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9月1日。

    南方小镇,今天是初三开学的第一天,阳光明媚,海风清脆,一排排的椰子树仿佛镀上了一层跳跃的银光,沥青公路上的单车少年排排穿行。这里的夏天很漫长,9月份还是酷热天气,短袖蓝校服,甩汗肆少年。

    他叫祈万安,今年14岁,平日里戴着一个白色无框眼镜,身高已经长到了178,鼻子高挺,眼睛很小,皮肤晒得有点黝黄,还未完全长开的原生态帅气。习惯低着头走路。不喜笑,笑起来是眯着的桃花眼,看不出脸部肌肉抖动的那种。

    青春期的喉结在每次说话的时候连带着颤动。这点令不少男孩子们感到尴尬不已。祈万安也一样,从小到大,他对自己有着强烈的自卑感。于是,面对陌生或者不信任的人,反而装出一副清冷自贵的样子。和他熟悉了的人就知道,实际上,这个家伙是个近乎神经质的逗比。

    洁癖狂,固执狂,还有一点不要脸。

    发育期,他觉得自己的声音一夜之间,从小生变成了大爷,那感觉就像日夜盼望着长大,可忽然在没被告知的情况下,咕噜咕噜被强行喂了一大灌催熟剂。

    从自己的喉咙发出声音的时候,感觉自己已经是大人模样,这起范其实是有好处的。比如逗狗的时候,以前用奶声奶气的声线喊,狗狗总以为他和它是同类,远远呼唤一声“狗儿”,小毛腿拔腿就跑来蹭裤腿。现在呢,要是远远地呵斥一条狗崽,那狗儿准会以旋风速度驰骋远离。这威风,倒有几分似握了七寸尚方宝剑在手。恩,其实本质也就是,狐假虎威。

    这个角度看来,从男孩逐渐转而男人,倒真有几分魅力的。

    “你今天升初三了,初三就要想着考个好的高中了,上了好的高中才能考上好的大学。所以,今年,是最重要的。你在学校可要好好学,以后有出息了,可不要像他那样。没日没夜不着家。”祈母手脚麻利地一边收拾着衣柜里随意摆放的凌乱衣物,一边对祈万安耳提面令,说着话的间隙,她一边用手顺了顺散落在额前的一根发丝别到耳后。

    一大早天色刚刚泛微白,她就起床,一直忙到现在,自己连口水都没空喝,就给祈万安和祈西楠准备了一锅丰富的海鲜粥早餐,她嘱咐着兄妹俩,说道,“你们俩赶快吃完,把桌上的牛奶也记得喝了。第一天上学,可别给我整迟到这一出,我可不想第一天就被叫家长。”说完,她把湿哒哒的手往身上的围裙蹭了蹭,擦了擦。

    转眼,快速走去阳台,阳台狭小,只够她一个人站立。地上的一个红色塑料长桶里装着一大桶衣服,那是她一大早起来手洗的。一手拿着衣架,一手拿着衣服,每一件衣服被拿起来之前,她都掸了掸,让衣服上的褶皱尽量被掸平。

    屋内,祈家两兄妹咕噜咕噜地喝着美味的海鲜粥,餐桌旁放着两个不同颜色的书包。第一天上学,因为不知道功课表,他们的书包里装满了各门科的书。

    他俩比赛谁先吃完,谁晚饭就不用洗碗。“砰”的一声,一个碗大声朝桌面放,祈万安赢了!他朝西楠做了个鬼脸,然后立刻拿起书包飞奔出门。出门前还不忘挑衅地示意楠赶紧喝,摆了摆自己手上的碗,里头已经空无一粒米。

    “我走了。”他大声喊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出家门。

    餐桌上,此时留下气鼓鼓的西楠,还在努力往嘴里扒米粥,委屈地说,“妈,哥欺负我、就、就走了!”

    “怎么啦,怎么欺负妹妹?!”阳台上的祈母听到声响,急忙进来查看情况。这个暑假,兄妹俩打架斗殴习惯了,她总担心青春期的男孩子,下手没个深浅。

    进屋,已不见祈万安的身影。

    她追出家门,大声喊着,“牛奶忘记带着了,万安,别跑太快,今天风大,可别让海滩上的沙子吹进眼睛里了,上学可麻烦了。”站在巷子口的祈母,眼看祈万安已经跑远,手上拿着的牛奶瓶慢慢放下去。

    这座滨海小镇,一年四季,海风刮着沙吹,空气中的风经常混着沙子。

    他们的家,推开门就是一望无垠的大海。

    天气好的时候,自然是美好风光在眼前,天气不好的时候,例如台风,那可就麻烦了。海水会毫不顾忌地从家门缝倒灌进去,把里面的家具洗劫一空。

    此时,祈万安虽已跑开,但祈母一贯嘹亮的嘱咐声还是声声穿梭在羊肠小巷中,进入了祈万安的耳朵里。

    他一边低着头跑,一边用祈母还听得见的声量说,“书包太重了,牛奶今天不带了,我下课去学校小卖部买!”

