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暗色的住所,小太监匆匆从外归来,直直的穿过门便往里走,连半步都是不敢歇的。

    “大人,您差我们找的药材已经给您寻到了!”小太监低声道。

    “寻到了?给宫里的太医送去。”说话之人声音喑哑,没过片刻又补了句,“对了,那药苦么?”

    小太监眼皮一跳,试探着问道:“采这药的郎中告诉奴才,说是奇苦无比,曾将人苦晕过去!”

    “有什么解决之法么?”

    便是没见着大人的人,小太监也听得出来大人心情很差,这话已是强压着怒火问出。这下,他可不敢怠慢,于是立刻掀衣跪下,颤抖着问道:“药都是苦的,从来没有甜的一说。大……大人或许可以让服药之人食一颗蜜饯,小的听说宫外有一家专门卖蜜枣的铺子,一般人家的小孩怕苦,家里的大人便会买这个哄着小孩吃下去。”

    说完,里边半晌都没有回应。

    奴仆颤颤巍巍的抬起头,咬着唇担惊受怕了许久,好一会才再次开口:“大人,还有一件事。”

    “说。”

    “兵部尚书给您送了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现在正在您房里呢,兵部尚书说,她们几个很懂事,知道怎么让大人高兴。”

    就在此刻,屋子里极为珍贵的青瓷被猛地摔出,擦着奴仆的侧脸飞至院中,摔得粉碎。

    “将我屋子里被她们碰过的东西都扔了,然后让她们滚。”

    奴仆被吓得面色一白,磕头:“是……大人,奴才会一并转告兵部尚书不要再送人过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奴仆偷偷看了一眼,只见自家大人换了一身玄色常服,比之前看起来多了几分人气,少了几分阴沉与少年老成的距离感。

    其实吧,说句心里话,他觉得以大人的才智,若是当初没有卖身入皇宫,日后也是一定能考取功名的,最不济也能拿个探花风光风光。

    只可惜啊……

    “大人,您这是要出去么?”奴仆小心翼翼问道。

    裴寒章冷冷颔首,随后离开了。

    *

    皇宫外。

    三人坐在马车之内,其中的气氛却异常诡异。

    徐风眠更是皱了皱眉:“阿玄,他怎么跟过来了?”

    裴寒章冷冷抬眼同他对视:“陛下心疼我,带我一起出宫,徐少将军有意见?”

    “呵。”徐风眠很是不满,“意见可大着呢。”

    慕容玄却是记着正事的,她之所以答应徐风眠这件事,很大程度上是想得知边疆的情况,再者是试探徐风眠父亲的立场如何。

    若是徐风眠的父亲站在叔父那一边,那么,她也就不能心软了,反而还要将徐风眠作为手里的人质。

    虽然他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可有些事情,她还是应当公私分明。

    若是徐风眠的父亲站在她这一边,那么她便行拉拢之策,提拔徐风眠,稳固徐风眠父亲的忠臣之心,让他感恩戴德,不敢有反叛之心。

    “风眠,镇远大将军身体可好?”慕容玄忽然问道。

    徐风眠面色一变,双拳攥紧道:“陛下也知道,几个月前,父亲驻守蛮国之时在军中发现了叛徒,又恰逢蛮国偷袭,腹背受敌……好在我率领的军队正好到了附近,这才帮着父亲杀出一条血路,可是……父亲临走前被人用长矛刺进了胸口,这几个月来身体越来越差……”

    慕容玄叹了口气,眉毛蹙着,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徐将军是忠国之将,朕不会亏待他的,待朕回去,就立马差太医将最好的药给徐将军送去!”

    “谢陛下。”徐风眠忽然拍了拍他的手,低声道,“父亲近些日子催我快快长大,接手他那镇远大将军的位子,为陛下守好边疆,让那群觊觎大楚的狼崽子们有去无回,只是……阿玄,我还不想长大,我讨厌他们大人的尔虞我诈,我讨厌他们为了一个没什么用的位置争得你死我活、自相残杀。”

    “不过,如果做大将军能给阿玄守这天下的话,我还是勉勉强强能接受的。阿玄,我可警告你,你可别到时候不相信我,听信旁人的谗言,冷落我……父亲他这一生就是如此,明明当初是护着先皇登上皇位,后来却被先皇怀疑有异心,意图谋反,削了权,贬到了最穷最苦的边疆,吃了半辈子的风沙。”

    徐风眠定定的看向他:“阿玄,我不想活的像我父亲那样,你莫要辜负我。”

    其实,徐风眠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

    慕容玄认真的看向他,随后反手抓起他的手,郑重道:“风眠,朕不会怀疑你的,朕答应你。”

    “哼,你小时候可没少骗我。”说罢,他指了指脸上那道剑伤,却是又强撑着笑了笑:“看到没,小爷的战功便是刻在脸上的!”

