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慕容玄苦于难眠,正坐在养心殿的桌前批着奏折,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匆匆跪下,正是前不久奉陛下之命前去调查摄政王所说证人的黄酌。

    “陛下!”

    慕容玄立刻合上奏折,毫不犹豫的起身推开门道:“平身吧。可有调查出什么线索!”

    嗅着陛下身上的味道,应当是刚喝过药的。

    黄酌似有些犹豫,左手手掌的手指往里收了收,随后道:“陛下,摄政王所谓的证人便是三年前科举中的一位进士,唤作顾天光,听说啊,这顾天光当年是个穷酸秀才,马上就要饿死在路边了,摄政王见着可怜便施舍了他几两银子,谁知这穷酸秀才倒有几分才华,科举中了,在朝廷做了官!后来啊,他一直记着摄政王的恩情,这不,此次陛下老师一事,终于让他抓住了机会,于是他主动请命,要替王爷消愁,诬陷陛下的老师!”

    “小的实在想不到啊,这顾天光在其他大臣眼里边是个有勇有谋、刚正不阿的好官,却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去毫无底线的诬陷另一位好官!”

    黄酌说完这一大串的话,抬头看向面前瘦弱的少年,发现他好像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过了片刻,慕容玄抬头:“还有更确切的消息么,这顾天光打算怎么诬陷朕的老师?”

    黄酌郑重的点了点头:“回禀陛下,有。前阵子顾天光曾经去请教过太傅大人,受摄政王的意思带了一箱银两过去,但是出来之时,其下人原本抬在身后装着银两的箱子却是不见了。摄政王为了制造这样的假象,特地还找了几个小孩做证人,现在那几个小孩已经被带去大理寺审查了!”

    说到这,黄酌忽然叹了口气:“陛下……大理寺收集了口供,现在正准备去太傅府搜查……若是找到了那箱银两,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

    “不,还有机会,朕明日让太傅上朝,朕可以亲自听他的口供!曾经与太傅交好的官员,他曾经的学生,也会为朕的老师做证!”

    慕容玄狠狠的甩袖,眉目中带了几分厉色。

    就在此刻,一道平稳的脚步声忽然响起,慕容玄警惕的望去,随后望见那张熟悉的冰冷面容。

    月光静静地打在他的身上,他便也静静地停下脚步,在与慕容玄对视一眼后,意味深长道。

    “不,陛下若是想救太傅,只有今晚。”

    黄酌见到来人,面色一沉,挡在陛下面前,朝着来人说道:“裴寒章,陛下的寝宫也是你能擅闯的?”

    慕容玄冷冷地盯着他,见他那般镇定,深吸一口气朝黄酌道:“黄酌,你先退下。”

    黄酌一愣,一脸的不敢置信:“陛下!小的要是走了,那陛下的安危由谁来负责?”

    裴寒章唇角一勾,漂亮的双眼定定的看着她,幽深的吓人。

    “黄酌。”慕容玄的语气带了几分认真,袖中的手指攥紧,“朕让你退下。”

    皇命难违,黄酌紧锁着眉头,只好冷哼一声,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说吧,这么晚来找朕究竟是想做什么?”慕容玄眯了眯眼。

    “陛下以为呢?”

    裴寒章慢条斯理的靠近,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面前的漂亮君王冷哼一声:“你今日算计朕,朕还没有和你算账!”

    “臣什么时候算计陛下?”

    “哼,裴寒章,你装什么傻?今日早朝,你不过是借刀杀人罢了!名义上说是想让朕帮你守江山,抗洪灾,实则上是借朕之手,除掉户部尚书!抗洪灾,不过是你骗朕的借口罢了,你的眼里根本就没有百姓?只有权!你想扳倒朕的叔父,然后一家独大!”

    慕容玄说完,本以为裴寒章至少会有一丝因为她说中的慌张,没想到他居然丝毫不为所动。

    “所以陛下说臣算计您,是指臣骗你说是为了治洪灾?”他笑了。

    “那么请问,治洪灾机会今日早朝是不是曾在陛下的手里?”

