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没回去?”她在龚思俭身前半米处停下脚步,侧身挡住了来自闺蜜藏不住的八卦眼神。

    “你们去哪儿?不介意的话,我捎你们一段。”

    龚思俭瞟了一眼主路那里停停走走、尾灯灭了又亮的缓慢车流,视线重新落回云野脸上。

    “现在是晚高峰,这个路段估计打车会比较困难。”他漫不经心地补充。

    云野心说可不怎么,他们整栋楼的警察同志都下班了,周一有例会,没人敢提前偷溜,这个点儿但凡开车回家的,都得在东边那个十字路口堵上好一阵子。

    不过她还是摇头婉拒,“不用麻烦。我家很近的,就隔着两条街,走回去连二十分钟都用不上。”

    面前的龚思俭正敛着眼皮看她,依然不绕弯子,“我麻烦了你两次,云警官,希望你别拒绝。”说着,已经替她们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一副表面乖顺实则不容置喙的做派。

    但不知为什么,不会让人产生被架着的不适感。

    云野很确定这并不是因为颜值加持的关系。她再次有了这样的感受——这个小自己四岁的年轻男人,从气场到举动,都不大像刚出社会的样子。

    站在她身侧的赵西西倒先看不过眼,从后面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哎呀,别磨叽了,不就是一脚油门的事儿嘛,别让弟弟搁这杵着了。”

    龚思俭顺势笑笑,轻微活动了下肩胛,一手的拇指挂在兜沿处,另一只手扶着车门上端,向旁让出一个身位。

    高挑挺拔的男人站在黄昏的阴影里,身后是西沉的太阳,从云野的角度看,龚思俭的周身像是被镶上了层浅浅的金边。

    像是配合赵西西刚才的称谓,他含着笑意冲站在前面的云野张了张口。感冒初愈,龚思俭已然恢复了平日里清亮冷沉的声线。

    “姐姐,请吧。”他微微俯身,抄兜的手翻掌向上,小幅抬臂,示意她们上车,后又很快将手收回,重插回裤袋,是客气却不逢迎的姿态。

    他执意要送自己,大概只是出于基本的教养和礼节。云野索性道了谢,弯腰上车。

    黑色SUV汇进车流,缓慢行驶在宽阔拥挤的马路上。车里的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赵西西的话意外的不算多,她甚至在后排偷偷地给坐在自己身边的云野发微信:庸庸,我怎么还紧张上了?弟弟虽帅,但这样共处一室好有压迫感。

    云野认真纠正她:是一车,不是一室。

    然后憋着笑继续飞快打字:后悔撺掇我坐他车了吧?

    其实她很能理解闺蜜的这种感觉。

    龚思俭的气质太特殊,说冷也算不上过分疏离,说强势也全无夹枪带棒的攻击性,可他还是会让人莫名产生压力,继而打消再近一步的念头。这一定和他的样貌家境有关,但绝不是决定性因素。

    屏幕上赵西西的回复又弹出来:后悔?你逗我呢?这么好的车,司机盘靓条顺岁数还小,姐们儿不虚此行。

    放下手机,车速缓步归零。又遇上一个红灯。

    三人这时正巧说起赵西西和老宋这周的出行计划,龚思俭简单给了她几个周边城市的旅游建议,听起来地道且实用。

    赵西西略显惊讶,“哇噻,你怎么这么懂,这些攻略都查不到的……你老家是这边的吗?听口音不太像南方人。”

    “我是外省的,临港人。”龚思俭从头顶的后视镜看她们。

    “这么巧!”赵西西声音很兴奋,连忙用乡音说她们都是临港的,又转过来批评云野,怎么给人家办户口连老乡都不认。

    “还没来得及提。”云野答得轻描淡写,脸上挂着一丝尴尬的笑意。

    她其实有几次想说,只是工作的时候忙到无心闲聊,微信上也没什么契机,刻意说“我们来自同一个城市”,感觉怪怪的,像别有用心的拉进关系,总之她认为给人的观感会不太好。

    后视镜里,龚思俭与她目光交汇,那双眼睛保持着贯有的沉静,漆色瞳仁深不见底。

    云野冲他莞尔,自动忽略掉被这双眼审视的意味,眼神微荡,却故意克制,没有闪躲。

    车子重新启动,云野探头张望,继续为他指挥路线,“再下一个路口右拐就到了,麻烦你在便利店那停一下。”

    龚思俭应了好。过了拥堵路段,目的地转眼便到了。

    等车子靠边停稳,云野刚要拉开车门下车,被驾驶座的人叫住。

    龚思俭先她一步下了车,将后备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书本大小的姜黄色纸袋。包装质感很好,给人一种价格不菲的即视感。

