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舞会那天，现场人头攒动，音乐声声。周子玉像一只出笼的小鸟，飞了出去，刚开始叶鑫还能依稀辨认得出她，但没过多久，叶鑫已经在茫茫人海中找不到她了。此时手机铃声响起，是妈妈沈霞。她踮起脚左右张望，正巧看到一间排练室，便快步走了进去。排练室灯亮着，空无一人，里面有一面大镜子，一张大沙发，还有一个小阳台，阳台的门关着，外面是漆黑的夜。叶鑫接了电话，沈霞问起她近况，叶鑫为了避免沈霞多想，便没有说起在学校的“壮举”，只用一句“挺好”敷衍了过去。叶鑫道“我过两天回一趟家，爸爸的祭日不是快到了吗？”沈霞叹道“难为你年年记得。最近忙不忙，如果太忙，可以不用回来，你有这份心就行了。”叶鑫道“不忙。”一边说，一边坐在了沙发上，电话挂断后，突然传来一阵响动，阳台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叶鑫一惊，转头看去，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男生，从外面缓步走了进来，来人身材高挺，有一张清隽的脸。
那人端详了叶鑫一刻，忽地笑了起来，“你不记得我了？”
“你是——？”叶鑫问。
“我们先前在图书馆见过，我不小心撞到了你。”
叶鑫细细打量了他，“哦，我想起来了，是你啊。”
男生的笑容氤氲在脸上还未散去，“我叫严许，医学院研究生三年级。”
叶鑫莞尔，“我叫叶鑫，新闻传播学院的，大三。”严许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的名字，那天你在广场上演讲，我路过时看到了，停下来听了很久。”叶鑫“哦”了一声，想起来一些事情，便问“那天是不是你？跟霍世新叫板的男生？”。
严许耸了耸肩，“是啊，霍世新太恶劣，实在叫人看不过去。”
叶鑫道“这次请愿活动男生参与的不多，大概因为受害者都是女生，男生无法感同身受。所以能有围观的男生站出来发声支持我们，我们真的很受鼓舞。”
严许听完，笑道，“你这样说，我都有些惭愧了。其实我之前对这件事略有耳闻，当时确实感觉这种行为很低级，但并没有思考到女生所面临的困境，以及她们作为受害者所需要的回应。直到听了你说的，你的不平之鸣，我很受启发，而且那个霍世新实在太嚣张，所以就不吐不快了。对了，这件事的最终处理结果出来了吗？”
“基本上已经落定了，霍世新将被开除学籍。”
“那太好了！。”
叶鑫忽然想起了弄错的两本书，便向严许提及此事。
严许道“我注意到了，你借的那本〈呼啸山庄〉在我这里，我还抽空把它读完了。
”叶鑫有些诧异，“别人都说学医很辛苦。但我看你也不是很忙嘛！还有时间看小说，参加舞会。”
严许露出难为情的神色，“正是因为平时太疲惫，所以要看小说消遣一下啊，而且还是世界名著，正好提升一下文学素养。至于这个舞会嘛，我是被同学硬拉过来的，来了之后发现还是这里比较舒服，清净，你到外面阳台看一下，还能看到天上的星星。。”
“星星？现在还能看到星星吗？”
他们一起踱到了阳台上，仰面而望，深蓝色的天幕上果然点缀着点点明星，春夜如醉，楼下的玉兰花已开了满树，路灯藏在花里，像从天而落的月亮。
叶鑫撩了撩被风吹乱的头发，轻轻感叹“这里风景真不错。”
严许不无自得，“没骗你吧。”
两人同时望向彼此，眼神刚一碰到，立刻像烧疼了手般缩了回去。
他们开始静静地看天，叶鑫忽然说道，“小说看完了吧，有什么感受吗？”
严许思索片刻后说，“我很喜欢小说里表现的那种爱情，是激情之爱，灵魂之爱。男女主也都很纯粹。但有一点我不太喜欢。男主角希刺克利夫的复仇过于极端了，甚至把仇恨延续到无辜的到下一代。”
叶鑫点头，“是的，他这样确实不好，不过。”
正说着，排练室的门打开了，闯进来五六个欢声笑语的少男少女，随之涌入的还有外面的音乐声，叶鑫忙道，“我们走吧。”
他们从阳台上走出来，屋里的人全都一惊，有人小声说，“原来有小情侣在外面看夜景哪”，人堆里随即发出一阵哄笑。
严许倒很从容，只说“这边有个小阳台，风景很美。”
然后拧开了门，拉着叶鑫走了出去。
