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月认为她这回输得彻底——人家还没打算干什么,自己就举手认怂。

    她在内心深刻反思了一下,主要是因为修炼得不如易子朔奸诈狡猾。

    如今霁月还没拿到,不能太早抽身。

    只得苦想个借口继续跟着他们。

    忽然,二楼的嘈杂声多了些许。

    前面有一桌热闹的很,惹得周围人纷纷转头张望。

    那桌坐了两人,同样是在喝酒吃肉,但其中一个趴在桌上没了声,手里还攥着壶,透明的酒浆正徐徐往外漫。

    在酒桌上醉倒是常有的事,但是另一个同伴大吵大闹,执意让小二把管事的给叫来。

    老板娘迈着碎步走近,瞧了一眼:“这位客官是喝大了吧?”

    “放屁!”那大汉是个急性子,粗着嗓子嚷嚷,“哪有才喝两口就喝倒的?!你们店小二新上的是什么酒?害得老子花了那么多银子……就是一黑店!”

    一听到“新上的”,老板娘面上挂着的笑容微变。

    她向杵在左边的小二暗递一个眼色:怎么回事?

    那小二阴郁着脸,最后无声地摇了一下头。

    老板娘再转去看向那桌时,高昂着脸,有十足的底气。

    “话不可以乱说,喝不了酒就少逞能。”她上下打量了彪形大汉两眼,又轻蔑地笑笑:“我看你也是喝大了,端着个人样还在这疯狗一样乱吠。”

    男人不被激怒就怪了,酒劲一上头,当即抽出腰间的刀横在她脖子上:“臭娘们儿,再敢说一句试试?”

    老板娘被吓得花容失色,一歪身跌坐在了地上。

    周围看戏的人都坐不住了,隔壁桌有人辨认出大汉的装束,上前阻拦:“身为修行之人,朝着寻常人亮刀算什么本事!”

    又有人说:“咱们喝了都没事,难道单给你一桌下毒不成?这还没下崖口呢,就先被吓破了胆?”

    左右哄笑连连,而方才昏倒在桌上的男人似乎已转醒,乍然仰着脸露出酒鬼相:“我……我没醉……还能喝!”

    他打了两声酒嗝以后,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这分明半点事都没有。

    众人皆站在了老板娘这头,醉醺醺的闹事壮汉则是被指指点点。

    酒后见真人,修士中出了这么个败类渣滓,也让他们面上无光。

    “客官没事就好。”老板娘看起来心有余悸,腿还是软的,近乎是扭着身子站起来。

    她转动眼珠,在男人身上一寸一寸地慢慢扫过。

    “既然醉倒了,不如先回房歇息,再叫人看看有无大碍。”

    说着便招来两个打杂的,一左一右堪堪把人给架住。

    “在座的各位见笑了。”老板娘微微欠身,“就当作是赔罪,本店今日的酒水不另收银两,待会儿再给各位上新茶。”

    她这一套还挺受用,一些被吵扰到的客官也不好多说什么。

    所以短暂的闹剧过后,很快又各自吃喝闲聊。

    老板娘则是带着人穿过酒桌,上楼走到拐角。

    此处终于僻静无人。

    女人的脸色变得极快,与先前大不相同。

    就像是别人卸下妆,而她是卸下受惊的神情,眼瞳也跟着诡异地收缩,竖成尖细一线。

    那醉酒的男人还睡得跟死猪似的,毫无所觉,偶尔打声鼾。

    她伸出手摸了摸男人的皮囊。

    “品相能算是上成。”老板娘甚是得意,“多亏了那莽夫,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接着,一对阴冷的竖瞳又移向两个杂役装扮的人影。

    “去吧。”她用老板娘的面皮笑着,还特意一字一顿吩咐道:“好生伺候咱们的贵客。”

    ……

    二楼又多了好些个粗布衣的杂役。

    崖口没落许久,想不到这间客栈的人手还挺充裕。

    绛月这桌也被上了新茶。

    由于老板娘的赔罪之说,寡淡如水的清茶被撤下,这次壶口溢出的茶香都浓郁了三分。

    当然,也更容易遮掩多余的气味。

    绛月狐疑地望向亲手为他们倒茶的小二。

    此人额前的刘海很长,几乎盖住了眉眼,除了略显邋遢外,似乎瞧不出什么异样。

    所以他手里的茶到底是有毒,还是没毒呢?

    要知道,众人虚惊一场过后,身心放松,未尝不是个下毒的好时机。

    绛月接过茶盏,轻轻晃动两下,答案了然于心。

    而易子朔同样未喝茶水。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很快又不动声色地分开。

    绛月见小二站得不远,忽然端起茶盏作势要喝,可临到嘴边,只是慢吞吞地吹了一吹。

    她收回视线,眸中露出星点狡黠的光,随后与面前人打开了话茬。

    “此去云雾山一路艰险无数,易修士可知,崖口之下第一个险关是什么?”

    易子朔长指划过杯盏,稍加思索:“万蛇窟。”

    “答得不错。”绛月颇有玩心地一合掌,“那些浑身冰凉又软滑的妖物,世人唤作毒蟒,是不是听着就很凶猛?”

