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玄抬手擦了擦额前的冷汗,闭着眼睛再次躺回被窝:“不见,就说朕已经睡着了,有什么事明日上朝时再说。”

    宫女应了一声,压下脚步声往外走去。

    待宫女离开后,慕容玄睁了睁眼,将自己蒙在了被子里。

    脑子只要稍稍放空,便会显现汹涌的洪水将百姓淹没的场景,而面对洪水的百姓......只能四散而逃,他们浑身破烂,最后不得不忍痛卖掉自己的孩子来换一份粮食。

    “陛下为何不愿见臣?”一道低哑的男声忽然响起。

    慕容玄一惊,探出头看向来人,有些惊疑不定。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为什么她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陛下的面色如此苍白,可是睡眠不稳?”

    此刻的裴寒章依旧是玄色衣袍打扮,玉冠束发,五官漂亮寒冷。

    “朕是否睡眠不稳,和爱卿有何关系?倒是裴爱卿......为何这个时候来见朕?”

    慕容玄警惕的看着他,看起来极其不待见他出现在这里。

    “陛下昨夜特地来看臣,还煞费苦心的给了臣一条生路,臣不胜感激,故来报答殿下。”

    裴寒章慢条斯理的说着,朝他走近。

    坐在龙床上的慕容玄浑身一僵,下意识的以为他这是要对他动手,于是颤声道:“你要做什么?来人护驾!东厂督公裴寒章意欲谋杀朕!”

    裴寒章笑了,乌发红唇,朝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陛下,他们那已经听不见您的声音了。”

    慕容玄愣住:“你命人杀了他们?”

    裴寒章不答。

    下一秒,裴寒章看到慕容玄急忙掀开明黄被褥,向着龙床边缘退去,露出身上薄如蝉翼的白色中衣,以及脚上松松垮垮的白色软袜。

    三千青丝披于身后,如瀑布般从耳旁垂落,缠绕于他修长的手指之上。

    那双狐狸眼虽然仍在强作镇定,可瞳孔里的惧怕神色并未作假,惊恐的看着他。

    近了后,他还闻到了他身上重重的药味。

    面前的少年如此之瘦,裤腿下的的小腿更是瘦的和他的手臂差不多。

    “陛下这是在怕我么?”裴寒章忽然问道。

    “咳咳......”

    离开了温暖的被褥,少年的身体被寒气包裹,开始止不住的咳嗽,眉头蹙的很紧,像是要将肺也一并咳出。

    “朕......何来怕你一说。”

    “陛下昨夜不是要臣求您么?既然如此,陛下不如求求臣,猜一猜臣会不会放过陛下您?”

    “你!”慕容玄气急,涨红了脸,“你这混账!”

    裴寒章轻笑:“混账?臣不是陛下这样以德报怨的大好人,臣的心眼很小,一件芝麻大小的事也会记上许久。”

    说罢,裴寒章弯下腰,伸手压在她的龙床之上,按住她的青丝,将她逼到龙床最狭小的角落后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所以,陛下要不要求我?”

    慕容玄恨恨的看着他,咬牙切齿,模样如同一只被困的受伤小兽。

    这也是她第一次恨自己身体不好,现在居然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否则她怎么会这样一个人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呵,你以为杀了朕之后能安然无恙吗?朕的禁军不会放过你!就算你再会伪装,伪装出朕是重病而死的假象,他们也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裴寒章低低的笑了,站直了身子,随意靠着龙床坐下,淡淡道:“臣不过是逗一逗陛下,陛下怎就当真了?臣此次来,所为之事并不是要谋杀陛下。”

    他抽身坐在一旁,慕容玄这才觉得周身的压迫感少了一些,她警惕的看着裴寒章,显然是不信他方才的话。

    “陛下不用害怕臣。”

    慕容玄身子一僵,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

    裴寒章正色,认真道:“臣所为的是南方洪灾一事。”

    慕容玄的手指一动,想起梦中那些惨死之人,不由得将他方才的恶劣行径抛之脑后,有些心动。

    随后裴寒章又补了一句:“臣没死,那么与陛下说好的仍旧存在,所以陛下需要替臣守好臣的江山。”

    慕容玄面色一冷,觉得他这人真是不要脸,打算抢了人家的皇位,还要别人为他守着这江山,当别人是傻子么?

