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月死了，她过去无数次想过自己的死法，未曾料到最后会是活活饿死。
诏狱阴暗，唯有东隅一角凿出一线光亮。大哥高静山废了她的武功，小妹高白雪给了她一掌，入狱前她便重伤不愈，病骨支离，此时一个人缩在地牢一角无知无觉不知过去多久，等到双唇开裂，等到天降甘霖，才慢慢挪动，用手中紧攥的断镯积蓄一点雨水，苟延残喘。饿狠了不是没想过吃自己的肉，可武功被废时经脉寸寸断裂的感觉太过刻骨铭心，她疼到全身痉挛，痛到五窍流血，再也做不到像从前那般狠心对付自己。
连睁眼都无力时，她一点一点慢吞吞地仰起头，望向地牢唯一的“天窗”，那扇窗又高又远，在触不可及的距离模糊成一团白光，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到极限，她恍然明白，再无任何可能了，干脆自嘲地一笑。
她千辛万苦地跋涉，用尽全力地攀爬，竟是走入这样一个不堪的结局。
光亮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是一个尚未长成的少年，他伸出一只手，小小年纪面容肃穆，眼中倾泻的光芒却比三月春风更加温柔，鹤氅中一只手伸出来，声音也温柔：“起来，我送你回家。”
高小月想努力伸出手，眼角溢出一点水光，光影渐散，她固执地睁大眼，直到眼中所有的色彩和回忆彻底熄灭。
双手垂地，银镯子从手心掉落在地，叮的一声，滚到角落里。
诏狱外，雷声轰鸣，大雨倾盆。
【叮！找到宿主，定位中……检测到当前宿主生命值归零，无法自主行动，开始回档】
【警告！警告！再次回档会造成当前世界时空错乱，有人物崩坏的风险！不可再次回档！强制撤回！】
一阵刺耳的滴滴声后，险些报废的系统恢复正常，在回档失败后不死心地再次扫描宿主身体。
没错，死透了。
来晚一步的系统陷入沉默。恶毒女配死了，作为恶毒女配救赎系统的它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planA出师未捷身先死，幸好还有planB。
系统当机立断打开资料库，果断跳过男主赵知闻的介绍页面，飞速翻阅所有出现过的男配资料，经过一系列复杂的存活率计算，翻出残影的人物资料书瞬息停止，定格在其中一页。
**
高府六花阁内，李言沉默站在高氏三小姐的身后，眼神忧伤。
高白雪趴在窗边的妆台上，肩头耸动，妆发缭乱，眼睛哭肿了，嗓子哭哑了，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他唯有叹息。三小姐心地善良，即便姐妹二人已经到了刀剑相向你死我活的地步，她终究还是放不下她那个恶毒到不可救药的姐姐。
忽然，李言一阵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身体的异样突如其来，令他毛骨悚然——年少时便练成的不坏之身几乎称得上毫无瑕疵，天下无敌，投毒下蛊的下作手段于他而言是完全无用的，怎么回事？
【叮！双向绑定完成，检测到宿主当前生命值100，符合输送条件，同心结锁定目标，输血开始】
突如其来的声音刚说完，李言眼前一黑，心脏骤痛，噗地吐出一大口血来，踉跄两步从帷幕后走出来，扑倒在地。
动静太大，陷入悲伤痛哭不止的高白雪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扭头看到重伤倒地的李言，连忙起身，快走两步把他扶起来，满面担忧地问：“谈哥哥，你怎么了？”
他怎么了？
李言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方才那一瞬间的感觉非常恐怖，仿佛一下子去了半条命似的，竟然虚弱到要靠三小姐才能从地上爬起来，是谁在说话？
【恭喜宿主成功使用同心结逆天改命拯救目标，奖励桃林邂逅一次，附赠氛围神器花瓣雨，请宿主再接再厉，直通he结局！】
