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金色的法阵出现在众人眼前。

    有许多人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巨大的法阵,它几乎在瞬间就占满了整座大厅。而更叫人惊讶的是那远超于人们想象的“华美”——就像是工匠细心地为一座神殿刻画大片的壁画,每一缕枝条、每一片花瓣都极尽可能地饱满、优雅和繁复,毫无瑕疵。

    不过他们也很快发现,这个法阵并非完全规则的圆形。

    因为从法阵中竟然钻出了无数金色的线,它们彼此交织着,逐渐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形状,在法阵上显示出来。

    “山脉、平原……那些是,城市?”

    金色仿佛溅入眼眸中的雨滴,使所有人的双眸都被染成了这灿烂至极的色彩。和其他人一样,珀尔娅整个人都被染上了一层金色,让她不由得眯着眼睛:“这个占卜是……”

    “凯特人……人族中唯一一群生来就和法术有‘联系’的家伙,一但捏住足够的‘筹码’,就能够使用占卜获知自己想要知道的事。”

    有贤者问道:“你想知道什么?流浪者。”

    薇拉已经松开了手,可作为灵摆的橡木仍然漂浮在空中,她的指尖随意地动了动,便有一些形状随意变换着,显示着某些“尚未确定的事物”。

    她勾了勾唇角:“这取决于丽塔顿打算如何解决这件事。”

    ——对啊,他们究竟想如何解决它呢?

    “由先前的情况来看,那位黑法术师如今的身份是一位名为海姆格·威廉森的贵族。”

    霍莱开口:“显而易见的是……‘它’是一个狡猾的家伙,知道如何实现自己的目的。”

    这里的人都看过先前的报告,知道那位黑法术师蛊惑了安东尼——而安东尼可以说是最了解黑塔群的学生之一。

    “它”绝不是什么只会使用黑雾的怪物,而是一个心机深沉的敌人。

    “很显然,那并不是‘它’的真实身份……又或者,‘它’已经准备好了其他的身体。”

    “就算杀死那位贵族,情况也不一定能获得改善……最糟糕的是,‘它’可能已经为此设下了一个陷阱等着我们去跳。”

    “但王国现在毫无反抗之力,三个月过去了,侵蚀或许已经开始了。”

    贤者们说着这些时,阿斯诺忽然开口:“我认为没有那么悲观。”

    “哦?”

    “克雷多·苏瑞尔并不是普通人……他很可能是一位法师,而且接受过某种古典的法术训练。”

    青年的话让人意外,可他也很冷静,他们能感觉到他的判断来源于充分的考量:“我曾经潜入过王宫图书馆,看到了他使用的法阵和相关的法术笔记。”

    “这样吗?那可真是奇怪,丽塔顿如今应该没有法师接受过一位国王弟子。”

    “何况是……一位下达了法师禁令的国王?”

    “你们别忘了,并不只有丽塔顿能够提供这样的教育。”

    “……你是说,牛头海湾?”

    牛头海湾……凯特人的故乡。

    “而且,他应当知道预言的存在……他以为那条和王座有关的预言是雅乐思留下的诅咒,这可能是他颁布法师禁令的原因之一……我们离开时给他带去了一点麻烦,但也算是一种‘线索’。”

    阿斯诺看了薇拉一眼,继续道:“我们也许有必要保留与王国交涉的打算。”

    “不,如果事情扯到了凯特人,那么这一切显然变得更古怪了……”

    “我不信任克雷多·苏瑞尔,他们的血脉里带着某种厄运的气息。”

    “等等,威廉森家族……我记得这个家族与克雷多关系很不错,那位国王确实对这个家族内部发生的事情不知情吗?”

    “如果他们早已经联合,那我们去王国只是自寻死路。”

    贤者们似乎陷入了某种争论。

    可这种争论却很有必要。

    因为在场的人都意识到了,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掌握的线索太少了。

    那个名为“威廉森”的家族为何与那位古老神秘的黑法术师扯上关系,作为王国的统治者,他们一向视为敌人的克雷多又是否知情?

    “占卜能做些什么?能够得知那位袭击者的‘真相’吗?”

