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  秋

    林卫海小儿子满百天,夫妻俩在嘉城最贵的五星酒店大摆筵席。林寒作为姐姐在礼数上必须到场,她跟博导请了两天假,徐奕辰也推了工作陪她回来。

    宴会当天的热闹不必赘述,林卫海喝得半醉,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着圆满,说想不到在知天命的年纪,老天会给予他如此厚礼。

    他说起徐惠忻,第一次说不恨了,甚至祝她幸福。

    “若不是她成全,我还不能有儿子呐!”

    林卫海得意忘形,被老婆嗔怪的拍一下,才觉察失言,脸色讪然的关心起林寒近期的生活,拜托徐奕辰一定好好照顾她。徐奕辰在桌下握紧林寒的手,温和说好。

    那晚他们住在酒店。跟宋炎分开后,林寒很快将公寓出售,她曾以为自己拿得起放得下,结果一样不能免俗。

    她名下的其余房产都租出去,确定关系后,徐奕辰又给她买了一套,上个月刚按她喜好装修好,暂时不能住人。

    林寒去浴室洗澡,想起晚上被林卫海追问婚期,有种无力感。徐奕辰固然很好,无论人品能力,还是对她的上心程度都无可挑剔。

    可越是这样,她越感觉压力重重,觉得自己对不起他的厚爱。

    她洗完澡出去,徐奕辰已经结束视频会议,在餐厅等她。

    “我看你晚上没怎么吃,帮你点了一份燕窝粥。”

    他总是这样体贴,林寒习惯性道谢,没胃口也坐下喝粥。两个人随意聊着天,不知怎么就聊到对婚姻的态度。

    虽然两人正式确定关系的时间不长,但相识多年,双方家长都默认他们早达到谈婚论嫁的条件。况且徐奕辰今年已经30岁,之前一门心思搞事业,季柔等抱孙子都成了心病。

    林寒犹豫良久,还是把那句话问出来。

    “奕辰,其实我觉得你可以再考虑一下。”她看着他的眼睛,郑重说,“我可能没办法像你喜欢我一样喜欢你。”

    这句话当初他们决定在一起的时候,她已经说过一次,当时徐奕辰的回复是:“不试试怎么知道,你不会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

    而今天他说:“如果我考虑其他人,我会面临跟你一样的问题。”

    “小寒,原谅我的自私,我不想做那个心存愧疚的人。”

    “扪心自问,你对我没有一点喜欢吗?”

    林寒问自己,她没有一点喜欢徐奕辰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只是那种喜欢的定义算不算男女之爱,她很难界定。

    *

    林寒原计划只在嘉城待一天,结果潘雨菲失恋,非拉她诉衷肠。

    潘雨菲跟那位警察男友谈了这辈子最用心最漫长的一次恋爱,不似年少轻狂时的轰轰烈烈,却也浪漫、炙热、难舍难分。

    她以为他是这辈子对的人,直到谈婚论嫁才惊觉自己之前忽视的东西,原来那么重要。

    潘雨菲男友宋磊家境普通,无法提供独立婚房,潘雨菲是独生女,父母直接让出家里最大一套三居作为嫁妆。宋磊家说潘雨菲有车,没必要再买,她也能接受。直到敲定婚期,那边对彩礼三金,甚至婚庆酒店都扣扣搜搜,一再讨价还价,她才感觉委屈。

    她跟宋磊抱怨,本意是想寻求安慰,结果一向宠她的男人突然变脸,扬言百善孝为先,他爸妈养他不容易,他要报答父母,潘雨菲也必须跟着。

    潘雨菲说:“我可去他妈的,他爸妈养他不容易,我爸妈就容易?他是金城武?值得我花钱倒贴?”

    在谈婚论嫁的赛道分道扬镳,清醒女主潘雨菲终于吃到爱情的苦。

    “没钱谈什么恋爱,穷人就该独善其身。”

    “女性生存法则第一条,宁可孤独终老,也绝不能扶贫跳火坑。”

    醉酒的潘雨菲,一套套搬出实践总结的“真理”,林寒不仅要听,还要百分百支持附和。

    过来当听众的除了林寒,还有潘雨菲堂妹潘朵。潘朵比两人小四岁,是嘉城一中的美术老师。高中时潘雨菲还带她去过林寒家,即使多年不见,相处依然熟络。

    潘雨菲醉倒后,两人一边收拾残局,一边闲聊。

    潘朵突然问:“林寒姐,你高中的时候很多人追吧?”