    裴寒章又近了一步:“臣还想问,陛下是不是也想除掉陛下叔父的党羽?”

    慕容玄被他逼的往后退,病弱俊秀的面容上带了几分警惕。

    “你……”

    直到退无可退,慕容玄的后背直接撞在了冰冷的墙上。

    裴寒章将他逼至角落,随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缓缓道:“臣希望陛下记住,陛下今日之所以输给了摄政王,不是因为臣骗你,而是因为陛下你有胆无谋。”

    “你说……朕无谋?”

    面前的君王似乎被打击到了,面色一片惨白。

    “臣的确那日告诉了陛下如何让户部尚书宋大人主动认罪的法子,但可没教陛下今日早朝堂之上那般冒失。”

    俊秀的少年,咬紧牙关,白皙的脸涨的通红,就连生气的模样就如画中至高无上,不容忍亵渎的神仙。

    而他现在这般与陛下的距离,就好像将他圈揽在了怀里,暧昧非常。

    慕容玄气笑了:“……朕冒失?朕的老师都没有说过朕冒失,他可是当初父皇钦定的状元,万千读书人尊崇的学者,你、你裴寒章凭什么说朕冒失?”

    裴寒章贴近他的耳垂,冷笑:“不冒失?不冒失为何陛下的老师现在有性命之忧呢?若是陛下不冒失,今日早朝过于激进,对于户部尚书的处置过于武断,那么陛下的叔父为何会那般直接与陛下叫板?”

    “陛下不想想为何那摄政王非要置陛下的老师于死地呢?”

    他的热气喷在了她的耳垂之上,叫人心痒痒的。

    “还是说,这就是陛下从小学到大的帝王之术?”

    气归气,可仔细想了想裴寒章的话后,慕容玄面色不由得一僵,忽然想起了今日朝堂之上自己处置完户部尚书之后,那些大臣们眼底看好戏的目光。

    原来如此。

    “陛下想清楚了?”

    慕容玄攥紧的手指缓缓松开,不再抗拒他的靠近,别扭的移开视线道:“朕……明白了,裴爱卿说的对,的确……是朕冒失了。”

    “朕太急躁了,朕不应该在处置户部尚书时丝毫脸面都不留给朕的叔父,朕应当过问叔父的意见,不让他有狗急跳墙的机会。朕这样,表面上是在户部尚书那里赢了叔父,可实际上又是输给了叔父,让他有更好的理由对朕做更多的干涉,更重要的是,朕打草惊蛇了,此刻的叔父并不会觉得朕好欺负,反而会极度小心朕,从而让朕更难找到扳倒他的机会。”

    是啊,她太想要成功了,所以才会造成现在这样的结果,老师啊,是受她的牵连……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有勇无谋。

    “怎么?陛下被臣说的一蹶不振了?”他又道,“陛下年纪不大,出现这样的情况很正常。”

    “裴寒章,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和朕说这些的吗?既然看的这么清楚,想必你此次前来也不是专门为了点醒朕的吧?”慕容玄忽的抬起头看向他,“还有,你方才说太傅的事情不能拖到早上,又是何意?”

    “陛下在向臣讨要破局的法子?”裴寒章垂眼看向他,视线落在了陛下卷长的睫毛之上,“天上没有白掉馅饼的道理,陛下想要知道臣说什么,那便得付出代价。”

    慕容玄本来有些犹豫,可一想到他毕竟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裴大人,经历的比她多,或许真的有独特的解救老师之法,渐渐下定了决心。

    此人所求,无非权、财、亦或是女子,为了老师,加官封爵这样的事情,她也不该为此犹豫不决。

    “说罢,只要不过分,朕都能满足你。”

    “臣想坐陛下的龙椅。”

    慕容玄面色一变:“你!”

