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日又陪着怀安这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女人,偷偷去正阳殿偷看刚下朝的顾怀月。

    我不懂的是,哪怕是远远假装不经意的一眼,顾怀月都未必知道这件事情,也足以让怀安雀跃了老半天。

    随后又被召去仁寿宫陪太后礼佛并且蹭了顿午饭,撇开乏味的礼佛抄经书之外,不得不夸,仁寿宫的素粥还是相当不错的。

    从宫里出来后,我便径直去了满春庭。

    满春庭是洛城颇负盛名的勾栏瓦子。之所以有名,是因为比起其他普通窑子,这里多了几分文人气息。便是满春庭的姑娘,也是个个都会嚼两句酸文的。所以很多沽名钓誉的达官贵人,多是愿意来这消遣,他们既能吟着高雅的诗,又能做着□□的事,平添着几分情趣不是。

    正是因为满春庭,我才懵懵懂懂的懂了很多不知道的男女之道,暗自窃喜,不过,这事我是断不敢让萧承翊知道的。

    我从满春庭的侧门进去,是要去打水的二牛帮我开的门,二牛是个老实巴交的男子,有点小帅,又有点市井气,他打小便被买到满春庭打杂活,自然跟庭里的姑娘都熟了些,跟我也能聊上两句话。

    我绕过一扇庭门,穿过幽静的阁间,爬上两槛楼梯,才到秦十七姑娘的闺室。秦十七是南淮二美中的颇负盛名的‘弱柳如是秦姑娘’,容貌自是不用多赘述,除了多愁善感点,心性也是极好的,待人也很亲切。

    说起来秦十七年长我十岁,按年纪唤声秦姨也是不为过,不过我不愿生生降了自己的辈分,再加上秦十七保养的极好,愣是看不出二十三四岁的模样。我们两个一见如故,我便唤了声秦姐姐,干青楼这一行,吃的就是青春饭,我是万万不能把秦十七给喊老了的。

    胭脂给我端了盘我最喜欢的榛子糕点进来,说是秦十七姑娘正在忙着接客,这几日庭里生意好,秦十七更是片刻不得闲了,只能晚些时候再过来。

    胭脂是满春庭的新人,跟我差不多年岁,面容姣好,带着点青春的稚嫩,她最近跟城南的文老头子打得正火热,只是同我闲聊了了几句后,便打着呵欠说要先去补眠。

    为了打发时间,我自己拿出那半个未刻完的木头刻了起来,鱼的形状已经半显出来了。这种精致活使得我不得不全神贯注,以至于连秦十七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也未察觉。

    小桃早早便给秦十七准备了热水,说来这是秦十七的习惯,每次接待完客人后必定要焚香沐浴,她说仿佛这样子可以将一身子污秽洗涤干净。

    秦十七将身子沉如澡盆里,见我依旧忙碌自己的追夫大业,忙不迭失地调侃道:

    “能让我家阿沁如此亲力亲为的郎君,就算是石头心肠的男子,也得感动的涕泪四流啊。”

    我听着秦十七的打趣,也不觉得害臊,在我的认知里,男女情爱之事本就是人之常情,更何况那本就是我的丈夫,反而骄傲的自夸道:

    “本公主出手,便是那荒漠也得开了花。”

    秦十七看着那纯洁无暇的笑容仿佛把多年的疲惫洗去,看她的样子像极了曾经的自己,莫名也跟着一起咯咯笑了起来。这大概是秦十七对她一见如故的原由。

    我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

    世人皆说,女人能与女人成为朋友,要不是兴趣相投,脾性相似;要不就是性格相异,互补互助,对方拥有你想拥有而不得有的东西,如她所说,我对秦十七来说便是这样的存在。

    在我的不懈努力与秦十七的指导下,我雕刻的‘相思鱼’终于新鲜出炉,为了彰显我的情谊,我在鱼肚子上加刻了汉字‘沁’。

    这份情谊直白而热烈。

    仔细瞅瞅,真是美轮美奂,喜爱的不得了。不得不说秦十七这样一个满春庭的头牌,不仅仅能吟诗作曲,还懂木工大全,怪不得得是洛城男子的挚爱之宝。

    真是镇得住场面又熬得了鸡汤呀!

    我寻着时机,将“相思鱼”偷放在萧承翊书房的坐垫下,幻想着他惊喜的画面。不曾想没等到他的感动涕零就算了,还传来萧承翊狠狠责罚寝宫一干下人的消息。说是‘好在这次是王妃放个小玩意,下次若是歹人放毒蛇呢。’

    我气得直跳脚,为此我与萧承翊大吵一架。

    不过与其说是吵架,确切来说是我一个人上演骂街的独角戏,他却跟二十四孝好丈夫一般,说道:

    “我并未责怪王妃,我气的是下人们不懂事,我责罚他们,我们吵什么?”