耳边再次响起莫名其妙的声音，李言极力压住心中震惊，寻不到任何可疑之处，维持住镇定之色，不愿再为三小姐增添烦忧，便用旧伤复发的借口搪塞过去，含笑安慰她：“只是吐出一口瘀血而已，不必为我担心。”
高白雪松了口气，声音嘶哑，眼中再度泛出泪光：“有伤在身为何不早说？我是那等不允护卫病假的刻薄寡恩之人吗？谈哥哥，你知道的，在我心中你从不是下人，而是朋友。”
听到朋友二字，李言心中又是温暖，又是惆怅，想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碍于身份必须克制，笑容一如往常：“我无事，反倒是三小姐你，哭多伤身，莫要再为一个不值得的人流泪。”
这句话反而触及高白雪心中隐痛，她哽咽难言，泪落如雨，“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说姐姐坏话，唯独我不能，谈哥哥，我也不许任何人在我面前说她不好。已经七日了，摄政王府将我拒之门外，不知姐姐在诏狱是否还好，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三小姐的眼泪比刀剑更伤人，李言见不得她哭，继续劝慰道：“大错特错的人是二小姐，她害你时，何曾顾念过一丝一毫的姐妹之情？她杀人时，又何曾有一丝一毫的心慈手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是她满手血腥自食恶果，你只是揭穿了她的真面目而已，何错之有。”
高白雪闻言一愣，思绪纷飞散落，想起很多往事，眼神空茫茫的，笑容惨淡：“你是不是觉得姐姐很坏？”
高小月岂止是坏，简直恶毒，她为一己之私无所不用其极，下药，雇凶，陷害，种种手段层出不穷，甚至想把亲兄长练成傀儡，毒杀亲妹妹。可笑世人被她弱柳扶风我见犹怜的外表所欺，被她捐赠善款救济贫民的伪善所骗，称赞她天仙下凡，菩萨心肠，连摄政王都瞎了眼。
只是李言不在其中，他很早以前就见识过高小月真实的一面，他可怜一只蚂蚁，也不会可怜二小姐。
高白雪右手紧紧抓住左手腕上的银镯子，眼泪刺痛双颊，流泪太多太久，再也哭不出来：“没有人是天生坏种，谈哥哥，你根本不了解我姐姐，其实我也是，回想起来，竟是从未了解过她，如今姐妹成仇，不是她一个人的错。”
正是三小姐的善良促使李言来到她身边，听到这番发自肺腑为高小月开脱的话，他并无意外，只是有些无奈，正欲再劝两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氏家主高静山忽然现身，脸色十分难看，瞟了眼始终站在小妹身后的暗卫，直奔主题：“白雪，为兄想暂借你的暗卫李言一用。”
高静山和高白雪一母同胞，生母是中渊国的明镜公主赵华堂，因女儿年幼时险些被人劫走，公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惜动用手上全部权势挑选国内最顶尖的高手来保护高白雪，李言自三年前通过选拔后一直守护在高氏三小姐身边，从未离开。暗卫只听三小姐的命令，其他任何人皆不能调遣，这便是高静山身为高氏家主还要问小妹借人的原因。
李言甘当暗卫，很少出手，看穿他真正实力的人不多，高静山算是其中一个。
高白雪面露难色，高氏豢养的门客众多，大哥却弃之不用，她担心李言安危，硬着头皮问：“不知大哥借人所为何事？”
高静山看到小妹这副仪容不整满面哀伤的样子，清楚她的眼泪为谁而流，心底隐藏的不快掩饰不住，神色寡淡，声音清冷：“摄政王府刚传来消息，小月在诏狱里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李言诧异地抬头看了高静山一眼。从前未曾注意，这位高氏家主对恶毒庶妹的称呼说不上仇视，反倒有些亲昵。他亲眼目睹高静山废掉高小月武功时面色冷硬毫不留情的样子，淡淡的疑惑从心头划过，但毕竟与他无关，便不再深思。
姐姐失踪了？高白雪先是一惊，又是一喜，最后转喜为忧，心思百转千回：“表哥他……他怎么说的？”