外面是五光十色的世界，钢琴的乐点在耳边飞扬，他们踏着音乐，穿过翩翩起舞的人群。
严许在前面走，叶鑫在后面跟着他走，走着走着，严许忽然转过身来，大厅上头彩色的碎光，梦一般荡在他脸上。
“你想跳舞吗？华尔兹？”
“我不会。”
“我教你？”
叶鑫想说“不要了吧。”
话还没出口，已先点了头，点完头心里便叫悔：我为什么要点头呢，我太不是跳舞的材料了！
严许伸出了手，叶鑫笑一下，把手搭进他的掌心——他手心滚烫，像有一簇小火苗，一直烧到人的心里去。
经过严许耐心的讲解，以及踩了严许无数脚的实践之后，叶鑫勉勉强强能走完几个舞步了
他们跟随对方的步伐，自然地挨近，叶鑫几乎能闻到严许衣领上被阳光晒过的味道，“我跟他是不是离得太近了？”想到这里，叶鑫脸上一阵滚烫，连忙低下了头。
严许问“你怎么了？”
叶鑫敷衍道，“没事”。
一舞终了，严许称赞她“跳得越来越好！”
叶鑫赧然“快别取笑我了！我踩了你这么多脚，真抱歉。”
严许眉头轻轻一挑，“还好，我没觉得疼。”
要回去了，他们并肩走在斑驳的树影下，风声沙沙而过，月亮快要西沉了。
叶鑫轻声道，“严许，你的书还在我这呢。”严许道“那我们明天，在图书馆门口，把书换回来吧！”
很自然地，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定了时间。二人相视一笑，就此别过。
一回到宿舍，周子玉便凑上来八卦道“叶鑫，你方才给我发信息，说要先回去，怎么现在才回来？”叶鑫避开子玉的眼睛，“碰到一个朋友，聊了两句”。
子玉嬉笑起来，“什么朋友啊？男的？哎呀，你别瞒着我了，都有人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看到你和医学院的严许学长一起跳舞，还一起夜下漫步。”
叶鑫有些失神地“哦”了一声，“我们，之前在图书馆见过一次，那次还把书弄混了，没想到这次又碰上了。”
子玉道“这就是缘分哪。你可能不知道，这个严许名气大着呢，听说是我们校区炙手可热的大帅哥。这次舞会早就开始张罗了，但报名人数一直不够，还是负责舞会的同学专门去拜托严许参加，女生人数一下子涨了上去。这个严许平时沉迷学术，不太露面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竟这么爽快地答应了。”
宿舍里另一个女生岳盼，忙插口道“你们不知道吗，负责舞会的是学生会主席萧娅凡，他们俩是高中校友，早就认识了。而且这个萧娅凡还没有男朋友，听说……和严许关系满暧昧的。”
周子玉蹙眉，“啧”了一声，“这个男生太多情。”她望了望叶鑫，“你和他跳舞的时候，不知道周围有多少双眼睛瞧着你呢。”岳盼道“怕什么呢，我们叶鑫样样出众”。
叶鑫的脸色渐渐由红转白，她感到胸口发闷，自己莫名其妙成了八卦对象，成了一个所谓“万人迷”男生桃色新闻里的点缀，她忍耐着，闷声道“我和那个严许没有任何关系。明天把书换回来后，我和他就是陌生人。”
第二天叶鑫出门，走在路上时，有两个女生一边看她，一边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叶鑫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快步走开了。
严许已经在图书馆门口等候了，叶鑫把手里的书递给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书给你。”严许对她的冷淡有些不解，但还是笑着接了过来，并把《呼啸山庄》还给了叶鑫。叶鑫接过书，“那我走了。”“等等——”严许急促地唤住了她，“要不要一起去湖边走走？”叶鑫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有事。”“你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叶鑫转过身来，冷声道“没有。”
“那你为什么看起来不太开心？或者是见了我才不开心？”
