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宋炎过得很煎熬，一方面疑心这次的事是否徐瑶有意为之，一方面担心林寒的处境。
那天他刚从云南回来就接到徐瑶电话，说有人找茬，十万火急催他过去。对方气焰嚣张，等他一到就直接动手，紧接着警察就到了。
他当场就觉得奇怪，那些人是跟徐瑶有过节，如果想动手应该早就动手，何必等他过去？如果是等他过去是解决问题，应该先谈判，谈判不了才会动手。那几人虽然是生面孔，但分明不是不谙世事的愣头青，竟敢堂而皇之在徐虎的地方闹事，同时得罪徐瑶和他，若不是有人指使，宋炎是不信的。
那么是受谁指使呢？
不可能是对家或仇家，大家都是聪明人，不会玩这种毫不伤筋动骨的小把戏。
只能是徐瑶，目的是困住他。
他刚到云南，徐瑶也追了过去，第一次直白跟他表白，并告诉他徐虎之所以完全放下对他的戒心，是因为她告诉徐虎某次走货出事，他们一起呆在一起，她还跟着他回了老家。
徐瑶说：“宋炎，我知道你身边有女人，我不在乎，我给你时间打发她，除非你不想在集团待下去。”
“阿炎，我不想逼你，但是集团上下都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你如果找其他女人，我的脸往哪儿搁？你就当我自私好了，我喜欢你，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能喜欢别人。”
宋炎知道徐瑶的脾气，在他面前看似温顺，实则心狠手辣，除了没参与走货，其他犯罪的事没少干。她喜欢他，所以在一些事情上愿意容忍他，但不包括会容忍他的身边人。
为了不让徐瑶觉得林寒在他心里重要，他当时没有答应或拒绝，迂回说：“你想多了，我身边是有人，但跟喜欢关系不大。就算没有她，也会有其他人，但永远不会是你，因为你是徐小姐。”
他说：“徐总不让你参与集团的事，当然不会让你跟我有瓜葛，我们注定不是一路人。”
徐瑶说：“为了你，我会说服爸爸。”
宋炎看着他，心里煎熬，她是最便捷的普破口，也是他如今不得不选择的一条路，但他真的不愿意选。
他没有答应她，只恭谨而淡漠的笑了下，他知道以徐瑶的脾性，他的不信任不在意，才是最强烈的催化剂，
但他没料到徐瑶会设计这么一出，还借他人之口，将这几天她做的事原原本本传递给他知道。目的无外乎是要考量他对林寒的重视程度。
想到林寒当时的无助，宋炎想杀/了徐瑶的心都有，但是他能怎么办？找徐瑶算账吗？不，徐瑶就是个疯子，这样做除了惹恼她，彻底将林寒变成她的肉中刺，更可能影响到组织的全盘计划。
他不能冲动，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影响任务进程，更不能将林寒至于危险中，唯一能做得就只剩下离开。
*
接到宋炎电话的时候，林寒刚从林卫海的别墅离开，她这几天千头万绪，吃不下睡不着，就算上了妆，脸色也很不好看。
亏得林卫海一直说想她，念她，怨怪她在嘉城待着也不经常回家，害他担心想念，结果却硬是丝毫没看出来她不对劲，一桌子所谓专门为她准备的菜，有两三道都是她不吃的。
饭后林卫海说她喜欢吃葡萄，让保姆赶紧去洗水果，结果端上来的却是一盘红提。后妈王怡对她倒是客气，没有拿腔拿调，也没有刻意讨好，甚至没有丝毫长辈的谱，分寸把握得很好，看得出来是个有智慧的女人。
林寒挺满意这样，她对她没有生养恩，日后也不需要她赡养服侍，彼此当成普通亲戚相处就好。
除了付出和想念，她跟徐奕辰的情感问题，林卫海跟她没什么话题可聊，到后来冷了场，林寒顺理成章告辞离开。
接到电话，她本想回家等他，但他说离得不远，坚持过来接她。
煎熬几天，时间就显得格外漫长，等待过程中，林寒突然有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怯懦，她不知该以一种怎么样的心态面对他，这几天的发生的事，她该不该告诉他，该不该找他要个解释？
