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叔,这半年多以来,何故对我如此冷淡?不知我做错了什么?”

    柒休觐自然是否认:“冷淡?没有啊,你想多了吧。”

    “我又不是傻子,七叔对我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我怎会感觉不出来?是半年前,元帅和七叔去丰城解决西麟边陲之事,回来后,便对我不理不睬,我关心七叔的身体,你也将我拒之门外。这半年来,七叔接连去处理战事,又去闯封闭式训练,一直也没寻着机会与七叔好好聊一聊,现下得了空,便敞开心扉说说吧。”

    柒休觐被他的语气与姿态搞的心里莫名,心想他怎么说话让人心里这么不舒坦?自己是有意冷落他,也是因为西麟的卧底是他的人,若她说出自己的顾虑,弥沙若是与西麟勾结,那岂不会装模作样的跟自己演戏?柒休觐从西麟回来后,交代了自己的人暗中盯着弥沙,果然见他行事并不十分磊落。只是目前为止,还尚未抓到什么实质性的把柄,只看到他形迹可疑。

    “你想多了,我只是兴致不高,没有针对谁的意思。”

    “我弥沙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都是靠着七叔的提携,我视七叔为恩人,七叔却要视我为陌路了吗?”

    弥沙面露痛苦之色,直接举着酒坛猛灌,柒休觐被他吓了一跳,但也并未在心中起什么波澜,上一个说全赖七叔提携的,现如今也没回到陇安来。

    整个陇安,与她共事的,柒休觐敢拍着胸脯绝对信任的,五个手指都能数过来。她已经在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她也不确定对方是真心实意,还是虚伪做戏。

    “行了,你别喝得这么猛,身体受不了的。”柒休觐皱着眉头阻止他,弥沙却掩面而泣,“我带领一组兄弟们一起去西麟支援你们,最后我的兄弟们全都死在了西麟,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回来……我没有要求元帅与七叔多么感激我前去搭救,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七叔反倒与我生分了不少。”

    柒休觐叹了口气,道:“你带了多少人去?”

    “三十个弟兄。”

    “都是你最好的兄弟?”

    “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弥沙说到伤心处,更是呜咽不止,“我害他们命丧他国,现如今,也只有上面发了点抚恤银,其余的,什么都不能为他们的家人做……兄弟中,有不少有家室的,丢下他们孤儿寡母,无人照拂……当初,还不如我死了,换他们活下来,好歹我无牵无挂的,也没有妻小守在家里,凄凉至此……”

    柒休觐的眼睛动了动,猜想着,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对方心里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呢?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手下肝胆相照的兄弟背叛了自己?背叛了元国?元帅如此以身作则,不还是源源不断的有人在背离他的愿望?她因为弥沙的手下的人背叛元国,就怀疑弥沙是否跟他们一起沆瀣一气,是不是也不太公平?

    柒休觐往他那边凑了凑,安抚的顺着他的后背,稳着他的情绪,弥沙埋在双手之下的眼睛抬起,抽噎声顿了顿,随后擤了一把鼻涕,露出了满是泪痕的脸颊。

    “好了,这些时候,是我想起当时死里逃生的日子,一直没回过神来,不是故意对谁冷淡。你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害不害臊?”

    “我培养出了这么多兄弟,结果却因为我战死在了西麟,我心中有愧啊……”

    “不如,去给他们上柱香,烧点纸钱吧。”

    弥沙他们去了陇安的英雄冢,在他上香烧纸的时候,柒休觐一直在观察他的反应,弥沙自然也知道她在观察自己,表演的伤心欲绝,悲痛侵心。

    虽然知道露出了这次的破绽,柒休觐怀疑自己是肯定的,但她真的怀疑自己了,他却在心里冷笑。说是把他当自己人看待,结果呢?不还是怀疑他了?就这点信任,还扯什么自己人不自己人?真是可笑。

    谁是她的自己人?元帅,林聪,才是她的自己人!他们才是她想不都用想都会信赖的人!若是元帅的手下,或者林聪的手下被她逮到叛变,她也只会想,原来他们手下的人背叛了他们,一定要跟他们商量,如何一致对外!而不会像对待自己一样,连同自己一起怀疑,自己算什么?

    柒休觐,既然在你心里,你也并未全然把我当自己人看待,那我叛变,你也要负一部分责任,是你的不信任导致我有了这种背离的行为。

    你可以不用同等的心待我,那我利用你也不过是官场上再正常不过的事而已。

    弥沙到底是比柒休觐精明的。

    她只在心里想着,她经过一些事,也无法像以前似的掏心掏肺的待弥沙了,不过就是这么互相利用着,走好这个官途便罢了,大体上过得去就行了,她也不想再去猜心。

    她从西麟回来后不久,养伤的时候,听林聪说了,碧洲成刚从西麟回来的那阵,时常魂不守舍的,整个人像是丢了魂儿一般。后来,他们才知道,那日屠城的那些尸蛊,是当年元安军的九十一位将领。仲萧知道后,当着外人的面什么都没说,面色无常的处理了各种事宜,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了,仲萧才忍不住埋头痛哭。

    两兄弟一个躺在床上哭,一个坐在床边哭,他们都觉得难过,可是他们都说不出安慰对方的话来。

    长兄如父,那些,是格外照应他们的异父异母的亲哥哥啊!

