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围着那棵树，半响的功夫无人上前一步。
陶婉婉伸手指向宝珠，兴致勃勃地问几位修士：“你们这儿的花草树木随随便便就能成精的嘛？”
被她这么一指，小小的身影又往树后缩了缩，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一举一动都在提醒他们，那是个活生生的小精怪。
在以往的认知里，宝珠仅仅是个能让人顺利过生死门的路引，谁也没料到如此状况……毕竟一颗果实修炼成精的可能微乎其微。
管焱两手空空地跳下树，不禁上前质问：“你真是宝珠？这片林子怎么回事？倒是给我说句话啊！”
结果那一小团影子瑟缩得更厉害了，他耐心全无，准备把人给拎出来。
“别冲动！”于光古及时阻止道，“这孩子是宝珠无疑，如今初开灵智，道行尚浅，还掩盖不了周身独特的气息。”
就连灵力也少得可怜，只能幻化出个孩童样貌，且阴阳未分，男女莫辨。
在众人情绪各异的目光下，宝珠终于小声地开口：“你们是谁？”
“我们是途径此地的修士，”于光古朝他笑了笑，“你不必害怕，只需要帮我们解答一些疑问。”
宝珠还是不太敢看人，小身子紧贴树干，嗫嚅着双唇问：“你们……不是坏人？不会想吃了我吧？”
明明一脸防备的模样，却还抱有一丝期待。
弱小、愚蠢……绛月都忍不住要对眼前的同类生出几分怜悯了：“很遗憾，虽然我们不会吃你，但林外的两头凶兽对你很感兴趣，摘下你送给他们可好？”
话音刚落，就被易子朔冷瞥一眼：“绛月。”
她眨眨眼，不以为然地瞪回去——她有说错么？
可怜的宝珠被吓得不轻，眼泪花都要泛出来了，嘴里不断呢喃着：“我不好吃的……”
易子朔揉了揉眉心，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安抚两句，奈何他周身的气息太冷，稍微靠近些，宝珠躲得更厉害了。
绛月噗嗤一笑，摆出一副看热闹的姿态：“看来易修士也不招小孩子喜欢啊。”
她两眼弯弯，漂亮的菱形小嘴正轻佻上翘，满含挑衅般的笑意，好似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正事可以缓缓，易子朔更想先堵上她的嘴。
其他人时刻关注着宝珠，唯有吕青兰在听见绛月戏谑的声音时，就将目光移去。
而接下来师兄近乎容忍的态度让她脸色微变。
……他们之间何时这么熟稔了？
吕青兰努力驱散心中异样的阴霾，目光落回到宝珠身上：“师兄他不善言辞，还是换我来吧。”
她从小就照顾青柏，应付心智与孩童无异的精怪也游刃有余。
充分的耐心终于让宝珠卸下心防，原来早在几日前，他就从混沌中生出了意识，心头迷茫一片。
只记得后来睁开眼时，满树的灵果黯然枯萎，而他自己本来圆滚滚的身体长出了手和脚，落地化为人形。
于光古不厌其烦地问道：“也就是说，整个瘴木林只剩下你一颗宝珠了？”
宝珠耷拉着脑袋，就像个被遗弃的小狗，落寞地点了点头。
气氛顿时凝重了许多。
他们一心为了摘取宝珠而来，谁料到天意弄人，偏就撞上如此荒唐的意外。
而宝珠化成的小精怪到底法力低微，无法维持人身太久，不一会儿又变回了一颗灵果。
渺小的星火点亮暗林，无数琉璃灯笼随之恢复光彩，这一幕绚烂的景色依如他们来时所见。
“想想也是怪可怕的，”陶婉婉不禁同情起宝珠的遭遇，“一睁眼发现只有自己活下来了，身边连个能说话的同伴都没有。”
绛月轻轻戳动挨得最近的灵果，倒映在她眼里的微光一瞬即逝。
正是因为孤身一人，才会下意识散开灵气来维持这场镜花水月。
但眼下他们哪还有余力关心别人，想一想该怎么跟守门石狮交差才是要紧事。
陶婉婉却觉得这事好办得很：“就去跟林外的两头石狮子解释清楚呗！果实成精跟咱们又没关系，他们总不能强人所难吧？”