宋炎来得很快，容不得林寒再犹疑，他的车就停在她面前。车窗摇下，四目相对的一刻，她似乎在他平静的目光中看到了隐痛，但只一眨眼，就只剩下淡漠。
林寒很快发现不是错觉，这里离她的公寓有将近半小时的车程，这么长时间里，他竟然没跟她说一句话。时光仿佛倒流，回到他们刚刚重逢的那段时间，他淡漠疏离到她连开口都觉得艰难，那些憋在心里的话每一句都显得交浅言多。
回到家，林寒先将林卫海硬塞给她的一袋补品拿进厨房，她在里头磨蹭许久，反复做着跟他贪心的心理建设，打几个腹稿都不满意，最后决定跟以前一样直接摊牌。
外面一直没有动静，她本以为宋炎肯定坐在沙发或者餐厅，走出去才发现他竟然一直站在玄关，连鞋都没换，就那么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林寒心下腾地生出一种预感，忍了忍才问：“你怎么不进来？”
她心跳如鼓，正考虑要不要多问几句，却听他沉声开口：“林寒，我们到此为止吧。”
林寒脑子嗡的一声，明明听清楚了，她却严重怀疑自己幻听。他在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什么意思？”
接触到她惊疑不定的目光，宋炎的心骤然收紧，有那么一刻，他真想收回刚才的话，囫囵过去。
理智告诉他，不行！
“我说我们到此为止。”他加重语气再说一遍，表情跟声音都更冷，态度更是不容辩驳，“我不会再来找你，也希望你从此忘了我。”
“你消失几天，回来一句解释没有，就要跟我分手？”林寒看着他，依旧不可置信，“为什么？好端端的，你怎么了？”
宋炎：“我很早就想跟你说，大家成年人好聚好散。”
林寒：“既然好聚好散，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宋炎当然想过，不止想过，来之前还预习过很多次，可真正面对林寒，他才发现说出来很难。
他的沉默给了林寒底气，她几步走到他面前，眼眶已经红了：“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你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我的困难，你没办法解决。”宋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尽量平静说，“林寒，我们都不是小孩了，感情不能当饭吃，我喜欢你，我爱你，但我们不合适，”
“我们怎么不合适？我们几天前还好好，你从云南回来那天还跟我说很想我，今天你跟我说不合适，你自己信吗？”
“我说的不是感情，是现实。我之前没有跟你说过，我为什么没做成警察，我现在告诉你，是我在学校跟人打架被开除了。可笑的是，当时四个人参与，就我一个人被开除。”
宋炎满脸讽刺的笑意，眼底却淡漠得没有一丝温度，“他们侮/辱我的家人，污蔑我偷东西，我气不过跟他们对打，两方都有受伤，就因为他们背后有人，我没有，受罚的那个人就是我。你说可笑不可笑？”
林寒不知道那场改变他命运的斗/殴事件背后竟有这样的不公，既震惊，也心痛，一时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宋炎没给她反应的时间，直接说：“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在只能带来情绪价值的情感里，这几天我在里面想得很清楚，林寒，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同样，我需要的东西，你也给不了。”
他这一句话下来，林寒只觉得自己浑身血液凉了一半，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宋炎：“浪漫，舒适，富足，但肯定不是跟我过那种只有柴米油盐的平淡日子。”
林寒：“你凭什么断定我不能？”
