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光阴散在风里,仿佛想不起再面对。

    ——歌曲《友情岁月》

    每天傍晚的卫生打扫时间,也是校外车流涌动的时刻。

    霓虹开始闪烁。

    今天,轮到郁楚楚值日,拿着扫把自第一桌往后扫。

    教室里只剩值日生了。

    疏朗了些,却又并不空阔。

    书桌上依然满是层层叠叠的书,每个人有自己的叠放习惯,呈现出书主人的个性。

    郁楚楚快扫到陈挺的座位了。

    不知怎的,心又有些悬起来了。

    好在,现在只有不多的几个打扫卫生的人。

    她边扫边看他的书桌,书本一本本叠放着,很整齐。

    许是看得太投入,扫把碰到了陈挺的书。

    一本物理参考书,掉在了地上。

    她左右环顾一圈,无人注意。便急急下蹲,拾了起来。

    用手轻拍灰尘,心里却是一番雀跃。

    她也拂过他的书,好似和他也有了某些联系一般。

    风自窗外吹来,清凉地贴过指尖。

    书页翻动。

    安静如馨。

    她忍不住随手翻动那本参考书,书页平整。

    在“万有引力、电磁相互作用、强相互作用、弱相互作用”这些词汇上,平整整放着10余根头发。

    一看,就是他自己的头发。

    墨黑,柔滑。

    郁楚楚眼前浮现他的身影,带着浅浅地、疏离的笑,并不很在意一切的样子。

    郁楚楚这个全神贯注、神经紧绷、一心向学的好学生,在他那总是松软、漫不经心的神情里沉醉了。

    真的是异性相吸。

    他们,一个紧张,一个松弛。

    郁楚楚愣了会神,不知他为何要在书中夹头发。

    还根根摆放得整齐。

    以前,郁楚楚在书中夹过园子里新开的月季花瓣,夹过五彩透明的糖纸,透过糖纸看外头暗了一层的五彩的天。

    那是无忧的时节。

    郁楚楚不敢多犹豫,将书本放回他的桌上。

    然后,去倒垃圾。

    她的心怦怦直跳,为这第一次终于发现了一些他的秘密。

    有些欣喜,有些轻快。

    走出教室,隔着学校的围墙,她听得清外头的车水马龙,一点点漫进校园。

    光影斑驳。

    她还在想那几缕发丝。

    往回走的时候,她又清醒了些。

    她不是一个会沉迷一件事情很久的人。

    她会克制,就连自己喜欢文学作品、电影、音乐,她都可以自律。

    攒到暑假,功课轻些,再集中看或者听。

    她不会为了一时痛快,浪费学习时间。

    她是父母心中省心的存在。

    她一直记得父母日常的叮嘱,学生的首要任务就是学习。

    她也一直行走在好学生的行列里,没有丝毫偏差。

    也一直是个自律的孩子,不做或者想出格的事。

    郁楚楚再一次告诫自己,不要再想他的事情了。

    回家,吃晚饭。

    郁楚楚的家离榆中很近。

    郁楚楚知道,当初郁恒林决定买这个小区,就是看中它离榆中近。

    校门前的青春路上,梧桐叶掉了零星几片,不多。

    树下,有些水果摊位已经点起了小灯,白亮的一点点。

    夕阳倾撒,照得街景毛茸茸的,淡黄得如同老照片。

    有下班回家的人儿,挎着包蹲在摊位前问价格、挑水果。

    人间烟火

    。

    她不觉恬然一笑。

    街景中的她似一帧瓶花妥帖的静好。

    “回来啦,饿不饿?”外婆早就摆出了晚餐。

    有她爱吃的牛肉炒土豆丝。

    “洗了手,快来吃。”外婆的催促,也是温和。

    郁楚楚的父母在外地做生意,外婆负责照料她。

    为了减轻外婆负担,郁楚楚中午都是在学校食堂吃。

    晚饭,外婆是说什么也不同意她继续在学校吃,想着她学习辛苦,家里可以吃得更好些。

    何况,家离学校并不远。

    出来走走就当是缓解学习压力。

    郁楚楚很小时,先是和奶奶生活在一起。

    见到父母的时间,并不多。

    二年级以后,奶奶病重,带不了她了。郁楚楚就被送到外婆家。

    外婆家其实也不远,如果撑船,过一个河口就到了。

    冬日里,外婆在土灶前煨一夜的黄豆粥,第二日清早打开瓦罐,满室的食物甜香。