高静山眼底的怒意一闪而过，他自然明白小妹话中之意，与两人沾亲带故的赵知闻生来便是王孙贵胄，加封摄政王后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高小月进了诏狱后，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
可是事实果真如此吗？高静山心中冷笑，淡淡道：“明吾重病难起，恐怕无暇顾及别人。”
高小月不可思议：“表哥病了？怎么会，他从小习武，身体一向康健啊！”
高静山耐心告罄，按捺住即将倾泻而出的暴戾，温柔道：“小月在狱中失踪，我要立即借用李言去查她的行踪，其他事回头再说，好吗？”
高小月从小被保护得很好，有时候做事随心所欲很是鲁莽，平生唯独害怕一人，便是兄长高静山。阿娘死后大哥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变得不苟言笑，心思深沉。以前兄妹二人非常亲近，可不知何时起她下意识地不敢直视大哥的眼睛，更不敢忤逆他，此时敏锐地感知到大哥心情很差，吓得连连点头，歉疚地看向李言。
李言对三小姐唯命是从，若是她吩咐，刀山火海也愿意闯，自然别无二话，只是微微点头，让她安心。
高静山手持摄政王赐予的通行令牌长驱直入，李言跟在他身后，走向沉石诏狱深处。
这座闻名天下的地下诏狱始建于三百年前，一块硕大无比的天外陨石坠落皇城猎苑，中渊国高祖奇之，便召集能工巧匠数百人凿石挖洞，两年方得以建成一座地下宝塔，上下共十八层，初名十八浮屠，后来逐渐变为皇室私狱，向来是防守严密，有进无出，中渊人无不畏之，里面关押的囚徒或是罪该万死的朝廷重犯，或是为祸一方的江湖魔头，唯独高小月是一个例外。
数日前，高氏幼女高白雪持鞭闯入摄政王府，怒气冲冲指责即将嫁给摄政王赵知闻为侧妃的二姐人面蛇心，连杀数人，姐妹两人针锋相对，先是动嘴，很快动起手来。高小月擅用弯刀，挥舞朔望双刀时宛若流风回雪，翩翩起舞又步步杀机，高白雪不是对手，胜负将分时，高小月被深藏不露的李言打得节节败退，杀心一动，失去理智使出隐藏已久的独门秘技七星针，李言似早有所料，一动不动，硬生生扛住寒针入体的碎骨之痛，不但没死，还有余力拔出七枚寒针，作为她残杀无辜的铁证呈给摄政王——此前已有数人死在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凶器之下。
七星针是高小月自创武功，以内力配合毒血所凝，打出后瞬息便消散无形，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她自以为万无一失，不想有朝一日会露出马脚，一败涂地。
证据确凿，面对赵知闻的质问，高小月先是否认，然后沉默，最后大笑起来。
“是我又如何？贱婢劣仆，杀了便杀了。”
“住嘴！”赵知闻身处高位，喜怒向来不形于色，听到这话气得脸白手抖，“在你眼中，人命究竟有多轻贱？”
高小月定定地望着他，说起杀人来面不改色，没有半分悔过之心：“我错了，你说过不管我犯了什么错都会原谅的，还记得吗？”
赵知闻狠狠扯下腰间弦月玉佩徒手捏碎。
“你真的认为自己错了吗？高小月，孤可以原谅你的谎言，但不能原谅你的罪孽，从今以后，你与我再无任何关系。”
定情信物化为飞灰，转瞬即逝。高小月怔怔失语，过了许久，才轻声道：“在这世上，他人皆蝼蚁，明吾哥哥，我只在乎你，杀人也全是因为你。”
赵知闻脸色愈发苍白：“够了！你的在乎，孤承受不起。”
高静山当时在场，他清楚地看到赵知闻说完以后，高小月仓惶无措的眼神。
但她很快就低下头，入狱前再不发一言。
“高侍郎，到了，卑职只能送到这里，沉石诏狱禁止明火，万望小心。”狱丞轻车熟路走到第十八层时止步，不敢再靠近，躬身请二人入内。
听到狱丞提醒，高静山从思绪中抽身，举起一枚夜明珠，打量周围环境。此处隔绝天地，万物不生，别说一日，恐怕待上一个时辰便能叫人疯狂，赵知闻是否来过？他若是来过，对小月还能如此狠心吗？
低笑一声，高静山推开沉重牢门步入牢中，眯眼看头顶射来的一线天光，顺着光线所照方位看去。
他五感通明，眼神一定，快步走到角落，捡起断成半截的银镯子，看清镯子背面只剩一半的“月”字，紧紧攥住，手背青筋毕露。