“没用的，”吕青柏直冲她摇头，“那俩妖兽可是出了名的死心眼！”
“当年曾有人摘下满林的宝珠奉上，他俩照收无误，而后来的人就被坑惨了，没有路引还想过去的，统统被踹进了死门。”
可见守门石狮有多么不近人情，只认宝珠不认理。
更为重要的是，修士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已开灵智的宝物不得随意采摘掠夺。
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能将宝珠带离瘴木林。
一时间进退两难，众人再度沉默下来。
于光古早已褪去了方才交谈时的和颜悦色，盯着树上的宝珠，脸色越发难看。他身旁的管焱更甚，奈何无计可施，最后泄愤似得狠捶了一记树干。
枝头的绿叶簌簌作响，偶有几片像新雪般散落在地，就此归入了尘泥。
琉璃光亮明灭，宝珠忽然冒了出来。面对眼前的大个头，他绷起一张小脸，目光躲躲闪闪，憋了半天才发出一句微弱的抗议：“别、别碰我的树。”
随后他就缩成一团，生怕被人逮住似的，又飞快藏进了绿叶间。
“呵……”绛月被他的反应给逗笑了，“看着好欺负，想不到还懂得反抗。”
管焱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反而令他郁闷不已：“我就想不明白了，一颗宝珠怎么会成精呢？”
这也是其他人内心的疑问。
瘴木林中灵气稀缺，不算合适的修身之所。
而遍布在各处的瘴气越发浑浊浓厚，迟早有一天会覆盖整座树林，连宝珠也将岌岌可危。
但是同样身为妖的绛月并不觉得稀奇。
许多草木精怪比人还要顽强，即便处境恶劣也能够破土而出。
她的目光掠过一张张苦思冥想的脸庞，眼底的冷嘲之意越发浓重。
难道这世间的每一株草、每一朵花、每一颗果实就该静静地生长，再默默地等待他们来撷取么？
这时，忽有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犹如玉石之声撞入她的耳际——
“世上的生灵千万，究竟以何种机缘开启灵智其实没有定论。”
“宝珠生长于瘴木林，同样也被困于瘴木林，注定无缘外界的光亮。他，亦是他们……或许不甘于昙花一现，有了某种强烈的向生意愿，才会有我们今日所见。”
随着易子朔的话语，众人再次侧目望去，琉璃似的果实在枝头闪烁，看起来绮丽又脆弱。
他是满林宝珠凝结而成的唯一生灵，是上天赐予的珍宝。
对于过客来说，能亲眼目睹这千载难逢的机缘亦是一种幸事。
所以事已至此，再纠结已是徒劳。
几人紧皱的眉头都有松开的迹象，看来易子朔的这番解读让人释然不少。
不甘……么？
绛月朝他看了一眼，长睫幽幽垂落，掩住内心泛起的波澜。
暮色苍茫，阴气渐重，目前已不适宜出林，只得再露宿一夜。
从昨日起易子朔就未曾歇息过，吕青柏怕师兄劳累，主动担负起守夜的重任。
入睡前，修士们各司其职，陶婉婉闲来无事，翻开随身小包袱清点干粮。
而绛月一个人靠坐在树下，如同警觉的猫儿般，先撑起眼皮扫了一圈忙碌的众人，才慢慢开始放松调息。
瘴气对身体的伤害，比她料想得还要严重，不仅难以驱散，而且牵动了旧伤发作。
如今想要在瘴木林里安然无恙，一缕醒神香远远不够。
绛月伸手抚过脸颊上的红痕，注视着林间那一抹出尘若雪的身影，双眸幽深得好似透不进光亮。
忽然地面传来“咕噜”一声响，有个坚硬的物件好巧不巧滚在了脚边。
只见银色的困妖笼周身布满了禁制，青石小妖躺在其中，安静得仿佛真是一颗不起眼的路边石头。
低微小妖不足为惧，修士们不曾用心防备，眼下都能随地乱滚了。
她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伸出指尖点了点银丝，将密音传入笼内——
