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公家有个宽敞的小院，曾经在宋英巷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只是变故之后，家里安静了，也潦草了许多。小院子无人打理，杂草遍地，连晾衣服的竹竿都是倾斜的。
只是荒凉里还开了一朵艳丽的牡丹，摆在窗前沐浴着温暖的阳光，那是陈阿公女儿生前栽种的。
时玉伫立于小院前，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陈阿公！”
不出半刻钟，精瘦的小老头握着一把木勺小跑出来，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忽而直起腰惊喜道：“小时玉！”
时玉迈进小院，阿澈紧随其后。
“你病好啦！”
“是啊，全好了。”
陈阿公绕着她走了一圈，见她当真无恙，便一木勺拍在阿澈身上，“好了就行，好了就行！”
阿澈：“……”是不是打错人了。
“给你带了梅花酿，算是答谢你送我的灵丹妙药了。”
时玉从阿澈接过梅花酿，打开来放到陈阿公鼻子下给他闻了闻。
陈阿公满足地点点头，“是这个味，今天和你的小跑堂留下来吃饭，我给你们做麻婆豆腐！”
“好啊！”
时玉毫不见外地往里去，霸占了陈阿公用来躺着晒太阳的藤椅，“听说最近盗贼猖狂，你家可被光顾了？”
陈阿公搬了两把小凳子出来，一把递给阿澈，一把自己坐下择菜。
“巧了不是，昨夜刚刚来过。幸好及时发现，没丢什么。”
阿澈：“……”说的该不是他吧。
时玉笑着看过来，朝他勾了勾食指。阿澈会意，连人带凳子挪到她身边，老实给她捏肩捶腿。
“你倒是会享受。”陈阿公笑眯眯的。
时玉摇晃着藤椅，悠哉悠哉，“我花钱雇的，如何不能享受？”
“在理在理。”陈阿公赞许地点了点头。
时玉将四面扫视，之前他家茶壶边上只有一个杯子，现在多了一个。
“家里来了除我以外的客人了吗？”
“咦？”陈阿公讶异抬头，“你这孩子倒是聪明，我还想着跟你说呢。”
时玉得意一笑，极为放松，“我当然聪明了。”
“不害臊。”阿澈小声嘀咕，毫不意外被时玉踢了一脚。
陈阿公看她一眼便低头择菜了，没发现他们之间的交流，“也不是客人啦，是我哥哥。”
“……”两人骤然一愣，不约而同垂下眉眼。
陈阿公一贯是喋喋不休的，“我啊，有个志在江湖的亲哥哥。他弱冠之年便开始在外漂泊，一晃眼四十年过去了，少年人都变糟老头子了。从前一两年只能见他一两次，现在他闯不动了，也就回来了。”
“其实他回来有一段时间了，但他说有人在查他，不让我跟别人说，外人也就不知道。这都快一个月了，他也能出来见人了。以后有了他啊，我也就不寂寞了，还能少去茶楼烦你几次。”
“你是不知道，他是做江湖游医的。之前你生病一直不好，我还想着说服他去给你看看呢，就是一直没说动，嘿嘿，幸好你已经好了。”
时玉眼神茫然，她还没问呢，他就全说了。
“你不是喜欢看那个话本子吗？我那老哥哥在江湖的经历可比你那话本子精彩多了！待会儿午饭让他给你讲讲，你一定感兴趣，比那说书的还有意思呢！”
“……”时玉不自觉坐了起来，浑身不自在，“他老人家都说有人在查他了，你还敢跟我说这么多？”
陈阿公折断了一根芹菜，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这说的，我还能不信你吗？你肯定会给我保密啊。”
时玉欲言又止，看一眼阿澈，后者却躲开了她的目光。
“瞧这芹菜绿油油的，炒出来肯定好吃！”陈阿公很是满意，立马就要去下锅。
他一走，时玉又踢了一脚阿澈。阿澈瞪了她一眼，又不着痕迹地挪开目光。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午饭时候当真见到陈阿公的亲哥哥，他待人比陈阿公还要热情。一顿饭下来菜没吃几口，话说了一箩筐。从自己为武林盟主炼过药说到和女剑客的风流韵事，从自己从十几个杀手围堵之中逃脱说到自己在武林大会受到追捧……
中途逗笑时玉好几次，而阿澈在心里诽谤他可真能吹。
而出了陈阿公的院子，两个人谁也不再提起他，沉默地朝念念家走。
念念家有个菜园，在念念当厨娘以前，一家五口人便靠着这菜园子生活。念念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此时在菜园子里忙活，见到时玉的时候一个红了脸，一个傻乎乎地往家里边跑。
李大伯夫妇出来相迎，两人在时玉的气场下显得有些瑟缩。