    裴寒章又道:“陛下倒不用担心摄政王暗中动手,亦或是怕摄政王觉得陛下挡了他的路从而置陛下于死地,有臣牵制着他,他什么也做不了。”

    听到这话,面前的少年沉默了许久,一直待屋内的安眠香燃到一半面上才有表情。他缓缓起身,白软的袜子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边,匆忙拿起放在一旁的奏折,冷着一张脸抬眼问道:“裴爱卿可认得这奏折上边的官员。”

    安民之道,在察疾苦。太傅曾教过她的,要她处富贵之地,仍要察民间之痛痒,不得身居高位,却忘了百姓才是根本。

    这几年,她为了苟命怯懦,装作毫不关心,可眼下裴寒章也有这样的念头,她怎么还能装作根本没有发生过洪灾,也无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裴寒章走到他身边,乌黑的靴子离他的白袜极近,偏偏裴寒章又比他高上许多,慕容玄倒显得有些瘦小了。

    “陛下这体质,穿着袜子踩在地上与赤脚无异,还是说,陛下不要命了?”裴寒章没有先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着他的脚冷冷说道。

    慕容玄皱眉,不知道他为何要纠结这样细枝末节的事情,继续问道:“勿要言及其他,裴爱卿只需要告诉朕到底是认得还是不认得?”

    “认得。这几名县官皆是贫寒之辈,从祖上穷到现在,有了官职也一直保持清廉,为百姓所爱戴。怎么,陛下心疼手底下的官了?”

    慕容玄垂眼,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心里边觉得不是滋味。

    “朕的确不忍见他们作出如此牺牲,所以裴爱卿,朕问你……你对于洪灾一事有何高见?”

    她固然惜命,可是她也尊重那些愿意牺牲的官员,她不能让他们的血白白而流。

    然而裴寒章的视线却依旧落在她的脚上,感受到他目光的慕容玄只觉得被他盯着的双脚不自觉的开始发烫,于是不耐的坐在床上:“朕不踩在地上还不成?”

    裴寒章这才收回目光,缓缓道:“先由朝廷拨款救灾,其余的往后放放。”

    “南方受灾面积过大,若是要拨款赈灾,国库还缺一些……短时间又凑不够。”慕容玄露出为难的神色。

    “户部尚书宋之谦近日踪迹奇怪,臣的眼线告知臣,说是宋大人正在与地方赶来的官员对账.....”

    “这之前有什么关联么?”

    裴寒章淡淡道:“前几日宋大人不是在朝堂之上哭穷么?只是据臣所知,宋大人近来新抬了一门小妾,支出巨大,敢问宋大人如何来的银两?”

    “你是说宋大人做的假账......可有证据?”

    裴寒章垂眼:“明日朝堂之上,陛下只需要……”

    裴寒章进一步压低了声音,向她诉说着计划。

    慕容玄一愣,倒是觉得这办法可行,于是点头道:“可以。”

    “陛下,该喝药了。”外头忽然有宫女的声音传来。

    听到宫女的声音,慕容玄忽然看向裴寒章,低声道:“所以你根本就没有杀他们对吗?既然当初你没有杀他们,为何说他们听不见朕的声音了?”

    “当然是骗陛下的。”

    慕容玄:“……”

    “你怎么还不走?”慕容玄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药,用勺子搅着药碗冷声道。

    “臣一夜未睡,在陛下这里休息片刻,陛下不介意吧?”

    慕容玄朝他看去,发现他那漂亮的双眼下果然有一团青黑。

    她皱着眉放下瓷碗:“这是朕的寝宫。”

    裴寒章乌黑的双眼静静地看着他,见他一副气极的模样,淡淡道:“都是男人,臣睡醒了正好与陛下一同上朝,倒也方便。”

    慕容玄咬牙,从小学的都是些之乎者也,根本想不出什么污言秽语来骂他。

    她忍了忍,喝了口药,随后道:“裴爱卿是不是还记恨着朕当初亲你?”

    “朕的确有错在先,可当时朕也只是觉着你好看,不小心犯了错。”

    裴寒章并未搭理她,掀开她的被子便盖在了自己的身上,枕上了她的枕头。

    慕容玄见他没了动静,端着药一边咳嗽一边走到他的面前,然后发现裴寒章竟然已经旁若无人的安然入睡了。

    她袖中的手攥紧成拳,拼命忍住了命人将他拖出去的念头。

    片刻之后,她也冷静了下来,坐在一旁默默地喝着药。

    喝一口,她便看向他,心底还是不信他能这么信任她,在她的寝宫里安然入睡。

    慕容玄眼睫垂落,手指微动,随后看向袖中寒光闪闪的冷剑。

    可惜,现在杀不了他。

    方才的羞辱,她可一点儿都没忘。

    眼下不过是饶他一命,来日,她不诛这乱臣贼子的九族,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他当作男宠,日日作践。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望着裴寒章的睡颜,慕容玄私心里觉得这样心地恶毒的人,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好看的,至少睡觉的时候不能控制自己的神色,总会露出不雅观的样子……

    但是她想错了,裴寒章这种人即使在睡觉的时候,依旧清俊非常,漂亮的出奇。

    而且,他在睡觉的时候减少了那般强烈的攻击性,反而因为微微皱起的眉,显得有些无害。

    十九岁啊。

    他才十九岁便走到了这一步。

    待到她十九岁之时,也能有他这样的手段和魄力吗?

