小朵乌云,然后掏出银针,迅速地织了起来。

    脚底的箭头由绿变红,提示着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寒灵加快了手里的速度,一个不太完美的漏斗形状跃然于手心,她把漏口对准男人的脸,挥挥衣袖引满了水,最后确认了一眼雨一滴滴落了下去,才安心地踏着仙云离开。

    【二】

    由于与地下天气预报的降水量不符合,寒灵偷偷降水的事情最终被玉帝发现了,随后不出一个时辰她就被扔进了大牢。

    暗无天日的大牢里阴暗潮湿,寒灵舍不得她的白色霓裳裙被弄脏,于是在进牢房之前交给了自家仙童,让他带回去好生保管,希望有朝一日还能重新穿上它。

    不知时辰过得如何,百无聊赖的寒灵却与隔壁牢房的侍卫熟络了起来,据他所说,他本是战神炎阳的守门将,因为炎阳的一次征战失败,玉帝大怒,战神为请罪,长年闭关不出,可战神不在,战事不断,各大将领在前线唉声载道,请求战神出关。

    然而数月已过,战神并未有出关的意图,玉帝则将所有炎阳殿的大仙小仙全部打入了牢房,以此威胁炎阳。

    寒灵听得眼泪汪汪的,吸着鼻子问:“那你在这牢房里关了多久了?”

    侍卫叹了口气,“一年多了。”

    “战神这么冷漠,都不愿出面救你们吗?”寒灵替他们受的牢狱苦感到不值。

    侍卫一听却是板起了脸,“炎主不是冷漠,他若不在,不能尽保卫之职,我就算不在这牢房里待着也毫无意义。炎主有勇有谋,所到之处战无不胜,是我此生最敬佩的人!”

    寒灵眼神冒光,“他这么厉害啊?”

    “自然!”侍卫说起战神就一脸骄傲,“等炎主出关,便可护这玉殿长久安宁。”

    【三】

    七日后,寒灵牢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寒灵喜滋滋地跟侍卫炫耀:“玉帝才关我这么几日就愿意放我出去了,你说我是不是运气超好?”

    “你...”话未说完,侍卫的牢门也被打开了,两小仙正疑惑呢,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遥远的光明处,身着的银色盔甲泛着冷光,他手握利刃,只此一站,就令万物黯淡失色。

    侍卫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炎...炎主?”

    炎阳摘了头盔,一步步冲着牢房走来,寒灵这才借着点微弱的光看清了传说中战神的模样——剑宇星眉,气宇轩昂,这一看,她不由得看痴了。

    炎阳略过侍卫,停在了呆滞的某人面前,看了眼小姑娘过分震惊的脸,轻笑,他单膝蹲下,与其对视,声线低沉:“寒灵?”

    “我...我是。”寒灵舌头不受控制地打颤了。

    炎阳诶,万人之上的战神诶,这七日里活在侍卫远古故事里的人,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炎阳略带歉意地开口:“抱歉,我来晚了,解决路障花了点时间。”

    不明白战神在解释什么,寒灵只是乖巧地点头,她听守门的仙童提过,最近好像有一批魔族在大肆入侵,战神难道是在说这事吗?可为什么要向她解释呢?

    炎阳又问:“门都开了,为何不走?”

    “我...我马上走!马上走!”说着,寒灵紧张地站起身,眼神都不知该忘哪里放,她无措地摸着脑袋往前一步,左脚猛地踩到右脚,一个踉跄,整个人扑向了炎阳。

    妈呀——这一身盔甲肯定撞得特别疼!

    寒灵紧闭着眼睛,却没有预想之中的疼痛,她感觉到一个温热的掌心伏在她的背上,隔着薄薄的衣物摩挲着。

    过了会儿,寒灵的头顶忽然传来了炎阳戏谑的嗓音:“下次小心些,我换衣服需要时间。”

    闻言,寒灵立刻一个哆嗦起身,弯腰低头道歉:“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炎...不,战神,您别生气,我这就走!”

    然而刚跑出一步的寒灵下一秒腰间就被缠上了衣带,她定睛一看,是她的霓裳衣!怎么会在这?

