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休觐一身的泥巴,脸上也成了小花猫,碧洲成拿了湿毛巾给她擦脸擦脖子,柒休觐闭着眼睛享受着,等他擦完了,她摇了摇脑袋:“啊~我身上好脏,好想洗个澡,真他娘的,烦。”

    碧洲成四处看了看,叹了口气:“这也不方便洗,先忍一忍吧。”

    “总不能打上半年三个月的,我都一直不洗澡吧?我身上都是泥巴和炮火的碎屑,附近有湖吗?”

    “你一个女儿家,怎么能下湖呢?万一,万一有敌军在监视……不行。”

    柒休觐皱着眉头:“我身上黏糊糊的,真是烦死人了。”

    “实在不行,回头我打一桶水出来,你快速的冲一下。”

    “行吧。”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碧洲成又说道:“休觐,委屈你了。”

    “嗐,行军打仗,不都是这样吗,又不是我一个人。”

    碧洲成又看了一眼她手腕上的口子,再看回她因为失血而裂开的嘴唇:“你手腕上的口子,比你出城的时候大了两倍不止。”

    “我后来打得太累了,我能感觉到,我体内的恶念快要压制不住,我总不能把危害带给元国百姓吧?为了保持清醒,我只能把口子豁大。啧,我都怕我流血过多,突然某一刻就翘辫子了。”

    是啊,她是为了击退敌军,才利用自己的苦难的,可是在她那么坚强的保持清醒的时候,身后并没有一扇接纳她的大门。

    柒休觐轻声说道:“今天吃了那么多好吃的,渴的我一直喝水,就在刚刚,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跟着我奶奶,以前家里很穷,奶奶又很节省,我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有天家里来亲戚带了一只烤鸭,我们没吃完,但是当天晚上我奶奶发现烤鸭变少了,问是不是我偷吃的。我一下午都在外面玩,根本没动过那个鸭子,我说我没吃,我奶奶不相信,就说我偷吃嘴,一定是我吃的。那天晚上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总是那么渴,一晚上起来喝好几次白开水,我听到我奶奶自说自话,‘还说不是她偷吃的,不是她偷吃的,小兔崽子渴的一晚上起来喝那么多次茶,还说她没偷吃!’我回到被窝里,听着她震天响的呼噜声很久都没有睡着。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可偶尔哪件事让我想起来小时候的自己,受伤害的事能记得好多好多年。”

    碧洲成明白,一个人的根基都在小时候的那些年,可是在她需要打根基的年纪,却全都是不好的事情。

    柒休觐伸出双手虚揽了一下:“我真的很想穿越回去,把小小的休觐抱起来偷走,好好的爱护的把她养大。”

    “你的梦境里,我是这么做的吗?”

    柒休觐重重的点头:“嗯!”

    “那就好。”

    他们一起看着天上的月亮和星星,谈军情,谈敌军,后来又畅谈民生,到了下半夜,柒休觐打了个哈欠,碧洲成说道:“困了?进去睡吧。”

    柒休觐摇摇头,攥紧了他的衣袖:“小洲,多陪我会儿好吗?”

    每次碧洲成听到她喊这个称呼,心底都会心弦一动,她每次喊,眼睛里都是充盈着爱和依赖,闪着亮光,那种眼神,常常弄得他方寸大乱,迷人极了。

    柒休觐扯了扯他的袖子,又叫:“小洲。”

    碧洲成应了一声,心情忐忑的等待着后续。

    她说,她不图欧阳谦的好家世,她便真的不图,从未用过自己皇家媳妇的名义在外给自己行方便。谦王死了,她一个人守着婚姻的空壳,余生了无安慰,他们待她也并非全然真心。唯一的好处,她的这层身份,在关键时候,也并未起到丝毫作用。如果,如果,她也愿意,自己就带她走,远离这些是非,从此浪迹江湖,布衣行乐。

    夜深人静,虫鸣声叫个不停,仿佛碧洲成忐忑不安的内心。

    她却是跟他说起了一段往事。

    “我跟你说过我舅舅和我姥姥吗?”