    慕容玄一笑:“嗯。”

    这时,黄酌缓缓停了马车,朝着厚帘里边低声喊道:“陛下,到了,这里是怡红院,京城美人云集的地方,据说啊,曾经有位不近女色的隐士路过,都被里边的姑娘勾走了魂儿。”

    “是吗,今儿个小爷可要好好瞧瞧!之前在边疆老听他们说这里有趣……”

    说罢,徐风眠便急急忙忙的掀开帘子,飞身跳下马车。

    慕容玄看了一眼一旁的裴寒章,低声道:“裴爱卿为何不走?”

    “陛下不需要臣抱着下马车了?”裴寒章似挑衅般问道。

    她掩去内心的怒火,故作平和的笑了笑:“黄酌今日已经为我备好了马凳,怕是不用麻烦裴爱卿了。”

    说罢,她起身往马车外走。

    然而,正当黄酌拿出马凳之时,慕容玄忽然发现那马凳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她回头一看,便看见黄酌手腕处有一道深深的红印。

    裴寒章,则站在黄酌的一旁。

    “你……”慕容玄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黄酌脸色发青:“陛下,裴大人不想让您踩着马凳下马车。”

    “无妨,朕自己下去。”

    可未曾想便是说话间,裴寒章已经走到她的身后,双手缓缓扶在她的腰上,将她抱下去了,力气之大,便是她连反抗都不能反抗半分的。

    而且不知为何,他的大手放在她的腰间,实在滚烫,烫得她的皮肤都开始变的炙热。

    他的指腹微动,都像是在爱抚。

    看到这一幕,黄酌是又气又急啊,要不是陛下还在这,他早就破口大骂了。

    慕容玄袖中双拳攥紧,咬牙向后一瞥:“抱够了没?”

    裴寒章漫不经心的松开手:“陛下觉得逛青楼很有意思么?”

    两人的衣服紧贴着,此时已经泛起了皱褶,也带上了对方的体温。偏偏他抱的时候微微低着头,便是将小皇帝的发冠也弄歪了,显得有些衣衫不整。

    被他放下的慕容玄整了整被他弄乱的衣冠,恨恨道:“朕没兴趣。”

    “那倒未必,说不定里边的姑娘、小倌朝陛下抛了个媚眼,陛下的魂儿就被勾走了,明儿一早,宫里便有一位新的妃嫔……说不定日后她还会诞下皇子,继承陛下的帝位,称陛下为父皇。”

    “你……胡说什么!”慕容玄的眉蹙得更紧,精致的五官上覆上了一层寒霜。

    “阿玄!阿玄!”不远处忽然传来徐风眠的喊声。

    慕容玄厌恶他这般亲昵的靠着自己,连忙往前走了几步,头也不回道:“裴爱卿不必担心,自此朕的后宫不会再添一人。”

    说罢,她挥袖朝站在青楼门口的徐风眠走去。

    而身后的裴寒章面色一缓,便也没有先前那般冷峻。

    等到了地方,慕容轩发现这怡红院红灯摇曳,门前络绎不绝,其间还有歌舞声响,看起来好不热闹,说起来,这倒是她很少能感受到的,冰冷的皇宫,从来没有自由的感觉。

    “阿玄,那些绝美的姑娘家在哪?”徐风眠问道。

    慕容玄往里看去,指着里边几位小家碧玉,温婉可人的姑娘道:“从打扮上来看,她们几个便是。”

    徐风眠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是皱了皱眉:“这也称得上绝美吗?”

    “嗯……”慕容玄指着高台上弹琵琶的玉白女子道,“这应当就是头牌,你看,她面若秋水,双眼媚艳,柔荑似藕,手指虽弹着俗曲,身在俗世,可口中却唱着赞颂天下士子,心早已到了庙堂之上,渴望为国效力……风眠难道不觉得这有一种独特之感吗?”

    身旁的阿玄是在说着话的,可是徐风眠根本就没有认真听。

    因为此刻华灯初上,这艳艳灯笼光映在了阿玄的侧脸之上,令他看痴了眼。

    旁人都说,怡红院里有绝世美女,可是他现在却觉得,那些绝世美女没有阿玄一个手指头好看。

    而且,他觉得青楼这一存在格外的突兀,将士们觉得有趣,夜夜流连忘返,可他却觉得这里就如囚牢一般,将这些女子关在了里面,锁了她们的一辈子。

    这样的地方,绝不是有趣。

    “风眠?”见徐风眠发起了呆,慕容玄皱眉喊道。

    “啊……”徐风眠猛地回过神来,只觉得尴尬的紧,赶忙移开视线道,“这青楼小爷不逛了,看着没什么意思。”

