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洲成熬了这么多天没有吃饭没有睡觉,现在情绪起伏又这么大,一口气没喘上来,就昏过去了,之后他大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他醒过来的时候俞瑛和柒休觐都在旁边,俞瑛往前坐了坐,摸了摸他的额头,松了一口气:“烧退了一些了。”

    柒休觐双手按在自己心口,长舒了一口气:“幸好,幸好。”

    碧洲成反应了一会儿,才张口说话:“你怎么在这儿?”一张口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柒休觐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喂他喝下去,温声说道:“嗯,我来看着你。”

    “看着我……”碧洲成又闭了闭眼睛,“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柒休觐问道,“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嗯。”

    俞瑛去厨房给他端粥,柒休觐小声念叨着:“还好烧退了,你已经睡了好几天了,吓死我们了。”

    碧洲成没说话,手指摸着额顶,茫然的望着屋梁,眼泪无知无觉的流下来,柒休觐看到他这副样子难受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元帅,你要是想爹娘了,可以让他们给你托梦……”

    “我,梦到了……刚刚。”碧洲成眨了眨眼睛,“梦到他们了。”

    “梦到什么了?”

    “梦到,我爹娘笑着跟我说,他们在那边挺好的,让我不用挂念他们。”碧洲成慢慢把自己缩成了一团,柒休觐将手掌放到他的身上,缓缓的抚摸着,过了好一会儿,碧洲成才松弛了身上的肌肉,慢慢恢复过来。

    “人生在世都是活这么几十年,我们只是会晚点再次相遇而已,又或许,他们现在已经重新降临到这个世界,成为你身边重要的人。哪怕人真的没有投胎转世,你们的相处也是真的,他们留下的东西是真的,伯父教出的学生带着他的思想继续活下去,伯母给你们的爱,你们也会继续传递下去,他们一直都在。”

    柒休觐扶着他慢慢躺好,碧洲成哑声道:“我知道。”

    “我知道你是觉得自己亏欠父母,他们把你养大成人,你却没有回报他们,但是你想一想,你用自己的辛苦付出,换来了元国的安宁祥和,伯父伯母也因此可以安居乐业,这不算是回报吗?不是时时刻刻陪在父母身边才叫做回报,你的回报是大爱,在你保护的元国众生里,他们也是其中一员,你保护着他们安全无虞的活到老,这是回报,这是很大的回报。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培养出做元帅的子女的,你做出的成绩,也向所有人证明了你父母的高义。你不是不孝,你是大孝,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你这种回报了。”

    碧洲成低垂着眼睑,柒休觐用堪称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手掌在他肩部轻柔的抚摸着:“我们营里的弟兄虽然比不上伯父伯母,也不是你的亲人,给不了你亲情上的慰藉,但这么多年下来,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我们会一直追随着你。”

    柒休觐从衣架上拿来了一件毯子,双手奉上:“我把你父母留下的衣物缝制成了一条毯子,他们依然陪伴着你,以另一种方式。”

    碧洲成失神的望着,手慢慢摸过那条毯子,而后紧紧搂在怀里,把脸整个都蒙在里面,颤抖着道:“谢谢你。”柒休觐安慰的轻拍着他。

    俞瑛端着粥过来,碧洲成接过粥碗,刚要送到嘴边,又张口问道:“公蔺的尸身,有人处理吗?”

    柒休觐神色有点躲避:“他的尸身被人拖去鞭尸,尸体惨不忍睹,我问询到他所在的地方,找人安葬了他。”

    碧洲成过一会儿才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你会怪我吗?”

    碧洲成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公蔺曾是我手下最得力的人,所做恶行皆非他所愿,恶事做尽,才让他恢复清醒,他知道我娘自缢的一刻,肯定也是受万分折磨,如今惨死,我不觉痛快,只觉得心痛。”

    柒休觐黯然道:“我也听仲帅说过他曾经在你帐下,他是平民出身,所做功绩经常被人冒名顶替,如若不然,他早已坐到陇安元帅了。”

    想起往昔,碧洲成颤抖着叹了一口气,俞瑛说道:“好了,不说这些伤心事了,小洲你快喝点粥,养好体力,别让你哥哥担心。”

    碧洲成点了点头,几口将碗里的粥喝完,递了出去,柒休觐接过粥碗放到桌上,碧洲成掀开被子下了床:“回家这段时日,营里可有发生什么变动?”

