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汤一碗入肺腑,忘川河畔忘情缘。”

    “孟汤一碗浸新魂,还魂崖上祭彼岸。”

    “游魂莫要念旧事,锦鲤池中还来愿。”

    “游魂莫要失了路,俯仰一世又何惧。”

    万里黄沙淌河忘川,忘川河上架桥奈何,奈何桥边有崖还魂,还魂崖上有神孟婆。

    小童子前一位后两位地扎着两支山羊辫子,面无血色,简单着一身粗麻沙色布衣,面容相同,更分辨不出男女面貌。他们规律地摇响寻魂铃,沿着忘川河畔唱着歌谣,脚边的曼珠沙华开得美艳动人、触目惊心,每一朵都是一个正在竭力嘶吼的残缺生命。

    忽的沙风卷来,童子们习以为常地眯上眼、低下头、蜷成团子静待沙风停止。风声呼啸在耳边,却遮不住游魂的嘶吼、哭泣与惊笑。

    “奈何桥在哪儿?”

    这声音很大,又很空洞,虚虚浮浮地飘来,童子们显然没听清,只是眯着眼睛,不作理睬,毕竟在这里听到些声音是再正常不过了。

    沙风很快便卷远了。

    童子们睁开眼睛,抬手施法清去脑袋上的黄沙,那声音又飘了过来,他们这才缓缓地答道:“沿着忘川一直走便是了。”

    “可我已经走了很久了……”

    那声音化作人形出现在了童子眼前,是一位体型壮硕的男子,看不清脸,想必生前死得血肉模糊,斑驳的手上紧紧握着一把锈了的大刀,仅仅是一缕残缺的刀灵,依然看着不凡,另一手捏着一枝早已黯淡的曼珠沙华。

    那男人边说边走,刀尖与黄沙摩擦的声音刺耳不已,连童子们也一齐皱了眉,但他却像是听不见似的。

    领头的童子回答,“心中无根深执念,黄泉自会出现在你眼前。”

    大地宽厚,尚存善念之人上黄泉,唯有穷凶极恶之人下地狱。黄泉满是执念于前世的游魂,或因亲眷,或因情爱,或因功名,或因钱财。

    “前世之物终已成过去,唯有来生仍尚存希望,安下心走便罢了,这条路没你想得那么遥远。”

    那位男子没再回话,径直向前走去。

    灵童子念叨起,“他那双眼是瞎的吧?”

    “看样子是的。三十年三日寻魂,每回都会遇见他,他则是回回都要问上一遍的。”

    不知他的前世到底经历了什么,那大刀不凡,像是个将军,或许是牺牲于守卫国土,或许是冤死于朝政动乱,他们无从知晓。

    “人间事不过如此,真不知有什么好执着的。”

    “瞧那样,估摸着再遇上个几次就得下去做个野鬼了。”

    是这样不然,鬼魂若始终无法化解心中执念到达忘川,就会被驱逐出冥界,好一点的走个几年到下界寒燎鬼关为鬼王做事,落魄点的则做个野鬼打劫吓唬过路的凡人。

    走神的小童子脑袋忽地被拍了一下,吃痛地皱起脸。打头的童子有些急躁,抿着嘴道:“兰童、竹童!快点干活吧!小金鲤还等着我们呢!”

    寻魂铃声与歌谣再次同时响起,但刚集中注意力不过几时,不远处浩浩荡荡地走过了身着素衣的六男两女,仙气飘飘,身形翩翩,不禁再次引起了童子的注意。

    “那八位是上头云杪间来的吧?”

    “三月前下去了八位年轻仙人,算这日子是他们没错了。”

    后两位小童子又你来我往地聊了起来,只剩领头的梅童独自吟唱。

    “听说啊,他们是云杪间新选出来的仙君。”

    “三月前听他们等待时闲聊,好像有一位是定和将军的小舅子?”

    “没错,就是走在后头的、看着活泼点的那位,貌似是仙考榜首。这人背景可不一般,背靠兽族与轻风阁两座大山,他年纪也不小了,似乎与其他人都不是同辈,听他们说是因为生了场没来由的大病才延迟地参加仙考。”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笨蛋!不凡之人很难听不着他们的消息。”

    “那女仙呢?”

    “只知道身材高挑挺拔的那位是羽族,尊后族亲,剑眉英目,力大无穷,身材怕是连男仙瞧了都自愧不如!”

    “另一个呢?”

    “另一位不清楚,但看着举止优雅端庄,许是某位神君家的吧。”

    聊的正欢,浑然不知梅童已盯着他俩许久。抬头一看,正板着脸盯着他们,微圆的脸上满是怒气,却又收紧声音不敢吵到那些个游魂:“你们还想不想早点收工了?”

    竹童上前抓起手臂晃了晃:“辰钟刚响没多久,你又何必着急?”

    冥界无昼夜,黑夜笼罩,每日只有四响钟声——辰、午、酉、亥。

    梅童想了想,似乎也有道理,他也晓得自己是个急躁的脾气,“好像也是……哎呀!此刻动作快些,晚点便可以多闲乐会儿。”

    “晓得了晓得了,莫急。”兰、竹像是早已习惯一般地哄着。

    忘川河荧光闪闪,当童子们再次回到还魂崖时,只见一位美艳绝伦的仙子着一袭清水芙蓉绫裙,嫚嫚远立于忘川桥头,与黄泉荒芜的景象产生了鲜明的差异感,她正逗着金兰池中的锦鲤们,小鲤从水中越出,水洒了一地,脚下的黄沙腻在了一起,叫人心里不舒服极了。

    童子皱了眉,心里憋着气似地几乎齐声大喊:“您是哪位仙家?黄泉的鲤儿也是你能戏耍的?”