    “陛下是臣扶持的傀儡皇帝,怎么,臣坐不得那龙椅?”

    平心而论,她是他名义上的傀儡皇帝,实际上受他所钳制,这皇位,裴寒章其实早就能坐上去了,根本无需过问她。

    她此番答应了,实际上是占了便宜。

    但是,经过方才裴寒章的提醒,她也知道了自己行事不能过于莽撞,应当藏好自己的情绪,每做一件事,都要显山不露水,得每一个步,每一个表情都想好后果,不能再像今日。

    裴寒章这么老谋深算的人,自是料到了她不是那种轻易将龙椅让旁人坐的人。

    他此番,无非是试探她。

    若是她表现得毫不在意,那么裴寒章就会对她起疑心,觉得她这个人有异心,他并没有完全掌控。若是她表现得很在意,那么裴寒章不止会觉得她愚蠢,更会觉得她眼下只是暂时听命于他,不愿意永远做一个傀儡皇帝。

    所以,此刻她要做的,就是既要在意,却又不敢在意。

    这样的情绪,是裴寒章想见到的。

    因为,在意却又不在意,恰恰说明她这个人仍对掌权有着渴望,却又因为惧怕裴寒章,不得不将龙椅让出。

    这样,裴寒章才会放心,觉得她这个人一眼便看得穿,不会放在心上。

    “朕是……是皇帝,这龙椅……”

    裴寒章看向他:“陛下可知道......这宫中的侍卫早就是臣的人了?”

    闻言,慕容玄双手攥紧成拳,将眼中情绪掩去,好一会才缓缓道:“朕……愿意,随朕去金銮殿吧。”

    “好。”

    待到了金銮殿,慕容玄望着周遭的空旷,缓缓地走上了玉阶。

    “这……便是裴爱卿想坐的龙椅。”慕容玄抬袖,指着面前这张椅子说道。

    多么可笑,可悲,她一个掌管天下的君王,居然要让别人来坐她的龙椅!

    “也不怎么样。”裴寒章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慕容玄偏头看向他,发现他的眼中没有她早已在旁人眼中司空见惯的狂热,亦或是疯狂,只有平静,就好像这龙椅在他面前,只是一件平平无奇的死物。

    若是往细里看,甚至能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丝丝嘲讽。

    随后,他一掀玄色衣袍平淡的坐下。

    半明半昧的光影里,他半垂着眼,袖间修长的手轻轻的抚着把手处纷繁复杂的金色龙头,俊美的五官如临圣光,一眼扫过去,城府看起来深到令人碰不到底。

    那一刻,慕容玄好像看到了幻像,裴寒章此刻坐着的龙椅下面镇着的,皆是这些年来,被他残酷杀掉的尸骸,死死睁着双眼,永远不愿瞑目。

    “陛下,过来。”

    裴寒章忽然喊道,声音磁性低哑。

    慕容玄迟疑的挪动脚步,走到了他的面前:“你叫朕做什么?”

    “坐下。”裴寒章言简意赅。

    “朕……”

    少年咬了咬唇。

    “坐下。”

    慕容玄一愣,发现那龙椅上已然没了落座之处,却又忌惮眼前的裴寒章,只好缓缓的坐在他的腿上。

    两人现在的姿势比之前还要暧昧,除去衣物后,两人的肌肤也算贴在了一起。

    像是为了防止她不小心摔下,他双手扶住她的腰,让她在他的腿上坐的更稳。

    慕容玄眼眸一暗,领悟了他的意思,明白他这是在羞辱她呢。

    明明是她的龙椅,却还要得到他的准许才能落座,偏偏还得退而求其次,只能坐在他的腿上,不能坐在这龙椅之上。

    这乱臣贼子,她日后绝不会姑息!

    而令裴寒章不满的是,慕容玄真的已经瘦成皮包骨了,连腰都那般纤细柔软,盈盈一握,身为男子,这自然是不健康之兆。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忽然响起,令两个人皆是面色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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