“好些天没动静，我还当你被炼化了，再继续装死呵？”
小石头心虚地抖了抖身子：“老、老大还真会说笑……”
他心想再装死，可能真要小命不保了。老大嫌恶他久矣，尤其是进入瘴木林以后，瞥过来的眼神一日比一日阴森，冻得他瑟瑟发抖。
然而，绛月能给他小石头什么好脸色看？
沦为监下囚不能为主子鞍前马后也就罢了，一天到晚躺得那叫一个心安理得，连陶婉婉一阵乱晃都吵不醒，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只家猪成精呢。
绛月懒得再费口舌，直截了当地吩咐他：“今晚给我盯着点，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小石头两只窟窿眼儿滴溜溜地转：“不是有姓吕的小道士在吗……”
“让修士守夜？我可不放心。”
小石头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不放心？昨儿个易子朔守了一晚上她睡得不要太香！
但明面上他还不敢忤逆老大，只得先含糊应下。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一双桃红绣鞋越来越近，小石头暗道不妙。
只听陶婉婉略带欣喜的声音顺着风飘来：“我说滚哪去了，原来在这儿啊！”
绛月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未在困妖笼上留下半点痕迹。
而陶婉婉哪会察觉到异样，欢快地捡起小巧的银笼，还用衣袖掸去粘在上面的碎叶子。
绛月看了她有一会儿，难得有些好奇：“你还挺在意这石头妖的？”
“那可不！”陶婉婉回答得很快，“一路上没床睡也不打紧，就是不能没有石头小妖。”
这话惹得绛月百思不得其解——在她眼里，一块没用的破石头是怎么混得比床榻地位还高的？
“你看看他，都这种处境了还是笑脸一张，心态该有多么积极向上，每次一见他这副模样就觉得心情好多了，而且呀……”陶婉婉逗鸟雀似地戳了戳银笼，继续道，“没事摇两下还挺解压。”
小石头脸上笑嘻嘻，心里直骂娘：后面那句才是真相吧！
绛月摇摇头表示凡人的想法太难懂，她理了理裙角准备起身，却发现陶婉婉正盯着某处愣神——
在一团幽暗朦胧的树影下，高大的男子塑像静默伫立，肤若白蜡，双目紧闭，但他的模样太真，仿佛下一刻就要活过来。
会动的偶人，还是人不人鬼不鬼的老样子。
绛月关切地问她：“怎么了？”
“没事，”陶婉婉揉着眼睛，忽而有些犯困地打了个哈欠，“走了一整天，累得头昏眼花了吧。”
“你该早点休息。”绛月皱眉提醒着，目光又掠过那棵树。
属于傀儡门的深色衣角一晃而过，又消失在了绿叶间……
经历过今日的一番折腾，众人也不想走远，就在宝珠所在的巨树旁歇下。
瘴木林的夜晚寒凉萧瑟，听不见一声虫鸣。
但周围越是安静，有些人的心越是静不下来。
管焱躺在粗壮的树枝上辗转反侧，心事重重，藏在兜帽之下的一双眼还未合上，正直勾勾地盯着对面树上的宝珠。
虽然没有明说，但他们似乎都默认了明早将会是空手而归。
这便意味着在石身狻猊、辟邪面前只得选择另一扇——
死门。
他不禁拧紧了眉头，心中怨愤横生。
有生门可入，谁还愿意走死门？！
死门之后何其凶险，从古至今都是一条通向阴曹地府的白骨路。
如今连宝珠都成了精，鬼知道在里面又会碰上什么。
无论怎么想，这都是一场赔本买卖……
管焱重重地叹了口气，又翻身换成仰躺的姿势，勉强闭上眼睛。
将要入睡时，却隐约感到鼻尖发痒，随手一摸，原来是有片树叶悄悄落在了脸上。
他烦躁地眯起眼，拨开碍事的叶子后，不经意间转动目光，神色微怔。
上方的枝叶缝隙间透出了于光古的侧脸，眸光对着他，两瓣嘴唇缓缓开合。
即便无声无息，管焱也能够了然于心。