    “怎么看出来的?”林寒没当真,玩笑说,“也就一只半足球队吧。”

    “哇塞,我就说!今年一中整修图书馆,将一些旧书分给老师和学生,我恰好在一本书里看到你的名字。”

    潘朵说起这事,有种冥冥之中的兴奋,“有人在书上画了一副你的小像,跟你表白。”

    她啧声,“我当时觉着太浪漫了,想跟你说又没你微信。”

    林寒高中收情书到手软,这事听着新鲜,但也不过尔尔。

    她没放在心上,应景式追问:“表白的人有署名吗?”

    “有啊,他字很写的很漂亮,我当时还想不知道人长得咋样。哦,姓宋,”潘朵皱眉,努力回忆,“叫宋什么来着……”

    一个宋字足够挑动林寒神经,她几乎是立刻坐直身体,声音也变得急切:“叫宋什么?”

    心里明知道不会是他,怎么会是他,却非要去确定真的不是他!

    万一是他呢?

    潘朵想不起来,只能确定:“两个字,很熟悉,就想不起!你认识吗?你说出来,我就能想起来是不是。”

    林寒张了两次嘴,才终于问出来:“是不是……是不是,叫宋炎?”

    “对对对,是这个名字!是叫宋炎!我这个猪脑子,我当时还跟同事说名字好听。”潘朵兴奋异常,“林寒姐,你知道是谁?”

    而林寒只想知道:“那本书现在在哪儿?”

    一小时后,潘朵的男朋友来接她回去,顺便将一本《加德纳艺术通史》交到林寒手上。

    在书的尾页,林寒看到一幅画,仅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穿礼服裙的女孩正拉小提琴的侧影。

    画下面一行工整的小字:希望林寒梦想成真,一生顺遂。

    落款是:宋炎,2008年6月2日

    笔触清浅,时间久远,铅笔的笔迹已经有些变淡。

    林寒手指摩挲那行字,陡然感觉鼻酸,一眨眼,两行清泪触不及防落了下来。

    那时候他们明明不认识啊!

    原来他们的开始,并不是始于她以为的那个盛夏。

    林寒用纸巾擦眼泪,越擦越多,潘雨菲突然诈.尸般清醒,从她手里抢了书,喃喃读画下的字,大笑说:“哈哈哈,这个宋炎是十三班的宋炎吗?天,他居然暗恋你!”

    “林寒,宋炎居然高中就喜欢你?!”

    “现在呢,他在哪儿?”

    “可惜咯,他明明可以当个警察,非要走歪路。”

    半夜,潘雨菲吐了好几次,哭得一塌糊涂,四年的感情,奔着一辈子去的,就算做出潇洒的决定,背后也必有狼狈经过。

    潘雨菲哭完自己的事,突然抱住林寒说对不起,说有件事一直没告诉她。

    “那年你在北京丢了手机,宋炎给我打过电话,我当时忙着登机,就把徐奕辰电话给他了。后来你没提,我就把这事忘了。”

    “两年前,你说你们在交往,我说不相信,实际是我不想你跟他有关系,因为我听人说他不是好人。”

    “我还自作主张给他打过电话,让他不要缠着你。”

    “对不起,林寒,我以为我经验丰富,看男人比你准,我以为我是以我的方式在帮你。今天才发现,我自己才是个怂货。”

    酒醉三分醒,潘雨菲哭得涕泪横流,絮絮叨叨,毫无逻辑,但林寒听懂了。

    按她的性格,她应该生气,应该大骂潘雨菲多管闲事,跟她吵昏天黑地的一架,要她道歉十次才原谅她!

    但她没有,不止没生气,甚至平静得像个旁观者。

    就算她早点知道这些又怎么样呢?宋炎早已不是当年的宋炎,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

    除非那年她没有弄丢手机,除非那六年她在他身边,除非他从警校顺利毕业。

    可惜,没有如果。

    那一晚,林寒第一次喝醉到不省人事,在梦里,她哭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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