宋炎冷笑：“你觉得你能？那好，你别读书了，我们结婚。我不需要你工作挣钱，婚后你老实待在家里，给我洗衣做饭，生儿育女。我出去应酬，你不要管我，我逢场作戏，你也不能有异议。更不要妄想那些不切实际的情情爱爱，我们是过日子，不是谈恋爱。”
林寒第一次知道，就算是宋炎，如果无赖起来，也会让人生气，让人觉得面目可憎。
见她不说话，宋炎的语气稍微收了点，有种苦口婆心的无奈：“林寒，我们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决定了我们对生活的追求，我的追求就是这么上不得台面。”
林寒没评价他给的定义，深吸一口气问：“你说我给不了你想要的？那谁能给？那个叫徐瑶的女孩？”
她看向他目光清澈又平静，有期待也有怀疑，却没有宋炎预判的失望和气愤。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怀疑是否自己演技拙劣，被她看穿。
“至少目前看，她能给我的，比你多的多。”
宋炎伸出右手，指着手臂上那道蜿蜒的伤疤，说，“你不是好奇这里怎么来的，是我为救徐瑶被人砍的，还有后背那两刀，也是因为她。”
“我被学校开除后，找不到正经工作，白天帮人看店，晚上就去夜店做杂工，一次机缘巧合被徐虎看上。我给徐虎当了三年保膘，因为我进过警校，他一直不相信我。直到两年前有仇家寻仇，我冒死救了徐瑶。
我选择救她的时候知道我很可能会死，但我还是义无反顾那么做了。因为我没有选择，我不想一辈子庸碌无为，只能拿命当赌注。”
林寒被他这段坦白震住了，不是因为那段惊心动魄的过去，仅仅因为他连自己的命都能算计的狠厉，以及得尝所愿后的庆幸和得意。
以生命为筹码，抛去情义，只为前路。
林寒从无圣母情怀，但这样冷静到近乎绝情的宋炎，让她从心底感到陌生，甚至畏惧。
她想起无意看到的徐瑶发给他的信息，想起那天在夜宴，徐瑶跟她说的那些话。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但同为女人，徐瑶喜欢他这件事毋庸置疑。
林寒身形微晃，扶住玄关，半晌才开口问：“你爱她吗？”。
宋炎很干脆：“不爱。”
他说，“连喜欢都谈不上，我只爱你，但我要她。只要我跟她在一起，我至少可以少奋斗十年。十年，林寒，人生有几个十年？”
“这么说你选她，只是要利用她？你不觉得你的想法很无耻？”
“无耻又怎样？”宋炎脸上毫无愧色，“难道我骗你说爱，就高尚了？”
林寒突然说不出话，她想闭嘴让他走，又不甘心就此作罢。
“你跟她睡了？”她问。
宋炎怔了怔，没回答，但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林寒忍不住朝他冲过去，用力捶打在他胸口：“你怎么这么恶心？你跟我的时候，同时跟她……”
她说不下去，太恶心了，太恶心了！
宋炎抓住她手腕，很轻易止住她的乱动，突然他俯身贴近她耳边，呼出的热气喷在后颈皮肤，用最亲密的姿势，说出最伤人的话：“不是你让我碰的吗？”
“林寒，我拒绝你了，是你自己要献身，非要我碰。”
林寒停止挣扎了，她好像陷入一个虚空世界，眼前所见皆已静止，只有宋炎熟悉的声线清晰入骨。
她听见他说：“林寒，你放过我吧。我就是一滩烂泥，配不上你这样高贵的公主。你觉得我无耻，恶心，你自己又能清白到哪里去？我不在的时候，那个徐奕辰有没有上来过，你心里清楚。”
好一个没她心里清楚！
林寒气得全身颤抖，她胸口起伏，眼看就要忍不住。她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转身面对宋炎，冷漠说：“对，你说得对，徐奕辰比你好一万倍，不止人品好，家世好，连床上都比你强。你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混子，一辈子都只能呆在暗处，像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她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够恶毒，努力支撑着不肯错过宋炎脸上一丝变化，没想到宋炎表情毫无破绽。