    突然有人问。

    让人十分意外的是,站在大厅中央使用了法阵,却一直没有打算参与讨论的女孩抬起头,轻笑道:“可以。”

    所有人的视线重新回到了女孩身上。

    女孩上前一步,两种金色落在她微弯的眼眸里,把它衬得更神秘深邃,使它更为耀眼,也叫人有一瞬被那同样意味深长的笑吸引,挪不开视线。

    她“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众人的焦点,无论是八年前,还是现在。

    “如果那是古老的‘怪物’……”仍有人不太相信。

    “我想,这大概是被称作‘奇迹’的法脉所能赋予的力量。”

    薇拉展开双臂,说:“也是我们解决这一切需要付出的代价。”

    法阵突然变化了起来,它高速“转动”了起来,像是一个运作的纺车,耀眼的光在整座大厅内盛放,甚至还越来越亮……有一刹那,整座大厅亮如白昼!

    人们的眼睛都无法接受如此强烈的光,连隆洛也有片刻闭上了眼,直到听到一声从半空中传来的低呼:“……这怎么可能?”

    少年缓缓睁开漆黑的眼眸,便发现法阵似乎缩小了一圈,可浮动在上面的形状却清晰了许多。

    那是一座山脉——准确来说,是三座。

    它们由金色的线串在一起,彼此相连,有部分汇聚在一起,又在某个部分分开,延伸向外。

    “这是……”

    “三山脉?怎么会是三山脉?!”

    珀尔娅显然认出了它,也极为惊讶。

    薇拉却没有他们那么震惊,反而摸了摸下巴,似是明白了什么,了然道:“是铁矿。”

    “……什么?”

    “赫波亚用到的铁矿几乎来自平原西部的铁之山,那里曾经是‘篡位者’雅乐思·瑞嘉的地盘,但克雷多的铁卫数目不小……他们的有很好的装备,显然这些铁矿另有来源……”

    女孩开口说道:“我原本还有些好奇威廉森家族是从哪里获得的矿脉……原来它们都来自——三山脉。”

    他们突然明白了什么。

    珀尔娅也明白了什么,开口时甚至有些颤抖:“也就是说,他们为了支持克雷多夺权,竟然冒险开采三山脉的矿脉?!”

    三山脉因凯特的法术而诞生,人族为了保全自身却无法完全付出这份代价,从此三山脉成为了“被诅咒的地方”,没有人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也没有人敢轻易靠近。

    但他们居然敢挖三山脉?!

    “愚蠢……贪婪、他们就该因此毁灭!”

    有贤者怒不可遏的声音响起:“这完全是他们自寻死路!一群蠢货!!”

    “若真是如此,那事情可能会变得更复杂。”

    霍莱忽然说:“我们必须搞清楚他们究竟从三山脉里挖出了什么,也必须搞清楚巴兹利亚现在的情况。”

    “霍莱——难道我们得替这群蠢货买单吗?!”

    “可是……三山脉为何形成呢?”

    “……”

    “事已至此,你们应该知道,如果问题真的出在三山脉,追溯这一切,这也是法师的‘责任’,我们从来不曾真正孤立于这一切。”

    霍莱缓缓望着那些贤者们:“我们有义务消除真正的‘邪恶’……而不仅仅是让自己和‘权术’站在对立面,那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情。”

    大厅不知道第几次因为这过分沉重的气氛而沉默下来。

    “那么现在该怎么做?”

    “确认三山脉的情况,以及巴兹利亚的进展。”

    霍莱缓缓道:“我们需要一个成熟的队伍完成这两项工作,而在学院内,我们也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打算……?”

    “一但赫波亚沦陷,丽塔顿的所有人或许都需要上战场。”

    又是一阵沉默。

    珀尔娅几乎是毫不意外地开口了:“我希望能前往南部。”

    “我很欣赏你的勇气,但你已经付出了很多。”

    然而霍莱却朝她笑了笑:“我们需要再确认一下这件事。”

    “但是……”

    “交界月快要结束了,珀尔娅,在这一切开始前,先好好让自己休息一下。”

    ……

    ……

    隆洛跟着走出高塔,但他目送着珀尔娅的背影,却没有立刻离开。

    直到过了一会儿,薇拉走出大门。

    “薇拉。”

    他开口:“你这一个月都在完成那个法阵吗?”

    薇拉笑了一声:“谁知道呢。”

    “三山脉……”他并不觉得被冷落或者冒犯,跟着她:“你会和我们一起去吗?”

    在雪地上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的女孩忽然停住脚步,扭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来你对自己的‘使命’已经有所准备了?”

    “我只是有这种感觉——那个特训……是为了这件事吗?”

