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沉沉,绀青绀青。

    细雨打在满山的嫩芽草尖上。

    又是一年清明到。

    南山公墓中,一个双鬓挂白的中年男子手捧一束开的正灿的向日葵,持着黑伞,从山下石阶一步步走到山腰,转到其中一座公墓前停住了身。

    公墓上贴着一张年轻的男子照片,看上去青春正盛,约么二十岁出头的年纪。

    巨大的向日葵花束发出哗啦一声响,与漫天无声的细雨发出灿烈的比试,花瓣透着天地间的青映上照片中年轻男子的双脸和眉眼,照出灿灿金黄。

    中年男子单膝跪在墓前,抬手将落在照片上的雨水轻轻抹去,手掌拿开的瞬间,细雨迅速又结成一片密密水滴,很快聚成小股雨水,沿着墓碑直直往下淌。

    指尖反复拂过墓碑上的名字,最后低低一声,“父亲,儿子来看你了。”

    声音压抑着无尽思念和困苦,收了腿,不顾地面的雨水潮湿,盘腿静静坐在墓前,一坐便是近一个小时,直到小雨不再从圆形的巨大天幕稀稀落落往下掉。

    一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从山下急急跑上来,到来先是对着墓碑鞠了一躬,而后看向盘膝而坐的中年男子,声音带着明显的喘息声和惊喜声。

    “董老,基地时光机器研制有了重大进展,院长打电话要您马上过去。”

    被叫董老的中年男子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因为坐的太久腿麻之故,黑色西装的年轻人忙忙扶了一把,终于利落起身,眼中惊讶远超激动,“可是能试用行了?”

    “嗯嗯。”年轻男子激动的连连点头,“院长说,请您过去再检查一遍各仪器指标,然后选出一名科研人员进行真人实验!”

    听到真人实验二字,董老眼底终于有了不一样的神色,沉默了一晌,干脆利落的往外走,“好,立马过去。”

    山下停着两辆黑色轿车,六名黑衣保镖严阵以待,刚刚上来的黑衣男子,是随行的第七名保镖。

    保护的都是董老这个人。

    科学研究基地时光机器专研领域第一领头人,虽说身份保密,外人不得而知,可个人安全受到了全院乃至整个科研领域重视。

    董老上了其中一辆,两辆车迅速启动,冲进蒙蒙山路中。

    清明的细雨已经停歇,可头顶绀青的天色依旧笼罩着整个天地,前来扫墓祭拜的人接二连三。

    一辆警车与接董老的两辆黑车擦身而过,停在南山公墓山脚下一样的停车位。

    前后车门同一时间打开,一男一女两个警察从后座扶出一位颤巍巍的古稀老人。

    看着上山百米多长的石阶,女警察陈茵一脸担忧,“爸,您如今已快八十岁了,身体大不如前,今日让我和丁卓去,您就在山下等我们回来您看成不?”

    丁卓是陈茵的丈夫,比陈茵大五岁,见陈茵向他使眼色忙出声劝阻,“是啊爸,您在山脚下待一会,我和陈茵替您前去,您这么大岁数,山路又远,这次来,我和陈茵还有两个孩子都担忧您身体。”

    七十七岁的陈海是南山市市刑警总队退休下来的中队长,从他战友陆勉三十三岁因公殉职时至今,每年清明都要来此为陆勉扫墓,四十四年来从不间断。

    知道自己如今腿脚不利索,女儿女婿阻拦是怕自己有意外,笑着挥了挥手,尽量保持口齿清晰,“老战友了,也再看不了几年,你们年年拦我,没用!”

    “他是为我而死啊!”

    最后一声,老人家眼泪都要再忍不住,身后陈茵丁卓听的心中不忍,微微撇开头,偷抹了一把泪。

    替陈海将身上一身西装收拾的整整齐齐,陈茵没再加阻拦,“爸,我和丁卓陪您一起上山,让他背你上去,他力气大。”

    陆海还是摇头拒绝,“当年是他把我从二十六楼的楼梯上一步步背了下来,才有我这条命活到现在,我去见他,也要一步步走着去见!”

    知道老头子不会听她们话,陈茵擦去眼角再次溢出的眼泪,做了最后妥协,“那我们扶着您上去。”

    乌蒙的天色下,两人搀扶着陆海一步一步又一步,终于在快一个小时的时候,到达了陆勉的墓碑前。

    墓碑照片上,三十三岁的陆勉五官俊朗,身穿警服,笑起来一双眼亮亮的像星星。

    一束纯白的百合花放在墓前,陆海盯着照片上的男人看了好久好久,直到他拄着拐杖也再站不住,才由丁卓背着,陈茵拿着拐杖,将陆海一路背下了南山公墓。

    陆海说:“等我以后走了,记得把我葬在陆队边上。”

    陈茵含着泪应下,车子一路开出南山市,消失茫茫天色中不见踪影。

    科学研究基地,时光机器专研研究院。

    众研究人员一见董老回来,纷纷激动上前,一个接一个的不镇定,申请声接二连三,“董老,我申请这次真人时空实验!”

    真人时空实验,谁来了他也镇定不了啊,一旦成功,便可以穿越任意时间点的过去,收集穿越信息,结成完整的时空穿越密码,于时空穿梭专研领域将是一项巨大的突破和进步!