他條的抓住她肩膀，低头靠近她，淡笑着说：“你们女人就喜欢口是心非，你不用说这些话刺激我，我行不行，你对我满不满意，我很清楚。”
“如果你实在不想分开也行，我们做情人，以后我定期去北京看你，你俩不会碰面，互不干涉。”
“林寒，我答应你这辈子只爱你。你成全我，好不好？”
宋炎深情告白完，低下头似要吻她。林寒心里的恶心瞬间达到极致，排山倒海而来。她使出全身力气推开他，猛然抬手狠狠一耳光打在他脸上。
“啪”的一声，林寒只觉得自己心头最珍视的一个梦碎了，手疼，心更疼，更不明白那个曾经赤城坦荡的男孩怎么变成这样？
“你怎么变成这样？”
她问出这句的时候，眼泪跟着流下来,她没有去擦，也没有固执等他回答，抬手指门口，缓声吐出一个字：“滚。”
“你给我滚，从我家消失，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她声音不大，没有一点疾言厉色，却是冷寂没有一丝温度，也决绝的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宋炎看她一眼，转身打开门，正要出去，又被她叫住。
他转身，林寒一把将脖子的项链扯下来，大力扔到他身上：“拿走，我不稀罕！”
她转身往里，他颤着手关上门，听见里头传来重物落地的钝响和压抑的哭声，摇摇欲坠的心终于沉入谷底。
宋炎没敢停留，果断乘电梯下楼，启动汽车，将冷气开到最低，往城郊方向疾驰，一路上心乱如麻，悲恸不止。他不敢去回忆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多过分，只敢一遍遍去回忆联络员提醒他的那些话。
“徐虎信任你，除了你有能力，更因为徐瑶喜欢你。他如果知道你心里另有所属，你觉得他会怎么样？”
“你已经坚持了快五年，为了私人感情前功尽弃值得吗？”
“你有把握，徐瑶不会因为妒忌对她下手？”
“如果你暴.露，你会是什么下场？她要陪你承担什么样的后果，你想过吗？”
他当然想过，无数次的想过，所以才不敢冒险。他不敢对不起组织，更不敢让林寒受到哪怕一点伤害。
尤其林寒除了爱他，还相当聪明。
去云南的前一晚，两人关了灯，在飘窗上做。窗帘拉下一半，里头漆黑一片，窗外却是撩人月色和万家灯火。
在最激越的时刻，他们紧紧相拥，她突然在他耳边说：“宋炎，我知道你是好人。”
他头皮蓦地一麻，沉声问她为什么？
她笑着亲吻他，坚定到：“因为你曾经的理想，我不相信你会走上歧路。”
宋炎闭了闭眼，他自己每天游走在钢丝上，稍有不慎便会跌落，粉身碎骨，有什么资格去侥幸能护她周全？
他想了很久，要用什么理由让林寒死心，跟她说爱上别人固然简单高效，但这样敷衍的理由，他害怕不能一劳永逸？
他的林寒太聪明，骄傲而敏锐，他爱不爱她，她感受得到。等生气过后，指不定就会去想他的苦衷，试图找理由帮他开脱。
唯一能一劳永逸的，只有让林寒从心里厌恶他。
只有他变成烂泥，成为她最憎恶的那类人，市侩、阴险、猥琐、毫无底线，连感情都可以算计，连自己都可以当筹码，做尽荒唐事，还恬不知耻，死不悔改，让她一想起来就觉得恶心，觉得认识他都是噩梦，她才会彻底忘记他。
宋炎扯开嘴角，无声笑了，看林寒最后看他的眼神，他知道他刚才应该成功了。
联络员说：“实在不行，你给她说清楚，让她等等你。”
他问：“等多久？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联络员不说话了，曾经他们找到他的时候，约定的期限才两年。
至今，已经五年。
嘉城八月末的阳光灿烂到耀眼，透过车窗照在人皮肤同样灼热，宋炎开了窗，任外面翻滚的热浪跟车内冷气相融。
灼人高温下，他从头到脚都是冰的，他看向远处白云山峦，只觉得自己从年少起一直坚持的美梦，终于还是碎了。