    屋前的院子头顶是绵延的葡萄藤,足有五间屋子宽阔,木条子架着,在夏日清晨的露水里,枝叶晶莹,片片委垂。

    院子右手边,隔了一条乡村小路,是一片地,种着时鲜蔬菜。

    外婆,变着花样炒各种菜。

    在响油刺啦里,她也长大了。

    “外婆,下次,不要再烧这么多了,吃不完。”郁楚楚心疼外婆。

    外婆膝盖关节不好,半月板磨损严重,走路已经有些慢了。

    有次,她看见外婆是倾着身子炒菜,又有时,一手扶着灶台,好减轻些膝盖的负担。

    看了医生,吃了药,都没见好。

    后来,医生建议,实在痛得受不了,就换人工膝关节。

    外婆却觉得疼痛还能忍受,行走影响也还不是很大,不愿意动手术。

    “没事,你吃。”外婆一脸宠溺地看着外甥女,还不忘拢一拢她额前的碎发。

    外婆的手指粗糙,触到郁楚楚的脸颊,带着暖,郁楚楚咧开嘴笑了。

    匆匆吃完。

    走出小区,转一弯,便走上了青春路。

    暮色渐起,灯影重重。

    人行道上,众人行色匆匆。

    枯叶,橘灯,头顶的一弯素月。

    后头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到她身旁的时候,带过来一阵风,接着,就漾过来一些香,晴朗的青春的气息。

    是他。

    陈挺足足高出她一个多头。

    虽说,郁楚楚1米64的个头在女生里并不算太矮。

    原本平静的心,又开始起了隐隐的波澜。

    有些紧紧的酸涩,想打招呼又不敢的为难。

    她现在还不知道,这样的酸涩,要在青春里陪伴她很久很久。

    陈挺并没有看她,更没有叫住她。

    郁楚楚想,她这么普通,就算是同班,就算曾经意外相遇,他也未必会记得。

    暮色里起了一丝凉意。

    男生紧了紧衣服,并未停止行走的脚步。

    路灯的光,被梧桐树叶筛过,在他身上一明一暗地跳跃着。

    “陈挺。”前面转角路口,有人叫他。

    陈挺知道是谁,只是斜肩一看,并未言语。

    “不是说来我家楼下等我的么?”说话的是覃川。

    “没空。”懒洋洋的声音,却又有着熟络的温度。

    “我就知道,这不,我抄近路了。”

    覃川推了他一把,俩人并肩朝前走。

    他们好像都未注意到后面这个默默走着的她。

    她也很庆幸他们都没注意她,这样,她就有了属于她的明目张胆地打量。

    “他们都住这附近么。”想着以后的傍晚,或者又会有美好的遇见,仅仅是遇见,没有其他,郁楚楚的心也开始翻腾了。

    嘴角又出现恬淡的笑,分外地沉醉。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郁楚楚听到了理查德钢琴曲的旋律,晚自修要开始了,她加紧了步子。

    今天,显然,打破了她这些年来的按部就班。

    她在陈挺他们之后进了教室。

    教室很安静。

    白炽灯管发出的光,照得教室亮堂堂的。

    窗外,绿树的枝叶挨在窗口。

    花影摇曳。

    郁楚楚打开地理作业本,做到了“月相”一题。

    按照胖胖的地理老师说的“上上上西西、下下下东东”的口诀开始做题。

    “上弦月出现在农历月的上半月的上半夜,月面朝西,位于西半天空(凸的一面朝西);下弦月出现在农历月的下半月的下半夜,月面朝东,位于东半天空(凸的一面朝东)。”

    思绪也渐渐集中到学习上来。

    第一节晚自修铃声一响起。

    陈挺几个就走出了教室。

    郁楚楚知道,他喜欢踏着铃声走进教室,踩着铃声走出教室,不肯在教室多留一分钟。

    郁楚楚看向窗外,见他在月色清辉里,一身明朗。

    无边的少年气息滚滚向郁楚楚奔来,收也收不急。

    班里一个叫丁隽菲的女生走到陈挺身边,和陈挺说着什么。

    才开学没多久,郁楚楚就感受到了丁隽菲的活泼开朗。

    她可真羡慕这样性格的女孩子,敢于表达自己,而她却不敢。

    郁楚楚有时怀疑这是和童年的经历有关。

    她一直没多少时间和父母住在一起,感受不到挚亲的爱,自己的心里总是紧张的,恍惚间,怀疑父母是不是不要自己了。

    是不是这种患得患失,让自己没有自信?

