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侯”是玉京城中最大的茶楼,每日来此听曲品茗的人络绎不绝。

    玉京大街,车水马龙,店肆林立……绚烂的阳光普洒在满街遍眼的红墙青瓦之间。

    春光正好,水风清、骄阳明,云销雨霁,彩彻区明,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

    洛卿坐在临街的隔间的躺椅,她褪去了平日的男装,此时只穿了一件素色的长衣,青丝随意的散落在身后,慵懒却又漂亮。

    阳光落在她的眼角,有些晃眼,洛卿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

    手边的青花白釉茶具里,茶香阵阵,散着余热。

    阮娘掀起珠帘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她惬意地晒着太阳的懒洋洋模样。

    阮娘轻摇团扇,一身黛色的羽纱长裙,腰间的金丝软烟罗腰带上还系着一圈流苏珠饰,一步一响。鬓发低垂斜插着几只碧玉青花簪,妖妖艳艳勾人魂魄。

    她摇曳生姿地走过来坐下,打趣道:“哟,稀客呀,洛姑娘今日没出去逍遥自在?怎么还来了我这隔间看景品茶呀?”

    阮娘是“不夜侯”的掌柜,这间厢房是为自己留的,面朝玉京大街,可以把街中的景象一览眼底。

    洛卿闻声,懒懒地睁开一只眯着的眼睛,笑眼弯弯:“阮娘人美又心善,楼中的茶又是一绝,自然不会跟我这个小姑娘一般见识的吧。”

    洛卿又反客为主:“坐下歇息吧。喏,那里还有茶。”她抬手指了指茶盏,又闭上了眼睛。

    阮娘被洛卿这副模样搞得哭笑不得,她这是养了一位祖宗吧,到底谁是谁的恩人呀。

    谈话间,街道上的声音变得有些吵闹,囚车押解行至此街,官兵列队开出一条路,街头楼中的百姓纷纷翘首去看。

    洛卿听到动静,猛然睁开双眼,起身凭栏看去。

    “阮娘,来看戏啊。”

    阮娘也顺着看向为首囚车中的那人,伸出玉手:“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前御史周义。”

    “豢养私兵,满门抄斩。”洛卿一手支着脑袋,整个人随意地靠在栏杆上,语气轻飘飘的。

    阮娘有些惊讶地看了洛卿一眼:”你的消息倒是挺快的嘛。”

    洛卿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你这楼里,终日宾客往来,上至庙堂官宦,下至商贾农工,玉京城中但凡发生什么事,你这里永远能听到第一手的消息。”

    “这件事我两日前就知道了。”

    阮娘愣了一下,哑然一笑,她该想到的,毕竟这丫头这么机灵。

    洛卿注视着街中缓缓移动的囚车,双手交叉,拇指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两下。

    两日前,正是洛卿在林中撞见凌衍的第二天。

    那夜凌衍曾说过,会送周义下去陪着周立行,倒真是做到了。出手干脆、果断,证据确凿,一点翻身的机会都没给对方留,想必一早就抓到了周义的把柄……

    洛卿看着下面喧闹的场面,周义披头散发、狼狈不堪,手脚被镣铐枷锁束缚不得动弹,一些百姓甚至还拿着臭鸡蛋和烂菜叶子扔向囚车中,想来平日里是受周家欺压得狠了。

    看着这副场景,洛卿不自觉地轻笑,眼底染了些光亮。这下,全齐渊的人,怕是都要听说辰王殿下一夜间蜕变,铁血手腕处理周家的故事了。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洛卿收起了笑容,向皇宫的方向看去,眸色暗了几分。她听人说,宫里的那位,本意想在这月十五左右,立二皇子为东宫之主。

    偏偏这个时候,凌衍以一种极为强势的姿态闯入众人的视线里,废了二皇子一臂,皇上也被周家的事搞得焦头烂额,此事也该是往后推延了。

    思即至此,洛卿头也不会就向外跑去:“阮娘,我出去一趟,晚上就会回来的,莫要挂记我。”

    “哎?你又要出去野?才安分了两天……”

    话还未说完,就不见了洛卿的身影,阮娘有些被气笑了,不住地扇着团扇:“没办法,没办法,实在是管不住……”

    ——

    夜色深浓,打更人打更的声音隐约回荡。红砖青瓦,院落中寂静无声,青灰色石板,房内烛灯几点,窗户展开,院中梅花映了满窗。

    凌衍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长衫,半束长发,一枚素白的玉簪插在发间,手持书卷,烛光映在他的眼角,衬得他的眸光有些柔和,周身疏离的氛围减少了几分。

    卫旭站在案前,向他汇报着情况:“主上,如今周义倒台,二皇子元气大伤,称病在府上修养,短时间应当是不会再有什么动作了。”

    “只是……”卫旭话语一顿,变得有些支支吾吾的。

    “只是什么?”凌衍低沉的嗓音中带着几分威压。他并未抬头,依旧细细地看着手中的书,像是一位俊朗书生一般。

    卫旭眼神有些犹豫:“属下不明白,明明还是有别的方法,可以在不暴露主上的情况下扳倒周家。可是主上,您为何偏偏选了最极端得一种?”

