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谦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身上似乎还留有她的体温,他想起过去,他多跟人家说两句话,柒休觐都会吃醋,虽然她会冷着脸说:“你是想死吗?”但是他知道,她只是吃醋而已。

    她后来已经改变了,已经很少再自卑了,而是把他们两个当做是平等的人。

    是他亲手打破了这种平等,把她的尊严,踩进了泥地里……让她吃醋也不敢说,心里不舒服也不敢说,只会将自己的一切好意都抗拒在外……

    他后悔了,当初回来的时候,景鸿说得对,想要继续跟她在一起,就别弄这些事出来,如果不想在一起了,就别去在意她了,可是他做不到。

    他原以为他够狠心,可每次看到柒休觐伪装自己的情绪,麻木的敷衍自己的时候,他都会心痛。柒休觐跟碧洲成哭,他也会心痛。柒休觐受了委屈和欺负,从来不跟自己说一个字,仿佛她认定了自己不会为她多费一点心思,他更会心痛。

    他也以为自己够深情,可是每次柒休觐受到的最大的伤害,往往也都是自己给的,是自己,明知道她多在意专情与清白,却还故意每次都用最恶劣的方式,给她难堪。是自己,让她从一个骄傲的人,变成了一个卑微的人。是自己,让她从一个好不容易拥有快乐的人,变成了一个眼里无光的人。是自己,亲手抹杀了她的快乐……

    他一直觉得伤心,是因为柒休觐不愿意再关心自己了。可是人的爱意不会消失,只会转移,所以欧阳谦无比的嫉妒碧洲成,他心底隐隐滋生出了强烈的恶意,认为是他抢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爱。

    可是他心里也知道,这几年里,柒休觐每次需要帮助的时候,都是他陪在她身边,碧洲成对柒休觐好,他怎么能做忘恩负义的事呢?当年柒休觐经历磨难,如果不是碧洲成帮她,可能自己已经看不到她了。还有,碧洲成为元国操劳多年,呕心沥血,又是自己的长辈,他又怎么能为了儿女私情,将他的功劳全都抹去呢?就算欧阳谦真的能为了这点私情,去在公事上找他的茬,他也不会瞧得起这样的自己。碧洲成于公于私,都尽到了最大的能力,是他自己心底的嫉妒让他变成了这样……

    马路上,三人还在对峙。

    柒影衾斜睨着她:“自己做不到的事,就别去要求别人。”

    柒休觐定定地看了她们一会儿,才缓慢的启口:“我不是不去流血,不去牺牲,只是现在还没到我非死不可的地步。如果我的死亡,可以换取元国的女人得到跟男人一样的权利和地位,我会毫不犹豫的去做。只是现在,永生基地里,暗门里,我们的女同胞们,还没有救出来,那些孩子们,才这么一点儿年纪,还在承受非人的虐待。我刚好,有一点儿能力,这是上天赋予我的责任,我不能做自绝于改革的蠢事!不管怎么说,公子答应做这件事,多少也有点儿我的因素,你别管我在他面前是个人还是一个宠物,这就是我的价值!我就是要号召元国的女性都站起来,我就是要争取女性也可以读书科举的权利!我现在跪着生活,并不是我号召她人站起来,自己却屈从于皇权与父权!并不是我觉得女人就应该跪着生活!而是,那些深受荼毒的女人、孩子,需要我去救他们!我现在去说反父权反皇权,我会死!而他们,需要我活着!所以,我可以跪在地上活着!个人尊严何足道哉?万千被害的同胞还没有从牢笼中被解救出来,他们的尊严,比我个人的尊严,价值更高!甚至可以说,他们的尊严,就代表了国家的尊严!我们国家的每一个人,都应该享有‘人’的权利!应该享有‘人’的幸福!应该像个‘人’一样活着!为了能让他们从痛苦中解脱出来,能让他们也拥有寻常人家的幸福欢乐,我愿意用我的一生去跟那黑恶势力去抗争,甚至献出我的生命!虽九死其犹未悔!”

    “将军说得好!”柒朵被她感染到了,心情也激动起来,“虽然我们不太懂这些国家大义,但是我们还是元国的子民。本来我们想的都只是,冒着很大的风险,得到些赏银,日后成了,能有个自由身。可是听将军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自己做的事升华了,我在为元国做好事!忽然就有成就感了!”