    碧洲成摇摇头:“没有。”

    “他们都是特别好的人。”柒休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喝了口酒,“先跟你讲我舅舅吧。”

    “我这个人,其实对于亲戚,一般都没什么感情,因为我从小到大,接触到的亲戚要么对我很一般,要么对我不好,没什么亲情的羁绊。后来大了些,我对于我娘那边的亲人,总是会更亲一点,我娘那辈总共有三个小孩,我娘是老大,她还有个妹妹,还有个弟弟,只是后来……我姥姥去世了,那时候连我娘都还是个半大孩子,我姨生病了,姥爷娶的续弦不肯让她治病,病死了。”

    碧洲成眼底微微一动,露出了悲悯的情绪。

    “我娘在这世上只有我舅舅一个亲人了,我听我娘说起前些年我舅母怀小的时候难产,我舅舅和舅母一辈子教书,薪俸微薄,那时候实在没钱了,就去找我爹借钱。我舅舅几乎从不开口跟人求助的,那时候是没办法了,结果我爹听了没两句,直接来一句,他没钱。最后,还是我舅舅跟他同僚说了这事,他同僚驾马车送我舅母去了医馆,同僚借给他的钱。多讽刺,自己的家人不肯帮一把,反倒是同僚朋友帮忙。”

    “当时我还小,我也忘记是在读书,还是出来上工了,不知道这个消息。我娘说的时候哽咽着,说我舅舅知道我娘这么多年受气,当年建房子借了我爹十两银子,我爹说不要了,但还是会念叨着给我舅舅十两银子了。我舅舅那几年拼了命的挣钱,私下给成绩不好的孩子补习功课,把建房子借的钱全都给还上了,我爹的也还上了。我娘说她这么多年没帮过我舅舅什么,就帮这一次,我舅舅也怕不还这个钱我娘会受气,还是还了。”

    柒休觐颤抖着呼了口气:“当时我听着心里真的是非常不是滋味,我想当时如果我知道这件事,我借钱也要给我舅舅寄过去。而且我舅舅舅母人都很老实很好,从来不跟人记仇,待人都是和和气气的。”说着说着,又说到了爹,“我爹是那种对自己亲人和亲戚很大方很帮忙,对自己小家里的人,和我娘那边的亲人,冷漠的让人费解。对我,对我哥,对我娘都是这样。同样的钱他可以花在他兄弟、妹妹和娘身上,花我们身上就不行。什么钱都算的一清二楚,冰冷冷的,一点亲情的味道都没有。”

    每次说起家里,她涌起的都是烦躁的情绪。

    “当时我上那个私塾,学女工的,以后好找工养活自己。他不想让我上,一年二两银子的学费,我舅舅跑前跑后,活动关系,想让我上,说好歹是门技术,以后不用出力。我爹总是说闺女读书有什么用,读书读好了就跑了,还不如大字不识几个,留在家里照顾他们。其实我有时候也会想,为什么我钻牛角尖的时候,总是会计算我给家里花了多少钱了,你从来不去算这些。大概就是因为,以前他跟我也算的头头是道,一笔一笔记得特别清楚,他烦我,就直接不给我出读书的费用,也不会为我以后着想。人呐,就是种善因得善果,我现在也不想别的,就是力所能及的做善事吧。”

    “你舅舅和舅母,挺难得的。”碧洲成叹道。

    “是啊,以前他们借钱的时候,我说要借钱给他们还账,我舅舅不要小孩的钱,说他给人补习功课还,年底我的钱还被我爹全要走了……我八岁以前都不知道自己有姥爷和舅舅,因为那时候我要去读书的私塾是我舅舅在教书的那所私塾,那时候才又联系起来,我就记得我奶我爹他们从没说过他们一句好话,都是说他们怎么坏,后来我长大了,明是非了,才知道说我姥爷的续弦,可以这样说,但说我姥爷,说我舅舅,完全算得上诽谤。”

    碧洲成其实能勾勒出柒休觐自小到大的生活环境,也正因如此,他才更遗憾,自己没有像她无数次做梦的那样,能把她从那个环境里拉出来,让她长成一个截然不同的人。不过,命运的安排,总是有它的道理,柒休觐经历了这一切,还没有长歪,更让他动容和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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