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九层才发觉,此处的装潢与别处不同。

    以朱红色打底,两扇门从纸糊的小口中透出旖旎的粉光,细一听,耳边是袅袅女歌的低吟。

    宁骁偷摸着靠近大门,眼睛贴着纸窗,企图看清里面。

    “看到什么了吗?”李睢清也跟着他做了一样的动作。

    宁骁苦恼着摇头,“好模糊啊。”

    这时,管事的一脸假笑而来,弯着腰同他们谄笑:“贵人们进去之后便知了,我就送到这,门一开,我们就要分别了,毕竟,这地方不给随便停留的。”

    众人都觉得他这是话里有话,但他们着实好奇,这里面到底会是些什么,怎么每个人的反应都奇奇怪怪的。

    正想着,门从里边打开了。

    刹那,一股浓浓的花香袭入鼻间,不对,应该也不是花香,这味很浓很重,不断冲击着他们松懈的神经,没一会儿,众人的神情都紧绷起来。

    这香……似乎有迷药之效。

    才闻了没多久,就让人觉着呛鼻,忍不住咳嗽,再然后,就是脑袋晕乎乎的症状。

    宁骁就是这样表现的。

    苡鸢用袖子捂住口鼻,神情是罕见的凶,“这里面都是什么!这香不对。”

    管事的没理会她,只是兀自地朝里边喊了一声:“找千猗的!金誉之令!”

    说罢,任顾贺怎么阻挠他,他都尽全力去松开,没一会儿就站在了扶云梯上,忙拍了拍绳子,“到一层!”

    他便整理好了自己的袖子,朝他们虚伪地笑了一笑,就在他们眼前缓缓下沉。

    他一走,顾贺也没有办法了。

    几人警惕地盯着里面,动也不敢动。

    只见赩炽纱幔从天而落,没错,是从天。

    阁楼正中的屋顶开了一个大圆口,随着月光的倾泻,纱幔也从圆口中飘飘地坠在软毯上,具体是从哪里吊起的,他们看不到,也不能再看到。

    不知是从何处突然出现了几名女子。

    她们一路笑着,捂着嘴,发出莺雀的妙音。

    有的穿如蓝瑰,露出白皙透粉的脚踝,鞋也不穿,步伐轻盈地走来。有的便如□□,两节手臂挂着铃镯,走动时,身上会发出悦耳的铃声。

    她们穿的很好看,恰到好处的露出瓷肌,或是纤细的长腿,或是平整的小腹,又或是如藕节一般的小臂,妖艳却不张扬。

    头发皆是披着的,落在两肩,简单地别了小髻,用金饰点缀。

    来了大概六位女子,欢笑着向顾贺、宁骁和司寇翾走来。

    “官人~里边请吧。”

    声音酥麻,旁人听着便就脚软了。

    可他们还是置身事外。

    还不等苡鸢问些什么,三人就被她们推着走了,尽管他们一直在叫唤,在反抗,在质问……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在这吃饭了,快放我走啊!”宁骁大叫。

    “我也不要,我也不要!少爷救我!”顾贺的嘴巴张得很大,蹬着脚欲反抗,可却架不住她们的束缚。

    “我都自身难保了!”

    司寇翾反应不大,任由她们来。

    只是进殿前最后看了苡鸢一眼。

    她竟……

    嗯?这不是眨眼之间的事吗?

    到底哪来的一位穿着裸.露、不修边幅的男子抹着脂粉撞见了苡鸢的怀里!

    他不是说抹着脂粉的男子不好。

    他是说撞进苡鸢的怀里超级不好!

    他要喊出来了,嘴巴却被蓝衣女子捂住,对上她楚楚动人的眼眸,只见她的兰指竖在了嘴边,比了个嘘。

    “别碰我!”他低声。

    “那官人可莫要喊~”她皱着眉,水雾在眸中流转。

    再然后,他们三人就被推进了一个雅间,门一闭,她们也都走了,只余下他们三人彼此相望。

    “这到底是哪!”宁骁崩溃。

    ——

    “唉?你没事吧?”

    苡鸢急忙把那男子扶起来。

    刚刚她还在跟睢清说这里不对劲来着,话却被这突然撞来的男子打断了。

    他声音很小,很轻,同时带着那么一丝的娇嗔,“哎呀,脚好疼。”

    她扶着男子的起来的双手一僵,跟李睢清来了一个对视。

    李睢清:这……

    苡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男子被扶了起来,直起腰杆,用丝帕擦了擦欲哭无泪的美容,委屈地撇了撇嘴,“多谢娘子。”

    他身高八尺有余,背却是薄薄的一片,感觉风一吹过,他便就倒下了。宽大的蓝袍罩着他纤瘦的身子,长发飘逸,面容带粉,眼下一抹红,好像刚刚才哭过一般。

    苡鸢看他看得仔细,全然不知自己的手是在何时被他拉起的,简短一句“娘子,我们一起进去吧~”就让她大惊失色。

    “去哪!”李睢清将他们两位的手分开。

    “竹水间……这是妈妈为我们三位安排的……”他好似羞涩,缓缓地低下了头。

    李睢清一边柳眉扬起,“妈、妈妈?”

    苡鸢没听懂,求助地看了睢清一眼。

    睢清就凑在她耳边,“完了……我们好像进那种地方了……”

    苡鸢不明白:“哪种?”

    “就、就那种啊!”

