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臻像是被人捅了一刀,狠狠地剜下自己心头的那块肉,那里装满了自己一生最暖和的角落,现如今血淋淋的疼。

    隐渊瞧见元臻眼泪都被逼出来了,冷笑一声:“别以为谁都吃你这套苦情牌!小小年纪,心机深沉,尽会钻人心的软肋。”

    欧阳谦没脑力去想他说的话了,只淡淡的道:“什么时候出发?”

    “只要你同意,现在就可以。”

    欧阳谦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看向隐渊,面上带着人之将死的坦然:“一人亡换一国安宁,这个人情,除了皇上不欠我的,你们整个元国都欠我的,包括你隐渊。”

    “我们欠你的?”隐渊反问一句,觉得好笑极了。

    “你们欠我的。”欧阳谦盯着他,“我欧阳谦这辈子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从没做过一件亏心事,活该这么早死么?我死了可以换取元国几辈安宁,省去皇上部分忧心,是还皇上多年养育之恩,你们养我了么?我为他死心甘情愿,你们于我算什么东西?你们不欠我?那你们去死啊,你们去被沐宣大卸八块啊,你们去被他剥皮剜心啊……”欧阳谦咧着嘴笑,眼眸中渐渐涌起水雾,“我不得好死你知道么?不得好死……”

    欧阳谦闭上双眼,眼泪成行的流下来,狠狠的吸了下鼻子:“临走之前,我要寄封书信出去,给我的心上人。”

    隐渊冷道:“心上人?”

    “给我纸笔,我要写信。”

    “写什么书信,赶紧走!”

    欧阳谦连生气都提不起力气:“我有心上人,我不是无牵无挂的!给我纸笔!”

    隐渊拿过纸笔和一本硬书放他跟前,欧阳谦提笔半晌,却落不下一个字,明明已经想跟她好好生活了,可却还是被放弃生命……

    “你到底写不写!”

    欧阳谦颤抖着说:“我,不想死,我,有珍视我的人,我想跟她厮守,我放不下,放不下我的爱人……”

    隐渊一把抓过未动的纸笔,扔到一边:“由不得你,快走,或者我拖你走。”

    欧阳谦睁开眼看了隐渊一眼,想起那日在暗处里元臻跟他说的话,轻轻笑了,笑着笑着喉头就涌上一股血,染湿了他的嘴角,欧阳谦深吸一口气:“那就劳烦长老派人通禀西轩使者,欧阳谦即刻随使者前往西轩,自此以后,再不踏足元国土地。”他已经打定主意出了京城,想办法逃脱,自此以后隐姓埋名。

    “这可是你自己亲口说的,不能赖账。”

    欧阳谦拼尽了全身力气点了头:“还有……”

    “说!”隐渊并没有那么多耐心。

    “皇上前几日赏我的那几条狗链子……”隐渊脸色一僵,欧阳谦继续轻声道,“皇上赏我的那几件衣服,和那件披风……您拿去当铺换钱出来吧,把那些钱捐赠给需要帮助的人吧,也算是我为生我养我的故土,做的最后一件事……”

    元臻的心快要跳不动了。

    “还有什么需要卖的吗?”

    “我以前的那些值钱的东西,都还给皇上了……没什么了……就麻烦您这程子吧……”

    “不麻烦。”隐渊瞪着他道,“那你可以起来了吗?”

    欧阳谦的胳膊肘撑着床铺要起来,可是胳膊使不上一点儿力气,又颓然的倒回原处,手指有些微微的痉挛,他不相信自己连个床都起不来,再次撑起胳膊,又一次倒回原处。头痛欲裂,浑身似火烧般滚烫,他觉得自己一生可笑极了。

    欧阳谦第三次撑着床铺,一咬牙坐了起来,坐起的这一下晕眩的眼前发黑,歇了一会儿掀开被子,单薄的脊梁上搭着薄薄的中衣,肋骨隐隐可见。缓慢的扶着床铺下去,站起身的一瞬间腿脚无力,就这么直直摔到地上,闷哼了一声,仿佛骨头都碎了。

    隐渊实在不想等他磨叽,上前去一把捞过他的胳膊就拖着他往外拽,欧阳谦虽然瘦,可毕竟个子在那,也并不是那么好拖的,元臻喉咙里发出声响,眼睁睁的看着欧阳谦被他越拖越远却无计可施。

    待拖到门口之时,隐渊不顾欧阳谦身体孱弱,一把将他拖拽过去,门槛刮到欧阳谦的腹部,隐忍不住的呕了一口血出来,双手拽着隐渊的手,发出几声短促的呜咽声,捂着腹部蜷缩起来。隐渊才不管他那么多,继续拽着他的胳膊往前走,直到消失在元臻的视线里。

    隐渊粗暴的把他往外拖,欧阳谦的双手死死的攥着他的手:“等等……”

    “你还要干什么!”

    “我要拜别义父。”欧阳谦红着眼眶,双手爆出青筋,“义父养我十几年,我要走了,一定要给义父磕个头……”

    隐渊不耐烦的又把他往回拖,扔到台阶底下:“你最好快一点!别磨磨蹭蹭的!”