“时玉娘子来了，实在不好意思，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只有几个菜饼子。”
时玉的目光从那红绸缠绕的聘礼上扫过，“无妨的，我吃过午饭过来的。”
她没有坐下，站在门口张望，“念念呢？我曾经答应她，会在她成亲前送她一盒首饰，如今我来了，怎么不见她的影子。”
“念念她……”李婶娘神色为难地瞅向身边的丈夫。
李大伯亦神色不自然，犹犹豫豫半晌，他才乞求道：“时玉娘子，您向来对我们家多加照拂，这次也请您帮帮我们吧。”
“什么？”
李大伯眉头紧锁，“念念她太不懂事了，我们好不容易为她找了门好亲事，她却闹着不嫁。她的哥哥要娶妻，弟弟要上学，她若不安心待嫁，家里如何支撑得下去？”
“……”时玉抿着嘴，瞧他们一群老弱，放弃了动手的心思。
她深呼吸后笑了笑，“行，念念呢？我与她谈谈。”
李大伯见她应下，松了口气，把她往里面引。
念念住的是一间很窄的小房间，说是柴房也不为过，柴火旁边铺着陈旧的被褥，念念此刻便蜷缩在角落里抽泣。
见到时玉，她仿佛见到了救星，匆忙站了起来。时玉往后看一眼，阿澈便关了门，将念念的家人隔在外面。
“时玉姐姐……”她开口便是哭腔，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时玉叹了口气，将她拥入怀里，拍了拍她的背，“好了，不哭了，先与我说说怎么了吧。”
念念伏在她肩上啜泣，“我爹娘非要我嫁给周家那个喝了酒就爱打人的跛子当填房，就因为他们家给得聘礼多，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死活。时玉姐姐，你带我走吧，你带我走好不好……”
时玉揉揉她的脑袋安抚她，随后又将她从自己怀里推开，看着她正色道：“我是可以带你走，可是……你能确定他们联合外人指着你脊梁骨骂你不孝的时候，你依然能挺直腰板吗？又或者说，你能保证他们低三下四，哭着喊着求你的时候，你不心软吗？如果你可以，我马上就带你走。”
“……”
念念愣住了，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哭泣。
“我……我……”念念咬着下嘴唇，楚楚可怜，“难道我就只能嫁给那个酒疯子吗？”
时玉给她擦了擦眼泪，“可你若不想清楚你的前路该如何走，你迟早还是要回来嫁给另一个疯子的。”
念念泪眼婆娑，渐渐生出绝望，她“噗通”一下跪了下来，抱上时玉的腿，“求求你，求求你时玉姐姐，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知道你很厉害的，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好不好！”
时玉长呼一口气，强硬地将她拽了起来，“我不知道你该怎么办，那是你的人生。我只能……”她缓缓抬头看向冷眼旁观的阿澈，“给你时间。”
阿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时玉松开念念，拉阿澈到角落，低语了几句。她一说完，阿澈立即扭过头，很是生气。
“不行！”
“我又不是真要你娶，拖拖日子而已。”
“你……”
时玉瞪他一眼，阿澈冷哼一声，不给好脸色，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回去补偿你就是了。”时玉好脾气道。
念念在几步之外看着他们，心里茫然又恐惧。
时玉推门而出，在外等候的李大伯满眼期冀。
她笑了笑，不紧不慢道：“我实在劝不动她，便只能来和李大伯商量一番。”
“时玉娘子这是何意？”
“我家阿澈还没有娶亲呢，他与念念本就相熟。既然念念不愿意嫁给周家的，不如让她与阿澈喜结连理好了。我会为他，出周家的两倍聘礼。”
李大伯觉得她在说胡话，直到他听到“两倍聘礼”四个字。
“时玉娘子所言当真？”
时玉假笑，“自然，只是……阿澈的爹爹去世不久，他如今还在丧期，成亲之事还得拖些日子。”
李大伯心中忧虑，“那得拖多久啊。”
“两个月。”时玉煞有其事道。
听了个全程的阿澈：“……”过分！
“应该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吧，您若是觉得可以，我明日便将聘礼送来。”
“可以！”李大伯惊喜道：“当然可以！”
时玉松了口气，勉强笑着点了点头，“那我们这就回去准备。”
“好！好！”
她回身拉着阿澈出门，到了门口高声道：“明天等我们啊！念念！”
“好！”李大伯替她应道。