    云野一下就机警起来,原来他送自己回来是等在这里。见人家真要递过来,她忙不迭摆手推拒,“我没帮上什么忙,充其量是加了十分钟的班,这没什么的,你捎我一路足够了。”

    “家里长辈准备的,一定要我多谢你,零食而已,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保证。”

    龚思俭说这句话的时候难得露出了点符合他年纪的稚气,但直觉告诉云野,这只是对方为了达成目的而耍的花招。

    因为他再次使用了那个和他周身磁场不相衬的称谓——

    “姐姐,拜托了,我今晚要回去交差。”

    云野提着袋子上了楼。

    她一边爬楼梯,一边给关涛发微信,告诉他龚思俭的业务刚刚办完。

    跟在后面的赵西西止不住抱怨:“我说庸庸,你能不能换个电梯房住啊?又不是没这条件。干爬六楼,你这是练我呢。”

    “我单位附近房租很贵诶。而且这边带电梯的小户型格局都很奇怪,这家性价比相对高一些。”

    云野已经比她快多上了整整一层楼,于是停了步子回身等她,“你真该练练了,体能好差,才爬了几个台阶就呼哧带喘的,老宋怎么也看得下去。”

    老宋是他们大学里最早健身的那批,大一开始就带着刘子煜一行人一起泡健身房,现在在临港市局的特警支队,成天接受高强度训练,是班里为数不多从警至今还未发福的男同学。

    读大学时赵西西总来云野学校找她,因为警校帅哥遍地,放眼望去一水儿的制服男青年,又高又板正。一来二去就认识了老宋,刘子煜还没追到云野的时候,这俩人就先行一步,把分分合合的恋爱谈起来了。

    这些年,老宋撸铁的时候,赵西西就捧着奶茶喝个安逸,一起运动这种事,除了在某个特殊的情境下,是不可能存在的。

    想到这里,赵西西气急败坏地向云野正名,“他就喜欢我呼哧带喘的!”

    云野把白眼翻上天灵盖,捂起耳朵转身就走。

    到家后,她先确认了一下龚思俭的谢礼是否真的如他所言并不贵重。

    拆开包装,两盒巧克力映入眼帘。一盒散装的,差不多二十颗,形态各异,外面包裹的铝箔纸皮花花绿绿,写着她看不懂的英文。另一盒是同一个牌子的整装黑巧,75%的浓度。

    或许买下它们的人是因为不清楚她的口味,为了投其所好,缤纷甜腻的和相对朴素的都买了。

    云野不太嗜甜,平时也没有买手工巧克力的习惯,不了解牌子和价位,就去询问身旁的闺蜜。

    赵西西也说不知道,于是两人举着包装、拿起手机,照那行英文字母上网搜了一通。

    查完某书app和购物网站,俩人都陷入了沉默。

    赵西西咽了口唾沫,把自己随意撕下捏在手里的包装纸捋平,先开了口:“……我以为godiwa够贵了。”

    云野无奈叹气。自己为他前前后后加的那几分钟班哪里有这么值钱。

    “这么洋气小众的牌子,我怎么不信是他家长准备的。”赵西西忍不住吐槽。

    “可能是他给女友买的时候顺手捎上的吧。”

    云野无奈地把两盒巧克力收进袋子,本想在微信上给龚思俭发点什么,考虑到人家保不齐真有查他手机的女朋友,和他周旋着客气也不太妥当,就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赵西西坐回沙发,催她赶紧收拾,晚餐约在七点半,老宋已经提前替她们叫好了车。

    她们到餐厅时,两位男士已经在靠窗边的位置上坐好了。

    这是一家做融合西餐的酒馆,半露天,环境很好,尤其在夜色降临的时分。到了这个季节,仍然有人选择披着披肩在室外用餐。

    他们把座位选在了既不用吹风,又能看风景的位置,凭这个店的人气,预约者应该是下了功夫的。

    云野到家后被赵西西强摁着化了全妆,换了身不那么随意的衣服——她是不觉得白T恤牛仔裤加兜帽外套有何不妥,但拗不过西西生拉硬拽,从她衣柜里拿出来件正红色的露肩上衣非要她换上。云野懒得再同她拌嘴,搭了风格一致的鞋子外套,以示尊重。

    说尊重也没有真的多重视。她依然穿着来时的牛仔裤,没有搭配任何配饰,头发也是随意弄弄,拿十块钱三枚的发夹在脑后一绾,像个秃噜毛的毽子。

    可人的底板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即便精致中带着粗糙,云野的漂亮依旧摄人心魄。从她们进了餐厅的门,到被服务生引领着找到座位,一路上被数道目光追随,直到二人落座。