    少年继续说道:“你和霍莱似乎已经决定好了。”

    “哈,丽塔顿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薇拉扭头继续往前走,很无所谓道:“他们已经在森林里呆的时间太久了,很多事情反而不如偶尔会去王国的学生们。”

    “但很危险。”

    “当然很危险——因此,他才会让你们好好休息,之后可没有这个机会了。”

    女孩的话让少年脚步一顿。

    他忍不住抬起头,看着那片漆黑的天空。

    黑棘五月发生了许多事,那些危险就像是“前奏”,在那之后还会持续上演。

    就像……命运?

    等他收回视线,发现薇拉已经走了很远。

    少年追了上去,很快察觉到她的目的地是食堂。

    “……”

    隆洛很快发现了薇拉的这个“习惯”。

    人们每天都有工作时间和休息时间,薇拉会将这个时间拉得很长,有时候她会花长达一个月的时间不眠不休的“工作”,相对应地也会花费一个月的时间完全用来“休息”。

    比如去食堂找尼朗大叔的“麻烦”,比如从霍莱那里顺几瓶酒,比如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一觉。

    ……

    ……

    从食堂那“弄”走了一个近来特供的派后,薇拉喝了点酒便睡下了。

    隆洛走进房间,看着抱着被子将自己蜷缩起来,窝在床上的女孩,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他走过去,轻扯着毯子,替她盖上那截露在外面的雪白脚背。

    接着他点燃了房间角落的壁炉。

    这是丽塔顿为薇拉提供的新房间,虽然仍然是一座单独的高塔,可情况显然比先前要好了许多。

    做完这些,隆洛才起身离开了房间。

    他这几天还需要完成一些学院里的工作。

    红之月和沉寂之月时,学院里倒是比较“清闲”——不只是因为他们尽快将炼金高塔“收拾干净”了,也因为这个时节的人们都不太敢做些什么事,害怕“惊扰”红月女王。

    传说中这两个月内容易因为惊扰红月女王招来黑骑士,以前的人们或许会认为这仅是“传说”,可现在学院的人都深信不疑。

    他们毕竟“亲眼见过”。

    如今,红月熄灭,时间渐渐进入交界月,学院也要为开春做准备了。

    ——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

    ……

    贤者会议结束后的时间大约是傍晚,隆洛完成自己的工作后,时间差不多来到了深夜。

    他没有立刻回去,而是走进了最大的一座图书馆之一。

    他有一些想知道的事情。

    可事实上,他似乎又却很难从这样的图书馆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丽塔顿有许多图书馆,书柜们成片连在一起,它们都很高大,几乎要碰到天花板,哪怕仰起头也看不完整。那些古老丰富,却又过分琐碎庞杂的书籍们混在一起,哪怕只是抽出来看一眼标题,想看完仅仅这一座图书馆或许也需要一整年的时间。

    少年再次产生了那种曾经有过的茫然情绪。

    大家这个时间都去休息了,或许只有他一个人,他走在书柜之间,头顶那一直亮着的灯亮着温暖稀薄的光,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身后。

    他的指尖不自觉地掠过书脊,在上面留下一层薄薄的灰。

    忽然,少年停下了脚步,因为在他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影子。

    那似乎是一道人的影子,却什么“气息”都没有,哪怕是隆洛也仅仅只能看到它的外表,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

    ……也没有恶意。

    隆洛与那影子对视,片刻后,白色的影子缓缓飘走。

    他心中升起了一些似有若无的预感,于是便跟了上去。

    少年跟着白色的影子走了一段不长不短的路,直到其中的某座书柜,它又忽然停了下来。

    “……嗯?”

    隆洛意识到它停了下来,旋即抬起头,发现面前的书架上有某本书亮起了很浅的白光。

    他抬起手臂,将它抽了出来。

    ——《一朵白盏花》。

    这是一本故事集。

    少年翻开它。

    “有一位行走在路上的旅人,他翻过了高山、穿过了河流,走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城市。”

    “‘你究竟在寻找什么?’有人问道。”

    “‘我在寻找女神的踪迹,’他回答,‘我的孩子面临厄运,预言告诉我,只有女神能拯救我的孩子’。”

    “然而旅人却从那人嘴中得知,因为他的离开,一条毒蛇闯进了他们的家里,咬伤了他的孩子。”

    “他赶回家中,他的孩子却已经奄奄一息,无论他如何祈祷也无济于事。”

    “‘根本没有什么女神,预言也全是假的’他怒不可遏,摔碎了放在床边的花瓶。”

    “花瓶落在地上,里面的花苞却缓缓盛开,那是来自女神的注视和垂怜,最终拯救了奄奄一息的孩子。”

    这是一则很短的故事,它似乎太过简单,以至于似乎从未被人翻开过。

    隆洛一行行看完,低声道:“白盏花……?”

