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和谢逢雪赶到的时候,城主府里的人已经聊过了几轮。城主以为别惊春和左衾是长夏搬来的救兵,对她不甚感激,连忙相迎。

    长夏倒是不知道他这些心思轮转,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否认——这两位不就是救兵么。

    虽然她没告诉城主,昨晚上城主府的阵法突然碎了,是他们几个搞的鬼。

    做人做事嘛,脸皮还是要厚点儿才好,她早就悟出来这个道理。

    别惊春看了她,冷哼一声。

    长夏疑惑问道:“师父也来了?”

    别惊春道:“不是你叫我来的?”

    然后长夏把疑惑的目光移向了谢逢雪。

    谢逢雪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怕我叫不来师父,用师妹的纸鹞给师父发的消息。”

    而后他继续咬牙道:“谁让您最疼她了。”

    别惊春狐疑地打量了他们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边上的左衾,拿了把扇子遮脸,差点没憋住笑。长夏恼怒地瞪了他好几眼,这人才恢复正经。

    沈思言和裴西来都没看出他们打的什么机锋,他们也不敢问。一个是怕触长夏眉头,一个本来就跟着沈思言蹭进的城主府,城主这会儿看他很不顺眼,不敢提高自己的存在感。

    寒暄了一会儿,长夏问道:“师父你们打算在这里停几天?”

    别惊春和左衾:“等裴渺一过来。”

    长夏:?

    别惊春解释道:“等他过来练练手。”

    哦,这位是缺沙包了。

    左衾解释道:“我的青竹酒喝完了。”

    哦,这位是来白嫖的。

    长夏十分不合时宜地问:“若是他不给怎么办?”

    左衾阴恻恻地说:“那就把他徒弟剐了。”

    裴西来:……他方才是瞎了眼才会觉得左衾和善。

    沈思言插不上话,于是轻手轻脚踱到裴西来身边安慰他:“放心吧,左山主剐人的手段很好的,把皮削完你都不会死。”

    裴西来:……

    更恐怖了好不好。

    于是他偷偷拿出好多年没用过的纸鹞,叮嘱他师父一定要多带些酒来。

    谢逢雪把这一切收到眼底,他不明白,长夏跟左衾一唱一和就算了,他俩经常狼狈为奸,怎么沈思言第一次加进来,流程也能走的如此顺畅?

    他常因过分正常而显得格格不入。

    唉,难受。

    收下这些心思,谢逢雪从储物囊里掏出一盒丹药,递给别惊春:“师父,这是我根据九转还魂丹复刻出来的八转还魂丹,效果没那么好,只能恢复九成半的伤势,您先用着。”

    别惊春用神识扫了眼盒子,十八颗,够他和裴渺一切磋好几个来回了。

    这才露出今日里头一个笑:“不错不错,你有心了。”

    谢逢雪抹了一把虚汗,心道,裴剑首,和师父多切磋您也有好处,我是在真心实意帮您,您可不能怪我。

    顺完两边的毛,后面的事情也就很简单了,一个补剑意,一个补阵法。

    而长夏和谢逢雪则是飞速跑回了藏锋山——坐的飞梭,记的沈思言的账。

    开玩笑,现在不跑,还真等裴渺一来了看他们打架啊。坑了裴渺一的酒又坑了他的人,他是拿他们师父和左衾没办法,但不代表裴渺一拿他们几个小的也没办法。

    长夏自认为目前只能和裴渺一打个二八开,谢逢雪连她都不如。等师父走之后,他俩只有挨打的份。

    至于为何没带走沈思言,只能说,还是需要有个人来宣泄裴剑首的怒火。

    “我和裴西来留了传讯咒纹,等他们回三尺道,他就会通知我们,那时候我们再接上阿葵一起去南境。”这是长夏说的。

    “我也把防护阵法刻成了阵盘送给了阿葵,只要左衾不闲的没事干破阵,没人能伤的了她。”这是谢逢雪说的。

    两人对视一眼,击了个掌。

    “默契!”

    末了,两人同时说道:

    “若是裴西来出卖我们怎么办?”

    “若是左衾真那么闲怎么办?”

    两人再次异口同声:

    “他怕我们欺负阿葵,不敢”

    “我把星图给他拨乱了几颗,他有段时间要忙。”

    于是又是一声默契的击掌。

    约莫七八日,沈思言才鼻青脸肿地带队回来。

    向来乐于看他笑话的长夏,这一次终于不再第一时间赶过去嘲笑他了,反倒是拖家带口地离开了藏锋山。

    梨白被师姐抱在怀里,懵懵懂懂发问:“师姐,我们要去哪里?”