——“就在今夜。”
陶婉婉伸手指向宝珠，兴致勃勃地问几位修士：“你们这儿的花草树木随随便便就能成精的嘛？”
被她这么一指，小小的身影又往树后缩了缩，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一举一动都在提醒他们，那是个活生生的小精怪。
在以往的认知里，宝珠仅仅是个能让人顺利过生死门的路引，谁也没料到如此状况……毕竟一颗果实修炼成精的可能微乎其微。
管焱两手空空地跳下树，不禁上前质问：“你真是宝珠？这片林子怎么回事？倒是给我说句话啊！”
结果那一小团影子瑟缩得更厉害了，他耐心全无，准备把人给拎出来。
“别冲动！”于光古及时阻止道，“这孩子是宝珠无疑，如今初开灵智，道行尚浅，还掩盖不了周身独特的气息。”
就连灵力也少得可怜，只能幻化出个孩童样貌，且阴阳未分，男女莫辨。
在众人情绪各异的目光下，宝珠终于小声地开口：“你们是谁？”
“我们是途径此地的修士，”于光古朝他笑了笑，“你不必害怕，只需要帮我们解答一些疑问。”
宝珠还是不太敢看人，小身子紧贴树干，嗫嚅着双唇问：“你们……不是坏人？不会想吃了我吧？”
明明一脸防备的模样，却还抱有一丝期待。
弱小、愚蠢……绛月都忍不住要对眼前的同类生出几分怜悯了：“很遗憾，虽然我们不会吃你，但林外的两头凶兽对你很感兴趣，摘下你送给他们可好？”
话音刚落，就被易子朔冷瞥一眼：“绛月。”
她眨眨眼，不以为然地瞪回去——她有说错么？
可怜的宝珠被吓得不轻，眼泪花都要泛出来了，嘴里不断呢喃着：“我不好吃的……”
易子朔揉了揉眉心，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安抚两句，奈何他周身的气息太冷，稍微靠近些，宝珠躲得更厉害了。
绛月噗嗤一笑，摆出一副看热闹的姿态：“看来易修士也不招小孩子喜欢啊。”
她两眼弯弯，漂亮的菱形小嘴正轻佻上翘，满含挑衅般的笑意，好似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正事可以缓缓，易子朔更想先堵上她的嘴。
其他人时刻关注着宝珠，唯有吕青兰在听见绛月戏谑的声音时，就将目光移去。
而接下来师兄近乎容忍的态度让她脸色微变。
……他们之间何时这么熟稔了？
吕青兰努力驱散心中异样的阴霾，目光落回到宝珠身上：“师兄他不善言辞，还是换我来吧。”
她从小就照顾青柏，应付心智与孩童无异的精怪也游刃有余。
充分的耐心终于让宝珠卸下心防，原来早在几日前，他就从混沌中生出了意识，心头迷茫一片。
只记得后来睁开眼时，满树的灵果黯然枯萎，而他自己本来圆滚滚的身体长出了手和脚，落地化为人形。
于光古不厌其烦地问道：“也就是说，整个瘴木林只剩下你一颗宝珠了？”
宝珠耷拉着脑袋，就像个被遗弃的小狗，落寞地点了点头。
气氛顿时凝重了许多。
他们一心为了摘取宝珠而来，谁料到天意弄人，偏就撞上如此荒唐的意外。
而宝珠化成的小精怪到底法力低微，无法维持人身太久，不一会儿又变回了一颗灵果。
渺小的星火点亮暗林，无数琉璃灯笼随之恢复光彩，这一幕绚烂的景色依如他们来时所见。
“想想也是怪可怕的，”陶婉婉不禁同情起宝珠的遭遇，“一睁眼发现只有自己活下来了，身边连个能说话的同伴都没有。”
绛月轻轻戳动挨得最近的灵果，倒映在她眼里的微光一瞬即逝。
正是因为孤身一人，才会下意识散开灵气来维持这场镜花水月。
但眼下他们哪还有余力关心别人，想一想该怎么跟守门石狮交差才是要紧事。
陶婉婉却觉得这事好办得很：“就去跟林外的两头石狮子解释清楚呗！果实成精跟咱们又没关系，他们总不能强人所难吧？”
“没用的，”吕青柏直冲她摇头，“那俩妖兽可是出了名的死心眼！”
