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奔波,我们早就疲劳不已,大家洗漱完都早早歇下了。

    我这晚睡得极其不安稳,着实头疼的厉害,寂静的夜里,噩梦频频向我袭来。

    我看见特夫耶在马车后面追赶着,前头领着迎亲队伍的将军闻声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被吓得一激灵,那人竟是韩离!还有一旁摇头示意我放下卷帘的柳娘,他们的脸十分清晰的出现在我眼前。翊王府里一身新婚红袍走向我的萧承翊,他醉醺醺的跟我说着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叫我别再做梦了,留下我一个人惨兮兮得哭得很伤心。还有一起在正阳殿嬉闹的怀春少女怀安公主,最后她还是泪眼汪汪的嫁给了别人。在崖洞里与我缠绵悱恻的左无痕,他总是追在我身后说着‘对不起’。那个一向恨我入骨的沈如霜,她用着这世上最狠厉的眼神盯着我,叫嚣着要我去死,最后一支致命的玄箭穿透我的胸前,结束了我的前半生······

    我吓得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后怕的捂住被射穿的位置,仿佛中箭就在不久前,疼痛感仍在,我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不住的掉了下来,神经紧绷,脑仁有些发疼,嘴巴哧呼着喘大气。直看到一旁熟睡的巧巧,我才稍微缓过神来。梦境中的一切恍若隔世,但我却知道这些是真实的存在,因为他们的脸都无比清晰!

    我想起了我在洛城的一切!在哪里,原来我真的活得不开心!所有我爱的,爱我的人都离我而去了,迟迟不肯想起来的回忆就是个痛苦的存在。

    韩离!我想起来了,那个在我被遗忘了后,依然愿意送我回西夜的男人,是韩离!原来他老了,他比我记忆中的他老了很多。那时候去西夜接亲的他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那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中原男子,高高瘦瘦的体格,待人总是彬彬有礼。他很不经逗,也很容易脸红,当年青涩的模样如今愈发成熟,却愈发话少。

    想来也是,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合算起来我都算二十六岁的年纪了,只是因为我还有着与以前一般的模样,倒却忘了时光不等人这个道理。他们都老了,萧承翊也不例外吧!

    我甩了甩有些发胀的脑袋,不再想下去,决计着既然已经选择忘却了,那便忘却到底吧!

    说来也并没有什么值得记挂的。对我而言,终究是一段不堪的往事罢了。如今终于得以摆脱翊王妃的身份,有机会回到西夜去,还留恋着这些没用的过往做什么。

    思计清楚后,我就下床准备擦一擦身上的冷汗,我把毛巾泡进已经冷掉的水里,用来擦拭早已被汗水打湿的身子,顺带着换一身干净的衣裳,才舒爽的回去躺下,却发现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了,由不得我想不想,那些故人的脸一张比一张清晰的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辗转反侧,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而响起着马鸣声,只听声音越来越近,然后又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我有些警惕的起身,悄悄猫到窗边,蹑手蹑脚地打开窗缝,侧身想瞧瞧究竟是什么个情况,这一瞧又把我吓出一身冷汗!

    客栈外头来了一群训练有素的侍卫,他们早已把客栈围得水泄不通。不远处一位身着黑色披风的大人物急切下了马,只见他来势汹汹的朝着客栈大门走去。

    未及我多想,便听到隔壁房间有开门的声音,是韩离?大概是他也发现了不对劲。我突然有些紧张了起来,赶紧跑到门边,轻轻打开一点门缝,伏身在房门上。透过门缝,只见韩离慌慌张张的下了楼,他的手才刚摸到大门的门板,便被破门而入的来者一脚踢飞到桌柜上,而后又迅速的翻起来跪在那人的面前,十分谦卑的喊了声:“陛下。”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陛下?”

    来者怒气冲冲的摘下他的披风,十分愤怒的看着跪拜在他面前的韩离。

    竟然是他------萧承翊!

    我确定我不会看错,他也老了很多,那脸庞看起来比以前更加冷峻无情,眉目间多了点成熟的蹉跎,耳鬓生了几丝白发,眼睛里的怒火仿佛可以将人燃烧了,双手紧握在身后,上位者的姿态俯视着众生,他早已经是南淮的君王!

    “卑职不敢!”

    “不敢?我看你敢的很。她在那里?”萧承翊开门见山的问道,明显一副等一下再找你算账的意思。

    ‘她’是指我吗?

    果然,他还是不会放过我。

    “陛下···”

    韩离突然拉住了萧承翊的衣角,挡住了萧承翊的步伐,开口恳求道:“陛下,请求您,放她回去吧。”

    萧承翊闻言微怔了一下,再次注视着挡了他去路的韩离,带有些压迫性地问道:“你喜欢她?”

    “不,韩离不敢!卑职只是···可怜她。”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萧承翊闻言,像是被戳中了痛处,顿时青筋暴起。

    “陛下,让她回西夜吧,她已经忘了我们了,她记不清过去的事情了,她···也等不起了。”

    想来是韩离的话奏效了,萧承翊微微一顿,才敛起了满腔的怒火,不再顾着责备韩离,抬脚就要往楼上走来,吓得我心都差点跳出来了。

    “陛下!”