    炎阳稍稍使了仙法把人拉回眼前,一挥手,白色的霓裳衣就完好地裹在了寒灵身上,他转头看向目瞪口呆的侍卫,皱眉问道:“你与她讲了何事?让她如此怕我。”

    “属下冤枉!属下没有!”侍卫何曾见过炎主和一个女仙如此亲密,魂都惊得没影了。

    “那你...”炎阳收回视线,看向眼前的小雨童,“为何怕我?”

    寒灵缩了缩脖子心虚道:“我没有...没有怕。”

    炎阳靠近一步,垂下脖子,眼神锁住寒灵,看着她的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连带着脸颊都粉扑扑的,突然心情大好,解释说:“我虽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却不喜杀戮,所以你无需惧我。”

    寒灵紧张地小声应道:“嗯...”

    炎阳转身,黑红色的战袍扬起,他冲侍卫做了个手势,在离开牢门的前一步,意有所指地说了句:“寒灵,后会有期。”

    【四】

    随后的几日里,寒灵日日期待着能再一睹战神的风采,却一直没能如愿。

    某天,降雨的任务又落到了寒灵头上,她背起乌云袋,顺着箭仙指引,停在了一片沙漠的上空。

    莫名有些眼熟。

    哼哧哼哧地织着乌云,寒灵并未注意到身后悄悄靠近的魔物,宽大的乌云初具雏形时,被一记黑色长鞭抽成了两半。

    寒灵倒吸了一口凉气,僵硬地转过身,一张血盆大口近在眼前,吓得她不住地往后退,整个身子缩进了乌云堆里。

    魔物步步逼近,目光猩红,一脸愤怒,“要怪,就怪你救了炎阳!”

    寒灵不会仙术,除了下雨什么都不会,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这样一个丑八怪吃掉,白色的霓裳衣在身前织成一道屏障,屏障后的她隐忍恐惧的眼泪簌簌地落。

    忽然,随着一道亮光,一把银色的剑从远处直直飞来,侧面穿过魔物的喉咙,魔物瞬间倒下化作了一缕黑烟,银剑乖巧地飞回了炎阳背上的剑鞘里。

    炎阳大步踩在云上极速赶来,神色紧张,在看到躲在霓裳衣后哭成小泪人的寒灵安然无恙时,一颗担忧的心才落了地。

    挥挥手,霓裳衣便回到了寒灵身上,炎阳蹲下身子,把人搂紧怀里,轻声安慰道:“没事了,别怕。”

    寒灵揪着炎阳的衣角发出了呜咽声。

    等到怀中低低的啜泣声渐小,炎阳松开了寒灵,看着她红肿的眼睛打趣道:“不是要降雨吗?怎么都降到自己眼睛里了?”

    “才没有...”寒灵撅着嘴,胡乱地擦着眼泪,望向劈成两半的乌云,闷闷地抄起银针把缺口缝合好,然后挥挥袖子招来清水,蓄满乌云池子。

    炎阳悠闲地坐在一旁不语,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俯视着云下,一列行进多时的商队被突如其来的雨水灌溉后,在原地欢乐地跳起了舞。

    “曾经,我也是这样,被你救赎的。”炎阳转过头专注地望向认真比对水量的寒灵,轻声呢喃。

    直到池子里蓄着的水渐渐落完,寒灵敬业地收起乌云,系好袋口后才发现战神竟然一直坐在旁边,甚至用一种类似深情的眼神望着自己,她的脸蹭一下泛红了,说话也不由地结巴起来:“炎...炎阳战神,有事吗?”

    炎阳看着她这副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心神荡漾,却没表现在脸上,只是神色淡漠地问:“救你一命,何以为报?”

    寒灵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转着眼珠思忖良久,试探性地建议道:“报...报你一次身心愉悦如何?”

    “可。”

    得到准许的寒灵四处张望,找准目标后一头扎进了云层里,翻腾了许久才乐呵呵地揪出一团白云,在掌心按平后冲它吹了口气,白云就变成了粉色。

    寒灵有些忐忑地靠近炎阳,手在空中虚晃许久,也不太敢有下一步的动作,她咬着下唇,征求意见:“那我...开始了?”