    尽管奶奶和外婆都是很爱她的,但她觉着自己一直在被送来送去的路上,爸妈外出打工,她住奶奶家,奶奶病了送外婆家,外婆有事了就由舅妈照顾,或者送到大姨家,更有时就住邻居家。

    她背着书包,换着一个又一个住处。

    她当然也理解,这些都是迫不得已的。

    很多个夜晚,她对着日历本看啊看啊,数呀数。

    划了一个日子还有一个日子。

    还是没有听到远方渡船上熟悉的马达声,清早的河埠头也没有泊船,父母还是没来。

    外婆说,等天下雪了,该过年了,船就会歇在河埠头边了,你父母也就上岸了。

    她的生活在等待中渡过。

    她被动的性格,也没有多少好朋友。

    初中有一个好朋友,从小一起长大,后来,这个叫林秋香的女孩初中毕业就工作了。

    慢慢地,她们也渐渐联络得少了。

    目前,也就同桌田园比较熟,其他人,她也没主动去和人家交流过。

    从小,她就知道要听话,不要惹麻烦,这样,大家才会爱她。久而久之,养成了心里有想法也不敢表达的个性。

    很多时候,她都是安静地听从别人的主意或是吩咐。

    郁楚楚清楚记得。

    刚开学的第一天。

    她见到陈挺,所有的心思都被这个颀长的身影吸引。

    他身上淡淡的疏离恰到好处,让路、帮忙搬书,这些礼貌的举止,也是无声息的。

    郁楚楚把这些看进了心里。

    尽管曾经擦身而过,可他从未对她说过一句话,就连花店前的对视也只是提醒她松开手。

    她记得,零零碎碎的时间里,她曾怀着歉疚之心看过一些那几年风靡的港剧。

    《笑看风云》里,包文龙专门给没有自信的林贞烈摆了个摊位卖她画的画。

    包文龙对不理解他做法的黄蕾说,林贞烈看到喜欢的事不会争取,不管什么事她都埋在心里。

    这里,郁楚楚看到了自己。

    她从小对自己不自信,就算是喜欢的,也从不会主动。

    她想,这男生将是他沉闷青春里的凉风,温馨扑鼻,撩动发丝,却不会是她的“包文龙”。

    优秀的人从来都是万丈光芒的。

    不只是郁楚楚被吸引了。

    可以说,是整个班级的女生,或者高一一楼的女生都被吸引了。

    陈挺的一颦一笑,被收藏进青春少女的心里。

    很久的后来,郁楚楚有次在网上看到一个热搜,讲的是有人的网名就叫“宇宙星河里最梦寐以求的美男”,大家都在“一片哈哈声”里夸赞网名主人的勇气、自信,而她想到的却是他。

    莞尔一笑。

    丁隽菲也在第一天注意到了陈挺。

    “我叫丁隽菲。听说你成绩很好。”刚开学,丁隽菲就单独向陈挺作了自我介绍。

    “嗯?”陈挺愣了一下。

    “往后多帮助后进同学啊。能否进来帮我解答一个物理题啊。不要说你不会啊。”丁隽菲不给陈挺拒绝的机会。

    周围一片笑声,夹杂声鼓掌声。

    后来,在班级的自我介绍上。

    丁隽菲又说:“希望自己更加刻苦,向陈挺慢慢靠拢,变得和他一样优秀。”

    丁隽菲坦率得直白。

    郁楚楚心里有些失落,她又一次羡慕丁隽菲的性子。

    班级里一片起哄声。

    班主任却说:“丁隽菲目标明确,学习就该这样,努力奋起直追,向第一名靠拢。”

    胡乱想着之前的事。

    此时,郁楚楚注意到,丁隽菲一直在月下盯着陈挺。

    覃川在边上打趣。

    众人笑声清脆,似乎光影下的空气也跟着浮动起来。

    陈挺浅浅笑了下,算是回应。

    他那随性的样子,看着真是舒适。郁楚楚想。

    然后,陈挺跟女生走进了教室。

    郁楚楚有些落寞。

    丁隽菲拿着物理作业本在陈挺的前一排座位上坐下。

    她转身俯在椅背上看着陈挺。

    陈挺讲着,丁隽菲点着头。

    郁楚楚假装活动肩膀,转头看到了这些。她再也难以集中精神。拿起水杯去打水。

    往后走着,陈挺和丁隽菲的样子看得分明,似乎靠得也更近些了。

    他修长的手指握笔在纸上划着,一条条,一道道,一个个箭头……

    郁楚楚酸涩地出了教室后门。

    原本下午打扫卫生时感觉和他近了些,这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又无穷大了。

    明明,她是个好学生,不可以想这些的。

    可偏偏,满脑子都是这些不切实际的朦胧想法。

    打好热水,她又自后门走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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