那天他刚从云南回来就接到徐瑶电话，说有人找茬，十万火急催他过去。对方气焰嚣张，等他一到就直接动手，紧接着警察就到了。
他当场就觉得奇怪，那些人是跟徐瑶有过节，如果想动手应该早就动手，何必等他过去？如果是等他过去是解决问题，应该先谈判，谈判不了才会动手。那几人虽然是生面孔，但分明不是不谙世事的愣头青，竟敢堂而皇之在徐虎的地方闹事，同时得罪徐瑶和他，若不是有人指使，宋炎是不信的。
那么是受谁指使呢？
不可能是对家或仇家，大家都是聪明人，不会玩这种毫不伤筋动骨的小把戏。
只能是徐瑶，目的是困住他。
他刚到云南，徐瑶也追了过去，第一次直白跟他表白，并告诉他徐虎之所以完全放下对他的戒心，是因为她告诉徐虎某次走货出事，他们一起呆在一起，她还跟着他回了老家。
徐瑶说：“宋炎，我知道你身边有女人，我不在乎，我给你时间打发她，除非你不想在集团待下去。”
“阿炎，我不想逼你，但是集团上下都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你如果找其他女人，我的脸往哪儿搁？你就当我自私好了，我喜欢你，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能喜欢别人。”
宋炎知道徐瑶的脾气，在他面前看似温顺，实则心狠手辣，除了没参与走货，其他犯罪的事没少干。她喜欢他，所以在一些事情上愿意容忍他，但不包括会容忍他的身边人。
为了不让徐瑶觉得林寒在他心里重要，他当时没有答应或拒绝，迂回说：“你想多了，我身边是有人，但跟喜欢关系不大。就算没有她，也会有其他人，但永远不会是你，因为你是徐小姐。”
他说：“徐总不让你参与集团的事，当然不会让你跟我有瓜葛，我们注定不是一路人。”
徐瑶说：“为了你，我会说服爸爸。”
宋炎看着他，心里煎熬，她是最便捷的普破口，也是他如今不得不选择的一条路，但他真的不愿意选。
他没有答应她，只恭谨而淡漠的笑了下，他知道以徐瑶的脾性，他的不信任不在意，才是最强烈的催化剂，
但他没料到徐瑶会设计这么一出，还借他人之口，将这几天她做的事原原本本传递给他知道。目的无外乎是要考量他对林寒的重视程度。
想到林寒当时的无助，宋炎想杀/了徐瑶的心都有，但是他能怎么办？找徐瑶算账吗？不，徐瑶就是个疯子，这样做除了惹恼她，彻底将林寒变成她的肉中刺，更可能影响到组织的全盘计划。
他不能冲动，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影响任务进程，更不能将林寒至于危险中，唯一能做得就只剩下离开。
*
接到宋炎电话的时候，林寒刚从林卫海的别墅离开，她这几天千头万绪，吃不下睡不着，就算上了妆，脸色也很不好看。
亏得林卫海一直说想她，念她，怨怪她在嘉城待着也不经常回家，害他担心想念，结果却硬是丝毫没看出来她不对劲，一桌子所谓专门为她准备的菜，有两三道都是她不吃的。
饭后林卫海说她喜欢吃葡萄，让保姆赶紧去洗水果，结果端上来的却是一盘红提。后妈王怡对她倒是客气，没有拿腔拿调，也没有刻意讨好，甚至没有丝毫长辈的谱，分寸把握得很好，看得出来是个有智慧的女人。
林寒挺满意这样，她对她没有生养恩，日后也不需要她赡养服侍，彼此当成普通亲戚相处就好。
除了付出和想念，她跟徐奕辰的情感问题，林卫海跟她没什么话题可聊，到后来冷了场，林寒顺理成章告辞离开。
接到电话，她本想回家等他，但他说离得不远，坚持过来接她。
煎熬几天，时间就显得格外漫长，等待过程中，林寒突然有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怯懦，她不知该以一种怎么样的心态面对他，这几天的发生的事，她该不该告诉他，该不该找他要个解释？
宋炎来得很快，容不得林寒再犹疑，他的车就停在她面前。车窗摇下，四目相对的一刻，她似乎在他平静的目光中看到了隐痛，但只一眨眼，就只剩下淡漠。