    老宋起身和云野互道好久不见,然后把自己身旁的男人介绍给她。

    男人名叫李浩渺,今年刚好30岁,是老宋堂哥的大学同学,他们是多年网友,无论端游手游,总一起组队。老宋很会打游戏云野是知道的,能和他玩到一起,李浩渺自然也是高手。

    电竞领域果真卧虎藏龙。面前的男人身穿轻商务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规整斯文,完全不像偶尔也会为了游戏通宵达旦的样子。

    问过大家的口味后,菜品大多是经李浩渺推荐下单的,言语间是要主动做东的意思。

    他还想再加一瓶红酒,被老宋拦下,“你开车来的,别喝了。”

    李浩渺却以可以叫代驾为由执意要点,说他俩难得来虹宁一趟,不愿招待不周。

    等餐期间,四人围桌聊天,和健谈的李浩渺相比,云野兴致平平,有人开启话题她就跟着附和,几乎是问什么答什么。

    赵西西了解自己闺蜜,除非她全无兴趣——这时候云野会主动把对话扼杀在摇篮里,明示反感,节省时间。而这种程度的回复,已经够称得上是情势向好。

    她对李浩渺印象也过关,所以乐于向微小的火苗里添一把柴。餐过五味,她试探着提议:“庸庸,吃完饭我和老宋想去江边逛逛。浩渺哥方不方便把我们云野送回家?”

    “当然,”李浩渺答得干脆,朝云野笑笑,“你外号叫庸庸?哪个yong啊?好特别。”

    云野觉得他笑起来很像最近曝光率很高的一位男演员,眼睛眯成两条弯弯的细缝,苹果肌下有较深的法令纹,但怎么也想不起演员的名字来。

    “平庸的庸。不是外号,是家里起的小名。”

    “有什么寓意吗?”

    “大概是平凡中庸的意思吧。”

    云野答话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她一手拄着下颌,另一只半握拳的手食指微蜷,放在桌面轻敲了两下,视线从对面人的脸上移到窗外,看其中一桌用完餐的食客在室外角落里燃放冷烟火。

    “很特别。”

    对面的李浩渺随她的视线看过去,几不可察地,又对着空气轻声重复了一遍。

    云野到家时已接近傍晚十点。

    临走前李浩渺叫了代驾,西西和老宋离开后,她陪他在餐厅门口等了一会儿,两人添加了彼此的联系方式。

    此时李浩渺发来微信问她是否安全到家。云野答是,并要他到家后也告知自己,以作积极回应。

    赵西西也发消息来问她对李的看法。她如实回答:还不错,感觉他像某个演员。

    西西回过来一个名字。

    云野:对对。是他。这名儿我想了好半天。

    赵西西:大家都说像,而且李浩渺和他那种斯文败类的气质也差不多。算是低配版的明星吧,哈哈。

    两人交流了一下当晚感受,赵西西开始给云野讲起从老宋那儿挖到的关于李浩渺的故事。

    三言两语就能概括:高知家庭、国外镀金、薪水可观。四五个月之前和谈了两年多的白领女友分了,前女友劈腿了一个讲中文带广西口音的意大利人。

    云野感觉这些故事都似曾相识,就只是听听,没有细问什么。

    赵西西也只是把自己了解到的信息事无巨细地转述给闺蜜,该做的都做完了。至于云野多感兴趣、要不要发展,如何发展,她只八卦,不干涉也不建议。这是两人多年来心照不宣的默契。

    和西西聊天的中途,李浩渺发来信息说自己已经到家,云野回过去一个ok的表情包,表示有机会一定回请他吃饭。

    反正那对情侣月底还是会来虹宁参加婚礼的,到时候再约上他,由她来埋单,正好可以还了这份人情。

    两人又来回了几句,最后客气地互道晚安。

    此时云野已经换好家居服洗漱完毕,正想回屋休息,没走两步就注意到了被自己出门前随手放在桌面上的姜黄色纸袋。

    这真是吃进肚子里都烧胃的“不值钱的零嘴儿”啊。大约也是因为中间架着尊大佛的关系,龚家为了体面,才不得不捎带脚打点得如此阔绰。

    话虽如此,这终究与她捡了便宜是两码事。

    遗憾的是,这个人情差自己大概是补不上了,她和龚思俭今后不会再有交集。

    这么想着,云野踮起脚尖,把两盒巧克力收进厨房顶层的橱柜。

    “啪嗒”一声,柜门合上,发出了一记不轻不重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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