刚出了李家菜园子，阿澈便旁若无人地快步往回走。时玉小跑着追上他，既感叹于来回两趟他们的角色掉换，又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
只是荒凉里还开了一朵艳丽的牡丹，摆在窗前沐浴着温暖的阳光，那是陈阿公女儿生前栽种的。
时玉伫立于小院前，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陈阿公！”
不出半刻钟，精瘦的小老头握着一把木勺小跑出来，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忽而直起腰惊喜道：“小时玉！”
时玉迈进小院，阿澈紧随其后。
“你病好啦！”
“是啊，全好了。”
陈阿公绕着她走了一圈，见她当真无恙，便一木勺拍在阿澈身上，“好了就行，好了就行！”
阿澈：“……”是不是打错人了。
“给你带了梅花酿，算是答谢你送我的灵丹妙药了。”
时玉从阿澈接过梅花酿，打开来放到陈阿公鼻子下给他闻了闻。
陈阿公满足地点点头，“是这个味，今天和你的小跑堂留下来吃饭，我给你们做麻婆豆腐！”
“好啊！”
时玉毫不见外地往里去，霸占了陈阿公用来躺着晒太阳的藤椅，“听说最近盗贼猖狂，你家可被光顾了？”
陈阿公搬了两把小凳子出来，一把递给阿澈，一把自己坐下择菜。
“巧了不是，昨夜刚刚来过。幸好及时发现，没丢什么。”
阿澈：“……”说的该不是他吧。
时玉笑着看过来，朝他勾了勾食指。阿澈会意，连人带凳子挪到她身边，老实给她捏肩捶腿。
“你倒是会享受。”陈阿公笑眯眯的。
时玉摇晃着藤椅，悠哉悠哉，“我花钱雇的，如何不能享受？”
“在理在理。”陈阿公赞许地点了点头。
时玉将四面扫视，之前他家茶壶边上只有一个杯子，现在多了一个。
“家里来了除我以外的客人了吗？”
“咦？”陈阿公讶异抬头，“你这孩子倒是聪明，我还想着跟你说呢。”
时玉得意一笑，极为放松，“我当然聪明了。”
“不害臊。”阿澈小声嘀咕，毫不意外被时玉踢了一脚。
陈阿公看她一眼便低头择菜了，没发现他们之间的交流，“也不是客人啦，是我哥哥。”
“……”两人骤然一愣，不约而同垂下眉眼。
陈阿公一贯是喋喋不休的，“我啊，有个志在江湖的亲哥哥。他弱冠之年便开始在外漂泊，一晃眼四十年过去了，少年人都变糟老头子了。从前一两年只能见他一两次，现在他闯不动了，也就回来了。”
“其实他回来有一段时间了，但他说有人在查他，不让我跟别人说，外人也就不知道。这都快一个月了，他也能出来见人了。以后有了他啊，我也就不寂寞了，还能少去茶楼烦你几次。”
“你是不知道，他是做江湖游医的。之前你生病一直不好，我还想着说服他去给你看看呢，就是一直没说动，嘿嘿，幸好你已经好了。”
时玉眼神茫然，她还没问呢，他就全说了。
“你不是喜欢看那个话本子吗？我那老哥哥在江湖的经历可比你那话本子精彩多了！待会儿午饭让他给你讲讲，你一定感兴趣，比那说书的还有意思呢！”
“……”时玉不自觉坐了起来，浑身不自在，“他老人家都说有人在查他了，你还敢跟我说这么多？”
陈阿公折断了一根芹菜，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这说的，我还能不信你吗？你肯定会给我保密啊。”
时玉欲言又止，看一眼阿澈，后者却躲开了她的目光。
“瞧这芹菜绿油油的，炒出来肯定好吃！”陈阿公很是满意，立马就要去下锅。
他一走，时玉又踢了一脚阿澈。阿澈瞪了她一眼，又不着痕迹地挪开目光。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午饭时候当真见到陈阿公的亲哥哥，他待人比陈阿公还要热情。一顿饭下来菜没吃几口，话说了一箩筐。从自己为武林盟主炼过药说到和女剑客的风流韵事，从自己从十几个杀手围堵之中逃脱说到自己在武林大会受到追捧……
中途逗笑时玉好几次，而阿澈在心里诽谤他可真能吹。
而出了陈阿公的院子，两个人谁也不再提起他，沉默地朝念念家走。
念念家有个菜园，在念念当厨娘以前，一家五口人便靠着这菜园子生活。念念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此时在菜园子里忙活，见到时玉的时候一个红了脸，一个傻乎乎地往家里边跑。
李大伯夫妇出来相迎，两人在时玉的气场下显得有些瑟缩。
“时玉娘子来了，实在不好意思，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只有几个菜饼子。”
时玉的目光从那红绸缠绕的聘礼上扫过，“无妨的，我吃过午饭过来的。”