    “您亲自将证据呈于陛下,请命担任此案的都察,您……”

    凌衍眼睑微敛,轻掀双唇,打断了他的言语:“卫旭。”

    语气平淡,听不出此刻心情的好坏。

    “属下僭越了。”卫旭立刻低下了头,抱拳请罪。

    屋内一时寂静无言,顷刻过后,凌衍那清列的声音才悠悠响起。

    “六年的时间已经够久了。”一如往常,话语间尽是淡然,只是其中似是夹杂了一丝历经世事的沧桑,却也让人难以捕捉。

    卫旭明白凌衍话中的意思。

    面具戴得太久是会容易忘记自己是谁的。

    卫旭眸光忽闪,正欲开口再言说写什么,却被凌衍抬手制止。

    细微的声响从窗外传来——有人在院中。

    凌衍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卫旭的脸色一暗,抓起剑向外走去。

    开门的一瞬间,“咻——”,一支箭擦着卫旭的脖子飞过,应声插入房门侧的柱子上。

    卫旭脚步一顿,怔愣地抬手摸了一下脖子,好像破皮了,手上粘了些血。若是再偏上几分,他可能就命丧当场了。

    凌衍的目光扫视了一圈,院中却空无一人。他拔下射入柱子中的那支箭,眸色深沉的来回打量了几眼。箭是再普通不过的箭,只不过射箭者射箭时所使的气力,似乎比三日前他射的那一箭用得还要多些。

    凌衍取下箭身上的字条。

    “特邀辰王殿下于十五日夜,于城郊密林的枯梅树下赏月。”笔触流畅,字迹潇洒。

    卫旭看着这字条,从心底里生出一种被羞辱的感觉,除了寻风以外,还没在手底下吃过这种闷亏,是以,他越看这字条越觉得有种挑衅的意味。

    “主上,此人来路不明,溜入辰王府,射箭还留下字条挑衅。十五日,我一定把他活捉回来。”

    “不用。”

    卫旭下意识点头附和,反应过来才意识到凌衍说了什么,不用?

    凌衍将那字条折好,视线落在那棵梅树上,漂亮的桃花眼中眸色深沉,目光微闪:“别人大费周章来邀请我们,我们自是要前去赴约的,总不能驳了别人的一番苦心。”

    十五日那夜,月色清明,夜空无云,湖面粼光一片,鸮鸟的咕鸣不时响起,月光照亮了满林。

    地上的落叶被踩得沙沙作响,声音愈渐清晰。

    那棵梅树已经濒近枯死,枝桠上只剩下几处还开着花,光秃秃的模样在枝叶繁茂的密林中显得格外突兀。

    凌衍抬眼看去,树上那人似是没有觉察到他的到来,他也并未出声惊扰。

    洛卿坐在老槐树上的枝丫上,一手枕于颈后,双腿随意地微曲着,神色慵懒,闭目养神。一身黑衣,腰间挂着一只葫芦,作男相装扮。黑色的袍子上落着几片素白的花瓣,乌发红唇,玉面郎君。

    几秒后,洛卿掀开眼皮,眼中分明一片清明,没有分毫睡意。

    她微微侧头,看向树下的少年。

    少年今日一身月白色的袍服,绣着雅致的竹叶花纹滚边,腰系玉带。他背脊直挺,微仰着头,一双桃花眼,妖冶又多情,但眼底却依旧淡如春水,白衣黑发,衣袂飘扬,像是踏月而来的谪仙一般,在凌乱、昏暗的环境中更是打眼。

    二人视线相汇,那人细长的桃花眼中一片淡然,却是少了些冷冽,眼中忽闪而逝的某种东西,让人看不清,也抓不住。

    洛卿坐起身,衣服上的花瓣随着她的动作簌簌而落。她一手搭在支起的腿上,动作自然而潇洒,嘴角轻勾,歪了歪头,然后粲然一笑:“又见面了,辰王殿下。”

    “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名卿,名讳洛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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