    柒休觐避重就轻的道:“没什么事,仲帅在营里,不碍事。”

    碧洲成穿上衣服:“嫂子,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营里事务太多,不能都交给仲萧一个人扛,告别了兄长,我这便回去了。”

    俞瑛有些不放心:“你的身体……”

    碧洲成摇了摇头:“没事,路上也能休息。”

    回去的路上,哪怕道路颠簸,碧洲成也困倦的睡不醒,柒休觐瞧见他脑袋一下一下的磕到骄沿,便铺上了毯子,扶着他躺下,碧洲成迷糊的眼睛眯开了一条缝,柒休觐轻声道:“没事,躺下睡,舒服一点。”

    到了军营,碧洲成的觉已经补的差不多了,跟仲萧碰了个面,就去忙了。

    柒休觐到了营里,收到了家里的来信,说收到了林聪寄去的一万两,找了大夫医治柳惜慈了,只是结果还不知道如何。等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柒休觐不放心,又回去了一趟,见证了一对老人在自己眼前亡故,柒休觐对生离死别更加的感怀。

    柒休觐看到娘亲的状况依然不容乐观,几个大夫都说要他们做好心理准备,柒休觐没想到有钱了还是有可能留不住娘亲的性命,一时间急的直抓头发。可是这种状况急也没用,只能找不同的大夫来给她看病。

    柒休觐失魂落魄的回了陇安,欧阳谦正好忙完出营,两人碰上了面,柒休觐不想跟他搭话,转身就走,欧阳谦几步追上去:“你是不是在躲着我?”

    柒休觐没搭腔,欧阳谦别扭的道:“营里这么多事,你还在外面待这么多天。”

    “我待多少天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别跟着我!”

    欧阳谦抓住她的衣袖:“你老是跟我闹什么脾气?就不能好好跟我相处吗?”

    柒休觐拧眉,抽回自己衣袖:“我跟你没什么好相处的!真是搞不明白,王妃都已经那么漂亮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竟然还背着她出来勾三搭四!”

    “你本来就是我的,什么叫出来勾三搭四!”

    “谁是你的?我是我自己的,不是你们任何人的!你以前为何不这样?难道男人长到你这个年纪,都会变的朝三暮四?你出来寻欢作乐,王妃就在家里独守空闺,真是不公平,要我说,男女都一样,你可以出来,那你老婆跟人厮混,你也别怪她!”

    欧阳谦敛眉:“你是在说你自己吧。”

    “我现在已经有九九了,你别再跟我纠缠不清,你背着王妃出来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我不会去她面前揭你的短,只要你别来烦我。”

    “你们还是尽早看清现实的好,只要我说一句话,你不会有现在的安生日子,我是不会动你,但是她,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柒休觐面色狠厉:“你要是敢动九九一根汗毛,我跟你同归于尽。”

    “你大可试试,你所谓的同归于尽,不过是以卵击石。”

    柒休觐气得咬牙:“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你别想着能逃离我,你早晚会回来,现在我还任由你在外面胡闹,是不想吓到你,一旦动用我的手段,你就没有任何和我谈判的筹码了。”

    “能不能给我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

    “一定要纠缠我的理由。”柒休觐含恨看着他,“我想不通,你到底有什么纠缠我的必要。”

    “你真的不知道吗?”

    “你别跟我说什么喜欢我、爱我之类的话,我不会信,没有人会这么对自己喜欢的人。”

    欧阳谦低声道:“这却是事实,我尝试过放你去过新的生活,可是我每一天都吃不好睡不好,我试过了,我做不到,我不可能放任你离开我去找别人。”

    柒休觐无力的喘了一口气,没力气再跟他纠缠,转身回家,欧阳谦沉声道:“小七,你别跟我犟了,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你凭什么敢这么断定!”