    若是他们当年死了就能埋了,还能落了英勇殉国的美名,可他们的尸身被人利用,反过来屠杀自己祖国的百姓,他们当年为国辛劳多年留下的好名声,肯定都会被西麟恶意的利用谣言,让他们臭名远播。作为军人,一生呕心沥血换来的安宁,却被他们亲手毁了,这是多么悲凉的一件事?

    就算不论他们的身后名,仲萧和碧洲成两位幼弟,哪怕明知对面的尸蛊是要杀了毁了的,否则他们会再次攻陷元国疆土,但谁又能下得去手?谁又能忍心,让他们落得挫骨扬灰的下场?

    元臻在京城收到了碧洲成的来信,碧洲成为自己的兄长们请罪,字字以‘罪臣’自居,元臻心里很明白,碧洲成是想为兄长们请一个恩典。

    元臻亦不忍看到手足相残的惨剧,只能暗恨西麟幕后黑手的歹毒,他下令,但凡是那些尸蛊围城,由其他元帅领兵迎战,仲萧和碧洲成两位元帅不必管此事。

    尽管元臻已经如此考虑他们的感受,但他们真的能眼睁睁的看着元国百姓被戕害而坐视不理吗?

    碧洲成很少跟人讲自己不如意的事,柒休觐更多的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她想了想,他们二人之间的相处,他总是以她的需求为先,从来不提自己的需求,就好像他无坚不摧,什么都打不倒他。

    可是这一次,他被打倒了,是被自己的兄长打倒的,他颓废伤心了好一阵子,没人知道那段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就好像当年那么难,也没人知道一个十几岁的大孩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柒休觐拖着病躯赶去看他,看到碧洲成一双黑眼圈无比明显,他斜倚在床头,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手边还压着一本待处理的军务。

    柒休觐悄悄把那军务抽出来,放置一边,碧洲成醒了,问她:“你自己还伤着,乱跑什么。”

    “你也还伤着,就先别忙军务了吧。”

    碧洲成叹息道:“这么多事,总不能都压仲萧一个人身上。”

    柒休觐知道他们要处理的事情多,自己又能力微小,也帮不上忙,只坐到床边,默默的看着他。

    碧洲成不自在的道:“你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这样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柒休觐抿了抿嘴唇,低声道:“我才知道,那日,伤你的,是……”

    碧洲成仰头看着屋梁:“是我大哥。”

    “元帅……”

    碧洲成就这么看着屋梁,慢慢的诉说:“以前,我也是有人护着的,他们像我护着你一样的护着我。我是我们九十三个弟兄里最小的,他们都宠着我,待我极好,什么事都不用我操心,他们都会为我操心好。我被人算计,顶替功名,我也都无所谓,反正,我有这么多兄长作伴,不管我怎么闯祸,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站在我这一边。那段日子,大概是我参军以来最快乐的时光了……可是后来,他们都死了,一道道责任压在我的肩上,我必须让自己更加强大,才能扛住这么多的压力,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

    碧洲成回过头来看着柒休觐,眼眶里溢满了红血丝:“所以我一次次告诫你,要成长,无论是武功,还是心智,都要成长。没有人能永远陪在你身边,你必须强大起来,才可以在失去一切的时候,还能坚强的走完接下来的路。”

    “元帅,逝者已矣,你们的兄长,在当年大战的时候,就已经去了天上。那些为人操控的尸蛊,不是你们的兄长,他们在天有灵,一定也不希望看到自己被人利用,反过来杀害自己国家的子民。我相信,你的兄长们,一定也会支持你们的决定。反正早晚都是要走的,何不让他们几十位英魂,清清白白的走呢?”

    “如果那日,我也变成了六识不全的怪物,你能下得了手吗?”

    柒休觐躲避开了他的目光,实话实说道:“我下不了手,我宁愿你也给我来一下子,我也就没有痛苦了。可是我心里知道,但凡你还有一丝意识,你都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们自从相识以来,你从未对我提过什么要求,如果连你唯一一次的请求,我都置之不理的话,我更不会原谅我自己了。所以,最后,可能我还是会下手。”说完笑着耸了耸肩,“我明知道自己应该坚强的活下去,继承你的遗志,好好报效祖国,仰望你,成为你。但是我也不想骗你,我没有你那么坚强,我做不到冷静地处理重要的人的尸体,甚至于,我们身在沙场,有今朝没明日的,我很多次想的都是,我希望我可以死在你前面。”

    碧洲成叹息道:“傻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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