林寒很快发现不是错觉，这里离她的公寓有将近半小时的车程，这么长时间里，他竟然没跟她说一句话。时光仿佛倒流，回到他们刚刚重逢的那段时间，他淡漠疏离到她连开口都觉得艰难，那些憋在心里的话每一句都显得交浅言多。
回到家，林寒先将林卫海硬塞给她的一袋补品拿进厨房，她在里头磨蹭许久，反复做着跟他贪心的心理建设，打几个腹稿都不满意，最后决定跟以前一样直接摊牌。
外面一直没有动静，她本以为宋炎肯定坐在沙发或者餐厅，走出去才发现他竟然一直站在玄关，连鞋都没换，就那么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林寒心下腾地生出一种预感，忍了忍才问：“你怎么不进来？”
她心跳如鼓，正考虑要不要多问几句，却听他沉声开口：“林寒，我们到此为止吧。”
林寒脑子嗡的一声，明明听清楚了，她却严重怀疑自己幻听。他在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什么意思？”
接触到她惊疑不定的目光，宋炎的心骤然收紧，有那么一刻，他真想收回刚才的话，囫囵过去。
理智告诉他，不行！
“我说我们到此为止。”他加重语气再说一遍，表情跟声音都更冷，态度更是不容辩驳，“我不会再来找你，也希望你从此忘了我。”
“你消失几天，回来一句解释没有，就要跟我分手？”林寒看着他，依旧不可置信，“为什么？好端端的，你怎么了？”
宋炎：“我很早就想跟你说，大家成年人好聚好散。”
林寒：“既然好聚好散，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宋炎当然想过，不止想过，来之前还预习过很多次，可真正面对林寒，他才发现说出来很难。
他的沉默给了林寒底气，她几步走到他面前，眼眶已经红了：“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你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我的困难，你没办法解决。”宋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尽量平静说，“林寒，我们都不是小孩了，感情不能当饭吃，我喜欢你，我爱你，但我们不合适，”
“我们怎么不合适？我们几天前还好好，你从云南回来那天还跟我说很想我，今天你跟我说不合适，你自己信吗？”
“我说的不是感情，是现实。我之前没有跟你说过，我为什么没做成警察，我现在告诉你，是我在学校跟人打架被开除了。可笑的是，当时四个人参与，就我一个人被开除。”
宋炎满脸讽刺的笑意，眼底却淡漠得没有一丝温度，“他们侮/辱我的家人，污蔑我偷东西，我气不过跟他们对打，两方都有受伤，就因为他们背后有人，我没有，受罚的那个人就是我。你说可笑不可笑？”
林寒不知道那场改变他命运的斗/殴事件背后竟有这样的不公，既震惊，也心痛，一时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宋炎没给她反应的时间，直接说：“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在只能带来情绪价值的情感里，这几天我在里面想得很清楚，林寒，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同样，我需要的东西，你也给不了。”
他这一句话下来，林寒只觉得自己浑身血液凉了一半，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宋炎：“浪漫，舒适，富足，但肯定不是跟我过那种只有柴米油盐的平淡日子。”
林寒：“你凭什么断定我不能？”
宋炎冷笑：“你觉得你能？那好，你别读书了，我们结婚。我不需要你工作挣钱，婚后你老实待在家里，给我洗衣做饭，生儿育女。我出去应酬，你不要管我，我逢场作戏，你也不能有异议。更不要妄想那些不切实际的情情爱爱，我们是过日子，不是谈恋爱。”
