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月觉得胸口宛如泰山压顶,猛地惊醒来。

    不知是身处环境的问题,还是受她的心绪所扰,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像是火烧一般灼热。

    入目的,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帐子,将缺月身边围的密不透风,让本就闷热的感觉更加雪上加霜。

    不仅如此,缺月身上还盖着一层厚厚的棉被,那棉被足有十斤重。她胸口的压力,便是连源于这棉被。

    她皱了皱眉头,本想一把掀开那棉被,可她浑身上下使不出一丝力气,整个人软绵绵的。

    她所用出的力就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一般,力被完全解掉。

    她的额头上热汗、冷汗一齐向外渗出,直到清凉的寒气一股脑泄进来的那一刻,她的脑中才浮现出了些许清明。

    是以,她此刻是被强制入梦。

    若缺月没猜错的话,那尼姑入梦的媒介,应当是那寺庙中的壁画。

    那尼姑说要缺月帮她完成一件事,可那尼姑又不说什么事。

    缺月心中连道几声“岂有此理”,人也在急火攻心下“咔咔”的重重咳嗽两声,似乎是想把内脏都尽数咳出来。

    “小姐,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似是听到了些动静,一梳着双丫髻的婢女探了个头进来。

    此刻她睡眼惺忪,俨然一副在睡梦中被强行吵醒的神态。

    看缺月满头大汗,侍女赶忙抽出胸口的软帕,细细为缺月擦拭着额头,“小姐,您身子弱,是不是又着凉了?”

    缺月此刻口干舌燥,张了张嘴,有些发不出声音。那婢女又转身端来了一碗姜汤递给缺月,“不如,我吩咐下,让他们再给您添一床被褥。”

    缺月看着那碗漆黑的液体,宛若泔水般粘稠,温热的青烟扶摇直上,让本来获得了些少的可怜的清明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还加床褥,你莫不是想热死你家小姐?

    缺月别过头,清了清嗓子,本想说“xx,你把姜汤拿走。”,可碍于不知道这婢女叫什么,话在嘴边转了了弯,换成了,“拿开!”

    她此刻嗓音极度沙哑,简直称得上是个公鸭嗓,配上带上了些责怪意味的“拿开”二字,显得非常凶。

    那侍女猛地抽手,也没多说什么,赧然将姜汤放回原处,微微施了个礼后便又要重新关上窗帘。

    “大白天的,拉着做什么。该起了。”

    缺月横了侍女一眼。

    听见缺月所言,那侍女手中的动作顿住了,她眸光狐疑,一动不动的看着缺月。

    “怎么?有问题?”

    缺月语气中的不耐烦已经达到了极致,只是碍于心口传来极度的闷,这才只是言简意赅的说了这么几个字。

    “可是小姐,现在外面艳阳高照,干燥的很。咱们应该休息才是啊。”

    那婢女连连后退几步,作了个长揖,下巴紧紧埋在脖颈处,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缺月一度以为是自己睡糊涂了,为了防止冤枉了这位小婢女,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现在是巳时三刻。”

    婢女低首作恭敬状。

    “巳时了你还拦我做什么!”

    缺月被这侍女气的不轻,再加上被迫入梦,亲母骨灰被人拿捏,热的心焦,急火攻心,声音不免大了些。

    可这副身体的原主,那身体素质简直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也就是大声说了句话的功夫,她就觉得体力已经有些透支,不禁闷咳了几声,咳的小腹的肌肉都酸痛不已。

    那双丫髻侍女连道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引您起。”

    缺月长叹一口气。

    出乎意料的是,那侍女居然直接朝着身后的方向走去,于一红漆小木柜面前停下了脚步。

    那小木柜大约和那侍女的腰部等高。小木柜一共有三层,那侍女一个接一个的翻找,显然对里面东西的陈列并不熟悉。

    要么,便是这侍女做事大大咧咧,没有条理;

    要么便是她要找的东西不是她放在木柜中的。

    少顷,那侍女手中的动作终于停下来,拿着一个小册子会心一笑,走到缺月面前,“小姐,请您过目。”

    缺月不言,心道:这里的人怎么感觉都不太正常呢?

    似是看出了缺月的疑问,那丫鬟便开始自顾自的解释起来。

    “小姐,您患有失魂症,只能记得当天发生的事情。为了能让您的记忆前后连贯,老爷特地吩咐,让您记录下您的一言一行,并令奴婢于次日给您过目。”

    侍女将小册子又往缺月那边递了递。

    难怪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唤过婢女的名字,那婢女也没有丝毫怀疑,原来是因为失魂症。

    缺月接过小册子,大概浏览了一遍上面的内容。

    X年清晨。

    今天外面又下了好大的雨,特别适合出门转转。只是父亲以我身子弱拒绝了。

    感觉吃了这么久的药,我的身体好像变得更加虚弱了。父亲说这药得长期吃才能见到效果……

    我的身体什么时候才能康复呢?

    父亲还说,他给我定了一门亲事。我只知道那公子姓林。虽从未谋面,可父亲给我看了他的字,当真是潇洒俊秀,想必本人也应当是个美男子。

    独自于闺阁中也甚是无趣,只能……

    后面就是些没什么价值的流水账,缺月也提不起什么兴趣,便合上小册子。

    此时缺月对原主的境遇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身体孱弱,长期服药却不见效,甚至身体还越来越差。

    父亲不让她出门,还给她定了门亲事。

    缺月走路走的三心二意,有一步没有迈开。眼看着就要摔倒之时,幸亏那婢女及时拉住她。

    缺月苦笑一声。

    若没有婢女的搀扶,她连独立行走都做不到。

    缺月幼时看《红楼梦》之时见到对林黛玉的描写,还觉得荒唐,直到现在她在真正理解了什么是弱柳扶风,哪怕是微风稍稍强些,便能把她吹倒过去。

    费了好大劲,缺月这才顺利抵达楼下。

    她觉得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整个人晕头转向,分不清东西南北,便任侍女引着她走。

    直到缺月肚子里传出“咕咕咕”的连环声响时,她才发现是这具身体该进食了。

    “我饿了,去哪里用饭?”