叶鑫踌躇良久，终于咬咬牙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保持距离。我不想卷入别人的情感关系，也不想成为别人的谈资。”
严许摸不着头脑，“什么情感关系？什么谈资？这些是由我而起吗？可不可以明白告诉我？”
叶鑫道“既然你和萧娅凡关系暧昧，就别找其他女生散步聊天了，无端引人误会！”
严许怔住，急声道，“我和萧娅凡……，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啊，对，她还是我高中学妹。我们平常来往也不多，只不过上次她来找我报名舞会，我答应她了，顺便也请她帮了我一个忙。”
“什么忙？”
“我请她以学生会组织的名义，向校邮箱投递信件，建议严惩霍世新。”
叶鑫愣了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严许挑挑眉，笑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嘛。声音多一些，学校就能多一些忌惮。其实齐菁菁也有同样的想法，她怕写信效果不大，还给媒体打了电话。”
“原来是萧娅凡联系的光霁社，所以段磊才得到消息的。”叶鑫低声自语。
严许问“段磊是谁？”
“段磊是光霁社的记者，前几日到学校来过。”
“他是不是来找过你？”严许问。
叶鑫点头，“是找过我，——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在广场上见到你，知道了你的名字，便想去找你换书，结果刚到你们学院楼下，就看到你和一位男士在说话。”
“所以你就走了？”
“嗯。不想打扰你们讲话啊，便先走一步了。他就是段磊吧？”
“是的。”
严许点点头，低声自语，“他看起来挺年轻的，我一开始还以为……”
“以为什么？”耳尖的叶鑫还是听到了。
“以为你们是那种关系。”
叶鑫半张着嘴巴，“你想什么呢！他已经结婚了！他是长辈………”
叶鑫嘴上这样反驳，心里却有些发虚。在年少时期，她大概是朦朦胧胧地憧憬过段磊的。她高中时有一次崴了脚被送进校医务室，母亲工作忙，派段磊来接她。他小心地把她扶进车里，播放她喜欢听的歌，小红莓乐队的《Dreams》。在干净空灵的歌声里，叶鑫望向段磊沉毅的侧脸，心跳蓦然加快。
但那种心情没有持续太久，段磊将秦平介绍给她时，叶鑫望着并肩而立的两人，第一次明白人们常说的“郎才女貌”究竟是什么样子，也知道自己的心事该落幕了。
叶鑫并不嫉妒秦平，反而很喜欢她，秦平眼角微挑，长发乌黑，身上有成熟女人的妩媚感，同时又有一股倜傥之气。秦平和段磊的眼睛总会不时地去寻找对方，找到之后，只对望一眼，两个人都轻轻笑了，仿佛他们的眼睛能说话似的。
叶鑫敏感地观察到了“爱情”，爱情是两个人之间的火花与电流，是你来我往，心照不宣。她对段磊，只是孤独少女的，一点懵懂情意。她还没有真正遇到和她相视一笑的人。
“我们是家人一般的关系。”叶鑫微笑着，又加了一句。
严许长舒了一口气，“我就觉得不大像嘛！还有，我刚才跟你说的情况，都是真的，我没有乱搞什么感情游戏。”
叶鑫嘀咕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谁知道呢，可能我这个人就是特别珍惜自己的清誉，特别在意别人怎么看我吧！”
他们终于还是沿着学校的栖云湖走了几圈，叶鑫已经不记得那一路具体讲了什么，总之聊了很久，和严许在一起时，总有讲不完的话。那天太阳很暖，风也轻柔，湖面上泛出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波纹上跳动着明亮的光点。
严许是在两个月之后跟叶鑫告白的。那天他们相约去爬长居山，爬到山顶后，看到一览无余的城市风光，两人迎着山风，兴奋地大喊大叫。突然间，严许停了下来，他转头望着叶鑫，叶鑫也转头看他。目光交接的一刻，严许羞涩起来，“你别看我。”
