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练,霜雪皓白,寒风凛冽。

    山上总是要更风大些的,迎着风雪上山,盛祈年纤长的羽睫上结了一层莹莹冰晶。

    山庄灯火通明得晃眼,朝着光明而去,好似打在脸颊上的碎雪都是暖的。

    细雪绵绵不断的寒天,想来此时,公主应该坐在围炉旁,暖暖地喝着枣香牛乳吧。

    “驾!”

    一想到能够随心所欲地见到心心念念的公主,盛祈年竟觉得连风都是甜的。

    策马而奔,他似乎忘却了碎冰打在脸上的疼痛与麻痹感,只为更快能见到她。

    山顶的狂风加上眼睫的湿润让盛祈年不太能看清眼前,只凭记忆与依稀的视野走去。

    当风渐渐停息时,只见一个身着淡紫色雪狐裘的女人提着灯笼撑着伞,语调柔婉。

    “泰英侯?”

    油纸伞不疾不徐地抬起气半分,天姿灵秀的美人明眸善睐,纯美嫣然。

    想见之人猝不及防地与自己对视,盛祈年原本就白皙偏薄的皮肤骤然发红。

    温初瑶察觉到了,却以为只是快马加鞭过来冻红的。

    大过年的能让泰英侯匆匆来一趟,想必是出了要紧的事。

    温初瑶的心被提了起来,呼吸一窒,“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昌儿,还是皇叔?”

    她紧张得嗓音都在轻颤,和刚才唤他「泰英侯」时的软调很不一样。

    盛祈年自知是吓着她了,利落地下跪,开口解释,“回公主,八皇子与摄政王皆无恙,宫中与前朝皆无要事。臣不请自来,唐突公主,还望公主责罚。”

    无恙,无要紧事。

    温初瑶的心神骤然安定不少。

    “那便责罚泰英侯为本公主掌灯撑伞罢。”

    “微臣遵命。”

    如水葱般细软柔嫩的玉手递近,手中红黄的油纸灯笼暖暖莹莹,伞上挂着薄薄的一层霜雪,看不清上面描绘的纹路,似是一副百花争艳图。

    盛祈年接过,上面还残留着属于她的温度与香气。

    还没从这简单的欣喜中回过神来,袅袅娉婷的身姿朝他靠近了两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竟仅有拳头之宽。

    鹅梨香与药香混合着传入鼻腔,只见美人羽睫微颤,鼻梁高挺,脸蛋像极了新鲜的剥壳荔枝,水嫩光滑,玉白无暇,吹弹可破。

    盛祈年的心脏跳动得极快。

    早已过而立之年,应当稳重沉静才是。可此情此景,却还如毛头小子般心如鹿撞,血脉奔腾,无法冷静。

    他木讷地撑伞掌灯,浑身僵硬,手指上青筋尽显,连下颌线都绷得紧紧的。

    生怕不知礼数碰到公主,又怕没照顾好她,怕她看不见路或是被飞雪沾湿衣角和额发。

    见他不言不语,温初瑶才好奇地问道,“泰英侯这么晚跑来,到底所谓何事?”

    “恕臣唐突,愿公主来年平安顺遂,康健如初。”

    盛祈年已经预备好了措辞。

    以往的除夕,各式各样的礼像流水一般抬入公主府,祝福的话更是不绝于耳。

    家宴时,和蔼的兆宣帝总是变着法儿地给女儿送贵重新奇的玩意儿,兄弟姐妹们也是一个劲儿地挑好话在昭云公主面前说。

    可今年,盛祈年的祝福在温初瑶这里,竟是她收到的头一份。

    原本水润璀璨的明眸逐渐变得落寞,绯红的唇角不由地落下半分。

    盛祈年低头瞧瞧地看着公主,薄唇抿得更紧了些。

    短短月余,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他自知勾起了温初瑶的伤心事,为了避免她忧思过多,于是主动地挑起话题。