这是高氏女婴降生后家主赠予的礼物，看似普通，实则是一种可以连续弹射三枚毒针的防身暗器，镯子断了，定是毒针已经用光，是谁？是谁比他更迫不及待想要取人性命？
沉石诏狱易守难攻，想要悄无声息地失踪更是难如登天，今日两个守门的狱卒无故不到，一查方知已经出事。
狱卒倒在十八层，仵作检测两人尸体，皆是自杀身亡，地牢石门紧闭，没有任何出口，囚犯却在密室中离奇消失，找不到任何越狱迹象。
狱卒跪了一地，狱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是面对摄政王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他不敢说不知，只能推测狱卒是看守不力畏罪自杀，至于囚犯，大约是死于一种随身携带的江湖秘药——化骨水。
赵知闻听后气血翻涌，呕血晕厥，闹得诏狱内外人仰马翻。
高静山简直想笑，不过赵知闻病倒后不能行动，命他彻查到底，倒是正合心意。狱丞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高小月不可能死。化骨水多痛啊，她已经武功尽废，受不住这般折磨，一定是诈死逃走了。
攥得太用力，银镯断口陷入肉中，顿时割破手掌，鲜血淋漓，一滴滴沿掌心纹滴落地上，高静山浑然未觉，嘴角含笑。
李言在地牢中转了一圈，走到那一线明光外，蹲下身，食指摩擦稻草上残留的黑色血迹，放在鼻下轻嗅，随即皱眉，忍住不适张嘴舔舐指尖血迹，他小时吃过很多蛊虫和毒药，不仅没死，反而练成了不坏之身，流落江湖时杂七杂八的东西学会不少，很快得出结论，一时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
“狱丞说得没错，她死了。”
高静山猛地转过身来，眼中尽是怒火：“你说谁死了？”
李言从不畏惧他，声音依旧不咸不淡，重复一遍：“你同父异母的妹妹，高小月死了，不过不是死于化骨水，而是身中东玄奇毒沧海一粟，中此毒者，若无解药浮游天地，七日即死，尸骨无存。”
高静山手心一松，银镯再度落地，锵然作响。
高小月死了？？
对，高小月死了，是他最恨的人，死了。
片刻寂静之后，高静山忽而仰头大笑三声，昂然走出地牢。
李言手指放在那一线天光处，垂眸出神。或许高小月并非毒发而亡，这间地牢除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剩下的全是苦涩的腐草味道，只有一种可能——七日之内再无一人踏足此处，无水无食的情况下，一个人能撑多久？
摄政王应当不会如此吩咐，不过门口两个狱卒死得很是蹊跷，目前看来，沉石诏狱到底是谁的地盘真不好说。
逝者已矣，答案便也无人在乎。
**
半年后，旸城彩云楼。
酒楼也分三六九等，这家开在镖局隔壁的酒楼显然不太高级，三教九流混杂其中，人声鼎沸。
最近武林世家上官氏出了一件大事，旸城是其管辖范围，城内城外议论纷纷，都在说这件事。
“师兄，上官家的三公子病重，好像快不行了，家主要为他选妻冲喜，这事是真的吗？”
刀客打扮的汉子点点头：“上官氏都广发比武招亲贴了，此事还能有假？毕竟是中渊六大武林世家之一，近两年又稳坐头把交椅，如今振臂一呼，自然是应者云集，没见这两日城内多了许多江湖女子吗？连南疆那么远的地方都闻风而动了……”
此言一出，酒楼正厅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偷偷看向靠窗的角落。那里坐着一个女子，脸上有黑纱遮挡，上半张脸妆容浓艳，完全看不清原本相貌，发髻上双蛇盘踞，裙衫绣满艳丽花朵，右手中指戴一枚硕大无比的蜘蛛戒指，看打扮像是南疆万蛊门的弟子。
南疆是中渊国极南之地，一山之隔便是东玄，在那个遍布毒虫毒草的地方发展出来的江湖门派皆不是善茬，所以哪怕她一人独坐，四周暗暗打量者众多，也无一人敢冒昧打扰。
浅饮慢酌一个时辰，女子似是喝醉了，慢吞吞地起身付钱离去，看方向正是上官家。