叶鑫不依不饶，“是你先看我的。”严许低下头，嘴角泛出笑意，“那有些话，我就先说了——”。叶鑫疑道“你要先说什么啊？”“告白啊，笨蛋！”严许向她迈进了一步，叶鑫似乎听到了他略带紧张的呼吸声，“叶鑫！我喜欢你！——早在你认识我之前！”叶鑫立在原地，张口结舌了半天，“那是什么时候？图书馆那回？”严许微笑道“不是。记得去年冬天吗，你在人民医院救过一个实习医生。”叶鑫一惊，缓缓抬起右手，遮住了严许的下半张脸，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带着口罩的年轻医生的面影，“真的是你！我怎么现在才发现！”
严许回忆道“当时医院里有一伙患者家属来闹事，其中有一个要从背后袭击，是你及时冲过来拉了我一把，才让我免遭一劫。可惜当时情况太混乱，没来得及和你道谢，你就不见了，还好我记住了你的长相。我还是第一次被女孩子保护……，你是一直都这样有正义感吗？”
叶鑫眼睛亮亮的，忽闪着，声音朗然道“没有正义感，以后还怎么做记者？”
严许失神了片刻，“将来一定要当记者吗？”叶鑫不假思索，“那当然！”
严许叹口气，敲了敲她的额头，“再有正义感，也得注意安全啊！下次不许这么冲动救人了……”
叶鑫揉着额头，嗔道“疼死了！”扬起手作势要打，严许连忙告饶“是我下手重了，我道歉！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喜欢我吗？” 叶鑫背过身去，迟迟不愿说话，严许急忙绕到她前面，追问起来，“你呢？”
叶鑫见他神色不安，心下不忍，笑道“你这么聪明，看不出来吗？”
严许眉头一展，脸上瞬间阳光普照，“我当然知道了！”叶鑫道“知道你还追着问哪！”
正说着，严许轻轻拉了拉她的手臂，将她拉近自己，叶鑫脚步一乱，跌到了严许怀里，“后面有人”严许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说话的气息像一缕温热的风，细细扑来，一阵细细的痒。
山路上走来一对满头银发的夫妻，他们手挽着手，冲这两位年轻人和蔼一笑，便往前方走去了。
风吹动草木，簌簌作响，叶鑫用余光目送着老人。
老人已经走远了，他们还是没有动。
严许胸膛滚烫，心跳声像一串结实有力的鼓点……
叶鑫闭上眼睛，静静谛听那声音，一阵长长的风吹过，严许的心跳声越来越远，最终消散在一片虚空中。
不知何时，眼前浮起了一层潮湿的雾气，雾气里是红灯绿酒，还有周子玉探究的眼神。叶鑫仰头闷了一口酒，酒水混着千万种情绪淹到了她心底。往事如梦不可追，窗外已经是六年后的月亮了。即便还记得过往种种，他们也确实是走散了。
她低声喃喃，“过去的事，……我不记得多少了。”
周子玉道，“忘记是一件好事。其实感情的事，说起来都是冷暖自知。我只希望你快乐自在，像从前那样。”
那人端详了叶鑫一刻，忽地笑了起来，“你不记得我了？”
“你是——？”叶鑫问。
“我们先前在图书馆见过，我不小心撞到了你。”
叶鑫细细打量了他，“哦，我想起来了，是你啊。”
男生的笑容氤氲在脸上还未散去，“我叫严许，医学院研究生三年级。”
叶鑫莞尔，“我叫叶鑫，新闻传播学院的，大三。”严许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的名字，那天你在广场上演讲，我路过时看到了，停下来听了很久。”叶鑫“哦”了一声，想起来一些事情，便问“那天是不是你？跟霍世新叫板的男生？”。
严许耸了耸肩，“是啊，霍世新太恶劣，实在叫人看不过去。”
叶鑫道“这次请愿活动男生参与的不多，大概因为受害者都是女生，男生无法感同身受。所以能有围观的男生站出来发声支持我们，我们真的很受鼓舞。”
严许听完，笑道，“你这样说，我都有些惭愧了。其实我之前对这件事略有耳闻，当时确实感觉这种行为很低级，但并没有思考到女生所面临的困境，以及她们作为受害者所需要的回应。直到听了你说的，你的不平之鸣，我很受启发，而且那个霍世新实在太嚣张，所以就不吐不快了。对了，这件事的最终处理结果出来了吗？”
“基本上已经落定了，霍世新将被开除学籍。”
“那太好了！。”
叶鑫忽然想起了弄错的两本书，便向严许提及此事。
严许道“我注意到了，你借的那本〈呼啸山庄〉在我这里，我还抽空把它读完了。
”叶鑫有些诧异，“别人都说学医很辛苦。但我看你也不是很忙嘛！还有时间看小说，参加舞会。”