    院长叫董老去谈话,董老没去,“我先去检查各仪器,检查完我去找院长。”

    院长秘书只能先去回禀,急的院长在实验室里比外头这一群年轻教授都要煎熬。

    这次没有像之前听每个监测机器的人员报告仪器数据,董老一个一个,将所有仪器全部经手过了一遍,所有仪器最佳指标数据早就在他脑海里背下来了十多年,熟的都快要结霜了。

    最后去了院长办公室,一进门就说,“这次真人实验,我去。”

    一句话,成功把院长脸上的笑容给彻底转移没了。

    板着脸说他,气了三节,“你!你怎么!你作为时光机器专研领域第一人,怎可冒如此大险!”

    “我不同意!”

    院长撂下最后一句,气的转身不再看董老。

    董老从沙发上起身,没有怒火大盛,也没有疾言厉色,而是转了个弯轻轻走到院长面前。

    院长一气,侧背着他。

    董老一把握上院长的胳膊,声音里满是和气,“他们不行。”

    刚说了一句就被打断,“他们不行,你更不行!”

    “我行!”董老重重握了一下院长胳膊,“你知道,我行的。”

    “我是咱们研究院时光机器研究第一人,从整个研究基地搭建那天到现在,我一直都在,并且参与了全程仪器建造和数据对比筛选,数万个数据每天都漂浮在我脑中,这里面的人,没有一个脑子里有如此全能的信息资料库,也没有一个人,能将仪器和各类出错数据一一验证衔接,所以,我比谁都适合!”

    院长怒气消了一些,可还是,“我不同意!”

    “凭你把本事说到天上去,我也不同意!”

    “你知不知道你对于这项时空研究的重要性?你若出事,这里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人能顶的上,甚至,有可能这项实验都要就此停止!”

    院长的考虑是大方面的,最高级的人才,最高级的国家研究贡献,他不能随意冒险。

    一旁的董老抬起手拍了拍院长的肩膀,院长抬头,看见董老清粼粼的笑意,“看,你也知道,除了我,没有人更适合这次真人实验。”

    院长一时气噎,对着董老啊了三次,也没能说出什么,反倒成功把自己给气倒了,猛地朝一旁倒了下去,沙发被压出一个大大的坑,院长手扶着脑袋,气的脑壳疼。

    董老还笑吟吟的走上前,蹲下身望进他的眼睛里,“院长,您放心,我一定安安全全回来,也一定将实验所有数据全部集全,毕竟,我们的实验还要继续前进不是?”

    众科研人员不知道院长办公室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后的最后,是董老成为了时光机器真人实验第一人。

    董老在自己办公室中间抽屉翻出一张折的四四方方的小纸包,一层一层打开,露出一把小小的泛着旧的钥匙。

    然后拉开右侧最下面一层抽屉,在最里面拿出一个陈旧的小铁盒,吧嗒一声,小铁盒的盖子被打开。

    身前的那双手却似在此刻不敢上前,时光停住了许久,董老才慢慢抚上那个小铁盒,铁盒里,放着一本陈年掉了色的笔记本,隐隐能看出原本的淡绿色,左下角,写着一个名字。

    ‘董天皓’

    这是他父亲的笔记本,他的父亲,在他两岁的时候永远的离开了他,而这个笔记本里,藏有父亲死亡的真相!

    将笔记本贴身放在怀里,董老不想看众人看他一副回不来的担忧样,纷纷被他撵去守着各仪器,做好这次实验所有检测和数据采备。

    南山公墓山脚下,只上了几个台阶,一对青年男女抱着同样两束金灿的向日葵,来到最右边一座孤零零的墓前。

    墓上是个甜甜笑的女孩照片,从照片上看去,这女孩死的时候很年轻。

    两个小青年坐在墓前,你一言我一语。

    女青年:“姑姑,我们从老家赶过来,来晚了两天,您别介意。”

    男青年:“这是您生前最喜欢的向日葵,我们来的路上特意为您准备的。”说着,将一束向日葵放在了这名叫何甜的女孩碑前。

    女青年忙忙将另一束放在碑旁边空白处,“还有我们为程安姑姑一起带的一束。她的骨灰虽然不在这,可是你们最爱的花,可以一起同享!”

    男青年轻轻笑了,“你看,这向日葵,开的多么明艳灿烈。”

    像眼前墓碑上女孩的笑,热烈而又纯真。

    清明的雨即便过了清明这一日,依旧落得淅淅沥沥。

    两个小青年围着一个墓,同两个早就不在的人叽叽喳喳说着过往所见,微小的雨粒子在两人不可察觉的瞬间停滞了一下,然后加快了下落的速度。

    时光机器轰隆隆启动、发射,观测的仪器表里没有任何异常,时光舱内,董老从怀中拿出那个珍藏许久的笔记本,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

    最中心的‘程安’两个字写的格外的大。

    下方最后一行靠右还有一行小字,‘于2015年8月26日亡’。

    董老的手指颤抖了一下,翻开了笔记本第二页,只有一句话。

    ‘程安姐,今天我去为你报仇’

    然后再无其他内容。

    整个笔记本只有关于这个名叫程安的女孩三句话,一句是名字,一句是她的死亡纪念,一句,是他父亲最后的遗言。

    董老目光定定看着前方时空隧道,口里默念着两个字。

    “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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