“当年曾有人摘下满林的宝珠奉上，他俩照收无误，而后来的人就被坑惨了，没有路引还想过去的，统统被踹进了死门。”
可见守门石狮有多么不近人情，只认宝珠不认理。
更为重要的是，修士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已开灵智的宝物不得随意采摘掠夺。
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能将宝珠带离瘴木林。
一时间进退两难，众人再度沉默下来。
于光古早已褪去了方才交谈时的和颜悦色，盯着树上的宝珠，脸色越发难看。他身旁的管焱更甚，奈何无计可施，最后泄愤似得狠捶了一记树干。
枝头的绿叶簌簌作响，偶有几片像新雪般散落在地，就此归入了尘泥。
琉璃光亮明灭，宝珠忽然冒了出来。面对眼前的大个头，他绷起一张小脸，目光躲躲闪闪，憋了半天才发出一句微弱的抗议：“别、别碰我的树。”
随后他就缩成一团，生怕被人逮住似的，又飞快藏进了绿叶间。
“呵……”绛月被他的反应给逗笑了，“看着好欺负，想不到还懂得反抗。”
管焱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反而令他郁闷不已：“我就想不明白了，一颗宝珠怎么会成精呢？”
这也是其他人内心的疑问。
瘴木林中灵气稀缺，不算合适的修身之所。
而遍布在各处的瘴气越发浑浊浓厚，迟早有一天会覆盖整座树林，连宝珠也将岌岌可危。
但是同样身为妖的绛月并不觉得稀奇。
许多草木精怪比人还要顽强，即便处境恶劣也能够破土而出。
她的目光掠过一张张苦思冥想的脸庞，眼底的冷嘲之意越发浓重。
难道这世间的每一株草、每一朵花、每一颗果实就该静静地生长，再默默地等待他们来撷取么？
这时，忽有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犹如玉石之声撞入她的耳际——
“世上的生灵千万，究竟以何种机缘开启灵智其实没有定论。”
“宝珠生长于瘴木林，同样也被困于瘴木林，注定无缘外界的光亮。他，亦是他们……或许不甘于昙花一现，有了某种强烈的向生意愿，才会有我们今日所见。”
随着易子朔的话语，众人再次侧目望去，琉璃似的果实在枝头闪烁，看起来绮丽又脆弱。
他是满林宝珠凝结而成的唯一生灵，是上天赐予的珍宝。
对于过客来说，能亲眼目睹这千载难逢的机缘亦是一种幸事。
所以事已至此，再纠结已是徒劳。
几人紧皱的眉头都有松开的迹象，看来易子朔的这番解读让人释然不少。
不甘……么？
绛月朝他看了一眼，长睫幽幽垂落，掩住内心泛起的波澜。
暮色苍茫，阴气渐重，目前已不适宜出林，只得再露宿一夜。
从昨日起易子朔就未曾歇息过，吕青柏怕师兄劳累，主动担负起守夜的重任。
入睡前，修士们各司其职，陶婉婉闲来无事，翻开随身小包袱清点干粮。
而绛月一个人靠坐在树下，如同警觉的猫儿般，先撑起眼皮扫了一圈忙碌的众人，才慢慢开始放松调息。
瘴气对身体的伤害，比她料想得还要严重，不仅难以驱散，而且牵动了旧伤发作。
如今想要在瘴木林里安然无恙，一缕醒神香远远不够。
绛月伸手抚过脸颊上的红痕，注视着林间那一抹出尘若雪的身影，双眸幽深得好似透不进光亮。
忽然地面传来“咕噜”一声响，有个坚硬的物件好巧不巧滚在了脚边。
只见银色的困妖笼周身布满了禁制，青石小妖躺在其中，安静得仿佛真是一颗不起眼的路边石头。
低微小妖不足为惧，修士们不曾用心防备，眼下都能随地乱滚了。
她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伸出指尖点了点银丝，将密音传入笼内——
“好些天没动静，我还当你被炼化了，再继续装死呵？”
小石头心虚地抖了抖身子：“老、老大还真会说笑……”