林寒第一次知道，就算是宋炎，如果无赖起来，也会让人生气，让人觉得面目可憎。
见她不说话，宋炎的语气稍微收了点，有种苦口婆心的无奈：“林寒，我们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决定了我们对生活的追求，我的追求就是这么上不得台面。”
林寒没评价他给的定义，深吸一口气问：“你说我给不了你想要的？那谁能给？那个叫徐瑶的女孩？”
她看向他目光清澈又平静，有期待也有怀疑，却没有宋炎预判的失望和气愤。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怀疑是否自己演技拙劣，被她看穿。
“至少目前看，她能给我的，比你多的多。”
宋炎伸出右手，指着手臂上那道蜿蜒的伤疤，说，“你不是好奇这里怎么来的，是我为救徐瑶被人砍的，还有后背那两刀，也是因为她。”
“我被学校开除后，找不到正经工作，白天帮人看店，晚上就去夜店做杂工，一次机缘巧合被徐虎看上。我给徐虎当了三年保膘，因为我进过警校，他一直不相信我。直到两年前有仇家寻仇，我冒死救了徐瑶。
我选择救她的时候知道我很可能会死，但我还是义无反顾那么做了。因为我没有选择，我不想一辈子庸碌无为，只能拿命当赌注。”
林寒被他这段坦白震住了，不是因为那段惊心动魄的过去，仅仅因为他连自己的命都能算计的狠厉，以及得尝所愿后的庆幸和得意。
以生命为筹码，抛去情义，只为前路。
林寒从无圣母情怀，但这样冷静到近乎绝情的宋炎，让她从心底感到陌生，甚至畏惧。
她想起无意看到的徐瑶发给他的信息，想起那天在夜宴，徐瑶跟她说的那些话。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但同为女人，徐瑶喜欢他这件事毋庸置疑。
林寒身形微晃，扶住玄关，半晌才开口问：“你爱她吗？”。
宋炎很干脆：“不爱。”
他说，“连喜欢都谈不上，我只爱你，但我要她。只要我跟她在一起，我至少可以少奋斗十年。十年，林寒，人生有几个十年？”
“这么说你选她，只是要利用她？你不觉得你的想法很无耻？”
“无耻又怎样？”宋炎脸上毫无愧色，“难道我骗你说爱，就高尚了？”
林寒突然说不出话，她想闭嘴让他走，又不甘心就此作罢。
“你跟她睡了？”她问。
宋炎怔了怔，没回答，但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林寒忍不住朝他冲过去，用力捶打在他胸口：“你怎么这么恶心？你跟我的时候，同时跟她……”
她说不下去，太恶心了，太恶心了！
宋炎抓住她手腕，很轻易止住她的乱动，突然他俯身贴近她耳边，呼出的热气喷在后颈皮肤，用最亲密的姿势，说出最伤人的话：“不是你让我碰的吗？”
“林寒，我拒绝你了，是你自己要献身，非要我碰。”
林寒停止挣扎了，她好像陷入一个虚空世界，眼前所见皆已静止，只有宋炎熟悉的声线清晰入骨。
她听见他说：“林寒，你放过我吧。我就是一滩烂泥，配不上你这样高贵的公主。你觉得我无耻，恶心，你自己又能清白到哪里去？我不在的时候，那个徐奕辰有没有上来过，你心里清楚。”
好一个没她心里清楚！
林寒气得全身颤抖，她胸口起伏，眼看就要忍不住。她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转身面对宋炎，冷漠说：“对，你说得对，徐奕辰比你好一万倍，不止人品好，家世好，连床上都比你强。你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混子，一辈子都只能呆在暗处，像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她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够恶毒，努力支撑着不肯错过宋炎脸上一丝变化，没想到宋炎表情毫无破绽。
