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把椅子,要进来坐一下么?”

    应鸣生把手搭在旁边的小椅子上,敞着一条腿,有种夏日的懒怠。

    向渔答应道:“好啊。”

    她穿着一件棉麻布料的无袖白裙,手臂纤细白腻。头发辫成麻花辫侧在一边,气质柔和而清新。

    她抚着裙子坐好,风里捎上了那股干净好闻的味道。

    应鸣生收起了腿。

    向渔问:“樊阳他怎么了?”

    应鸣生三言两语说清:“他爸妈叫他去市里找个厂,他不想,烦着呢。”

    向渔了然:“这样啊。”

    比起初中,她稍微瘦了点。脸颊上的婴儿肥褪去,肩颈线条清瘦,垂下的碎发与雪肤相衬,像在乡间田野里发亮的萤火虫,隐秘地散发着吸引力。

    应鸣生眸色有些暗,希冀向渔能再多问几句。

    比如:你呢?你打算去哪?去做什么呢?

    可惜,她只是指着脚边的水桶问:“你们是来钓鱼的吗?”

    应鸣生也料到她不会对他的事好奇,说不上有多失落。他面色如常地敲了敲鱼竿,“嗯,今晚还没开张。”

    向渔安慰:“不着急,再等等会有鱼儿上钩的。”

    说着,她蹲到池塘前,微探着头,手放在嘴边跟说悄悄话一样,“鱼鱼们来这边~有好吃的哦~”

    她蹲在那里好小一只,幼稚的举动也不会令人觉得做作。

    应鸣生望着她的背影,漫不经心地唤:“鱼鱼来这边。”

    男生嗓音低磁,有种蛊惑的意味。小名是鱼鱼的向渔下意识地回头,迎上应鸣生的目光。

    她脸一红,滞缓地反应过来。应鸣生在学她,他在对湖里的鱼说话,而不是喊她。

    她缓缓背过身,捂着脸。

    好丢人啊。

    应鸣生偏头,展眉一笑。

    过了好半会儿,向渔脚麻了,磨磨蹭蹭地挪回来。刚坐下,旁边的人说:“鱼鱼回来了啊。”

    向渔埋着头,很没底气地吭声:“回来了。”

    腿一展开来,那股麻劲儿就跟电流似的窜起来,她偷偷摸摸地捏着腿,呲牙咧嘴的。

    她的小表情格外鲜活,跟灵动的性格很是符合。有她在,应鸣生总觉得很有趣。

    不比他无聊的生活和无聊的性格,她总是充满活力的,她的世界永远是明媚的。

    犹记得最初,他也是因为这一点留意到向渔,然后逐渐着迷,动了心。

    可不久,他们即将走上不同的道路。他还有机会留在她身边吗?他们还会像今晚这样坐在一起聊天逗乐吗?

    过去的三年,应鸣生都尽量在逃避这个话题。但这无法忽略,现实时不时地提醒他,逼他直面。

    他很轻地问:“你想去哪读大学?”

    向渔揉着酸麻劲儿已过的腿,想了下说:“看成绩吧,我光想也没用。”

    之后的几分钟,两个人都没说话。

    挨着水池果然更凉快,向渔扬着头感受夜里的凉爽。

    在她沉浸在夏风里时,应鸣生忽然开口:“你想吃桑葚吗?”

    “啊?”向渔水眸微亮,“这里还有桑葚吗?”

    应鸣生站起来,高高的个子让空间都狭窄了些,“长在路边的。”

    向渔也跟着起身,抬头看他,迫不及待道:“我们去摘吧!”

    “我带你去。”

    向渔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快走快走。”

    远离池中小亭,走在小路上,两边都没有灯。应鸣生让向渔走在前面,自己用手机打着手电筒。

    桑树也没长在太偏僻的地方,不多时就找到了。

    “哇!”向渔眼尖地发现挂满紫色桑葚的桑树,“好多桑葚!”

    吃到美食之前,总要越过一些难关。就跟唐僧西天取经一样,没可能太简单。

    现在的难题是,脚下是一道坎,不高,跳下去不会受伤。但下面的路很窄,关键是她还穿着裙子,不太方便。

    正犹豫要不要勇敢一把,身旁的应鸣生仗着身高腿长的优势,轻松地下去了。

    他甚至都没有跳,伸腿就触到了地面。

    然后他伸出手,“我抓你的手腕,你可以借力踩在我的鞋上。”

    他手心向上,手指微屈。向渔抿唇,又往下看了眼,他的脚稳稳蹬在田坎上,在中途人为地制造了一个落脚点。

    没让应鸣生等太久,她把手腕放进了男生的掌心里。

    女孩的手腕皮肤凉凉的,触感滑腻。应鸣生忽然想起某次在超市里偷听到唐晓雪的评价:“瘦而不柴,冰肌玉骨。”

    他手指往上一勾,轻而易举地就包住了她的手腕。

    往下落时,向渔没有踩应鸣生。

    结果,她高估了自己,弄巧成拙地踩虚了。凌空的失重感令她吊起了心,但应鸣生眼疾手快地往前一站。

    大脑发出的危险信号瞬间解除。

    她有惊无险地站好。

    不太妙的是,她砸在了应鸣生的肩上。鼻子是第一受害者,她都顾不及其他情绪,眼泪花花地揉着鼻尖。

    应鸣生压下腰,问句里有明显的担心,“没事吧?”