    *

    “陛下睡着了?”

    慕容玄缓缓睁开眼,眼底还带着几分睡意,整个人也迷迷糊糊的。

    “嗯?”她含含糊糊的应道。

    裴寒章听到他这刚睡醒的声音,微微一僵,只道他说话怎么和姑娘家撒娇似的,还拖长音,轻声细语的说话。

    他的视线落在慕容玄放在桌旁还剩一半的药碗里,冷冷道:“怪不得陛下的病一直都好不了。”

    慕容玄此刻清醒了过来,看到眼前人是他,之前的记忆也顺带着回笼了。

    “那只是朕忘了喝,病快好了,其实喝不喝也无所谓了。”慕容玄胡扯道。

    见他恢复了正常的语调,裴寒章心底的异样却是怎么也抹除不了。

    “时候差不多了,陛下也该上朝了,若是再耽误一会,那些大臣又要说陛下拖沓了。”

    慕容玄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单薄的中衣,立马说道:“朕要更衣。”

    见裴寒章听了这话后没反应,慕容玄又重复了一遍,谁知裴寒章皱眉看向他:“陛下更衣便是,还特地与臣重申一遍是何意?”

    慕容玄:“……”

    “你我都是男子,还请陛下速速穿好去上朝,莫要耽误了时间。”

    慕容玄:“……”

    过了一会,她低声道:“那你背过身去。”

    裴寒章:“……”

    沉默片刻后,他当真背过身去。

    慕容玄抱好衣物,一边小心翼翼的换着,一边注视着裴寒章的背影,生怕他一个转身,自己便露了馅。

    “陛下好了没?”裴寒章问道。

    他更衣从不假借于人手,通常是亲力亲为,饶是官袍,他也是很快便穿好了。

    他和自己同为男子,却不知为何穿个衣服也要这么磨磨唧唧。

    “好……好了!”慕容玄急忙捆好腰带应道。

    “那便走吧,不过臣先告诉陛下一件事,那便是陛下现在赶过去已经迟了。”

    慕容玄思索片刻:“不能备骄一同前往,叔父若是见了你我一同早朝,你也落不着好。”

    裴寒章瞥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是吗。”

    “难不成裴爱卿想与叔父撕破脸皮?想必裴爱卿也是不敢的,所以裴爱卿还是自己命人准备骄子吧,朕先走了。”

    慕容玄正准备走,谁知却一把被拉住。

    “臣没备骄,陛下和臣一起走着去,路也不远。若是陛下不答应,臣就要问问陛下皇弟的意见了。”

    “你!”慕容玄皱眉,却也只能照做。

    慕容玄想的是挺好的,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上朝的路上居然摔在了地上,小腿上擦出很大一个口子,正在源源不断的流血。

    慕容玄:“……”

    受伤倒是小事,关键是她在这种人面前丢了脸,实在是没面子极了。

    好不容易扶着墙站了起来,裴寒章冷着一张脸弯下身子掀开她的龙袍看了看,随后找到了她白色亵裤上的血迹,轻轻的卷起她的裤腿。

    ”似乎是伤的很重的,他的大手在她膝盖的伤口边缘摩挲着,温温热热的,让人心也变得麻麻的。

    待察看完毕后,裴寒章站起身道:“今日陛下还是不要去上朝了,先去找太医诊治吧。明日再按照臣说的做也是一样的。”

    慕容玄看着他,忽然坚定的摇了摇头:“不行,昨晚的事朕不能再拖了。”

    裴寒章面色一冷:“那陛下打算怎么去?”

    慕容玄见他这副模样,忽然想起昨夜他为难自己的模样,恨的牙痒痒,于是故意道:“爱卿能否背着朕去上朝?”

    “毕竟这江山可是爱卿的,若是因为今日未去上朝,其中出了什么变故,导致爱卿的江山没了,朕可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望着他那张冷的要命的脸,慕容玄本来还打算劝说,谁知裴寒章忽然将她背了起来,默不作声的往前走。

    眼下这个距离,她清清楚楚的闻到了他身上幽幽的冷香,也清晰的看到他十分明显的喉结。

    这人怎......怎么这么简单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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