    缺月朝着身旁的侍女道。

    “回小姐,就在那里。”侍女指向不远处,“不过王婆婆正在休息,我先去知会她一声。小姐您可以在这边坐下,稍等片刻。”

    缺月无力的点点头。一沾座椅,便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即使脑中混沌,缺月还是不禁疑惑。

    这原主身边都配有丫鬟,再看这居住条件,显然不是小门小户。

    且丫鬟对原主也是毕恭毕敬,应当不会像缺月之前在叶府一样,被特意克扣伙食。

    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那便是原主睡眠时间长的可怕,几乎不怎么醒。

    ……

    那温度不亚于三伏天,再加上缺月脑中本就混沌,不知不觉中竟就这样坐着睡着了。

    赤日炎炎,蝉鸣阵阵。外面寥无人烟,只有些小鸟蔫蔫的在浓阴树杈中低声叫着。

    缺月感受到一股猛烈而又频繁的推力,这才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

    “小姐,您要的饭老奴已经做好了。”

    缺月睁开双眼。

    眼前的老婆婆似乎只化了一半的妆,整个脸庞比死了几百年的人还要白上几分。

    像个女妖怪。

    她的头发梳成了个夸张的高发髻,和六岁幼童胳膊差不多,上面横插着一金簪,在日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她的眼神冷冰冰的,像是蟒蛇,缺月对上这么一双眼睛,身体也不自觉地紧绷起来,瑟瑟发抖,让缺月本就不多的力气全部泻了个干净。

    缺月定了定,问道:“还有多做些吗,给……”

    她的话卡在喉咙中,这侍女叫什么来着?

    缺月啧了一声,指了指婢女。

    那婆婆似乎有些不满,虎视眈眈的盯着缺月,重重哼了一声,一脸狰狞的去盛饭。

    似乎是将饭食当作了缺月,她在那里使劲撒气,用的力气大到直接牵动了肩膀。

    只不过缺月此时正闭着眼睛,没有将这一切收于眼底。

    “你叫什么名字?”缺月无力的揉着太阳穴道,“总不能一直哎哎哎的喊你。”

    那婢女应道:“奴婢名唤碧草。当初幸得小姐从山贼处救下,截今,于小姐身边服侍已经十余载。”

    缺月点点头,未置一词。

    谈话间,饭食已经端了上来。

    一个个圆润可爱的龙抄手一排排列在汤水上,只是汤水实在寡淡,甚至连油水都没有,用清水泡抄手来形容才更为合适。

    见缺月的眉毛都扭曲在一起,王婆婆抬眸道:“老爷吩咐了,小姐身子孱弱,宜食清淡,严禁荤腥。”

    缺月浅浅喝了一口,汤水没有丝毫温度,如极北之地的寒冰。伴随着一股类似于血腥的味道霸占整个口腔,令她有些想要作呕。

    可她抬眸看了看女妖怪,又看了看碧草,发现他们的神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缺月心道:难不成,是我的嘴有问题?

    她朝着碧草递了个眼神,意思是“你尝尝看。”

    女妖怪的眸光又冷了几分。

    就在碧草抬手准备吃的时候,一个没拿稳,瓷碗竟从她手中脱落了。

    汤汁和龙抄手没了瓷碗的约束,于地板上洒落,发出一声脆响。就在那落地的一瞬间,汤汁骤然变成了粘稠暗红的液体,如变戏法一般。

    是血,或者说,是人血。

    那龙抄手也自发裂开来,缺月这才看清楚里面的馅料。看那肌肉和骨骼,不像是动物的,倒也像是……人的……

    碧草的神色开始由惊恐变得有些怪异,疯狂的抬脚朝着地下的龙抄手狠狠捻了几脚,眼白都布满了红血丝。

    那龙抄手竟顷刻间化为了墨色浓液,紧紧粘住了碧草的鞋底,动弹不得。

    王婆婆的脸色变得更加煞白,只有嘴唇上有着鲜红的色彩,宛如一具艳尸。

    王婆婆气的浑身发抖,一把掐住碧草的脖子,将碧草高高举起来,手中的力气不断加大,发出“滋滋”的声响。

    下一瞬,王婆婆的眼眸开始渗出猩红色的血液,牙齿也在顷刻间如瀑布般急速延长到和象牙一般的长度。

    王婆婆发出一声尖锐的吼叫声,一口咬在碧草的脖颈上。

    血肉淋漓。

    接下来便是呼噜呼噜的撕咬声,碧草便被生生嘶成了碎片,尽数裹入了她的腹中。

    缺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婆婆睁着猩红色的双眸,愉悦的舔了舔嘴角的血迹,将眸光移到缺月身上。

    缺月的身体内力闭塞,连逃跑都很难独立做到,根本就不允许她动用任何内力。

    她强行运转内力之时,反而受到了反噬之力,令她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黑血。

    那黑血粘稠,跟龙抄手化成的墨色脓液一样,只是她吐出的血液在落在地上的瞬间竟凭空生出了好几只蛊虫,正沐浴着黑血快乐的翻着跟头。

    她倒吸一口冷气,条件反射的退了几步。

    那王婆婆尖啸一声朝着缺月扑过来,双手化爪,狠狠抓向缺月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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