    “敢问公主为何深夜独自出来院子走动?也不见侍女陪着。”

    温初瑶心绪恍惚,往日光景一幕幕在脑海重现,欢声笑语,热闹祥和。

    她并未听清盛祈年的话,懵懵地嗯了一声,尾音上挑。

    盛祈年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语气更加温柔,嗓音清澈如水。

    温初瑶这回思绪已经被拉了回来,淡然回答,“屋子里太闷了,透透气。想一个人静静,便不许伺候的人跟着。”

    暖房里烧着地龙,燃着炭,熏着香,感到闷热最正常不过了。

    若是公主觉得不适,适当开窗通风即可,何须逼得公主出来走动?

    思及此,盛祈年不悦地眯了眯眼。

    似乎已经下定决心,要罚在暖屋伺候的侍女。

    “山顶冰寒,风雪交加,公主的病还未痊愈,可万万不能再染了风寒。微臣送您回去。”

    “嗯。”

    温初瑶没有拒绝。

    肩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涂上镇痛的创伤膏后是好些,但此时也即将失效。

    两人并肩而行,原路折返。

    霜雪漫漫,仿佛梨花纷纷而落,在盛祈年的左肩上点点积累。行至拐角处,温初瑶才发现薄伞倾斜,盛祈年的左边胳膊就跟埋在了雪堆里似的。

    温初瑶蓦然忆起了从前。

    旧时,每逢雨雪天气,无论在何时何地,他都会撑着伞去接她。

    最夸张的一次,薄遇也几乎浑身湿透,而温初瑶好似滴水未沾,从头到脚都是干干净净的。

    她以为生生世世薄遇也都会这样爱她宠她,可这份爱,只短暂地持续了五年。

    到现在,更是成了杀害她父皇和整个皇族的仇人。

    心头悲愤交加,郁结难舒,温初瑶眼前有些发黑,步伐慢了下来,还略带摇晃。

    “公主?”

    盛祈年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还好吗?”

    “嗯,走慢些。”

    “是。公主若是走不动,微臣命人拿步辇过来。”

    他紧跟公主的脚步,温如清酒的声音在烈风中竟令人心神安定。

    温初瑶感受到了他的细心和关怀,微微而笑,“也不剩几步路了,不必如此麻烦,我还走得动。”

    “好,但若是公主...小心!”

    说话的瞬间,温初瑶踩到了藏在雪地中的碎石,脚底一滑,失去重心。

    眼疾手快的盛祈年扔下手中的伞与灯笼,坚实健硕的手臂拢住那堪堪巴掌大的柳腰将她拉近,免于摔倒。

    鼻尖猝不及防地撞到他的胸膛,怀抱温热,臂膀孔武有力。

    温初瑶下意识地昂起头,双目对视,距离很近,近得她几乎能清晰地看见盛祈年那双深邃眼眸中映出的自己。

    凛风减弱,碎玉涔涔而落,遍地银霜。

    灯笼掉落在地,昏暗将熄的灯火细碎地照在盛祈年的侧颜上,眉宇间是快要漫出来的着急、紧张与后怕,眼神甚至带有些微不可查的深情。

    温初瑶并未过多察觉,只觉他反应迅敏,稳重可靠。

    “谢谢。”

    温言软语让盛祈年在这暧.昧的氛围中抽离,他惊愕地松开手,惶恐着要下跪。

    “臣无礼,请公主恕......”

    柔荑扶住那壮硕的臂膀阻止他下跪的动作,温初瑶的声音比方才还要再弱些,“扶我回去。”

    她是真的有些走不动了。

    扶?

    盛祈年以为自己是否幻听。

    沉默一瞬,他支支吾吾的,“臣惶恐,这...于、于理不合,微臣还、还是喊侍女......”

    温初瑶:“......”

