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过后,馆陶长公主本想将女儿接回去,只是在一帮人的不舍之下,只能将这个时间推迟到重五之后。凌月继续住在薄皇后的椒房殿。

    上午陪着薄皇后做做针线活,下午被景帝接到宣室殿,跟随其读书识字。只是多数时候景帝忙碌起来就顾不上她了。那时,景帝就会让人将她送回到椒房殿,或者她自己一个人在偏殿,身边陪着一堆宫人。

    刘彻也会时常来椒房殿,身后十次有八次会跟着三个小尾巴。

    有一次,甚至拉着她去听窦婴上课。

    当窦婴发现她出现在听课的几个小皇子中时,眉头狠狠地皱了皱。

    “翁主,课堂上不是玩耍的地方。”

    虽不满,却不好再说其他。

    知道是刘彻带她来的之后,严厉地斥责了刘彻一顿。过后还将此事禀告给了景帝。

    没想到景帝不仅不觉得这有什么,还当面夸了自己的外甥女一顿。说她现在识得的字,懂得的圣人之言比之三个年龄较小的皇子也不少了。

    “渴求学问之人,不拘男女,爱卿当多些宽容才是。”最后,景帝如是道。

    窦婴仍是不赞同,还欲说什么,却被景帝还有奏本要处理给打发走了。

    晚上景帝来椒房殿,问她是否想要同几位表兄一同去上课,还说若是喜欢,大可一起去,不必顾虑什么。

    说实话,凌月确实对这个提议有些心动,窦太傅不愧是能成为教导太子和几位小皇子的人,学识见地都颇为不凡。

    只是想想他的态度,想必是不愿自己再出现在他的课堂上的。

    便对景帝摇了摇头,“我只想跟着舅舅读书识字。舅舅如此问,难道是要将月儿推给别人?”

    景帝立刻心软道:“怎会,舅舅是觉得月儿会喜欢。既然月儿不愿,那就不去。”

    这边,窦婴还怕景帝会纵容小翁主时常来几位皇子的课堂上,担忧了许久,也没再见到小翁主,倒是松了口气。

    临近重五,宫中各处都挂上了艾草,菖蒲以驱邪去灾。整个宫中仿佛都浸染在艾草的特殊香气里。

    凌月悄悄将刘彻拉到没人的地方,从袖袋中掏出一个香囊递到他手中。

    “先前欠你的香囊。”

    刘彻自然是记得梅花盛开那时,两人打赌的事。只是以往每每他提到她欠他的香囊,她不是装傻充愣,就一拖再拖。

    如今怎会主动给他?

    这一想就显出了迟疑。

    见刘彻久久不接,凌月就要收回手,“你不要就算了。”

    “当然要。”刘彻几乎是抢着拿过去的,且立刻美滋滋的挂在了身上。还不忘冲着凌月展示一下,“怎样,看起来倜傥否?”

    凌月顺着他的意,点了点头,“嗯,挺好的。”

    刘彻愈加得意。碰到前来寻两人的薄未央,上来就问,“表兄看我有何不同?”

    手已经明晃晃地指向了腰间的香囊,如此明显,薄未央又有何不明白的,笑着道:“大王的香囊甚是精致。”

    如此上道的伴读,刘彻很是满意,炫耀道:“是月儿亲手绣来赠我的。”

    薄未央看了眼凌月,又看了看乐的找不着北的小皇子,不知道是不是该在此时说实话。他刚刚也收到了同样一个香囊,是皇后殿下赐给他重五避邪的。想来是椒房殿统一绣制,皇后殿下赐人用的。

    不过,薄未央到底厚道地没有拆穿什么,毕竟是两位小殿下之间的事,他这个“外人”就不要多嘴了。

    然而他不说,不代表别人不说。至少在觉得逗弄两个小家伙甚觉有趣的景帝那里,是非常想看两个小人儿的变脸的。

    于是,仿若不经意的一句,“我竟不知我的小翁主能绣出如此精致的香囊了,前两天你舅母还说月儿的手拿得起笔,却拿不了针。好好的一个香囊愣是缝的四边漏风。”

    果不其然就看到刘彻的脸色变了又变,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看着凌月的眼神都带着幽怨。

    而凌月则是幽怨地看了一眼明晃晃看热闹的舅舅。

    不过一眼就恢复成淡定的样子,迎向刘彻,很自然地解释道:“里面的香草是我亲手放进去的,最后的收针也是我做的,所以自然是我亲手做的。”

    说完不给刘彻反应的机会,拿起漆盒里的糕饼就往他嘴里塞,“表兄尝尝这个,软糯香甜,最是美味。”