诏狱阴暗，唯有东隅一角凿出一线光亮。大哥高静山废了她的武功，小妹高白雪给了她一掌，入狱前她便重伤不愈，病骨支离，此时一个人缩在地牢一角无知无觉不知过去多久，等到双唇开裂，等到天降甘霖，才慢慢挪动，用手中紧攥的断镯积蓄一点雨水，苟延残喘。饿狠了不是没想过吃自己的肉，可武功被废时经脉寸寸断裂的感觉太过刻骨铭心，她疼到全身痉挛，痛到五窍流血，再也做不到像从前那般狠心对付自己。
连睁眼都无力时，她一点一点慢吞吞地仰起头，望向地牢唯一的“天窗”，那扇窗又高又远，在触不可及的距离模糊成一团白光，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到极限，她恍然明白，再无任何可能了，干脆自嘲地一笑。
她千辛万苦地跋涉，用尽全力地攀爬，竟是走入这样一个不堪的结局。
光亮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是一个尚未长成的少年，他伸出一只手，小小年纪面容肃穆，眼中倾泻的光芒却比三月春风更加温柔，鹤氅中一只手伸出来，声音也温柔：“起来，我送你回家。”
高小月想努力伸出手，眼角溢出一点水光，光影渐散，她固执地睁大眼，直到眼中所有的色彩和回忆彻底熄灭。
双手垂地，银镯子从手心掉落在地，叮的一声，滚到角落里。
诏狱外，雷声轰鸣，大雨倾盆。
【叮！找到宿主，定位中……检测到当前宿主生命值归零，无法自主行动，开始回档】
【警告！警告！再次回档会造成当前世界时空错乱，有人物崩坏的风险！不可再次回档！强制撤回！】
一阵刺耳的滴滴声后，险些报废的系统恢复正常，在回档失败后不死心地再次扫描宿主身体。
没错，死透了。
来晚一步的系统陷入沉默。恶毒女配死了，作为恶毒女配救赎系统的它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planA出师未捷身先死，幸好还有planB。
系统当机立断打开资料库，果断跳过男主赵知闻的介绍页面，飞速翻阅所有出现过的男配资料，经过一系列复杂的存活率计算，翻出残影的人物资料书瞬息停止，定格在其中一页。
**
高府六花阁内，李言沉默站在高氏三小姐的身后，眼神忧伤。
高白雪趴在窗边的妆台上，肩头耸动，妆发缭乱，眼睛哭肿了，嗓子哭哑了，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他唯有叹息。三小姐心地善良，即便姐妹二人已经到了刀剑相向你死我活的地步，她终究还是放不下她那个恶毒到不可救药的姐姐。
忽然，李言一阵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身体的异样突如其来，令他毛骨悚然——年少时便练成的不坏之身几乎称得上毫无瑕疵，天下无敌，投毒下蛊的下作手段于他而言是完全无用的，怎么回事？
【叮！双向绑定完成，检测到宿主当前生命值100，符合输送条件，同心结锁定目标，输血开始】
突如其来的声音刚说完，李言眼前一黑，心脏骤痛，噗地吐出一大口血来，踉跄两步从帷幕后走出来，扑倒在地。
动静太大，陷入悲伤痛哭不止的高白雪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扭头看到重伤倒地的李言，连忙起身，快走两步把他扶起来，满面担忧地问：“谈哥哥，你怎么了？”
他怎么了？
李言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方才那一瞬间的感觉非常恐怖，仿佛一下子去了半条命似的，竟然虚弱到要靠三小姐才能从地上爬起来，是谁在说话？
【恭喜宿主成功使用同心结逆天改命拯救目标，奖励桃林邂逅一次，附赠氛围神器花瓣雨，请宿主再接再厉，直通he结局！】
耳边再次响起莫名其妙的声音，李言极力压住心中震惊，寻不到任何可疑之处，维持住镇定之色，不愿再为三小姐增添烦忧，便用旧伤复发的借口搪塞过去，含笑安慰她：“只是吐出一口瘀血而已，不必为我担心。”
高白雪松了口气，声音嘶哑，眼中再度泛出泪光：“有伤在身为何不早说？我是那等不允护卫病假的刻薄寡恩之人吗？谈哥哥，你知道的，在我心中你从不是下人，而是朋友。”