    她都怀疑盛祈年是不是不近女色到有病的状态。

    “命令。”

    她打断。

    既然是公主的命令,盛祈年想拒绝也无法拒绝,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公主的手主动覆自己的小臂。

    他咽了咽,清逸若冠玉的俊颜蒙上了火红又青涩的红霞,只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

    雪花纷纷飘洒肩头,冷感袭来,温初瑶看了看地上的伞和灯笼,可盛祈年好似没有要捡起来的意思。

    呆呆木木的,在想什么呢?

    本公主又不会吃人,用得着面色如此凝重么?

    哎。

    她轻叹,“撑伞,我冷。”

    一向聪敏睿智的泰英侯才回过神,“是,公主。”

    软玉温香在侧,还是盛祈年从少年时期便心动的姑娘。

    等他彻底反应过来时,已经从无措惊惶转变为兴奋激动。

    喉结滚动,眼神飘忽,修长的指尖捏紧伞柄,仿佛要将无法宣之于口的欣喜都用手中的力量表达给薄伞听。

    感受到有一点点奇怪的气息,温初瑶忽而扭过头抬眼望他,只见他整张脸绷得死死的,好似在做些令他生厌之事,连余光都不屑于看她。

    他这是过于正直,还是讨厌我了呢?

    不对,我也没做错什么啊,扶本公主几步路又能怎么了?

    安全回到暖房,品竹已经恭候多时。

    “公主受冷了吧?奴婢为公主准备好了药浴。”

    “请公主好生歇息,微臣告退。”

    温初瑶刚打算和品竹说两句便听见盛祈年在背后道别,才一个转身的功夫,男人已经作揖离开了。

    态度冰冷如霜,好似还有点凶?

    温初瑶更看不懂了。

    “公主怎么了?”

    品竹关心道。

    “无事。”

    烤着暖洋洋的炭火,温初瑶思索着盛祈年令人费解的态度,饶有兴致地问,“品竹,本公主有事问你。”

    “公主请讲。”

    “你们侯爷府中是否有红颜知己?”

    品竹一怔,连忙摆手替主子辩解,“侯爷洁身自好,府中绝无姬妾更无外室,请公主放心。”

    放心?

    本公主需要放什么心?

    不过温初瑶没多问,只道,“明日初一,遣人去公主府将那南洋进贡的红珊瑚赠给你们太夫人。”

    “奴婢遵命。”

    -

    那天之后的半个月,温初瑶身体渐渐恢复,虽然还未至于痊愈,但也算是比之前要好上许多。

    她不止一次提出要回宫去见见皇叔和昌儿,别说被同意了,就连盛祈年的影子都见不上。

    雪霁后的岱渊山似乎更冷了些,狂风呼啸,吹得窗纸震动作响,在破损的边缘徘徊。

    品竹看得焦心。公

    主总爱在窗棂旁品茶赏景,万一窗破了伤着公主,品竹难辞其咎。

    除夕夜公主独自散步时险些滑倒,侯爷重罚了扫雪的仆役,到现在都还起不来床。

    负责服侍暖房的侍女也未能幸免,罚了两个月的工钱。

    “公主,奴婢把外头的绒布落下来挡挡风罢。”

    温初瑶心事重重地托着腮,露出一节如明月般的皓腕,透过微光的倾洒,冰清玉洁,格外动人。

    美人轻叹,嗓音疲惫而忧伤,“可若落下绒布,屋内漆黑如夜,便要燃烛火。”

    “在公主府,本公主的窗用的是冰晶琉璃,既能看清景色不影响光照,还不会轻易破。”

    “你去和你们侯爷说,本公主在山庄住不习惯,要回公主府住,叫他安排。”

    品竹的头更低了些,不动声色地咬了咬唇,最后还是恭敬地应下,“奴婢遵命,定为公主转达。”

    转达可以,但离开山庄...绝对是不可能的事。

    只因现在外头又乱成了一片——

    薄遇也被逆贼相救,越狱了。

    留下家人在地牢吃苦受冻,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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