严许露出难为情的神色，“正是因为平时太疲惫，所以要看小说消遣一下啊，而且还是世界名著，正好提升一下文学素养。至于这个舞会嘛，我是被同学硬拉过来的，来了之后发现还是这里比较舒服，清净，你到外面阳台看一下，还能看到天上的星星。。”
“星星？现在还能看到星星吗？”
他们一起踱到了阳台上，仰面而望，深蓝色的天幕上果然点缀着点点明星，春夜如醉，楼下的玉兰花已开了满树，路灯藏在花里，像从天而落的月亮。
叶鑫撩了撩被风吹乱的头发，轻轻感叹“这里风景真不错。”
严许不无自得，“没骗你吧。”
两人同时望向彼此，眼神刚一碰到，立刻像烧疼了手般缩了回去。
他们开始静静地看天，叶鑫忽然说道，“小说看完了吧，有什么感受吗？”
严许思索片刻后说，“我很喜欢小说里表现的那种爱情，是激情之爱，灵魂之爱。男女主也都很纯粹。但有一点我不太喜欢。男主角希刺克利夫的复仇过于极端了，甚至把仇恨延续到无辜的到下一代。”
叶鑫点头，“是的，他这样确实不好，不过。”
正说着，排练室的门打开了，闯进来五六个欢声笑语的少男少女，随之涌入的还有外面的音乐声，叶鑫忙道，“我们走吧。”
他们从阳台上走出来，屋里的人全都一惊，有人小声说，“原来有小情侣在外面看夜景哪”，人堆里随即发出一阵哄笑。
严许倒很从容，只说“这边有个小阳台，风景很美。”
然后拧开了门，拉着叶鑫走了出去。
外面是五光十色的世界，钢琴的乐点在耳边飞扬，他们踏着音乐，穿过翩翩起舞的人群。
严许在前面走，叶鑫在后面跟着他走，走着走着，严许忽然转过身来，大厅上头彩色的碎光，梦一般荡在他脸上。
“你想跳舞吗？华尔兹？”
“我不会。”
“我教你？”
叶鑫想说“不要了吧。”
话还没出口，已先点了头，点完头心里便叫悔：我为什么要点头呢，我太不是跳舞的材料了！
严许伸出了手，叶鑫笑一下，把手搭进他的掌心——他手心滚烫，像有一簇小火苗，一直烧到人的心里去。
经过严许耐心的讲解，以及踩了严许无数脚的实践之后，叶鑫勉勉强强能走完几个舞步了
他们跟随对方的步伐，自然地挨近，叶鑫几乎能闻到严许衣领上被阳光晒过的味道，“我跟他是不是离得太近了？”想到这里，叶鑫脸上一阵滚烫，连忙低下了头。
严许问“你怎么了？”
叶鑫敷衍道，“没事”。
一舞终了，严许称赞她“跳得越来越好！”
叶鑫赧然“快别取笑我了！我踩了你这么多脚，真抱歉。”
严许眉头轻轻一挑，“还好，我没觉得疼。”
要回去了，他们并肩走在斑驳的树影下，风声沙沙而过，月亮快要西沉了。
叶鑫轻声道，“严许，你的书还在我这呢。”严许道“那我们明天，在图书馆门口，把书换回来吧！”
很自然地，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定了时间。二人相视一笑，就此别过。
一回到宿舍，周子玉便凑上来八卦道“叶鑫，你方才给我发信息，说要先回去，怎么现在才回来？”叶鑫避开子玉的眼睛，“碰到一个朋友，聊了两句”。
子玉嬉笑起来，“什么朋友啊？男的？哎呀，你别瞒着我了，都有人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看到你和医学院的严许学长一起跳舞，还一起夜下漫步。”
叶鑫有些失神地“哦”了一声，“我们，之前在图书馆见过一次，那次还把书弄混了，没想到这次又碰上了。”
子玉道“这就是缘分哪。你可能不知道，这个严许名气大着呢，听说是我们校区炙手可热的大帅哥。这次舞会早就开始张罗了，但报名人数一直不够，还是负责舞会的同学专门去拜托严许参加，女生人数一下子涨了上去。这个严许平时沉迷学术，不太露面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竟这么爽快地答应了。”
宿舍里另一个女生岳盼，忙插口道“你们不知道吗，负责舞会的是学生会主席萧娅凡，他们俩是高中校友，早就认识了。而且这个萧娅凡还没有男朋友，听说……和严许关系满暧昧的。”
周子玉蹙眉，“啧”了一声，“这个男生太多情。”她望了望叶鑫，“你和他跳舞的时候，不知道周围有多少双眼睛瞧着你呢。”岳盼道“怕什么呢，我们叶鑫样样出众”。