她没有坐下，站在门口张望，“念念呢？我曾经答应她，会在她成亲前送她一盒首饰，如今我来了，怎么不见她的影子。”
“念念她……”李婶娘神色为难地瞅向身边的丈夫。
李大伯亦神色不自然，犹犹豫豫半晌，他才乞求道：“时玉娘子，您向来对我们家多加照拂，这次也请您帮帮我们吧。”
“什么？”
李大伯眉头紧锁，“念念她太不懂事了，我们好不容易为她找了门好亲事，她却闹着不嫁。她的哥哥要娶妻，弟弟要上学，她若不安心待嫁，家里如何支撑得下去？”
“……”时玉抿着嘴，瞧他们一群老弱，放弃了动手的心思。
她深呼吸后笑了笑，“行，念念呢？我与她谈谈。”
李大伯见她应下，松了口气，把她往里面引。
念念住的是一间很窄的小房间，说是柴房也不为过，柴火旁边铺着陈旧的被褥，念念此刻便蜷缩在角落里抽泣。
见到时玉，她仿佛见到了救星，匆忙站了起来。时玉往后看一眼，阿澈便关了门，将念念的家人隔在外面。
“时玉姐姐……”她开口便是哭腔，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时玉叹了口气，将她拥入怀里，拍了拍她的背，“好了，不哭了，先与我说说怎么了吧。”
念念伏在她肩上啜泣，“我爹娘非要我嫁给周家那个喝了酒就爱打人的跛子当填房，就因为他们家给得聘礼多，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死活。时玉姐姐，你带我走吧，你带我走好不好……”
时玉揉揉她的脑袋安抚她，随后又将她从自己怀里推开，看着她正色道：“我是可以带你走，可是……你能确定他们联合外人指着你脊梁骨骂你不孝的时候，你依然能挺直腰板吗？又或者说，你能保证他们低三下四，哭着喊着求你的时候，你不心软吗？如果你可以，我马上就带你走。”
“……”
念念愣住了，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哭泣。
“我……我……”念念咬着下嘴唇，楚楚可怜，“难道我就只能嫁给那个酒疯子吗？”
时玉给她擦了擦眼泪，“可你若不想清楚你的前路该如何走，你迟早还是要回来嫁给另一个疯子的。”
念念泪眼婆娑，渐渐生出绝望，她“噗通”一下跪了下来，抱上时玉的腿，“求求你，求求你时玉姐姐，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知道你很厉害的，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好不好！”
时玉长呼一口气，强硬地将她拽了起来，“我不知道你该怎么办，那是你的人生。我只能……”她缓缓抬头看向冷眼旁观的阿澈，“给你时间。”
阿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时玉松开念念，拉阿澈到角落，低语了几句。她一说完，阿澈立即扭过头，很是生气。
“不行！”
“我又不是真要你娶，拖拖日子而已。”
“你……”
时玉瞪他一眼，阿澈冷哼一声，不给好脸色，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回去补偿你就是了。”时玉好脾气道。
念念在几步之外看着他们，心里茫然又恐惧。
时玉推门而出，在外等候的李大伯满眼期冀。
她笑了笑，不紧不慢道：“我实在劝不动她，便只能来和李大伯商量一番。”
“时玉娘子这是何意？”
“我家阿澈还没有娶亲呢，他与念念本就相熟。既然念念不愿意嫁给周家的，不如让她与阿澈喜结连理好了。我会为他，出周家的两倍聘礼。”
李大伯觉得她在说胡话，直到他听到“两倍聘礼”四个字。
“时玉娘子所言当真？”
时玉假笑，“自然，只是……阿澈的爹爹去世不久，他如今还在丧期，成亲之事还得拖些日子。”
李大伯心中忧虑，“那得拖多久啊。”
“两个月。”时玉煞有其事道。
听了个全程的阿澈：“……”过分！
“应该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吧，您若是觉得可以，我明日便将聘礼送来。”
“可以！”李大伯惊喜道：“当然可以！”
时玉松了口气，勉强笑着点了点头，“那我们这就回去准备。”
“好！好！”
她回身拉着阿澈出门，到了门口高声道：“明天等我们啊！念念！”
“好！”李大伯替她应道。
刚出了李家菜园子，阿澈便旁若无人地快步往回走。时玉小跑着追上他，既感叹于来回两趟他们的角色掉换，又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