    柒影衾看着她坚定不移的神情,在心底不可否认的是,其实她是很嫉妒这个女将军的。

    这几年,民间也陆陆续续会听说朝堂上的事,军营里的事,她们也都知道这位将军经历了起起伏伏,经历了被众星捧月的光荣,也经历了被万人唾骂的境地。她从天堂掉进地狱,不止一次。这几年里,只怕是帮过了几千几万个人,一度让自己非常嫉妒。

    因为同是女人,她可以在过好自己生活的同时,还让那么多人千恩万谢的感激她。甚至现在,她从一个帮助无数穷人的施恩者,变成了一个摇尾乞怜的卑微者,却还能保持着这样的心性。而自己,原本坚持的可笑尊严与骄傲,早已在这些年里,被一个又一个肮脏的客人,一次又一次变得更肮脏的自己,糟蹋的一点儿都不见了。只能日复一日,麻木不仁的生活。

    眼看着她又一次登高跌重,她本可以尽情的嘲笑,仿佛否定了她,就可以否定她所说的,男女平等,人人平等。因为她的心已经被自己囚禁在一个笼子里了,如果整个元国的女人都是如此,她还有些安慰,安慰自己大家都是一样的。不管是妓女,是官员的夫人,是老百姓的老婆,都是一样的,她可以不用这么煎熬。

    可她心底的感受却非常复杂,因为她知道这是一个好人。

    人跟人的命运,为什么会如此不同?

    柒休觐常日在这情感之中纠葛也已经非常累,她尝试过毫无底线和尊严,可是她做不到。她觉得,如果要让她跟别的女人一起伺候他,她本能的就会觉得恶心,不如一死了之。她也尝试让自己放平心态,不要去介意他外面的莺莺燕燕,可她每次还是忍不住难过。

    她试探的心累,自暴自弃的想,索□□怎样怎样吧,反正谁也不能让她死两回。

    话是这么说,但她也会在心底猜想,他真的会心黑手狠到要杀了自己吗?是自己把人性想的太恶了,还是……事情没到跟前儿,万一事情到眼前了,说不定他会比自己想的还要狠毒。

    如今柒休觐看着欧阳谦,总觉得十分陌生,或许是,他现在也会用对付别人的手段,来对付自己了吧。

    男人,不都是这样吗?

    当初自己在榕源帮忙救治难民,无论男女老少都是一视同仁,没人会分这个。当自己给一位六七十岁的老大爷包扎好,喂他喝药的时候,她僵硬的视线落到了大腿上:那个年迈的老男人正用他那干枯的手,摸她的大腿。

    柒休觐抬起眼皮,浑身发寒,僵硬的看着他,那老男人的手在她腿上滑行一阵,然后抓了抓她的大腿,发出了几声猥琐的笑。

    柒休觐强压了心头的恐惧和抗拒,冷言道:“只有挂在墙上,你们这种人才会老实吗?”她拨开了那老男人的手,浑身发抖的走了出去,直到坐在台阶上,还在止不住的抖。有将领问她怎么了,是不是累了,柒休觐也提不起精神来敷衍。

    她冷静了一会儿,在心底质问自己,要为了一个恶心的老男人放弃这么多难民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她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将那湿意揉了下去,还是收拾好心情,回去继续医治那些难民。

    柒休觐这些年帮助的人里,也有很多男人,她曾经也觉得,自己因两人之过而憎恶天下人,没什么不对。毕竟她认为,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别人谁也没有经历过自己一路走来的黑暗,谁也没有资格让她对男女一视同仁。

    可是后来,她看到了更多的人,体验了更多种不一样的生活,她已经没有那么憎恶和排斥男人了。自己帮过的人里,很多男人也是很好的,尽管穷困潦倒,也依然在对自己的妻儿好。

    而自己身边的人,元帅,仲帅,顾琼,清廉他们,也全都是很专情很好的男人。

    她无意再与他人结亲,既如此,其实她都能正常的跟人相处。

    她想起前不久欧阳谦对她的质问:“好,我姑且信你跟元帅没什么,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某些举动,可能会让别人误会?”

    当时她是这么说的:“我柒休觐一生坦坦荡荡,从来没做过偷偷摸摸的事,我跟谁走得近,跟谁关系好,这是我的事。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不会因为你的想法而改变。全世界的男人多了去了,你若要这么提防,不如先管好你自己吧!少拉扯几个人,王爷!”

    柒休觐一步一步往营里走,生活固然不容易,可是最起码,她还可以保持最后的金钱独立和与人正常交往的自由。

    这境遇,也不算太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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