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起沈言和京城的干系,还得从六年前说起。

    彼时这云初国还是前朝黎齐,沈言也还叫做沈颜。

    沈颜有个打仗的爹,一身武勇,一个不小心便从一届小兵打成了权倾朝野的定国公。

    沈颜有个唱戏的娘,运气满满,路边捡了个落难小兵倒误打误撞成了定国公夫人。

    当年,戍边归来的沈定沈大将军领着千军万马浩浩荡荡从城门走来,炽热的阳光将归来的将士都镀上了一层金粉。

    两侧民众满眼崇敬地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将军,而英武不凡的将军却只看着身侧的一顶小轿。

    轿帘轻掀,美人从轿里出来与将军相视一笑,周围顿时没了声响。

    自这一天起,黎齐各个话本子市场中类似的桥段就再没断过。

    然而,历史告诉我们,凡是建立在现实基础上的话本故事,都有一个接地气的番外后续。

    人们很快便发现,这一对儿英雄美人的文化素养真真让人担忧。

    酒肆茶楼里盛传,沈大将军喜得嫡女,与夫人商讨半月,定名沈大丫。此消息一出,不知碾碎了京中多少贵女的少女怀春。不论是哪家的贵女,也断断无法想象自己的子女日后将以“二丫”“三丫”的顺序十分规律地排列下去。

    最后还是这笑谈传入了宫中,太后娘娘可怜这刚刚出生的女娃娃,亲下懿旨赐定国公府嫡女名沈颜。这才避免了本故事变为“沈大丫的悲惨生活”。

    就这样,在阿爹一口一个“老子”,阿娘一口一个“死鬼”的环境里,小沈颜长大了,并且还有负众望地学会了作诗作画。

    这可乐坏了文盲沈大将军,几乎是逢人便要吹嘘自家闺女。

    沈言私以为,自己之所以后来有如此盛名,可能全因这些句子是先从阿爹的嘴里传出来,对比格外强烈的缘故。

    然而当时的沈颜没意识到名声这种东西,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三人便成虎。

    直到她亲耳听见。

    黎齐民风开放,每逢节日祭典不少还未出阁的女子会蒙上面纱出门游玩。这日沈颜正巧在出游之时碰上了京中最大的梨园坊首演新戏《风华令》,里里外外被围得水泄不通,台下人群皆是伸长了脖子盼着好戏开锣。

    什么戏竟好成这样?

    人总是这样,对他人期盼的事物抱有最大的好奇心。

    沈颜也不走了,花大价钱包了雅间,也要坐下来听听看。

    刚一坐下,台上便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戏文里的故事不同于才子佳人的套路,听了大半竟只见佳人不见才子。

    沈言不禁纳闷,莫非近来京中的流行趋势变了?都不听美景良辰,姻缘天定了?

    这戏听来听去都只有一个名门贵女,模样生的瑰姿艳逸,又晓古通今如文曲星再世。

    沈言不由得心里嗤笑一声,哪里会有这样完美的人物?

    再看台下众人一副痴迷其中的样子,沈颜更大为不解,这样“只应天上有,人间不得见”的绝世佳人,怎么大家都不觉得假?

    一出戏临到终了,台下越发沸腾起来,两三看客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拍手叹感叹。

    “这沈家嫡女当真是静女其姝,君子好逑!”

    “还好逑?二哥你是别想了,沈家小姐那般毓秀,又是那样的家世,你就是再拍快马追上十年,也入不了人家的眼!”

    “就是不知,哪家公子能有福气配得上这沈大小姐?”

    ???

    沈颜这才傻了眼,感情这戏文里天上有地下无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沈言低头瞧了一眼自己正翘着的二郎腿,开始怀疑自己对“静女其姝”四个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再一想,自己坐这看了一晚上写自己的戏,不由得又觉得有些好笑,起身便离了场。

    当时沈颜并不知道,这戏将会带来什么。

    一个月后,当宫里的王公公手拿圣旨站在定国公府门前时,沈家一家子都愣了。

    只见王公公恭谨地朝皇城方向一拜,随即缓缓打开手中绣着祥云瑞鹤的玉质卷轴:“定国公嫡女沈颜,贤淑大方,品貌出众,太后与朕闻之甚悦。今皇长子册封太子,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沈颜待字闺中,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太子为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正当王公公宣完旨,一阵冷风从门前穿过,一时只听得树叶沙沙,而无人语。

    其实这门前跪着的乌泱乌泱一群人中,只有沈爹沈娘与沈颜三人可称得上是主子。而在这三人中,能听懂如此“晦涩难懂”的圣旨的,只有沈颜一个。

    王公公轻咳一声:“沈颜,还不快些接旨?”