他心想再装死，可能真要小命不保了。老大嫌恶他久矣，尤其是进入瘴木林以后，瞥过来的眼神一日比一日阴森，冻得他瑟瑟发抖。
然而，绛月能给他小石头什么好脸色看？
沦为监下囚不能为主子鞍前马后也就罢了，一天到晚躺得那叫一个心安理得，连陶婉婉一阵乱晃都吵不醒，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只家猪成精呢。
绛月懒得再费口舌，直截了当地吩咐他：“今晚给我盯着点，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小石头两只窟窿眼儿滴溜溜地转：“不是有姓吕的小道士在吗……”
“让修士守夜？我可不放心。”
小石头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不放心？昨儿个易子朔守了一晚上她睡得不要太香！
但明面上他还不敢忤逆老大，只得先含糊应下。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一双桃红绣鞋越来越近，小石头暗道不妙。
只听陶婉婉略带欣喜的声音顺着风飘来：“我说滚哪去了，原来在这儿啊！”
绛月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未在困妖笼上留下半点痕迹。
而陶婉婉哪会察觉到异样，欢快地捡起小巧的银笼，还用衣袖掸去粘在上面的碎叶子。
绛月看了她有一会儿，难得有些好奇：“你还挺在意这石头妖的？”
“那可不！”陶婉婉回答得很快，“一路上没床睡也不打紧，就是不能没有石头小妖。”
这话惹得绛月百思不得其解——在她眼里，一块没用的破石头是怎么混得比床榻地位还高的？
“你看看他，都这种处境了还是笑脸一张，心态该有多么积极向上，每次一见他这副模样就觉得心情好多了，而且呀……”陶婉婉逗鸟雀似地戳了戳银笼，继续道，“没事摇两下还挺解压。”
小石头脸上笑嘻嘻，心里直骂娘：后面那句才是真相吧！
绛月摇摇头表示凡人的想法太难懂，她理了理裙角准备起身，却发现陶婉婉正盯着某处愣神——
在一团幽暗朦胧的树影下，高大的男子塑像静默伫立，肤若白蜡，双目紧闭，但他的模样太真，仿佛下一刻就要活过来。
会动的偶人，还是人不人鬼不鬼的老样子。
绛月关切地问她：“怎么了？”
“没事，”陶婉婉揉着眼睛，忽而有些犯困地打了个哈欠，“走了一整天，累得头昏眼花了吧。”
“你该早点休息。”绛月皱眉提醒着，目光又掠过那棵树。
属于傀儡门的深色衣角一晃而过，又消失在了绿叶间……
经历过今日的一番折腾，众人也不想走远，就在宝珠所在的巨树旁歇下。
瘴木林的夜晚寒凉萧瑟，听不见一声虫鸣。
但周围越是安静，有些人的心越是静不下来。
管焱躺在粗壮的树枝上辗转反侧，心事重重，藏在兜帽之下的一双眼还未合上，正直勾勾地盯着对面树上的宝珠。
虽然没有明说，但他们似乎都默认了明早将会是空手而归。
这便意味着在石身狻猊、辟邪面前只得选择另一扇——
死门。
他不禁拧紧了眉头，心中怨愤横生。
有生门可入，谁还愿意走死门？！
死门之后何其凶险，从古至今都是一条通向阴曹地府的白骨路。
如今连宝珠都成了精，鬼知道在里面又会碰上什么。
无论怎么想，这都是一场赔本买卖……
管焱重重地叹了口气，又翻身换成仰躺的姿势，勉强闭上眼睛。
将要入睡时，却隐约感到鼻尖发痒，随手一摸，原来是有片树叶悄悄落在了脸上。
他烦躁地眯起眼，拨开碍事的叶子后，不经意间转动目光，神色微怔。
上方的枝叶缝隙间透出了于光古的侧脸，眸光对着他，两瓣嘴唇缓缓开合。
即便无声无息，管焱也能够了然于心。
——“就在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