    好理歪理都是他有理,我撒的气就像打在棉花上,处处不得劲。因这事我打算晾他几天,让他瞧瞧本公主不是好惹的,然而,几天过去了,他还是没来找我!

    为此心情又郁闷了一阵子,知道的是我在晾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在晾我呢!我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几日不见颇为想念,恨了恨自己的不争气。

    我又溜出了王府,我打定主意要忘了他,不再想这个让人恼火的负心汉!

    满春庭的晚上最是热闹,这次我为了方便换了男装,我也想喝酒,胭脂定是拧不过我,只能依了我,又着实怕我惹祸,找了处偏僻安静些的,招呼小桃拿上两壶酒,自己便忙活去了。

    小桃端酒上来,一扭一扭的走上前来,无奈的问道:

    “我的姑奶奶,今个儿又是怎么啦?你就是一天不找点茬心里不快活吗?今个儿我在这好好陪你喝吧,得了吧,别去祸祸别人了,不然秦十七姑娘不得扒了我的皮。”

    我刮了她一眼表示她说的不对,今日没心情跟她吵架,径自端起酒杯细嘬起来,不再理会。

    秦十七在台上表演着曲目,她抱着琵琶,嘴里咿呀咿呀的唱着,旋律甚是好听,不过我却没懂是什么歌曲。只是看着她身着紫色绣花罗裙,纤细的腰肢稍稍一扭,透明的纱带跟着轻轻飘动。一曲罢又一曲。

    我自顾自的喝着小酒,没一会就把不争气的小桃放倒了,嘴里嘟嚷着‘不行了,不行了’。期间秦十七还抽空过来看了我一会又忙去了。

    夜已深,我须得回去了,不然柳娘得派人来寻了,我又得挨一顿念叨。想到此,招呼都没来得及跟秦十七打一声,我急急的付了钱便离开了满春庭。

    夜深酒巷香,路上基本没什么行人了,耳尖的我听到深巷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抽泣声。我禁不住好奇,与三巧走近些看。

    巷尾深处,两小厮模样的男子对趴地上的男人一顿拳打脚踢,男子用手抱头抵着,疼得嗷嗷直叫,旁边跪一年轻小娘子,长得却是极美的,丫鬟的装扮都没有掩盖她的美貌,可是她此刻正泪流满面的扯着其中年轻贵公子的衣角,楚楚可怜的在苦苦求饶。

    泣声着实听着让人心碎。

    “真是不知好歹,拿了钱就该给我夹起尾巴做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洛城还没有人敢这么欺小爷的。”

    说这话的正是那双手打抱在胸前的年轻贵公子。见他身着一身淡紫细花纹底锦服,头戴皮貉帽,帽檐边上镶着一道明黄的锦缎,那衣服质地很好,腰间挂着一块和田玉,身份非富即贵。瞧着容貌,听着声音,尚且年轻,不过十三四左右,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奈何年纪轻轻就这般不学好,偏偏学人家当什么土霸王。

    我呵斥出声,众人皆惊慌回头。待我走近,见被打男子早已浑身是血,似是呼吸都带着痛苦的□□声,好在打的都是皮外伤,还未伤及根本。跪在旁边的年轻小娘子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好不令人怜惜,她一见到我就像见到救命菩萨一样朝我叩拜求救。

    “郎君,请帮帮我们!”

    富贵小公子见我走近,脸色很是不屑,甚至有些不耐烦的朝我吓唬道:

    “你小子谁呀,快快滚开,莫要多管小爷的闲事,不然···连你也一块打。”

    那年轻小娘子生怕去我迫于他的威胁,真的撒手不管,急得连跪带的爬了过来,带血的手死死拽住我的衣角,哀嚎求道:“郎君救命,郎君救命。”

    我心有不忍,正欲伸手将小娘子扶起,不料那富贵小公子见状,气急败坏的就抬脚踹了过来,正中年轻小娘子的肩胛,年轻女子侧仰了去,不慎压着被打的男人,疼得他一声闷哼溢出。

    我恨恨的白了富贵小公子一眼,如此不讲武德,真是不讲理的毛头小子。而对方似是还不解气,一掌就朝我劈下,好在我反应快,身子一斜,堪堪躲了过去。

    顿时间混乱厮打了起来,三巧的三脚猫武功终于派上用场,对付两个小厮那是绰绰有余,没一会便将他们都撂倒在地,主仆三人身上脸上皆挂了彩,在我的嘲笑声下连滚带爬逃之夭夭。

    我们帮着年轻女子一起将受伤的男人扶回家。据小娘子说,原来那富贵小公子是洛城卫原卫长史的孙子卫子远,卫家就这一独苗,可宝贝的很。被打的男人叫丁也,这年轻小娘子则是被丁家打小从牙子那里买来给丁也做童养媳的,名唤阿香。丁家祖上也算是富裕人家,但到了丁也这一辈,家道逐渐中落,事事不再顺遂如意!