    这个暑假,听烦了妈妈和她口中“他”的争吵,祈万安早就盼着开学的日子早点到来。

    少年的飞毛腿继续飞奔着,重重的书包在他的手里,仿佛很轻盈,只见他左手提着飞扬的书包,一手似乎要把它抛向天空。

    跑起来的时候,耳边带着风,很是惬意和自由。

    突然,他想起昨天的台风,赶忙刹住脚步,快速站立后,扭头倒着走回去,对着还在巷子口站立着的祈母说,“昨天台风,家里的电器记得拿出来晒一晒。特别是插电板,还有电视机和电吹风,这玩意湿了会漏电。”

    因为妈妈口中的“他”极少在家的缘故,退去小男孩的顽皮,有时候他有着小大人的成熟模样,好些个时候,他还是妈妈的好帮手。

    夏天的滨海小镇,刮台风是常事。由于家里地势太低,风起浪潮开始涨的时候,海水就蓄势着倒灌进家门。到台风登陆时,门口的海水一涌而入,电器床褥全都逃不掉,除了集体湿身之外,厅和房间的地板会瞬间变成蓄水池。因此,台风天在家里体验淌着过膝的海水自如走动,算得上稀松平常。

    有时候啊,水里还掺杂着好多小海鱼,可是大人说,浸泡过雨水的鱼,就不能吃了,说是雨水从天下掉下来的途中,空气中有硫等有害物质,怕吃了有毒。

    昨天夜里又来了一个超强台风,名字叫“夺魁”。也不知道每一年的台风名字是谁起的,每一个都那么别致,这次的格外谄媚耀眼。

    虽然天气预报早几天就播报过会有台风生成,但人们经常会有一些侥幸心里。像是以往有的台风明明快到家门口,却转而掉头往别的方向窜的情况,比比皆是。所以,祈家也只是简单地做了几个防风沙包,放置于房顶上,以防届时风太大,把屋檐掀开。

    没想到“夺魁”不顺从人们的侥幸心理走,昨天居然正面登陆上岸。海水汹涌倒灌进每一个地势低的家中,人们慌忙地把海水一勺一勺往门外舀泼出去。

    “好,你放心吧,妈妈知道。上课一定要好好听讲啊,下课了记得去买牛奶。”祈母眼睛里噙着泪花,声线有些哽咽地回应着。还好风大,距离远,祈万安听不到她语气里的差别。

    她偷偷擦掉垂落脸上的泪滴,转身又进了家门。

    穷人孩子早当家,祈万安其实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孩子。

    昨天夜里,这一家三口在收拾台风带来的残局时,他和妹妹调皮,结果妹妹滑倒在水里,害得祈母得先起身忙着帮西楠擦洗干净。结果,可想而知,俩孩子被痛骂了一顿。

    “你们那缺德的爸爸台风天也不知死哪里去,海水倒灌把家里搞成这样,我已经够辛苦了,你们能不能让我省点心。”祈母一边嘶喊着,一边哇哭了起来,还不忘继续一勺一勺把海水大力甩出去。她已经焦头烂额了,这两个孩子还只顾着好玩。

    小孩子看见海水里掺着鱼儿进了家门,总是兴奋,可收拾家里的情形却有的大人怕了。

    正在嬉闹中被劈头盖脸的怒骂声盖过来的时候,惊颤效果最是惊人。祈万安立刻安静了下来,他从小到大听惯了祈母的抱怨和大大小小的哭声,那分贝充满了可怕的魔力。

    他识趣地停止玩闹。西楠换好干爽的衣物后,祈母抱起她,放在沙发的一处干爽的角落,让她安分歇着。他和祈母两个人合起努力,忙活到了大半夜,才见家里的地板重现天日,海水已全部被舀了出去。地板最后得以再现干爽的红色地砖,还归功于祈万安拿了拖把一点点吸干残余的水分。

    想起祈万安方才倏忽地消失了的飞扬身影,他毕竟还只是一个14岁的孩子。回到屋内的祈母,不免生出很多的愧疚。

    祈母口中的他,是祈万安的爸爸。祈万安从小就听着她日夜不停地骂叨这个不靠谱的人,祈父在家的时候,两个人的吵闹更加厉害,他们可以白天吵,晚上吵,干活的时候吵,闲下来的时候吵,吃饭吵,见面吵,电话也吵,就连睡觉的时候也在吵。

    事实上,他巴不得他不在家,分开这对父母,他和西楠就不用躲房间里,整日整夜捂着耳朵,用极度的努力阻隔他们比雷鸣还令人惊惧的不和谐分贝了。

    祈母进门的时候,西楠背起书包从她身边跑过,祈母转而连忙吩咐她说,“别学你哥,女孩子要有个样子,跑什么跑,不要摔倒了,慢慢走过去,学校又不远。”

    西楠哪里听得进祈母的话,她今早方才比赛吃饭时慢了,这会到达学校的时间,肯定也会比哥哥慢,她不拔腿就跑,下次可有的哥哥戏弄了。

    气嘟嘟地跑着,也不理书包一侧的拉链没拉紧,祈母看到,忙追过去,把她拦住,书包拉链被快速合上。方才,祈母顺便把一瓶牛奶快速塞进她书包的斜袋里,说,“乖,下课的时候把牛奶喝完,去吧,小心点看车走路。”

    任性的西楠依然一言不发,气鼓鼓继续向前方走去。

    祈母看着她这个耍性子的模样,不由得嘴角泛起一点笑。终于,俩孩子都上学去了,她走回家中,换上工服,准备着9点准时去餐馆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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