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妆,迎亲的马车从街头一直排到街尾,每一匹马儿的头上都系着一朵大红花,却丝毫不显的俗气。

    公主府内,热闹的丝竹声一刻也不曾停歇,粉红色的花瓣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像是个地毯一样布满了公主府的每一个角落。

    踏在柔软的花瓣上,长公主问道:“这粉色的花瓣甚是好看,我却未曾见过。这是什么花的花瓣?”

    何息兰托着长公主的手,回道:“这是驸马不知从何处带来的新鲜品种,我们中原之地还没有呢。听他们说,好像是樱花的花瓣。”

    “樱花?”长公主蹙眉道,“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是的。听说那樱花树也极其娇贵,移植的难度也很大。可是驸马爷却在公主府种满了樱花树,可见驸马爷对公主真的很上心。”

    何息兰道。

    有人能这般真心对待赵柔,她也放心了。

    何息兰因为还要忙别的事情,便先行离开片刻。而后长公主便在小厮的带领下,于另一侧坐下。

    不多会,赵柔和那富商并肩过来了。

    赵柔整个人看上去气色好了很多,在富商身边显得小鸟依人,娇艳欲滴。而那富商的容貌也不差,发丝微卷,眉眼立体的过分,似乎带着些奔放的异域风情。

    长公主一度以为是异族人士,在问过后才知道那人也是汉人,他叫作阮清明。

    赵柔先是依照规矩,为长公主敬了酒。长公主这边欣然饮下,到了赵柔那边,长公主似乎看到她的目光闪过了一丝迟疑。

    “怎么了?”

    长公主有些困惑。

    赵柔的耳根多了些绯红,她身旁的阮清明便挡在赵柔面前:“抱歉长公主殿下,公主她已经有孕了,实在不宜饮酒,不如此杯便由我替她喝下吧!”

    长公主瞥了一眼赵柔的小腹,确实见到那微微隆起的幅度。

    二人已经有了婚约,那么提前做了这些事也不算越界。见这小两口恩爱至此,长公主淡然一笑:“想不到,还挺护短。柔儿交给你,我也能放心了。”

    长公主一直拉着赵柔交代了许多事宜,赵柔也是耐心倾听着,丝毫没有烦躁的神态。

    太阳升的越来越高,大家的影子都被照的越来越短,最后只能看看在脚下形成一个圆形的阴影。

    地面上,圆形的阴影一直在公主府内不断移动。是何息兰的影子。

    自陆淮之被发配充军后,何息兰便自请调去了公主府任职,只是偶尔会回到长公主府中看看。

    这三年里,不知怎的,何息兰颇受郾城公主看中,就连那云儿都被何息兰压了一头,敢怒不敢言。

    南靖这里有个规矩,便是婢女年过二十便可以在主子的允许下离开。

    郾城公主赵柔在婚事定下之后,为公主府内所有婢女签署了应允她们年纪到了便可离开的契约。

    别人不知道实情,得知此消息都欢欢喜喜,但何息兰明白,长公主如此行事,是因为要排除所有知道当年夜间发生的荒唐事的人。

    云儿在直到郾城公主要她走,她独自在屋里发了好大的脾气。

    对此,大家众说纷纭,但是可信度最高的版本,便是她家中并无亲人,若是离开了公主府,很难再生存下去。

    就算是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可她这个年纪,也只能嫁给歪瓜裂枣。云儿心比天高,自然不愿。

    就在她要离开公主府的前一日,她垂死挣扎一般,用最低劣的手段陷害何息兰,妄图在公主面前立功,进而留在公主府。

    可何息兰聪慧,被识破一切后,那云儿生生挨了二十大板,毫不体面的离开了公主府。

    是以,由于公主府内的下人少了一小半,再加上公主大婚,公主府内剩下的人都忙成了一团。

    女的当男的使,男的当牲口使。

    眼看着圣上的马车到了以后,何息兰才堪堪忙完手边的事情,急急忙忙的跨入前厅。

    见到那新郎的面庞,何息兰登时愣在原地。

    “这……”

    何息兰的意识骤然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黑漆漆的夜。

    那一闪而过的人影和眼前的驸马爷的面孔完美的重叠在一起。

    ——这中间,似乎还有何息兰所不知道的事情。

    其实这么多年来,何息兰在冷静下来后已经对之前蓄意诬陷陆淮之的做法有了些懊悔。

    她当时是真真切切看到和公主合欢的男子并非陆淮之,可当时她也是小孩子脾气。秉持着得不到便毁掉的原则,她做了一件可谓伤天害理的事。

    因此,她经常去附近的净尘寺烧香拜佛,试图洗去她曾经造下的孽。

    三年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她甚至夜夜于噩梦中惊醒,从没睡过一个好觉。

    直到这一刻来临,她的心又遭一重击。

    五雷轰顶般,她觉得自己的双腿发软,似乎要站不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何息兰的意识才堪堪回笼。

    何息兰感受到有人拉了她一把。

    猝不及防下,她险些摔倒在地,一头撞在一个少年温热的怀抱内,令她有些头晕目眩。

    “干什么呢,方才你差点冒犯了圣上!”