叶鑫的脸色渐渐由红转白，她感到胸口发闷，自己莫名其妙成了八卦对象，成了一个所谓“万人迷”男生桃色新闻里的点缀，她忍耐着，闷声道“我和那个严许没有任何关系。明天把书换回来后，我和他就是陌生人。”
第二天叶鑫出门，走在路上时，有两个女生一边看她，一边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叶鑫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快步走开了。
严许已经在图书馆门口等候了，叶鑫把手里的书递给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书给你。”严许对她的冷淡有些不解，但还是笑着接了过来，并把《呼啸山庄》还给了叶鑫。叶鑫接过书，“那我走了。”“等等——”严许急促地唤住了她，“要不要一起去湖边走走？”叶鑫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有事。”“你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叶鑫转过身来，冷声道“没有。”
“那你为什么看起来不太开心？或者是见了我才不开心？”
叶鑫踌躇良久，终于咬咬牙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保持距离。我不想卷入别人的情感关系，也不想成为别人的谈资。”
严许摸不着头脑，“什么情感关系？什么谈资？这些是由我而起吗？可不可以明白告诉我？”
叶鑫道“既然你和萧娅凡关系暧昧，就别找其他女生散步聊天了，无端引人误会！”
严许怔住，急声道，“我和萧娅凡……，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啊，对，她还是我高中学妹。我们平常来往也不多，只不过上次她来找我报名舞会，我答应她了，顺便也请她帮了我一个忙。”
“什么忙？”
“我请她以学生会组织的名义，向校邮箱投递信件，建议严惩霍世新。”
叶鑫愣了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严许挑挑眉，笑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嘛。声音多一些，学校就能多一些忌惮。其实齐菁菁也有同样的想法，她怕写信效果不大，还给媒体打了电话。”
“原来是萧娅凡联系的光霁社，所以段磊才得到消息的。”叶鑫低声自语。
严许问“段磊是谁？”
“段磊是光霁社的记者，前几日到学校来过。”
“他是不是来找过你？”严许问。
叶鑫点头，“是找过我，——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在广场上见到你，知道了你的名字，便想去找你换书，结果刚到你们学院楼下，就看到你和一位男士在说话。”
“所以你就走了？”
“嗯。不想打扰你们讲话啊，便先走一步了。他就是段磊吧？”
“是的。”
严许点点头，低声自语，“他看起来挺年轻的，我一开始还以为……”
“以为什么？”耳尖的叶鑫还是听到了。
“以为你们是那种关系。”
叶鑫半张着嘴巴，“你想什么呢！他已经结婚了！他是长辈………”
叶鑫嘴上这样反驳，心里却有些发虚。在年少时期，她大概是朦朦胧胧地憧憬过段磊的。她高中时有一次崴了脚被送进校医务室，母亲工作忙，派段磊来接她。他小心地把她扶进车里，播放她喜欢听的歌，小红莓乐队的《Dreams》。在干净空灵的歌声里，叶鑫望向段磊沉毅的侧脸，心跳蓦然加快。
但那种心情没有持续太久，段磊将秦平介绍给她时，叶鑫望着并肩而立的两人，第一次明白人们常说的“郎才女貌”究竟是什么样子，也知道自己的心事该落幕了。
叶鑫并不嫉妒秦平，反而很喜欢她，秦平眼角微挑，长发乌黑，身上有成熟女人的妩媚感，同时又有一股倜傥之气。秦平和段磊的眼睛总会不时地去寻找对方，找到之后，只对望一眼，两个人都轻轻笑了，仿佛他们的眼睛能说话似的。
