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骊珠的飞梭有东境的特权,在踏入东境那一刻便会引入界碑力量标记,可以直接入境,长夏跟着蹭了一回,倒是省了再去一趟界碑的麻烦。

    说起来,虽然人皇制度破灭,但姬氏一族根基最深的东境,却是四境中贵贱尊卑最森严的地方,他们恪守了最古老的礼仪上万年,又岂是区区八百年所能撼动。

    驿站外面就是不渡苦的山水。

    不渡苦这地方自有它自己的情形在——山峰多险峻,湖泊多幽深,道路路途崎岖难越。

    倒是和东境这个温柔富贵乡格格不入。

    这地方据说是很多年前某位人皇移山改水,人为制造东境门户,易守难攻。不过现在四境外敌当前,内部还算太平,出入东境就没走这条路,而是开了更开阔的另一条路,不渡苦反而少了人烟。直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有人发现这里的水有引人入美梦的功能,后来才渐渐热闹起来。

    长夏不知道天上的仙人是怎么样的,反正苍玄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没悟透之前,总是贪那一晌欢。

    不渡苦借水如梦的说法其实不太准确,确切地讲,真正引人入梦的是遍布在不渡苦水域,一种无色无形的,像是游鱼一样的东西,东境人管它叫“蜃蜉蝣”。

    蜃是海市蜃楼的蜃,蜉蝣是说这玩意儿生得快,死的也快,酉时生,辰时死,白日里是见不到的。

    倒是很符合做梦的作息。

    因为蜃蜉蝣无实体,捉它不能用手,得用神识。在自己神识触碰到蜃蜉蝣的一瞬间,就会被之拉入美梦,见到自己此生最想见到的场景。

    长夏从前来玩过,她看到的是她摇骰子赢了谢逢雪和别惊春,然后趾高气扬地指挥他俩扫地烧饭。

    当时谢逢雪是跟她一起过来的,但她追问他梦见了什么时,谢逢雪却死活都不肯说。长夏磨了他一段时日,最后无奈作罢。

    当下的不渡苦,倒是比她数百年前来的时候,要冷清很多。

    不渡苦由于地形,无法修建大的城邦,这里的的小木楼依山傍水而建,三三两两错落在各处。

    从前很多当地的住民将自家木楼开设成旅馆,供前来贪欢的旅人歇脚。

    长夏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她辨认了一下方向,看见有灯火燃着的人家便开始敲门。

    一直敲了五六户人家,才终于有人开了门。

    这家主人是个元婴期修士,说是厌倦了外面的纷扰隐居于此,他在凡间界已经是很高的修为了,想必这也是他敢收留外人的底气。

    长夏一边喝着主人家给准备的热茶,一边问道:“不是说只是入梦出了问题吗,怎么连外人都不欢迎了。”

    她对面是个气质温和的青年,一只手撩起了另一只手的袖子,捡了几片茶叶子放进壶里煮,氤氲的水汽向上缠绵盘绕。

    长夏觉得他行云流水般的煮茶方式,莫名和息疆有点像。

    像是金玉才能养出来的风雅。

    青年温声道:“这山上多是凡人,入梦的事原与他们没多大关系,毕竟很少有凡人的神识能引动蜃蜉蝣,从前他们想入梦,需得借助世家设在这里的大型法器,南柯一梦。后来不渡苦出事,世家就将南柯一梦收回去了。”

    长夏摩挲着热茶看着他,“然后?”

    叶舒行,也就是正在泡茶的青年笑了笑,用一种很狭促的语气说:“后来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消息,说入梦后醒不来是因为有精怪吸人精气,他们说那些妖怪最开始的时候还很弱小,等精气吸够了,就会化作实体,一家一家地上门吸。原先很多人是不信的,但说久了,信的人就变多了。”

    长夏:……

    人总是擅长自己吓自己。

    叶舒行洗了一道茶,又拿出个干净杯子,将清亮的茶水倒进去,递给长夏。

    “尝尝?”

    长夏从善如流地接过,她嗅了嗅茶水,发现自己是看不出什么好坏的,只能牛饮。

    喝完她对叶舒行道:“你的茶给我喝算是浪费了。”

    叶舒行却道:“茶不过是被炮制过的水而已,能给人解渴便不算浪费。”

    接着他又道:“道友此行也是为了查蜃蜉蝣之乱?”

    也?

    长夏转了转杯子,“来调查的人很多吗?”