    他们故作生气,心里确实憋屈,又要多打扫好一阵儿了……

    仙子抬眼见是几个小童子正叉着腰怒斥,脸蛋圆鼓鼓的,虽有可爱有趣之感,但她内心仍有些许怔慌,转而微微一笑收回了双手静静地站在一旁,未发一言。

    金兰池恢复了平静。金兰池灵气四溢,池面上飘着三朵金莲,绿叶三两美轮美奂。叶下游动着三条红鲤,一条金斑红鲤被供为鲤仙,那三条红鲤算是那金斑红鲤的手下。

    那仙子看着三个小不点趴在金兰池旁担心不已,如乐般的嗓音解释道:“仙子妙音,云杪尊斥我下凡。”

    童子随意查看了一番,又放心走开了。将寻魂铃摆放回三生石旁悬挂起来,叮铃声悦耳,也勾魂,寻常人听了定会瞬间被夺去魂魄。

    黄泉虽遍布黄沙,陈设简单,几个团子却依旧兢兢业业地擦拭扫拖着,他们终日忙碌,也不知道自己在扫些什么,但就是扫了。忙碌间梅童抬眼见妙音还眨着眼睛看着他们,似乎在等刚刚那句介绍的答复,他言简意赅地道:“我们都是黄泉灵童子,没名字。”

    梅兰竹菊只是他们之间私下叫的名字,算上服侍孟婆的菊童,他们无论是样貌身材声音都是一模一样的,但他们始终认为他们的思想是不一样的,所以他们也曾经向孟婆提起过取名一事。

    但孟婆神色淡淡,转了转茶杯,道:“没有意义。”

    后来他们也知道了,他们只是孟婆初入黄泉时觉得孤单无聊所布织的人偶的化形,孟婆有需要时,他们到了,便是了。

    冥界之人各司其职,没有感情生气,自是也没人会问他们的名字,除了他们自己,其他人顶多就知道孟婆身边有四个帮活灵童子。

    “我知道。”妙音双手背在身后,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看着他们。

    “知道便好。”

    那为何还看着我们?除了孟婆,他们可不服侍旁人。

    梅童握着扫帚,一挥一回头,还看?有什么好看的?嗓音娇嫩却语气冰冷,问道:“可见过婆婆了?”

    “见过了,但她今日似乎忙得很,让我等着,还魂台那儿吵的很,走到桥边看大家向鲤儿们许愿,觉得有趣才与鲤儿们嬉戏交谈了起来。”仙子恭谦地回答着,也解释着刚才不礼貌的举动。

    “黄泉繁忙是常事,婆婆让仙子等着,仙子便等着吧。但鲤仙是受万家供奉的,不可嬉戏。”梅童手上忙活着,头也不抬地说着话。

    妙音点头,又想找点事来做,问道:“需要我帮你们吗?”

    “不必。”

    好吧,真冷漠……果然没感情。

    妙音又坐在了奈何桥边,点点闪烁的果子悬挂在结魂树上似乎有话要说。

    无趣地撑着头、无趣地看着各色的人向鲤神许愿,愿富贵、愿美貌、愿得遇良人、愿平安一世,又看着黄沙中幻化出一个个人形为过桥人打灯去往下一世。

    片刻寂静后,一位小童子跑来坐在了妙音身边,妙音张望了一圈,那三个还在各地儿忙碌,眼前这个应该是方才跟在孟婆身边帮忙的小童子。他们四个果真是长得一模一样,眼前这位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着她:“姐姐那么漂亮,怎么会来这里?”

    妙音摸了摸小童子的头,眼神却不在小童子的身上,有些飘忽,她似乎回忆着什么,忽地变得唉声叹气,道:“云杪间之罚无可抵抗。”

    另三个小不点忙完了手头上的事,大抵是好奇,也聚过来听着,于是妙音身前便蜷着四个可爱却又毫无生气的小团子。见妙音面露难色,撒娇似地道:“我们也想听!”

    “不是什么好事,说予你们,你们也帮不了我啊。”妙音不太想讲,虽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说多了便觉矫情,想来几个小灵童也不是什么能帮她的人。

    童子并没有罢手,继续道:“黄泉的日子往复无趣,那些个过路人的故事大多都没个新鲜,几十年才见个特殊的您啊!”

    妙音挑了挑眉,点了点那童子的鼻头,直言道:“消遣别人的苦难可不是件有趣的事!”

    “哪能啊?我们是瞧着仙子沉鱼落雁,才得了个特殊啊!”巧言张口就来,童子停顿片刻又补上,“仙子怎得就晓得我们帮不了你,我们的能耐大着呢!”

    此话不假,虽然他们只是孟婆的布织人偶的化形,但也正是因为他们经孟婆之手而化,他们就是孟婆的左膀右臂,最了解孟婆的群体,也是除了孟婆以外这个黄泉最有话语权的群体。

    妙音见这几个小不点的小嘴像抹了蜜似的,问道:“惯常听故事了吧?”童子们毫不遮掩地点头,“每日听。这日子实在太无聊,我们只是打发时间罢了。”

    这四个童子怪得很,冥界该是毫无生气才对,他们虽然看着不通感情,但真正相处起来却与一般人没差。

    “我在妙音阁的日子也很无聊……”妙音远远瞥了眼人来人往的还魂崖,叹了口气,说道:“看这样子还要很久才能上去,那我便讲讲,消遣消遣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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