叶鑫敏感地观察到了“爱情”，爱情是两个人之间的火花与电流，是你来我往，心照不宣。她对段磊，只是孤独少女的，一点懵懂情意。她还没有真正遇到和她相视一笑的人。
“我们是家人一般的关系。”叶鑫微笑着，又加了一句。
严许长舒了一口气，“我就觉得不大像嘛！还有，我刚才跟你说的情况，都是真的，我没有乱搞什么感情游戏。”
叶鑫嘀咕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谁知道呢，可能我这个人就是特别珍惜自己的清誉，特别在意别人怎么看我吧！”
他们终于还是沿着学校的栖云湖走了几圈，叶鑫已经不记得那一路具体讲了什么，总之聊了很久，和严许在一起时，总有讲不完的话。那天太阳很暖，风也轻柔，湖面上泛出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波纹上跳动着明亮的光点。
严许是在两个月之后跟叶鑫告白的。那天他们相约去爬长居山，爬到山顶后，看到一览无余的城市风光，两人迎着山风，兴奋地大喊大叫。突然间，严许停了下来，他转头望着叶鑫，叶鑫也转头看他。目光交接的一刻，严许羞涩起来，“你别看我。”
叶鑫不依不饶，“是你先看我的。”严许低下头，嘴角泛出笑意，“那有些话，我就先说了——”。叶鑫疑道“你要先说什么啊？”“告白啊，笨蛋！”严许向她迈进了一步，叶鑫似乎听到了他略带紧张的呼吸声，“叶鑫！我喜欢你！——早在你认识我之前！”叶鑫立在原地，张口结舌了半天，“那是什么时候？图书馆那回？”严许微笑道“不是。记得去年冬天吗，你在人民医院救过一个实习医生。”叶鑫一惊，缓缓抬起右手，遮住了严许的下半张脸，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带着口罩的年轻医生的面影，“真的是你！我怎么现在才发现！”
严许回忆道“当时医院里有一伙患者家属来闹事，其中有一个要从背后袭击，是你及时冲过来拉了我一把，才让我免遭一劫。可惜当时情况太混乱，没来得及和你道谢，你就不见了，还好我记住了你的长相。我还是第一次被女孩子保护……，你是一直都这样有正义感吗？”
叶鑫眼睛亮亮的，忽闪着，声音朗然道“没有正义感，以后还怎么做记者？”
严许失神了片刻，“将来一定要当记者吗？”叶鑫不假思索，“那当然！”
严许叹口气，敲了敲她的额头，“再有正义感，也得注意安全啊！下次不许这么冲动救人了……”
叶鑫揉着额头，嗔道“疼死了！”扬起手作势要打，严许连忙告饶“是我下手重了，我道歉！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喜欢我吗？” 叶鑫背过身去，迟迟不愿说话，严许急忙绕到她前面，追问起来，“你呢？”
叶鑫见他神色不安，心下不忍，笑道“你这么聪明，看不出来吗？”
严许眉头一展，脸上瞬间阳光普照，“我当然知道了！”叶鑫道“知道你还追着问哪！”
正说着，严许轻轻拉了拉她的手臂，将她拉近自己，叶鑫脚步一乱，跌到了严许怀里，“后面有人”严许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说话的气息像一缕温热的风，细细扑来，一阵细细的痒。
山路上走来一对满头银发的夫妻，他们手挽着手，冲这两位年轻人和蔼一笑，便往前方走去了。
风吹动草木，簌簌作响，叶鑫用余光目送着老人。
老人已经走远了，他们还是没有动。
严许胸膛滚烫，心跳声像一串结实有力的鼓点……
叶鑫闭上眼睛，静静谛听那声音，一阵长长的风吹过，严许的心跳声越来越远，最终消散在一片虚空中。
不知何时，眼前浮起了一层潮湿的雾气，雾气里是红灯绿酒，还有周子玉探究的眼神。叶鑫仰头闷了一口酒，酒水混着千万种情绪淹到了她心底。往事如梦不可追，窗外已经是六年后的月亮了。即便还记得过往种种，他们也确实是走散了。
她低声喃喃，“过去的事，……我不记得多少了。”
周子玉道，“忘记是一件好事。其实感情的事，说起来都是冷暖自知。我只希望你快乐自在，像从前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