    欧阳谦咳嗽几声,又用衣袖把地上的血渍擦干净,都要走了,不能在义父宫门口留下自己一丝一毫的秽物,规规矩矩的跪正了身子,望着承明殿的牌匾,恍若隔世。

    双手交叠放于额头之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吾皇……万岁……”

    又磕了一个头:“吾皇……万岁……”

    又磕了一个头,迟迟不肯起来,晶莹的泪珠一颗一颗滴到地上:“义父——!义父……谦儿以后无法在义父膝下尽孝,万望义父保重龙体,谦儿就此拜别义父,恭祝义父福体安康,福泽万年……谦儿,走了……”

    一串清泪自元臻眼角滑下。

    谦儿,对你来说,我那么利用你,不把你当人看,我对你所有的好都是有目的的,你的心是不是已经死去了?你明明知道西轩与你积怨已深,竟然还会同意去西轩,你竟然……果然哀莫大于心死,你已经决定放弃自己的生命了么?

    元臻试着冲开自己的穴道,现在去追他还来得及,还来得及的……

    西轩使者瞄了瞄骨瘦嶙峋的欧阳谦,嬉笑道:“这是欧阳谦?怎么是这副鬼德行?半死不活的……”

    隐渊道:“这就是欧阳谦,你们把他带回西轩去,修好协议给我,我来签字。”

    使者将那封协议拿了出来:“您是隐渊长老,您签的字有用吗?”

    隐渊只是看着他,使者就妥协了,将协议放在桌子上,隐渊沾了墨汁签了字,极具威严的道:“告诉你们西轩大王,倘若西轩再来进犯元国,元国就要将西轩纳入元国版图,没得商量!”

    使者躬身笑道:“那是自然,我们大王和太子说了,只要欧阳谦,别的我们也不图什么不是?”

    协议一式两份,隐渊将元国的那份叠起来塞进了怀里,道:“那人就交给你们了,早日回去吧。”

    使者歪着嘴笑了笑,拿过两个铁钩过来,隐渊凛眉:“你要干什么?”

    使者轻笑道:“长老别见怪,这是我们太子吩咐的,我们也只能照做。”说罢不留余地的将铁钩穿透了欧阳谦的肩胛,欧阳谦猛地惨叫一声,却将后半声咬死在嘴里,冷汗‘唰’的一下涌了出来,欧阳谦痛的眼神都涣散了,本来就烧的阵阵发晕,现在肩膀上剧烈的疼痛让他简直生不如死。使者还恶意的拽了拽铁钩,欧阳谦喉咙里传出压抑的痛呼声,眼泪一行一行的流下来,已经是呼气多进气少了。

    隐渊见状脸色一变:“你们未免也太狠毒了吧?”

    使者笑了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到了西轩才有的他受……”另一只铁钩如法炮制,欧阳谦连惨叫声都叫不出来了,脸上、脖子上到处都是冷汗,嘴唇都咬破了几个大洞,血流的到处都是。

    隐渊没有看人受刑的好习惯,左右欧阳谦现在已经交给西轩了,是死是活都跟元国没有关系了,大步迈了出去。

    元臻沿途在二十里外的地方终于追上了他们的队伍。

    “咦?”使者躬身道,“皇上,您有事?”

    元臻看到不远处的马车上有个铁笼子,欧阳谦倒在一边,看样子晕过去了,压下心头涌起的暗流,眼神飘回来,扬声道:“欧阳谦朕并没打算送给西轩,这件事回头再跟你们解释,现在朕要带他回去。”

    使者蹙眉:“这欧阳谦可是贵国长老隐渊送来的,协议也签字了,您想反悔不成?”他这次的任务就是要带欧阳谦回去处死,如果带不回去,估计他的性命也交代出去了,故此语气中多了些许敌意。

    “元国是长老的还是朕的?朕不签字,谁说的都做不得数!”

    使者和那些人虽然不满他们出尔反尔,可毕竟知道元臻的能耐,都不敢上前拦阻。

    “钥匙。”元臻瞪着那位使者,使者抿抿嘴唇,还是将钥匙递了过去,他还是很识相的,知道自己的人马就算再多一百倍,也不是人元臻的对手,何苦动起手来送死呢?

    元臻下马走到欧阳谦所在的笼子前,目光定格在欧阳谦两处肩胛上的铁钩,穿透了他的两处肩头,铁钩的另一处吊在铁笼的上方,一旦出现道路不平的情况,欧阳谦肩膀上的肉就会被穿透的铁钩拉扯。

    欧阳谦的头发一缕一缕的贴在额前和脸颊上,脸色惨白,脸上片片泪湿的光亮,嘴唇上血渍斑驳,光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刚刚经历了多么惨痛的遭遇。

    元臻上了马车,打开笼门,近距离更能看清楚欧阳谦简直如同死人,毫无生气,这幅样子,估计都撑不到走到西轩就会断气。

    他的心比被千刀万剐了更痛万倍,谁敢这样伤害他的儿子,他会万倍偿还。

    放下铁笼最上方的铁钩,缓缓垂下去,可铁钩连着他身上的那个,一动就钻心的疼痛,“呃……”欧阳谦生生被痛醒,喉咙里发出悲鸣声,头一歪又昏死过去。

    元臻将他轻轻抱下去,放在树根处,走到他们跟前问道:“是谁给他钉的铁钩?”

    使者拱了拱手:“是我。”

    刀光一闪,使者行礼的手还没收回去,动作就僵硬了,地上飞起的碎石直直飞向他的身体,直到身体上穿透了无数的血洞,血流喷涌而出,他倒在地上眼睛还睁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而那些慌乱不堪想要逃跑的人,一个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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