    炎阳点头,配合地闭上眼。

    他感到一种软乎乎的东西贴在了额头上,带着宜人的清香轻轻划过,反反复复,大脑神经竟奇异地放松了下来,他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

    没了灼热的视线,寒灵也放得开了,喋喋不休地讲解:“我什么都不会,只会织云,但我织的云绝对是天上最好的云!每一片白云最中心的那朵云最柔软,正好可以擦去你脸上残留的魔障,配上我自己调的香气,对舒缓身心的作用极强,平日我都极少予人的。”言语间,她颇有几分神气与自得。

    炎阳缓缓睁开了眼,手不觉握上腰间的刀鞘,神色不明地沉声问:“曾予过何人,说来听听。”

    寒灵歪着脑袋掰着手指一个个数到:“嗯...有嫦娥仙子,紫霞仙子,七仙女...”

    炎阳忽地打断:“可有男仙?”

    寒灵急忙摇头否认,“没有!绝对没有!”

    “那便好。”

    不明白战神的脑回路,寒灵努了努鼻子,只见那微微翘起的嘴角,应该证明了她的云朵疗法有效了吧?她的内心欢呼雀跃。

    一刻钟后,魔障擦拭得差不多了,寒灵收起云朵,轻声唤着炎阳:“战神,该回去了。”

    眼前的人良久没有反应,估计是睡着了,寒灵倒也不着急,沿着五官仔细地观察起了炎阳。

    由于休憩而柔和下来的棱角与想象中的万能战神不太一样,可若真挑起毛病,也说不出哪里有违和感,就仿佛是狠厉与温柔怪异地集合于一身,相生相克。

    她不敢说她是他的小迷妹,从侍卫滔滔不绝地讲起他的光荣战绩起,他就像太阳神一样常亮在她心里,有时她也会悄悄地想,一个如此所向披靡的人,会不会孤独呢?

    日夜出现在梦中的脸庞近在眼前,寒灵的心跳逐渐失了节奏,她小心翼翼地藏着小心思,想靠近又不敢靠的太近,纠结的小脸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寒灵。”炎阳闭着眼,突然沉声叫了她的名字,“身是愉悦了,可心没有,说话算话,你得补偿我。”

    “啊?”寒灵还没来得及反应,嘴唇就被另一个温热的唇含住了,轻轻吮吸,她呆滞得不知作何反应。

    炎阳睁开眼,两人视线被迫交叠,他稍稍退开些距离,指腹摩挲着寒灵的指尖,轻笑,“偷看我许久,倒是不害臊?”

    害羞地垂下视线,寒灵一路从耳尖红到脖子,好半晌也不能从喉间找出一个完整的音节,突然,她的下巴被轻轻捏住,两指用力让她重新抬起了头,她逆着光,看到炎阳笑得比光更灿烂,“既不害臊,便多看看,我容许。”

    【后记】

    炎阳身为一代战神,深知兵败的后果,在玉帝降临惩罚之前他申请了闭关修炼,名曰反省自身。

    话虽这么说,可若重返当日战场,他依旧会毫不犹豫地下命令:“退。”

    偌大一个部落,前线却只剩下一个个半米左右的孩子,上了不符合他们年龄的战场,被迫杀红了眼,何其悲哀!

    闭关期间,他自觉这么些年来杀戮太多,罪孽深重,于是他瞒着所有人,下凡历劫了,并且选的是最冒险的一种——五绝,即五次转世若都没活过五十岁,灵魂便会烟消云散。

    前四世阴差阳错下,他都没活过五十,到了第五世他严重缺水直到倒在沙漠里时,看着湛蓝的天,感受到生命一点点流逝,战神的灵魂竟然被觉醒了。

    想到以后再没保卫玉殿的机会,他忽地舍不得就这样死去了,灵魂飘在空中渐渐变得半透明,他不知何去何从。

    而此时,一个身着白色霓裳衣的小雨童出现了,圆滚滚的眼睛,不染纤尘的脸,却毅然违反天规织了漏斗,给一位久旱的凡人降下了甘霖。

    从那一刻,他的人活了,心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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