    “你拦得住我吗?”

    自然,韩离定是拦不住萧承翊的,更何况他也不会真的这么做。

    我看到他就要上来了,吓得不知所措,灵机一动竟赶忙跳上床,装睡了起来。耳边听着楼梯上‘噔’‘噔’‘噔’的脚步声,像是踩在我的心跳上,直至房门被打开的声响传来,我能感觉到他离我越来越近。

    “阿沁,阿沁。”

    听着他轻声的呼唤,熟悉如往昔的回忆,温柔的朝我包裹而来。我本来是要装睡躲过这一劫的,奈何架不住他一副坚持要唤醒我的执拗。

    我见躲不过了,就只能假装恍惚的从睡梦中醒来,揉着我睡眼惺忪的双眸,看到他脸放大在我眼前的一刻,假装吓得往床里边爬了去。成功的将小哑巴弄醒,并将同样被吓住的小哑巴搂入怀里,故技重施朝着他问道:

    “你是谁?”

    当然,我其实已经记起他们是谁了。话自然假的,但害怕却是真的。

    果然,此话一出便看到萧承翊脸上精彩无比。哪怕他刚刚已经从韩离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也不及我亲口说一遍来的更有杀伤力。

    “你不认识我了?”萧承翊声音里难掩有些失落。

    “我们认识吗?”

    得益于之前与韩离也有过这般场景,我竟可以将失忆假装得信手捏来,把萧承翊骗得团团转。看着他吃瘪的模样,心里没由来竟生出了股报复的快感。

    “认识!”

    “可惜我现在记不太得了,竟未能想起你是谁!”

    “我记得你也一样的。”

    他也没有在多说什么,只是安静的看着我,也不知道到底在思索些什么,最后选择怅然离去,走时只是吩咐我好好休息便出去了,正当我以为我真的逃过一劫时,房门多出来的两个站岗侍卫,明晃晃的提醒着我,他从来没变过,他还是他!

    我和小哑巴早早便整理完了行囊,昨夜担惊受怕了一夜,未能有个好觉,竟到早上也没能入眠,现在越发觉得头疼,直至早饭时,侍卫才给我们放行。我们一下楼便看到独坐在前堂的萧承翊,貌似在等着我们入座。

    我环顾一周,除了萧承翊的侍卫别无他人,我有些担心的朝他问道:“他呢?”

    “你说韩离啊?我让他先回洛城去了!你不是想回西夜么,我送你回去也一样。”

    “你?你也是萧承翊派来的?”

    我很不可置信,他不是一向最不愿意我回西夜的吗?怎得,人越老心就越发软了?

    “你记得萧承翊?”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闪过惊喜,看来韩离并未对他全部细说,我生怕露了馅,只能故作镇定的说道:“萧承翊是我的夫君,我自然知道他。”

    “那你为什么不回洛城去找他?”

    我摆了摆手,忙拒绝道:“不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没有谁能一直活在过去,再说我还要回西夜去的呢。”

    是啊,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各自安好,难道不好么?

    “韩离送我回去不好么?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换人。”

    我有些担忧韩离的处境,生怕萧承翊为难他,毕竟这事说起了是因我而起。

    “韩离可以,我就不可以么?”

    这我哪敢接茬呀,韩离为了我的事已经忤逆过萧承翊一回了,我可不能再坑人家,只能摆摆手打着哈哈说不是。

    “哈,都一样,都一样。”

    “那就这么说定了,赶紧吃饭,吃完早点出发。”

    这一顿早饭吃得我索然无味,随意扒拉几口饭,便急着嚷嚷要出发。而萧承翊并不打算带着大队人马‘护送’我,他遣走了大批侍卫,只是留下了两匹马,便与我们轻装上路了。

    但是因为我多留了个心眼,还是被我发现了,其实一路上是有暗卫在跟着我们的。呵!无非就是他不信任我,我也没法信任他。

    萧承翊执意要走汾阳大道,我就隐隐约约发觉不对劲,那可是往东去的,傻子都知道西夜那必是要向西北而行。果然,他就是来抓我回洛城的,奈何实力悬殊,我只能先不动声色的蛰伏着。

    因为要照顾着小哑巴,我们的脚程并没有太快,行了半日,竟不过两个镇的距离便只能找了家客栈歇下。我放下行囊便去敲了隔壁萧承翊的门。

    ‘叩’‘叩’‘叩’。

    “欸!在吗?”我试探性的朝屋里的人问道。

    “进来!”