听到朋友二字，李言心中又是温暖，又是惆怅，想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碍于身份必须克制，笑容一如往常：“我无事，反倒是三小姐你，哭多伤身，莫要再为一个不值得的人流泪。”
这句话反而触及高白雪心中隐痛，她哽咽难言，泪落如雨，“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说姐姐坏话，唯独我不能，谈哥哥，我也不许任何人在我面前说她不好。已经七日了，摄政王府将我拒之门外，不知姐姐在诏狱是否还好，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三小姐的眼泪比刀剑更伤人，李言见不得她哭，继续劝慰道：“大错特错的人是二小姐，她害你时，何曾顾念过一丝一毫的姐妹之情？她杀人时，又何曾有一丝一毫的心慈手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是她满手血腥自食恶果，你只是揭穿了她的真面目而已，何错之有。”
高白雪闻言一愣，思绪纷飞散落，想起很多往事，眼神空茫茫的，笑容惨淡：“你是不是觉得姐姐很坏？”
高小月岂止是坏，简直恶毒，她为一己之私无所不用其极，下药，雇凶，陷害，种种手段层出不穷，甚至想把亲兄长练成傀儡，毒杀亲妹妹。可笑世人被她弱柳扶风我见犹怜的外表所欺，被她捐赠善款救济贫民的伪善所骗，称赞她天仙下凡，菩萨心肠，连摄政王都瞎了眼。
只是李言不在其中，他很早以前就见识过高小月真实的一面，他可怜一只蚂蚁，也不会可怜二小姐。
高白雪右手紧紧抓住左手腕上的银镯子，眼泪刺痛双颊，流泪太多太久，再也哭不出来：“没有人是天生坏种，谈哥哥，你根本不了解我姐姐，其实我也是，回想起来，竟是从未了解过她，如今姐妹成仇，不是她一个人的错。”
正是三小姐的善良促使李言来到她身边，听到这番发自肺腑为高小月开脱的话，他并无意外，只是有些无奈，正欲再劝两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氏家主高静山忽然现身，脸色十分难看，瞟了眼始终站在小妹身后的暗卫，直奔主题：“白雪，为兄想暂借你的暗卫李言一用。”
高静山和高白雪一母同胞，生母是中渊国的明镜公主赵华堂，因女儿年幼时险些被人劫走，公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惜动用手上全部权势挑选国内最顶尖的高手来保护高白雪，李言自三年前通过选拔后一直守护在高氏三小姐身边，从未离开。暗卫只听三小姐的命令，其他任何人皆不能调遣，这便是高静山身为高氏家主还要问小妹借人的原因。
李言甘当暗卫，很少出手，看穿他真正实力的人不多，高静山算是其中一个。
高白雪面露难色，高氏豢养的门客众多，大哥却弃之不用，她担心李言安危，硬着头皮问：“不知大哥借人所为何事？”
高静山看到小妹这副仪容不整满面哀伤的样子，清楚她的眼泪为谁而流，心底隐藏的不快掩饰不住，神色寡淡，声音清冷：“摄政王府刚传来消息，小月在诏狱里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李言诧异地抬头看了高静山一眼。从前未曾注意，这位高氏家主对恶毒庶妹的称呼说不上仇视，反倒有些亲昵。他亲眼目睹高静山废掉高小月武功时面色冷硬毫不留情的样子，淡淡的疑惑从心头划过，但毕竟与他无关，便不再深思。
姐姐失踪了？高白雪先是一惊，又是一喜，最后转喜为忧，心思百转千回：“表哥他……他怎么说的？”
高静山眼底的怒意一闪而过，他自然明白小妹话中之意，与两人沾亲带故的赵知闻生来便是王孙贵胄，加封摄政王后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高小月进了诏狱后，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
可是事实果真如此吗？高静山心中冷笑，淡淡道：“明吾重病难起，恐怕无暇顾及别人。”