他條的抓住她肩膀，低头靠近她，淡笑着说：“你们女人就喜欢口是心非，你不用说这些话刺激我，我行不行，你对我满不满意，我很清楚。”
“如果你实在不想分开也行，我们做情人，以后我定期去北京看你，你俩不会碰面，互不干涉。”
“林寒，我答应你这辈子只爱你。你成全我，好不好？”
宋炎深情告白完，低下头似要吻她。林寒心里的恶心瞬间达到极致，排山倒海而来。她使出全身力气推开他，猛然抬手狠狠一耳光打在他脸上。
“啪”的一声，林寒只觉得自己心头最珍视的一个梦碎了，手疼，心更疼，更不明白那个曾经赤城坦荡的男孩怎么变成这样？
“你怎么变成这样？”
她问出这句的时候，眼泪跟着流下来,她没有去擦，也没有固执等他回答，抬手指门口，缓声吐出一个字：“滚。”
“你给我滚，从我家消失，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她声音不大，没有一点疾言厉色，却是冷寂没有一丝温度，也决绝的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宋炎看她一眼，转身打开门，正要出去，又被她叫住。
他转身，林寒一把将脖子的项链扯下来，大力扔到他身上：“拿走，我不稀罕！”
她转身往里，他颤着手关上门，听见里头传来重物落地的钝响和压抑的哭声，摇摇欲坠的心终于沉入谷底。
宋炎没敢停留，果断乘电梯下楼，启动汽车，将冷气开到最低，往城郊方向疾驰，一路上心乱如麻，悲恸不止。他不敢去回忆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多过分，只敢一遍遍去回忆联络员提醒他的那些话。
“徐虎信任你，除了你有能力，更因为徐瑶喜欢你。他如果知道你心里另有所属，你觉得他会怎么样？”
“你已经坚持了快五年，为了私人感情前功尽弃值得吗？”
“你有把握，徐瑶不会因为妒忌对她下手？”
“如果你暴.露，你会是什么下场？她要陪你承担什么样的后果，你想过吗？”
他当然想过，无数次的想过，所以才不敢冒险。他不敢对不起组织，更不敢让林寒受到哪怕一点伤害。
尤其林寒除了爱他，还相当聪明。
去云南的前一晚，两人关了灯，在飘窗上做。窗帘拉下一半，里头漆黑一片，窗外却是撩人月色和万家灯火。
在最激越的时刻，他们紧紧相拥，她突然在他耳边说：“宋炎，我知道你是好人。”
他头皮蓦地一麻，沉声问她为什么？
她笑着亲吻他，坚定到：“因为你曾经的理想，我不相信你会走上歧路。”
宋炎闭了闭眼，他自己每天游走在钢丝上，稍有不慎便会跌落，粉身碎骨，有什么资格去侥幸能护她周全？
他想了很久，要用什么理由让林寒死心，跟她说爱上别人固然简单高效，但这样敷衍的理由，他害怕不能一劳永逸？
他的林寒太聪明，骄傲而敏锐，他爱不爱她，她感受得到。等生气过后，指不定就会去想他的苦衷，试图找理由帮他开脱。
唯一能一劳永逸的，只有让林寒从心里厌恶他。
只有他变成烂泥，成为她最憎恶的那类人，市侩、阴险、猥琐、毫无底线，连感情都可以算计，连自己都可以当筹码，做尽荒唐事，还恬不知耻，死不悔改，让她一想起来就觉得恶心，觉得认识他都是噩梦，她才会彻底忘记他。
宋炎扯开嘴角，无声笑了，看林寒最后看他的眼神，他知道他刚才应该成功了。
联络员说：“实在不行，你给她说清楚，让她等等你。”
他问：“等多久？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联络员不说话了，曾经他们找到他的时候，约定的期限才两年。
至今，已经五年。
嘉城八月末的阳光灿烂到耀眼，透过车窗照在人皮肤同样灼热，宋炎开了窗，任外面翻滚的热浪跟车内冷气相融。
灼人高温下，他从头到脚都是冰的，他看向远处白云山峦，只觉得自己从年少起一直坚持的美梦，终于还是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