    萧承翊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我推开门便进去了。果然不出所料,萧承翊真的在沐浴,有句老话说得对,‘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还是很了解他的作息习性的,这都要得益于以前的我对他那股痴迷劲,总是对他的事情格外留意,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习惯还是在的。

    我隔着屏风对正在洗沐的萧承翊说道:

    “欸,我来借点银子,想着去街上给巧巧置办身衣裳。”

    想来是我老是欸、额、那谁的不知道然后称呼他,他索性当着我的面给自己起了个假名,对着屏风外的我说道:

    “银子在床边的荷包上,自己拿。还有,我叫容子瑜。”

    看来真的以为我全然不记得了,我竟有些想笑,但不敢真笑出声,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厉害过!心中不禁升起一股玩弄了萧承翊的成就感。不过这不正是我要的结果?我才不会愚蠢的去拆穿他。我拿了荷包准备撒腿就撤,里面的人又说道:“等我一起。”

    “不用了,我们就去今日路过的那家布庄,离这不远,很快就回来的,再说了,你都已经洗漱了,出去一趟回来还得再洗,多麻烦。”

    屋里的人还未回话,我说完就脚底抹油的溜了。

    我带着小哑巴直接往街市上的布庄去,我知道我的身后有尾巴,我之所以不动声色地假装着,是因为以我的能力根本不可能甩掉他们的,更何况还带着小孩子。

    待我进了布庄,暗卫果然就没再跟着进去了,只是在门口警惕的盯着。我趁着去试衣的空档往布庄的后门而去,甩掉暗卫爬墙溜走了。

    我可丝毫不敢停歇,从城里跑到了郊外。好不容易才博得他一丝松懈,生怕慢了一步又得落入萧承翊的魔爪,那时想要再逃跑怕就难如登天了。

    我打开从萧承翊那里诓来的荷包,里面除了几锭整金和碎银,竟还有一小玩意儿。我掏出来一看,竟是一精致的木制小灯笼,我越瞧着越觉得眼熟。咦!这不正是我当年弄丢的那个玩物?怪不得三巧当时怎么都找不到,竟是被他给私吞了?

    这让我想起了三巧,莫名对萧承翊来了怒火,越看越觉得碍眼,很是生气的拿起小灯笼作势就要朝水沟里扔了去。可是,这么好看扔了确实可惜,最后我还是塞给了小哑巴,给她玩儿吧。

    我和小哑巴腿着进了村,整个人已经累的不行了,我寻思这样子下去总归不是办法的,还没等我回到西夜,我就先把自己累死在半路上了。最后,还是花了萧承翊一锭金子的高价,好说歹说才从村里老伯手上买下了头磨驴。

    这驴或是本就经过驯服的,倒是很听话,省了我很大的心力和脚力。它看着虽然消瘦,但是承载我跟巧巧两个人是不成问题的。

    逃得很顺利,心头难掩得意,但是,不妙的是,最近我体寒之症发病得很频繁,时常在半夜里将我冷醒,不住的打着冷颤,就算是披再厚的衣裳,喝再烈的酒也都不管用了,只能硬生生挨过去。

    虽然劳累了自己,但一路逃脱下来很顺利,只不过途中遇到了一位旧人,他令我痛苦的回忆不住的涌了上来。

    那时我带着小哑巴骑着磨驴,有了交通工具,确实省去了不少的脚力,但是毛驴毕竟比不得马儿,这脚程慢不说,磨磨蹭蹭也走了没多少路。途中的流民不少,我看见其中有一个衣裳破旧的中年男子,他貌似在人群中寻人,我一开始不甚在意,毕竟这年头,丢个人都是正常不过的事。

    直至我无意中听到他逢人就问‘你认不认识一位叫三巧的姑娘’!我霎时间脑子嗡了一声就炸开了,顿住了喝水的手,瞳孔放大的打量着他,他,究竟是谁!

    我死死的盯着他走到我跟前来,他的肤色有些黝黑,身上风尘仆仆的,朝着我扯开一个礼貌的微笑,开口就朝我问道:“你认不认识一位叫三巧的姑娘?”

    我微张了张嘴,一下子竟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磕磕巴巴的问他:“你是谁?”

    “我是郑隋,但是我好像又不叫郑隋!”唤郑隋的男人面露懊恼之色,开始自言自语了起来,“我好像忘掉了个很重要的人,但是我记不起来了。”

    “你找三巧做什么?”

    男人听到我说‘三巧’这个名字,眼里顿时燃起了希望,“你认识她,对吗?”

    “我认识她!”我抚了抚腕中的手链,我何止认识她,我还对不起她。

    “那你告诉我她在哪里,好不好?麻烦你告诉我好不好?”

    “你找她做什么?”

    “她说她等我,但是我忘记她在那里等我了,是我不好,我忘记了,我只记得,等不到我,她是要生气的。”男人低下眸子,神色有些苦恼,抬手便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手腕处正好露出一串佛珠,我有些眼熟,抓过来仔细看了看,男人却赶忙缩回了手,目光甚是不解的看着我。

    “这佛珠,哪来的?”我想我大概已经明白了其中曲折。

    “自然也是她送我的!”男人反倒有些谨慎的看着我。

    “你现在也还是记不住事么?记不住,问了这些有什么用?你记得住她的模样么?”

    “你是谁?到底认不认识三巧姑娘的。”

    “她死了!”

    “荒唐!”

    我仰头望向天空,看向很遥远的地方,原来他是阿佑!原来当年三巧有喜欢得人了!

    男人不再理会我,觉得我是个疯子,瞪了一眼后,绕过我继续去问别人去了。

    我没有阻止他,我想,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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