高小月不可思议：“表哥病了？怎么会，他从小习武，身体一向康健啊！”
高静山耐心告罄，按捺住即将倾泻而出的暴戾，温柔道：“小月在狱中失踪，我要立即借用李言去查她的行踪，其他事回头再说，好吗？”
高小月从小被保护得很好，有时候做事随心所欲很是鲁莽，平生唯独害怕一人，便是兄长高静山。阿娘死后大哥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变得不苟言笑，心思深沉。以前兄妹二人非常亲近，可不知何时起她下意识地不敢直视大哥的眼睛，更不敢忤逆他，此时敏锐地感知到大哥心情很差，吓得连连点头，歉疚地看向李言。
李言对三小姐唯命是从，若是她吩咐，刀山火海也愿意闯，自然别无二话，只是微微点头，让她安心。
高静山手持摄政王赐予的通行令牌长驱直入，李言跟在他身后，走向沉石诏狱深处。
这座闻名天下的地下诏狱始建于三百年前，一块硕大无比的天外陨石坠落皇城猎苑，中渊国高祖奇之，便召集能工巧匠数百人凿石挖洞，两年方得以建成一座地下宝塔，上下共十八层，初名十八浮屠，后来逐渐变为皇室私狱，向来是防守严密，有进无出，中渊人无不畏之，里面关押的囚徒或是罪该万死的朝廷重犯，或是为祸一方的江湖魔头，唯独高小月是一个例外。
数日前，高氏幼女高白雪持鞭闯入摄政王府，怒气冲冲指责即将嫁给摄政王赵知闻为侧妃的二姐人面蛇心，连杀数人，姐妹两人针锋相对，先是动嘴，很快动起手来。高小月擅用弯刀，挥舞朔望双刀时宛若流风回雪，翩翩起舞又步步杀机，高白雪不是对手，胜负将分时，高小月被深藏不露的李言打得节节败退，杀心一动，失去理智使出隐藏已久的独门秘技七星针，李言似早有所料，一动不动，硬生生扛住寒针入体的碎骨之痛，不但没死，还有余力拔出七枚寒针，作为她残杀无辜的铁证呈给摄政王——此前已有数人死在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凶器之下。
七星针是高小月自创武功，以内力配合毒血所凝，打出后瞬息便消散无形，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她自以为万无一失，不想有朝一日会露出马脚，一败涂地。
证据确凿，面对赵知闻的质问，高小月先是否认，然后沉默，最后大笑起来。
“是我又如何？贱婢劣仆，杀了便杀了。”
“住嘴！”赵知闻身处高位，喜怒向来不形于色，听到这话气得脸白手抖，“在你眼中，人命究竟有多轻贱？”
高小月定定地望着他，说起杀人来面不改色，没有半分悔过之心：“我错了，你说过不管我犯了什么错都会原谅的，还记得吗？”
赵知闻狠狠扯下腰间弦月玉佩徒手捏碎。
“你真的认为自己错了吗？高小月，孤可以原谅你的谎言，但不能原谅你的罪孽，从今以后，你与我再无任何关系。”
定情信物化为飞灰，转瞬即逝。高小月怔怔失语，过了许久，才轻声道：“在这世上，他人皆蝼蚁，明吾哥哥，我只在乎你，杀人也全是因为你。”
赵知闻脸色愈发苍白：“够了！你的在乎，孤承受不起。”
高静山当时在场，他清楚地看到赵知闻说完以后，高小月仓惶无措的眼神。
但她很快就低下头，入狱前再不发一言。
“高侍郎，到了，卑职只能送到这里，沉石诏狱禁止明火，万望小心。”狱丞轻车熟路走到第十八层时止步，不敢再靠近，躬身请二人入内。
听到狱丞提醒，高静山从思绪中抽身，举起一枚夜明珠，打量周围环境。此处隔绝天地，万物不生，别说一日，恐怕待上一个时辰便能叫人疯狂，赵知闻是否来过？他若是来过，对小月还能如此狠心吗？
低笑一声，高静山推开沉重牢门步入牢中，眯眼看头顶射来的一线天光，顺着光线所照方位看去。
他五感通明，眼神一定，快步走到角落，捡起断成半截的银镯子，看清镯子背面只剩一半的“月”字，紧紧攥住，手背青筋毕露。
这是高氏女婴降生后家主赠予的礼物，看似普通，实则是一种可以连续弹射三枚毒针的防身暗器，镯子断了，定是毒针已经用光，是谁？是谁比他更迫不及待想要取人性命？
沉石诏狱易守难攻，想要悄无声息地失踪更是难如登天，今日两个守门的狱卒无故不到，一查方知已经出事。