    仿佛是被雷劈了一般的沈颜这才缓过神来,双手接过了圣旨。

    看着沈颜呆呆愣愣的,一副被幸福砸晕了的小模样,王公公了然一笑,说道:“沈小姐快些准备起来吧,要学的还多着呢。”

    随即领着身后的宫差回宫复命去了。

    “闺女,这圣旨上头说了啥啊?”沈爹急忙跑上来问道,在他身侧,沈娘也是一脸的不解。

    “……这上头写的是,你们的闺女我,要嫁给太子了。”沈颜现下也正烦闷的不行。

    对于自己几斤几两,沈颜还是有很清楚的认识的。就自己这随意惯了的样子,若要被扔进那一举一动都要小心谨慎的皇家,定然被吃得连骨头渣滓都不剩下。而自己所谓引人称道的“文采”,也只够称霸这沈府大院的文坛罢了。

    “啊?”沈爹也吓了一跳,“难道皇上前两日问起你,是这么回事?”

    “?”沈颜和沈娘一起惊讶地望向沈爹。

    “前两日陛下召见,也没说什么正事,就是问了阿颜,问是不是真如现下流行的《风华令》写的一样,我哪知道陛下是打得这个主意啊?……就,把你一通猛夸。”

    沈大将军突然间发现自己这牛皮吹得不划算,女儿马上就不是自己的了,一时悔不当初。

    沈颜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不知幻想了多少遍太子大婚被取消的场面。

    然而一日,两日,三日过去了,大婚的事宜依旧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大婚前夜,金花八宝的凤冠已放置在房内最显眼的位置。嫁衣火红,上以金线绣着金凤与祥云纹底。昏黄的烛火摇曳,将嫁衣在幔上映出一个巨大的黑影。

    沈颜在妆台前静静坐着,盯着那黑影出神。

    她以前曾经想过,日后干脆为阿爹阿娘招个上门女婿,这样家里便不会空落落的。再说了,阿爹阿娘这单纯的性子,谁知道会不会有奴才胆大包天奴大欺主?

    只是现在都不可能了。

    沈颜心中不由埋怨起她还未曾谋面的夫君来。

    传言中的皇长子黎南昱虽不是皇后娘娘的嫡出,却有经世之才,还年方十五便已随父评议国事,经常有惊人之计,在朝中口碑甚好。

    可沈颜却觉得,这光与影自古便是共存的。

    还未被立为太子,便已经在朝堂议论时政,这样风口浪尖的位子理应是有些非议。现下却赢得了个一边倒的好名声,显然这皇长子也是有些手段。

    而娶了自己,便拥有了一个拥兵百万的岳丈,更是无人能在能撼动他的位子。

    越想越觉得,近来自己这好得不太正常的名声怕也是他的主意。

    沈家人胸无点墨已弄得是人尽皆知,如果自己没这么个好名声,想来朝中的那些老顽固们定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沈颜心下有些生厌,若这黎南昱真是这般会算计的,日后自己的日子定不好过。当下在心中许愿:明日婚礼一定要出点什么意外才好。

    在日后的六年时光里,沈颜无数次后悔自己曾许下这个愿望。

    大婚当日,晴空万里。

    一路喜乐,好不热闹。

    刚册封的太子要迎娶太子妃了,这近乎是这十年里最热闹的场面,近乎全城的百姓都在这长街两旁翘首盼着太子妃的彩轿经过。

    天不亮便开始梳发上妆折腾到现在,身在彩轿中的沈言饿得眼冒金星,只觉得自己胃里的声响竟比外头那锣鼓喧天的喜乐声更大。低头看着身上这金线彩绣的嫁衣,又抬起手来摸了摸空空如也哀嚎不断的胃,沈颜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罢了,反正只要自己还是沈家的嫡女,自己这太子妃的身份便不会有什么变数。多想无益,倒不如盼着等下偷偷吃两块甜糕来得实在。

    却不料这时彩轿剧烈摇晃了两下,竟是被人拦在了原地。彩轿外头隐约有声响,听不真切。

    这是心想事成?

    原本郁郁的沈颜心里一喜,恨不能跳下车去看个究竟。无奈此时她到底是个新嫁娘,只好偷偷将头上的盖头掀起一角,从轿帘边的缝隙向外望去。

    还有人敢冒着误了太子大婚吉时的风险,将这喜轿给拦下来?

    因是隔着轿帘的缝隙,外头的全貌不得窥见。只隐约看到喜轿的前头是一队人马,正朝喜轿的方向说着什么。

    这队人面容冷肃,好生奇怪。

    沈颜不由得又向前探了探,想听清个一星半点的。

    一阵风吹来,将轿帘又掀开了些许。

    “定国公沈立风勾结乌桓,实犯通敌叛国之重罪,三日后午门斩首示众。念其旧日之功,特赦其亲眷免死,北放三千里......”

    似是三九寒天一盆冷水迎头浇下,凉了个彻底。

    沈颜曾经幻想过无数种大婚无法如期举行的意外,却独独没料到如今这一出。

    通敌叛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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