    一抬头,便见到了一个耐力耐力的少年压低了声音对她说话,虽说话是责备,可语调温柔,更多的是宠溺。

    缓了好一会,何息兰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少年是谁——此人名叫常燃,是去年才入公主府的新人。

    见何息兰的目光仍然呆滞,常燃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嘿!干什么呢!”

    何息兰感觉心头倏忽抽了一下,赶忙将眼神别开:“没什么,就是最近太忙,我有些累罢了。”

    她说罢,常燃便在袖口里摸索了一阵,拿出了个固体香膏递给何息兰。

    “这是——?”何息兰望着手中的香膏,眼睫颤了颤,又将香膏推了回去,“我平日不爱涂这些,你快拿回去吧。”

    “想什么呢你!”常燃又把东西推回去,将头别到一边,“首先呢,这个香膏不是普通的香膏,你把这个香膏涂在手腕上,晚上休息时有安神之效。其次呢……”

    常燃的眼神逡巡了一圈,低声说:“主要是还是有求于你。”

    何息兰:“……”

    常燃露出那一口大白牙,就像是金毛犬一样,乖张却又有些狡黠。

    他用肩膀挑了一下何息兰的肩膀:“我好久没摸过牌了,看在咱俩这关系,你就给我放个水呗。”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喜欢玩牌?”

    何息兰乜了小厮一眼,默默又将香膏收了回去。

    “你知道的嘛,之前云儿在这,我也不敢。现在她走了,整个公主府你的话语权这么大,找机会给我放放水呗。好姐姐,我还指望着你罩着我呢!”

    “什么时候?”

    “啊?”

    “你什么时候去打牌?”

    何息兰白了常燃一眼。

    常燃眨眨眼:“尚未想好,等我想好了,我提前给你稍信!”

    何息兰嗯了一声,随意找了个理由便走开了。另一边,进程已经接近了尾声,赵柔和阮清明已经在外面敬酒,而陛下也在一炷香之后离开。

    座椅上,就只剩下长公主一个人落寞的坐在那里。她盯着手中的茶水,心中的苦涩更甚。

    “淮之,我想你了。”

    长公主潸然泪下,泪滴在茶水里。

    “我已经快忘了你长什么样子了,我想见见你。”

    何息兰的指甲盖紧紧扣在血肉内,原地深呼吸了好几次,终于鼓起勇气走到长公主面前。

    “长公主殿下,您认为陆淮之究竟是不是当年的凶手?”

    “过去的事情了,提它做什么。”长公主垂眸道,“我相信与否,又有何不同。再加上我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无法为他开脱。”

    “若我说,我知道当年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呢?”

    何息兰的眼眸坚韧,正色道。

    长公主陡然抬起头,何息兰朝着她递了个眼色。两人来到一处地下无人的空地,吵闹声都被一边的墙壁阻隔在外。

    “你方才所言,可是真的?”

    长公主一把按住何息兰的肩膀,语速也无意识的加快了几分。

    何息兰点点头。

    “当年,冒犯郾城公主的人,的确不是陆淮之,而是现在的驸马爷,阮清明。”

    “驸马?怎么可能?”

    何息兰正色道:“这是我亲眼所见,绝无欺瞒。”

    对面的长公主沉吟了片刻,冷哼一声:“当年,你说你看到淮之侵犯柔儿的时候,你也是亲眼所见。我怎知你又怀了什么坏心思?”

    何息兰被戳到了痛处,默默垂下了头。

    “当然那事,确实是我不对。我那时年纪小,行事冲动,害了你,害了陆淮之……这一切的一切,是我抱歉。”

    长公主已经不愿看何息兰。

    “我就知道,陆淮之不是那样的人。”长公主道,“你又何必道歉,若是道歉有用,可以让时光倒流,还他清白吗?”

    顿了顿,长公主道:“陆淮之究竟是何处得罪了你,你居然这般污蔑他。”

    何息兰的眼角几串泪珠落下,一时之间无从辩驳。

    “很简单,我爱他,他不爱我,他爱的人是你。我心生嫉妒,便……”

    “你的一时冲动,要别人拿一声清明来抵。”

    长公主道。

    话音未落,长公主感觉到一股深秋的凉意深入长公主的骨髓,令她的四肢百骸都为此剧烈震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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