    “你肯定会有用得到我的时候。”

    柒休觐不想听他废话,大步往前走,欧阳谦扬声道:“小七,我对你好言相劝,你不肯听,以后如果你又反悔,想求我回来,到时候的局面,可就不是你说了算了。”

    柒休觐厌恶的道:“不会有那一天,你死了这条心吧!”

    刚到家柒休觐就收到了家里的来信,粗略的看了看,心中一惊,快马加鞭赶回了家。信里写着,家里的大夫能力有限,娘亲恐怕药石无医,让她赶回家再看看娘亲。

    柒休觐赶回医馆,柳惜慈的脸色焦黄,除了呼吸,看不出别的生命现象,柒休觐吓得直哭,姐姐带着哭腔说,大夫已经让他们准备后事了。

    “豫州的大夫看不好,别的地方呢?”

    姐姐抽泣着说:“找了,都说没办法,她现在这种情况,再挪动她不是更受罪吗?她承受不住的。”

    柒休觐腿脚一软坐到了地上,望着床上了无生气的娘亲,脑海中回忆起她小的时候。

    她刚出生,尚在襁褓里,娘亲将自己搂在臂弯,轻轻哼着曲子哄自己睡觉的慈爱模样。她记忆里其实并没有娘亲抱着自己的回忆,只是她能想象到,娘亲是如何把自己一步步拉扯到这么大的。自己上学的时候,赖床起不来,娘亲拖着自己坐起来,然后给自己穿衣服穿袜子穿鞋子。

    想起她一边干活一边对自己说,要好好学习,以后就不会吃苦了,以后只用动脑子,不用干体力活。

    想起娘亲摸着自己的耳朵流眼泪,说爹打自己耳光的时候,打到耳朵了,耳朵流血了。

    想起她从外地干活回来,给自己买了一条裙子,尽管她会抱怨娘亲不在自己身边,但是娘亲回来,她还是高兴,一夜之间拿着那条裙子欢喜的在煤油灯下看了好多回。

    想起自己从小到大每次挨打后、看着娘亲挨打后跟她说的气话,我怎么会投胎到这个家里,我如果下辈子还能投胎,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们,你们任何一个人,你们过得好坏都与我无关,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想起娘亲挨打过后躺在床上毫无知觉的流眼泪,轻轻的哭泣声,说她的娘亲如果没有死的那么早,她这辈子不会这么苦,她在柒家挨打受气,一辈子都没有说一句话的权利。如果她的娘亲还在,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受这样的委屈,就这么,忍耐着过了一辈子。

    想起上学的时候,自己贪嘴,哪怕要绕一个大弯,娘亲也会去给自己买了想吃的东西,再送自己去私塾。

    想起自己出来后从来不会想家,每次回去也不欣喜,而回家的时候,娘亲去码头接自己,那欢喜的笑容,邻居跟她打招呼,娘亲满脸堆着笑意:“休觐回来啦。”

    想起自己每年回来,娘亲给自己收拾床铺,收拾房间。

    想起……自己还是一个发育不全的小人时,在娘亲肚子里,脐带连着脐带,慢慢长成人形,娘亲生下自己的情景。

    她无法接受一个活人渐渐流逝生命。

    柒奶奶拉着柒休觐想让她起来,柒休觐腿软起不来,她扯着她的衣领说:“休觐啊,你就别拧了,前不久豫州来了一位新的大夫,我去打听了一下,是谦儿那孩子安排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让你娘去看病。你娘现在生死存亡关头,你别跟他犟了,你去跟他认个错,说不定你娘还有活命的可能……你听话,你跟他对着干能有什么好处啊?你难道不想要你娘活命吗?”

    柒休觐坐在原地嚎啕大哭,不是因为奶奶的话,而是,她真的不想没有娘,她真的怕没有娘。还有,她在看到娘亲的一刻,已经决定去求欧阳谦了,她苦苦挣扎了这么久,才发现,她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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