    少女勾起的嘴角像是还沾着醉意,易子朔姑且陪她玩闹,低低地“嗯”了一声。

    绛月满意地继续讲故事:“听说啊,蛇妖的可怕之处不仅仅是那满口毒牙,他们还擅长披着人皮混入人间。”

    所谓“披着人皮”,便是字面上的意味。

    “他们修炼的邪术能借此掩盖妖气,即便寻上了一件‘外衣’还嫌不够,总在物色新皮囊,就像是人们在物色新衣裳,挑肥拣瘦,渐渐以此为乐趣。但挑的是男是女不甚在意,说到底,皮囊而已。”

    “万蛇窟离崖口不远,据说被当年南下的修士剿灭了大半。”绛月忽得眼眸一转,“就不知道如今这崖口的防护可还牢靠,毒蟒几百年韬光养晦,有一两个胆子大的出了蛇窟,披着人皮藏进客栈里端茶倒水也说不定呐。”

    这话是绛月生怕边上的小二听不见,特意朝向他说的。

    小二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阴影里,右手搭着左手背,看着老实木讷,但此时下半张脸扯开的一丝诡笑泄露了危险:“二位不喝茶吗?”

    见状,绛月速将杯中混有毒蛇涎水的茶一下子泼去。

    男人面色突变,人皮撕裂,一条巨蟒当即现形。

    蛇妖扭动着长身,一张口毒牙毕露:“你们道士杀我族中长老无数,今日就要来报仇雪恨!”

    蛇身如电光,窜来得飞快。

    易子朔指尖轻拢,手中翠色杯盏应声破裂,茶水混着碎玉在半空中化作一道凌厉的刃影,令蛇头偏离了方向。

    而绛月老早就退到了他身后。

    有人以身作盾,面对张得再大的蛇口,也是肆无忌惮。

    “咬我干甚?”她抬起一只手就像在引荐,脸上也故作谦逊地笑笑:“我的皮相可没有这位的好看。”

    易子朔瞥了一眼自己被拉拽住的衣袖,问她:“以你在灰鼠洞的身手,会接不了刚刚那招?”

    绛月最会看人脸色,两指一松,还突发善心地抚平了袖上的皱痕,慢悠悠道:“斩妖除魔是你的事,我不想抢了你的功劳。”

    她兴许是假扮凡人扮上瘾了。

    周身的妖气像隐在了人群中,不仅干扰寻妖磷的判断,而且同为妖物也不会轻易发觉。都无须像蛇妖那样披个皮囊,只要她愿意,就能在人与妖之间随意游走。

    但易子朔深知眼下不是该探究绛月的时候。

    遇袭的不止他们这一桌,像是得了什么号令,藏在客栈内的毒蟒纷纷蜕下人皮。

    霎那间,二楼桌椅翻倒,茶水四溅,修士们也祭出各自的灵器法宝迎敌。

    周遭场面纷乱,绛月还有闲心在那说风凉话:“你们这届修士不行啊,有一大半的杂役被神不知鬼不觉掉了包都不知道。”

    这群蛇妖显然是有备而来,各方仙门派遣弟子南下的消息,或许早早就走漏了风声……

    眼前的巨蟒又要发起攻势,易子朔在思索间,手诀捏得游刃有余。

    而绛月一飞身稳坐在了红栏上,望着他微微一笑,作壁上观。

    在易子朔看来,她能不添乱便好。

    随着白色衣袂飘动,一股冷香愈散愈浓。

    清气从风至,流光映眼帘,碧影蔓延,霁月现。

    绛月立刻提起了精神,目不转睛地看他如何应战。

    面对长身摆尾的巨蟒,灵草的叶片被衬得纤细了不少,宛若数条碧绿的灵蛇旋舞,在巨蟒周身扶摇而上。

    这时候,易子朔张开的五指逐渐收拢,霁月也跟着他的手势而动。

    蛇妖被勒得扭曲,而长叶去势不减,一路攀近蛇口才停下。

    叶尖轻轻颤动,流动的光点似晨露滴落,有丝缕的清寒之气在一瞬间侵入。

    巨蟒浑身僵硬,垂死挣扎两下后便没了生气。

    几个招式下来,易子朔的衣衫都未显凌乱。

    顺长的碧叶正在往回收卷,有一片恰巧拂到了绛月眼前,看得她蠢蠢欲动。

    既然都送上门来了,那便是缘分。

    绛月不客气地伸去一根手指,轻戳了下叶尖,有丝丝凉意沁入体内。

    紧接着易子朔一侧目,那片碧叶就被骤然收起。

    他发现的倒是挺快。

    绛月也不恼,手搭回栏上,双腿交叠,换了个放松的坐姿。

    “易修士可真是好身手。”她称赞道,“一招一式都看得我眼花缭乱,单论法力算得上是同辈中的翘楚了吧?”

    听到这种话,不管是谁都要好奇地看上一眼,更何况在附近观战的不止有她。

    先前巨蟒突现,隔壁桌有两人反应过来以后刚准备拔剑,却瞧见了那株特别的灵草,又依稀听见其主人姓易,于是认出了他,其中一人心直口快:“欸?这不是北岳仙门的怀……”

    后面的话没来得及吐出,原因竟是被同伴捂住了嘴。

    “打住!”那同伴赶忙冲他使眼色,尽量放低了嗓音,“我记得他不喜别人唤这名号。”

    绛月有意听了个清楚,眼睫如蝶翼般颤了颤。

    巧了,凡是易子朔不喜的、避讳的,皆是她乐意听到的。

    她轻快地跃下红栏,往那头走近了几步。

    “两位。”绛月面上莞尔一笑,向他们请教道,“怀什么呢?可否细说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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