    “隔三差五就有,也有些心术不正的修士来打打秋风试试水,他们对这的居民可不太友好。”

    这也是之前长夏敲不开门的原因之一。

    “不过……”叶舒行笑意忽然深了些,“现在他们都死啦。”

    长夏抬头望他一眼:“你这语气,说的好像是你杀的一样。”

    叶舒行摆了摆手,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我可没这本事。”

    当晚长夏歇在叶舒行的小木楼里。

    叶舒行送她到顶层的阁楼,留了一盏灯给她。

    他临走前玩笑道:“道友睡觉可得仔细些,莫要被蜃蜉蝣勾进了美梦。”

    长夏似真似假的说:“其实醉生梦死又何尝不是个好去处。”

    叶舒行没有说话,反倒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

    长夏洗漱完便准备上床睡觉。

    她平躺在床上,手里交握,平放在小腹上。手里捏了颗息骊珠给的鲛珠。——虽然说叶舒行藏的很好,但她当时一眼就能看出来,茶里藏了蜃蜉蝣。

    照理蜃蜉蝣喝下去接触不到神识,跟没喝一样,入不了梦,估计叶舒行是有什么办法让蜃蜉蝣主动拉人入梦。

    依照她的性格,本来应该是把人抓了严刑拷打,问不出来杀了便是。当她正想动手的时候,储物囊里面的白棋动了动。

    不知道老头用了什么秘术,她竟然等读懂白棋传达的意思——他让她借着茶水里的蜃蜉蝣入梦。

    长夏不相信老头儿这个人,却相信在她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老头儿不会让她死。

    她静静地看着木屋尖尖的顶,心里在想,她今夜会做什么美梦。

    ————

    众所周知,剑修是个很穷的职业,他们来钱的手段不多,在没有秘境闯的时候会搞搞副业。去当沧浪楼的杀手是最好的选择,但也有武力值没那么高的,或者爱好和平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就会走另一条路——打铁。

    剑修要从无到有锻一柄属于只自己的剑,他们也会接触到很多器修知识,转行打铁相对来说比较容易。

    所以西境有很多铁匠铺子。

    天来楼是其中不算好也不算差的一家,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爱喝酒吹牛,喝了酒后就喜欢捡起锤子敲敲打打。

    他的打铁技术高超,但由于没有灵力,造出的法器都是低阶的,大修士看不上,练气和筑基的小修士倒是很喜欢在他这里挑挑拣拣。

    如此也算有一份收入稳定的营生。

    老头儿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凡人,但他的铺子已经开了上千年。

    所以周围人觉得他是个有密秘的凡人。

    现在这位有秘密的凡人正在和一个少年模样的占师喝酒。

    左山主在晨星山一向是高高在上,一尘不染。如今坐被打铁炉的炉火熏的黑漆漆的矮桌边上,竟然也泰然自若。

    下酒菜不算丰盛,一碟花生米,一盘拍黄瓜。酒却是难得的好酒,窖了一百三十年的天山雪,云亭特有的美酒,他走之前从掌门那里顺的。

    老头儿给他斟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不等和左衾碰杯,便自顾自饮起来。

    好酒舒爽地他不自觉眯上了眼睛。

    “还是你给的酒带劲,我平日里喝的那些老黄酒啊,忒寡淡了。”

    左衾陪了他一杯。

    老头儿混浊的眼珠子忽然转了转,他嘿嘿笑道:

    “你顶着这副样貌喝酒,我总觉得我在带坏小孩子。”

    左衾不置可否,反问:“你现在就没带坏小孩子?”

    老头却道:“夏夏可不是小孩子啦。”

    他又拿出个新的空杯子倒酒,这次没有喝,而是顺势倾倒在桌上。

    借着酒液反映出的炉火的微光,才略微能看清楚,这张漆黑的矮桌上,划着十九横十九竖共三十八条线。

    这是一个棋盘。

    酒液顺着棋盘的纵横线流淌,最后消失在天元那个位置上。

    “谢逢雪和宋梨白相处的时间最长,但她还是更亲近、更相信夏夏。那个小女孩儿有着比野兽更精准的直觉,我们这些人,接近不了她的。”

    他睁开眼,凭空捻了一颗白色棋子,落在天元。

    “夏夏总能让所有人都喜欢她,你我如此,宋梨白如此,她那几个师弟师妹呐,也是如此。”

    左衾的眸子微暗,一挥手打散了那枚白子,面容讨喜的少年脸,就算做出不高兴的表情,也是让人生不起生不起气来的。

    老头儿就很好脾气地哄他:“夏夏都不担心我害了她,你担心什么?”

    左衾的眼睛像是不起波澜的古井。

    老头儿又道:“我们谁都不想让夏夏受伤,不是么?”

    许久之后,他才听到左衾清冷的声音:“可我们正在做让她伤心的事情。”

    老头没有回答他的话,他混浊的目光看向了东方。

    “希望她今晚能有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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