    “这篇书简有些许字,月儿还不认识,其中的一些释义也不明白。表兄教教月儿吧。”不多时刘彻手中又多了两卷书简。

    在他好不容易挤出一个字,“水......”,小表妹又异常殷勤的将她喜欢的蜂蜜水分给了他,甚至递到了他嘴边。

    “表兄,吃了我的糕饼和蜂蜜水,我们就前事不究啦。”

    刘彻被这软糯的笑容一蛊惑,下意识地就点了下头。反应过来之后,方才觉得懊悔。

    但既已答应,总不能再反悔,不能有失窦太傅所教的君子之道。

    景帝看了这一场,早已笑得不能自抑,“看来月儿擅长的不是绣制香囊,而是彻儿的嘴和心啊。”

    “舅舅,前事已过,莫要再提。”凌月绷着小脸对“罪魁祸首”道。

    “好好,不提,不提......”话虽如此说着,可脸上的笑容就没落下来过。顺道还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

    不过好在事情总算囫囵过去了,总不至于某人还会再拿这件事情继续烦她。

    很快,这件事就被凌月抛到了脑后,刘彻也随着时间慢慢淡忘了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只是很久之后,突然想起来,对比她对别人的衣食住行无不细致,再看她对自己,再明显不过的敷衍。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来这么久远的事情,但那时的他上有太皇太后的压制,下有朝臣宗室的各怀鬼胎,更有自己空有抱负却无法施展的抑郁,就连母后为了守住自己的尊荣,都可舍弃他,与舅舅私下另做筹谋。

    那么,他的妻子呢,是否也已选好了退路,所以长久以来对自己的态度只是淡淡的。自己无论如何讨她欢心,她也总是一副克己疏远的样子,让人看不到她的真心。

    于是记忆深处的这段记忆不知为什么突然浮现了出来,仿佛是紧绷的弦被扯断的最后一丝外力。他们爆发了最严重的一次争吵。不,准确的说,是他被压抑的失去了理智,单方面地宣泄着自己的无力。

    也或许是无法对别人展露的脆弱,只有在她面前才能肆无忌惮地发泄出来。让她分担自己的喜怒哀乐。毕竟只有他们的名字是并列于宗庙之中,会随历史一起传颂于后世百代,千代......

    只是他只看到了自己处境的艰难,却从未想过夹在他和疼爱她的外祖母之间,她又是如何的小心周旋。

    因为他的自负,他的意气,差一点点,就让两人走到了情意全消的境地......

    椒房殿的梧桐花开始败落纷纷落下枝头的时候,太子大婚成为了长安城中最热闹的一件事。

    只是比起热切谈论的百姓,刚刚成为新婚夫妇的两人却显得过分安静。新妇的羞涩与矜持倒是与所有初为人妇的女子一般,只是新郎君却不是应有的意得志满,反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当然,没人会傻到在这个场合多嘴说些什么,无外乎是新妇好容色,郎君好姿仪,佳偶乃天成等等夸赞的话。

    自从太皇太后去世就不得不沉寂下来的广元长公主,因为外孙女聘与当朝储君而再次被人所记起。

    至少馆陶长公主远远就看到了一群人围在她身边,在跳跃的烛火中,神情若有若无地透着一股小心与讨好。

    如此的场景,如此的神情,从小到大,她似乎已经见过了太多次。不由得馆陶长公主就有些晃神。

    直到感觉手臂被晃了几晃。

    馆陶长公主方才回神,顺着手臂看下去,就看到了小女儿眼巴巴正看着她。

    “阿母,我想去找......”顿了下方才道出“表兄”两字。

    馆陶长公主哂笑,“往常见你总是对他爱答不理,这才一会儿不见,便想着他了?”说着,摸了摸凌月的头,“只是我的儿,这世上唯有权利和地位才是真的。别的人和事都不要看得太重。你可要记住啊。”想着刚才的场景,馆陶长公主有感而发道。

    眼看着一直关注的人要离开自己的视线,凌月胡乱地点了点头,脸上满是焦急。

    馆陶长公主只以为她是迫不及待要去见她的小郎君,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可见是没听进去,以后有你摔跟头的时候。”

    “阿母”

    “好了好了,去吧。”

    正要离开时,却见广元长公主施施然地走了过来。凌月行了礼,方才离开。

    “倒是比你知礼。”广元长公主用一种戏谑的口吻说道。

    馆陶长公主嗤笑一声,“有两宫的疼爱和教导,我儿自是明月皎皎,还需皇姐多言吗?”

    “明月皎皎?”广元长公主意味深长地看了馆陶长公主一眼,“皇妹就没想过乌云蔽月的那天吗?到底是乌云遮了月,还是这月本就污秽......”

    馆陶长公主瞬间变了脸色,“你咒我儿......”

    广元长公主迎着噬人的目光,不紧不慢地笑了下,“无,只是在说一种正常的天象,皇妹何必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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