    丁也原也是有抱负的,想出仕考取功名,自记事起便立志要复丁家荣耀,奈何屡试不中,挨到双亲辞世仍未能出人头地之日。丁也自此一蹶不振,颓废沉沦,从那时起便染上了赌瘾,家中仅剩的几个钱再也经不住他这般挥霍,早早就给他败光了去。家中无粮,丁也又是一介书生,拉不下脸面去打长工,适逢卫家韫婆出来采买丫鬟,阿香被丁也卖进卫家换钱还了赌债。

    阿香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子过下去,何曾想生这遭子破事。

    起因是丁也来找阿香要钱,阿香哪来的那么多钱给他,两人便起了争执,被外出归来的卫子远给撞见了。年轻气盛的卫子远看不起丁也这种人的做派,命人将其打了一顿并扔了锭金子,警告丁也以后不许再来寻阿香。

    可惜沉沦在赌博里的丁也,自然指望不上他会听进去什么话,依然经常来纠缠阿香,阿香过着苦不堪言的日子。直至有一晚,卫子远与朋友在醉仙楼喝醉了酒,在酒友起哄下带着醉意调戏了阿香,这被前来寻阿香要钱的丁也撞个正着,终是激起了丁也的耻辱感,两人随即扭打了起来,小厮早都自顾去喝酒去了,而醉酒的卫子远显然不是丁也的对手,这下伤的不轻。

    事后不了了之,毕竟在醉仙楼这种不光彩的地方,卫家自觉有辱门楣不敢怎么着。但卫子远终究年轻咽不下这口气,这不待卫子远伤好了才逮到机会,才有今晚深巷截打丁也的后续事情。

    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我兀自感慨,这些事情,谁也评判不出个对错!我只是留下一荷包碎银便离开了。

    回到琉璎殿的时候,果然见柳娘正慌里慌张迎了出来:“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可算回来了。”

    纵使再慌乱,柳娘依然不忘向我行了个礼。我不禁好笑,柳娘一贯如此,这些礼数就像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一样,剔不掉了。她瞅我嬉皮笑脸的模样,嗔怪道:

    “翊王殿下来了,没找到你人,现在搁里屋歇着呢。”

    这我确实没想到,早已经习惯了三天两日见不到他人的日子。现下自己真的来找我了,眼角不自觉就染上了笑意,我自是暗喜,嘴上又不饶人:“终于知道来找我了,我气还没消呢。”

    脚步略急,早就把早上决定不再想这个负心汉的事情抛诸脑后了,顾不得柳娘再说些什么,暗喜的走了进去,脚步都显得格外欢快。

    萧承翊倚在太妃椅上,神情甚是散漫,少了平日里的那股严肃。见我进去,抬起眼皮,慵懒的朝我问道:

    “这么晚了,去哪里了?”

    我佯装生气,表示我仍在冷战“哼”的一声扭着头作势不理他。这倒惹得萧承翊有些失笑:

    “确定不跟我说话,不说···那我就走了。”

    他起身作势要走,见此状,还未经过脑子思考,我的身体先没骨气的扯住他宽大的衣袖,他总是有办法治我,暗恨自己没出息,别扭地说道:

    “哪有你这样子的人,就会欺负我!”

    他伸手抚了抚我的头发,无奈的道:

    “好好好,是为夫的不对。”

    许是听到这句话,忽而一股委屈涌上心头,环手抱住了他的腰肢,语调竟如南淮女子般甜诺了起来:

    “就怪你,那明明是人家的一番心意,你简直坏透了。”

    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一僵,稍后又舒缓开,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好了,都怪我。”

    而后又接着道:

    “你喝酒了?一身酒味,去洗漱一下,我累了,我们早点休息吧。”

    闻言,我嗅了嗅自己的衣物,确实如他所言,有一股淡淡的酒味,只是嘀咕了句‘没情趣的家伙’便去洗漱了。

    一阵忙碌的洗漱后,香喷喷的我甚是满意,觉得自己终于逮到机会可以干柴烈火,翻云覆雨共赴温柔乡了,差点笑出了声。但是待我爬上床时,才发现萧承翊已然睡着了,啊,我的一腔热情无处寄托。

    我恨恨然躺在他的身侧,闹出再大的动静仿佛都惊不醒身边人,听着他沉稳的呼吸声,歇了歇不再做无用功,也跟着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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