    “我听不懂。”

    知镜:这不就是鱼欢戏水的地方吗?你怎么这么难听懂。

    ——

    他们这叫高山间。

    几位小二慢慢地把菜端了上来,不一会儿就齐了。

    红烧肘子、酒香花生、火灼菜心、椒麻油泼鱼、醋渍双色萝卜……几乎全是下酒菜。

    他们不知千猗姑娘是否就在这,兴许还在赶来的路上吧,所以都拘谨地坐着,不敢动筷,也不敢吭声。

    半晌,顾贺和宁骁感觉有些困了,眼皮有些撑不住。

    司寇翾镇定自若,抱臂坐着。

    倏然,屋内的烛火全灭了。

    风不见,却无缘无故地灭了。

    宁骁和顾贺在这时清醒,司寇翾则起身探查周围情况,刀已经拔出。

    耳边却落了一道浑厚的鼓声。

    “嘭——佟佟——嘭嘭——”

    顺着声音的方向,司寇翾举着刀踩着鼓点走去。

    “嘭佟佟佟——”

    宁骁和顾贺警惕着。

    骤然,他耳边划过风声,似有一段丝绸拂过他的下颌,像水一样的触感,很柔软,却似有若无。

    在千钧一发之际,他伸手抓住了缠绕在自己脖子上的绸缎,用力向后一扯时,在这静谧幽暗的空间,鼓声停顿,女音响起。

    “都请坐下。”

    宁骁忙道:“这是千猗姑娘的声音!”

    司寇翾眼底闪过一丝迟疑,一直到宁骁拍过来握住了他的小臂,他在黑暗中迷惑地问:“司寇兄?你抓的什么?快坐下,千猗姑娘让我们坐下。”

    他便不得不放手。

    丝绸被缩回,笑声在未知处响起。

    如山谷的清泉水声潺潺,似花间铃儿作响叮铃悦耳,又若高涯流云间的幽幽琴声。

    形容不出来的曼妙。

    四周还是黑暗的,鼓声起起伏伏,忽远忽近,忽重忽缓。

    密密麻麻的奏击落在鼓面上,如轰雷之势,大雨磅礴,雨点纷纷,密而重。

    紧接着,鼓声渐弱。

    他的神经仿佛被人提着,坐立难安。

    正是时,“哗——”地一声,很轻,好像还是那段丝绸,在他们身边飞速掠过,带来了一阵风。

    风停,烛火复燃。

    屋内的火烛被一支支地点亮,他看清了那段丝绸正拂着烛台而过,收回时,他的目光跟着转移,最后,停留在了桌前的高台上。

    刚刚进来时顾贺还说呢,这怎么跟军营的擂台长这么像。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高台上,等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花瓣纷纷落下,瑰红之色。

    随着旖旎的粉光在屋顶晃动,台上浮现出了层层雪白的云雾,迷了他们的眼。

    而鼓声骤停,就在云雾散开的瞬间,一道人影若隐若现从天而降。

    悦耳的琴声紧接着响起。

    但又好像不是琴。

    乐声很轻,曲调悠扬,似是……只有四弦,变奏在弦中反复,玉间碰撞出雅乐。

    他们也不知是怎么把琵琶听成琴的,总感觉哪里不对,明明是可以分辨的,却因曲调的各种变幻而分不出个所以然。

    琵琶乐声,打破了月的哑忍与沉寂。

    划破夜的苍穹,撕开了光明,有萤虫飞舞,其煽动微风的薄翅便仿佛成了轻盈的欢音。

    是的,此人弹得很轻,指尖拨动弦时幅度很小,可她却能将此曲弹得这般欢快。

    她缓缓从天而降,用水色透纱蒙了面。

    玉指纤纤,抱着白玉琵琶在怀中,从天而降时,宛若大漠黄山中壁画上的仙子,身姿婀娜曼妙,花青长裙开叉,露出一条白而纤细的大腿。

    她浅浅笑着,朱唇在纱下弯弯。

    司寇翾没见过千猗,只有顾贺和宁骁见过。不过很显然,顾贺没认出来她是千猗,只有宁骁一眼认出,在天上飞着的蓝衣女子就是千猗姑娘。

    她缓缓落地,月白披帛缠在藕臂间,随着她的舞动而飞扬。千猗的上衣很短,露出了平坦白嫩的小腹,以金饰流苏点缀着宝蓝去袖云衣,金珠富贵。

    她将青丝全部盘起,梳妆成了好看的云髻,满头的金钗,绣金蓝花。

    她很喜欢蓝色。

    初见时,她也是一袭蓝裙,朴素寡淡,却因她的明媚之笑而变得华丽。而今再见,也是蓝衣,却与那日大大不同。

    她舞动如云,又似圈养之雀,一会儿随意,一会儿拘束,可高台就是生她养她之处,她逃离,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了回来,于是她抓紧了裙摆,用力一撕,将蓝纱抛之空中,自己则再也无力动弹,重重地坐在了地上。

    宁骁见状,忙将外衣褪去,才顿在高台前,那块纱便落了下来,正正地盖在了她的头上。

    他拿着外衣的手默默地缩回到了背后。

    她忽然抬头,与宁骁对视,一双眼泪水充盈,忧见我怜之态,“好看吗?”

    宁骁不知道该怎么说。

    于是不动也不说话。

    她隔着两层蓝纱,“这是妈妈让我跳给你看的,她说……你是专门来寻我的……你也要像那些人一样,那样对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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