狱卒倒在十八层，仵作检测两人尸体，皆是自杀身亡，地牢石门紧闭，没有任何出口，囚犯却在密室中离奇消失，找不到任何越狱迹象。
狱卒跪了一地，狱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是面对摄政王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他不敢说不知，只能推测狱卒是看守不力畏罪自杀，至于囚犯，大约是死于一种随身携带的江湖秘药——化骨水。
赵知闻听后气血翻涌，呕血晕厥，闹得诏狱内外人仰马翻。
高静山简直想笑，不过赵知闻病倒后不能行动，命他彻查到底，倒是正合心意。狱丞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高小月不可能死。化骨水多痛啊，她已经武功尽废，受不住这般折磨，一定是诈死逃走了。
攥得太用力，银镯断口陷入肉中，顿时割破手掌，鲜血淋漓，一滴滴沿掌心纹滴落地上，高静山浑然未觉，嘴角含笑。
李言在地牢中转了一圈，走到那一线明光外，蹲下身，食指摩擦稻草上残留的黑色血迹，放在鼻下轻嗅，随即皱眉，忍住不适张嘴舔舐指尖血迹，他小时吃过很多蛊虫和毒药，不仅没死，反而练成了不坏之身，流落江湖时杂七杂八的东西学会不少，很快得出结论，一时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
“狱丞说得没错，她死了。”
高静山猛地转过身来，眼中尽是怒火：“你说谁死了？”
李言从不畏惧他，声音依旧不咸不淡，重复一遍：“你同父异母的妹妹，高小月死了，不过不是死于化骨水，而是身中东玄奇毒沧海一粟，中此毒者，若无解药浮游天地，七日即死，尸骨无存。”
高静山手心一松，银镯再度落地，锵然作响。
高小月死了？？
对，高小月死了，是他最恨的人，死了。
片刻寂静之后，高静山忽而仰头大笑三声，昂然走出地牢。
李言手指放在那一线天光处，垂眸出神。或许高小月并非毒发而亡，这间地牢除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剩下的全是苦涩的腐草味道，只有一种可能——七日之内再无一人踏足此处，无水无食的情况下，一个人能撑多久？
摄政王应当不会如此吩咐，不过门口两个狱卒死得很是蹊跷，目前看来，沉石诏狱到底是谁的地盘真不好说。
逝者已矣，答案便也无人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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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旸城彩云楼。
酒楼也分三六九等，这家开在镖局隔壁的酒楼显然不太高级，三教九流混杂其中，人声鼎沸。
最近武林世家上官氏出了一件大事，旸城是其管辖范围，城内城外议论纷纷，都在说这件事。
“师兄，上官家的三公子病重，好像快不行了，家主要为他选妻冲喜，这事是真的吗？”
刀客打扮的汉子点点头：“上官氏都广发比武招亲贴了，此事还能有假？毕竟是中渊六大武林世家之一，近两年又稳坐头把交椅，如今振臂一呼，自然是应者云集，没见这两日城内多了许多江湖女子吗？连南疆那么远的地方都闻风而动了……”
此言一出，酒楼正厅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偷偷看向靠窗的角落。那里坐着一个女子，脸上有黑纱遮挡，上半张脸妆容浓艳，完全看不清原本相貌，发髻上双蛇盘踞，裙衫绣满艳丽花朵，右手中指戴一枚硕大无比的蜘蛛戒指，看打扮像是南疆万蛊门的弟子。
南疆是中渊国极南之地，一山之隔便是东玄，在那个遍布毒虫毒草的地方发展出来的江湖门派皆不是善茬，所以哪怕她一人独坐，四周暗暗打量者众多，也无一人敢冒昧打扰。
浅饮慢酌一个时辰，女子似是喝醉了，慢吞吞地起身付钱离去，看方向正是上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