    他抬起头,看到那道白色的影子似乎正打算离开。

    在少年叫住他之前,另一道声音率先响起:“你为什么在这里?”

    隆洛扭过头,看到阿斯诺从一座书架后走出来。

    “……我有一些疑问。”

    隆洛说着,又看了一眼那道影子:“‘它’好像知道我需要什么。”

    “那是辛缇雅夫人。”

    阿斯诺似乎并不意外,瞥了一眼后淡淡道:“也就是学院里的‘图书馆管理员’,没人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她在学院呆了多久,但当你的疑问足以惊扰她的时候,她就会出现,给你一本能够解决内心疑问的书。”

    ……原来是这样。

    “你有什么疑问。”阿斯诺看着他手里的书,忽然问。

    “我想知道,有关于命运的事情。”

    隆洛顿了顿,和他讲述了一下书中的内容。

    “父亲为了让孩子摆脱厄运而离开,却反而让自己的孩子遭遇厄运。”

    阿斯诺听完,随手抽了一本自己需要的书,边翻开,边随意道:“很经典的故事。”

    “但那朵白盏花似乎改变了孩子的厄运。”

    “那是‘女神花’,传说中在交界月和苏醒之月相交的刹那才会盛开的花。”

    阿斯诺说:“这或许就是这个故事最有趣的地方,到底是女神改变了命运?还是……女神花本身就是命运中的一环?”

    隆洛眨了眨眼:“你觉得呢?”

    “我的建议是不要思考这个问题,所有试图探讨这个话题的学者只有两个下场……因为无法得出结论而放弃。”

    阿斯诺扫了他一眼,挑眉道:“或者……直接发疯。”

    “……”

    隆洛没有再说话。

    这时,阿斯诺忽然问:“关于今天的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今天的事情——显然只有贤者会议。

    隆洛其实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被“邀请”参与这场会议,如珀尔娅所言,他们其实没有“话语权”,而科顿和莉莉也不在其中。

    “我其实不赞成去三山脉。”

    隆洛还没有说话,阿斯诺又道:“按理说我们应该直接去王国……如果黑法术已经开始侵蚀王国,那就得想办法挑起贵族们的争端,否则黑法术迟早会掌控全国的话语权,再去什么三山脉只会更浪费时间。”

    隆洛沉默了一下:“对他们而言,‘话语权’也很重要吗?”

    “当然,法师禁令是这十年来才有的东西,哪怕克雷多管得再严,私底下仍然有很多人在偷偷使用法术和相关的事物……”阿斯诺说,“但所有人都痛恨黑法术,‘它’不可能用黑法术操纵所有人。”

    “是吗……”

    隆洛垂下眼眸:“但我们谁也无法保证自己的判断。”

    “确实,敌人是未知的。”

    阿斯诺合上书,将它放回了书柜:“如果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我们也许不会像现在那样被动。”

    隆洛仍然没有说话。

    因为他在想另一件事。

    他觉得阿斯诺变得有些“奇怪”。

    大概是从离开贤者山脉后,沉默冷淡的青年就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意外地“积极”。

    像是下定了决心,又像是想急于解决这些事。

    “我们大概什么时候会出发?”

    少年不太明白其中的缘由,但因为感觉到阿斯诺的情绪尚且稳定,因此只是问:“前往三山脉。”

    “苏醒之月一到,我们就必须动身……至少……会包括你、我,以及珀尔娅和那位赛提人。”阿斯诺顿了顿,“如果没错的话,那个赛提人曾经就在三山脉的矿场里工作……”

    不提那些自告奋勇的部分,他们确实是最合适的了。

    “如果是前往三山脉,也必须有一位贤者。”

    阿斯诺又道:“否则我们很难应对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隆洛沉默了一下:“是薇拉吗?”

    “如果之前还会有人怀疑,但她今天使用的法阵……一位接近贤者的流浪者。”阿斯诺说,“她已经和这一切脱不开关系了。”

    青年说这句话时,望着自己的眼神仿佛意有所指。

    他仍然怀疑自己与薇拉的“关系”,并且希望从自己这里知道一些来自女孩的打算。

    隆洛低下头,又看了一眼那本故事集。

    它以索特语书写,看上去不是那么旧的书,但很显然无人问津。

    “我想,对于这件事,我的看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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