    “其实看看也无妨,因为风眠,她们也同样是你守护的百姓。其中大多都是女孩子,她们很小就因为家贫被父母卖到了青楼,被逼无奈才变成现在这样。”

    慕容玄的双眸忽然暗下:“落得个,一点朱唇万人场,一双柔荑万人枕的境地。若是朕……能创造出一个盛世,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听到这话,跟过来的裴寒章脚步一顿,静静地看着他的侧颜,一言未发。

    徐风眠一愣:“那为何阿玄不将她们买下,救她们于苦海。”

    他觉得阿玄说的很对,女子也是人,为何偏偏要被这样对待……

    慕容玄垂眼:“天下这样的人太多了,救不过来的。想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还是需要壮大大楚的实力,若是大楚的经济繁荣了,老百姓有钱了,养得起孩子了,这天下,便能有她们的一席之地了。”

    徐风眠一怔,双眼颤动,忽然行礼道:“阿玄,我明白你的苦心了!”

    “官爷,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我儿子死了!我儿子被县官活生生打死了!”

    此刻,一名浑身破烂、头发花白的老头猛地跪在衙役打扮的差人面前,浑浊的老眼里写满了哀求。

    这老头脚上的草鞋早就脱了绳,半边脚掌嵌在泥里,手上也布满茧子,衙役便是看他一眼,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眼。

    “滚滚滚,哪来的叫花子。”衙役打扮的人嫌恶的一脚踢开他,根本就不想搭理他。

    “官爷,求求你帮帮我,我想讨个公道!”

    “你儿子被打死了,你个老东西怎么不一起被打死了,偏偏在爷喝酒的时候拦在这边!我警告你啊,你要是再在这哭丧,爷饶不了你!”

    衙役正被这老头缠的心烦呢,远处忽然驶来一辆马车,这一看,衙役不由得眼前一亮,对这这老头道:“去去去,那是府尹大人的马车,你去求他,他给你主持公道!”

    说着,衙役便跑了。

    “阿玄,这什么人啊?欺负一个老人家,他要不要脸啊?”徐风眠恨恨的说道。

    慕容玄抬眼朝那马车看去,将徐风眠拦下:“风眠,我知道你生气,可是现在你还不能出手。”

    徐风眠一听阿玄这话,落寞的看了那老人一眼,随后猛地闭眼:“阿玄,从小到大你都比我成熟稳重,所以我听你的。”

    见衙役跑了,老头愣愣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茫然,可随后,他眯着眼望着远处那驶来的马车,眼里冒出几分希冀。

    刚才那个官爷说这是府尹大人,想必应该是很厉害的人物,一定能帮他伸冤。

    于是他艰难地爬起,一瘸一拐的朝着马车跑去。

    “滚啊。”马车的车夫一鞭子抽了过去,差点打在了他的身上,“没看见这是顺天府尹的马车吗?你这样拦,若是令大人受了惊,没你好果子吃!”

    “哎,火气别这么大。”

    轿子里忽然传来一道温儒的声音,随后,一位身穿官袍的中年男人走下马车,一把将老头扶起:“说吧,究竟是有何冤屈,且都说给我,本官给你伸冤!”

    一听这话,老头不由得涕泗横流,扑通一声跪下:“小的名叫朱安,是黄山县的一名教书先生。小的的儿子朱明秀因为黄山县县官徐紫藤私自加重赋税,弄得百姓苦不堪言,随后与其他秀才一起抗议,没想到没过几日就被那知县乱棍打死,小的卖掉了所有家产,这才为小儿买了一口薄棺,草草的葬了!而且……而且官爷,小的听说徐紫藤是有当今摄政王的示意才敢这么做的,还请官爷明察!”

    徐风眠双手抱胸:“阿玄,这顺天府尹看起来是位好官哪,旁人冷眼旁观,百般嫌弃,唯有他亲自扶这老人起来,声音和气。”

    慕容玄却不这么想,因为方才顺天府府尹陈呈书在听到摄政王三字时面色一变,视线偏移,明显是在权衡。

    “官爷,还请您给我伸冤啊,就在刚才我已经用完了我最后的盘缠……”朱安又道,一下一下,像是不要命般的重重磕在地上,任朱血从额前落下。

    寒风簌簌,寒意逼人,围观的众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陈呈书却是垂眼,不动声色道:“朱安,你既是教书先生,便知男儿膝下有黄金,怎可如此草率的跪人?”

    朱安穿着草鞋的脚趾蜷缩着,神色窘迫,不解的看向府尹大人,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发问。

    见他不答,下一秒,陈呈书却是面色大变:“大胆刁民,居然敢造谣当今圣上的亲叔父摄政王,本官要先将你拖下去杖打二十,随后再交由刑部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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