    向渔发誓没有想哭,就是疼出了泪。她说:“没事,就是有点痛。”

    应鸣生马上就皱了眉:“我看看。”

    向渔往后退了步,松开手,“真的没事。”

    应鸣生观察了下,没有出血,就是有点发红。他便没有过多去问,提出此行的目的,“摘桑葚吧。”

    “嗯嗯。”

    趁他不注意,向渔飞快地揩了下眼角的泪。她叹气:为了吃个桑葚,可真是不容易啊。

    成熟的桑葚一入口,汁水炸开,独特的风味一下就席卷了味蕾,带走了此前的小插曲。

    向渔吃得不亦乐乎,根本没屯几颗。

    就一颗桑树,不一会儿,向渔面前的果子所剩无几。她舔舔嘴,该摘些回去放冰箱里,明天再吃的。

    “给。”

    紫红色的桑葚躺在绿色的桑叶里,应鸣生摘了好大一捧。

    向渔说:“你自己吃呀。”

    应鸣生:“我不爱吃这些。”

    向渔窃喜了下,却要遗憾地说:“可惜了。”

    她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口不对心,小心翼翼地捧着桑葚,又揪了片桑树叶盖住。

    应鸣生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再经过那道坎时,两人的配合更加自然默契了。没费什么力气就上岸了,悠哉游哉地回到亭子里。

    向渔嘴馋又吃了颗桑葚,指尖都染成了紫色,余光看到鱼竿在往下坠。

    她问:“你鱼竿怎么在动啊?”

    应鸣生解释:“有鱼咬钩了。”

    向渔急了:“你快拉鱼竿啊!!”

    应鸣生看着慢悠悠的,手上却非常干练地一拉。

    哗啦一下,鱼儿破水而出,摆着鱼尾挣扎。

    这还是向渔第一次亲眼目睹钓鱼成功,有种荣辱与共的成就感和喜悦。

    她声音清甜:“鱼儿上钩咯!”

    应鸣生一怔。

    他看着向渔欢呼雀跃的笑颜,眼里晦暗不明。

    黑暗滋生出各种贪欲,可彭云芜的那句话不合时宜地跳出来。

    ——“向渔不会喜欢你的。”

    要试试吗?

    上一次他试过了,她不愿意,选择了故意疏远。如果这次她也不愿意,她要想躲着他,那么他也许很难再见到她。

    怎么办。

    他的饵料还没被咬。

    鱼儿还没上钩。

    *

    高考成绩出来了。

    向渔发挥得出乎意料的好,总分高达686。不仅是兴瑶高中本届的文科状元,甩开年级第二10来分,更是位列市第一。

    消息传到兴瑶高中,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起初都是微微惊讶,很快便觉得理所当然。

    向渔得到这个成绩,得承认一定运气成分,但经历过高考的人,都不会将这样的好成绩仅归为运气。

    她的努力有目共睹,她的桂冠当之无愧。

    这漂亮的分数可以随便挑学校,最顶尖的学校更是抢起了人。小镇里藏不住事,家家户户都知道向家出了个“状元”。

    只要向渔和爷爷奶奶中的一人出现,道贺声和羡慕声就接踵而来。

    “小鱼,你爸妈咋这么会生?村里百年来就出了你这么个高材生!”

    “北阳大学和华芒大学,去哪个啊?”

    北阳和华芒是全国顶尖学府,能考上这样的学校,说是祖坟冒青烟都不为过。

    这几天家门口访客一波接一波,向渔脸都要笑僵了,各种夸奖都听了个遍。更尴尬地是,有邻居奶奶当着同龄人的面拿她去比较。

    “你学学向渔,考这么高的分数,光宗耀祖!品行也好,不像你,稍微有点成绩就嘻嘻哈哈,蹦蹦跳跳!”

    向渔麻了,对旁边的女生歉意一笑。

    这种夸奖,大可不必。

    应鸣生远远地看着向渔。

    她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却一点也不见骄傲,谦逊又乖巧地应和着大家。

    他知道,向渔肯定会在某个角落为自己庆贺。

    她取得那样好的成绩,他本该开心的,可是却止不住地焦灼起来。

    这分数就像王母娘娘的簪子,在他们之间划开了一道深深的银河。

    他与她的差距变得更大,也更直观。

    向渔无疑是前途无量的。

    而他,前路未明。

    -

    随着时间流逝,向家门前客流量减少,对向渔的关注也渐渐降下热度。

    向渔悄悄松了口气。

    同时,她也将启程去南榕度过暑假。

    走之前收拾行李时,她翻到了高考前应鸣生送的那个福袋。她恍然般想到,说不定高考的几场考试里,文殊菩萨还真的帮了忙。

    她想对应鸣生说声谢谢,顺便跟他道个别。

    她特意路过了应鸣生的家,却没有见到他。只是听樊阳说,应鸣生前几天就出门去闯荡社会了。

    应鸣生不告而别了。

    向渔握着红色福袋,有些怔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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