    长夏答道:“先去趟子酉城,再去南境。师姐带你去看空境神木。”

    梨白不知道什么是空境神木,但她知道师姐要带她去的,肯定是好地方,于是继续躺在长夏怀里睡觉。

    谢逢雪在后面看着她们,嘴唇轻抿,一言不发。

    他们再次回到子酉城的时候,没想到别惊春居然还在。

    长夏和谢逢雪去拜见他们师父,她好奇问道:“您和裴剑首打的怎么样?”

    别惊春不屑道:“在左衾的阵法里面揍了他七八回,出来的时候,那老小子不仅吃了好几个八转还魂丹,把伤势恢复了,还换了件一模一样的衣服,在外面逢人便说我们平手。”

    他愤然骂道:“死要面子,教的徒弟也死要面子,肚子里分明没几滴墨水,还穿的跟个书生似的。”

    长夏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她小声道:“裴西来还是能看懂左衾的阵法的。”

    别惊春道:“左衾的阵法有什么了不起,我一年破百八十个,有自诩文化人吗?”

    长夏大概明白了,她师父年轻的时候不通文墨,常被他们那代人嘲笑为莽夫。虽说后来他得闲看了些书,学识也能称得上渊博,但到底给人落下了这么个印象,解释不清楚。

    估计裴剑首又拿这些往事戳了她师父的肺管子,连带裴西来也被她师父给记恨上了。

    想通了这些,长夏机灵地上前给别惊春按肩捶腿,一边按,一边说:“师父别生气啦,谁不知道您老人家现在是文武双全,才智无双,整个苍玄的安危都得倚仗您老人家。”

    她把别惊春夸的天上有地下无,梨白眼睛都瞪直了,她小声问谢逢雪:“师兄,原来师父喜欢这样子的吗?”

    谢逢雪也小声回答她:“师父不喜欢别人这样子,但他喜欢我们这个样子。”

    他本来还想再教导她一些过来人的经验,又觉得现在教小孩儿睁眼说瞎话太早了,便只好作罢。

    他的师父啊,在别人面前宝相庄严,剑仙的派头摆的老大,其实最是喜欢听这些吹捧。

    但别人老是吹不到点子上,并且用别惊春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不够真诚。

    他同长夏是慢慢发现这些事情的,小时候师父的脾气远没现在平和,三两下拨弄便会被左衾和麓湖涯夫子荀岸生气地跳脚,但也不方便对自己徒弟发脾气,就自己一个人在藏锋山顶上数叶子生闷气。

    那时候谢逢雪老是带着师妹去找师父,想办法哄他开心。

    后来发现说些好话小老头就能消气,也算是好哄。

    人皇伐天之后,师父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他不再生气了,也很少笑了,长夏和谢逢雪还是喜欢在他面前说些好话。

    后来老头察觉到他们的心意,也会如今天一般佯装一下生气。就裴剑首那几句翻来覆去的轱辘话,师父几百年前就听腻了,哪里会动这么大肝火。

    他不过是想自己的徒弟哄哄他。

    长夏于谢逢雪都看懂了,并且也心照不宣地做了。

    这算是……师徒之间的小默契?

    谢逢雪揉了揉梨白的脑袋,说道:“这世上谁都是俗人,喜欢鲜衣怒马漂亮话,但漂亮话和漂亮话之间,是有区别的,比如你说的我就很受用,旁人说的我只当听个响。”

    梨白似懂非懂,“这便是亲疏远近?”

    谢逢雪看着她,眼睛里是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

    梨白身份特殊,他本不应该教她这些,他应该教她牺牲奉献,教她大义凛然,但他自己都不信这些,又如何能教别人。

    于是他说道:“过两日我们去南境,那里有个大和尚和一个臭儒生,都是世上第一等的完人,我却不希望你变成他们那样。

    但我也不希望你变成我这样。

    以后师兄带你去四境各地,你要多看,多听,多想,见了天地,方成天地。”

    他原本的打算是在藏锋山把梨白先教到能出师,再出世。

    但知道裴西来身世之后他就改变了主意。

    世上人都是俗人,他亦不外如是。姜家那么好的术法天赋,都能让裴渺一教出个半吊子,他无法保证在他教育下,梨白会变成什么样子。

    反正不会是四境希望的样子。

    一个人的见识在人的纬度再深刻,于世界的纬度也是浅薄。梨白这样的身份,就不应该被拘泥于一方天地,她应该见过众生之后再见自我。

    梨白听得懵懂。在她眼里师兄和师姐都是最厉害的人,但师兄现在却像是在说他的想法也不一定正确。

    她在藏锋山待了三个月,这期间所思所想亦不过是成为师兄师姐那样的人。

    师兄却希望自己不要成为他。

    这让她难以理解。

    但她仍然点了点头,认真道:“师兄,我会好好见这天地的。”

    谢逢雪摸着她的头,并未对小姑娘的话做出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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