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正房大娘子在花楼抓外室呢！”
“什么？大娘子抓外室，外室还生了个崽，男的？”
“天哪，大娘子抓外室，发现是个男的？”
“大娘子是个男的？千真万确，我听见的！”
……
兖州，十二月隆冬。
以往来通商闻名的长明街在冬日里格外热闹，热气蒸腾着从包子铺和汤面铺子里一起钻出来，在热闹的吆喝叫卖声里，瑞雪厚厚地压在枝头，嚷嚷一嗓子，就被吓落到行人的肩头上。
长长一条街上挤满了通商的人，偏偏还有一辆偌大的马车横在街中，堵住了大半条路，人群被劈了开来，挪步子都困难，可这种不太人道的行为却意外地并未遭人抱怨——那辆马车一看就华贵非常，里头坐的定然是达官显贵的人家，周遭的行人们这会儿都忙着伸长脖子，卖力地踮着脚尖，往马车这头看热闹。
那头是长明街最赚钱的铺子，花楼。
很通俗易懂的名字，是个青楼。
“噗——”孟初棠透过马车薄薄的帘子，从左到右，从头到尾，把街上路人鸡同鸭讲的八卦接龙听了个遍，没忍住喷出一口茶，“什么大娘子小娘子的，姓卢的来给我盼儿姐姐提鞋都不配，聘书才下三天就上花楼会莺莺，今天姑奶奶不教他做人，我回家把孟府的门匾倒过来挂！”
“我的小祖宗，可偏不能这么高声，”孟初棠身侧坐了个清瘦的绿衫姑娘，忙不迭用手帕去捂孟初棠的嘴，“卢家高门大户，我不过小商人家，得罪不起的，今日能叫他把退婚书签了也就罢了，千万别闹出大乱子，若闹到两家大人那里……”
孟初棠才不在意，从身后拿了个幕帷戴上就要下车：“怕什么，有本事上鸾台参我爹，看卢家有没有那个胆？”
兖州作为齐国都城，东临盛产矿石的梁国，南临鱼米之乡魏国，造就了兖州城的繁盛，城内除了齐国人，更多的是来这里经营、采买、游乐的他乡人，城中鱼龙混杂，故而兖州城里每天都有数不清的热闹看。
路人一伸脖子，便看到从那架马车里走下两个头戴幕帷的姑娘，上好的织锦料子织的斗篷，一看就是达官显贵家的小姐。
“哎哟，这是做什么！”闹了好大的动静，花楼门口的嬷嬷可不买帐了，扭着腰就嚷嚷起来，“姑娘这是要找男人还是找乐子？要我说……”
孟初棠摆了摆手，身侧的小厮便会意地取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送到花楼妈妈怀里，那嬷嬷刚准备翻脸，手上的重量一颠，后半句话瞬间转了方向：“……要我说，吩咐一句的事儿，哪儿使得贵人大驾光临呢！”
孟初棠一张小脸儿冷着，眉梢微挑，“不找男人，不找乐子，找个混蛋！”
“是我这楼里什么人叨扰了姑娘，姓谁名甚，什么样貌？我替二位找出来就是了，”花楼嬷嬷眼睛都眯到一处，“我这花楼来的可都是达官显贵，姑娘嚷嚷着就要往里闯，若冲撞了哪位惹不得的大人，那老妈子可有十条命都保不住二位啦！”
“罗里吧嗦，你早问不得了，我们抓那个……”孟初棠很自信地张了张口，下一秒却梗住，有点丢人地转向身侧另一个姑娘，压低声音，“呃，陶姐姐，那姓卢的全名叫什么，什么样貌，什么打扮啊？”
陶盼儿向前走了一步，轻声细语的，又递给嬷嬷一块银子：“我与他并未成婚，只是订了亲，却听闻他日日留恋花楼，妈妈可认得一个叫卢玉德的，不高又消瘦的一个人儿，今日听他小厮说穿的黑色大氅，袖口滚了毛边儿。”
嬷嬷拿了陶盼儿那钿银子，间歇性失忆立刻就痊愈了：“有有有！姑娘早说嘛，穿黑色大氅的，就在顶楼那个屋子里……”
“风流混蛋，可让我逮着了！”孟初棠撸了一把袖子，还没听嬷嬷说完，提起裙摆就往楼上跑，小厮喊了一串儿“小姐慢点”也没赶上。
孟小姐中途还顺了隔壁桌一只金樽酒壶，准备在必要之时防身……不防身也行，就往他脑袋上砸！最好砸他个头破血流，让他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跑得实在太快，完全没听到嬷嬷还没出口的后半句：“……就是不消瘦，还挺高的个子，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人啊……”
这栋花楼装扮得确实雅致，多是雅座，房间不多，顶楼不过三间屋子，有两间都敞着大门空无一人，孟初棠风风火火地冲上顶层，一见那扇唯一紧闭的红色大门，自然也不必多想了，她在来的路上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了——她潇洒地一把推开大门，屋里的狗男女必定大惊失色，而她将镇定地发出一个冷笑，而后用一种轻蔑的角度把陶盼儿的退婚书丢到床上，在二人还惊魂未定之时淡然离场，只留下一个深藏功与名的背影。
思及此，孟初棠调整了一下自己脸上的表情，向后退一步，然后猛地一推门！
一推！
没推动。
孟初棠：……靠，他们办事会锁门！
孟小姐脸上精心准备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这可怎么办，她也是头一次抓奸，但按照话本里的经验，她们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要不速战速决人是不是就跑了？！
不论如何，先抓住了再说！孟初棠当机立断地向后一步，两手握住那只顺来的金樽酒杯，哐当一下往门锁上砸！
你别说，金子就是好使，就这么一下，木门应声而开，孟初棠三步并作两步往屋里闯——果不其然，她刚进屋，就看到一抹蓝色的影子从窗子外消失！
好哇！果然是听到风声逃跑了！
不是，这花魁还会轻功？
不是，这逃跑的影子怎么像个男的？
不对劲，孟初棠下意识地想往窗边看个究竟，可她刚探出一点脑袋，突然，一道黑色的阴影挡在她视线前，那个人形很高，很宽大，仅仅是往那里一立，就把孟初棠的视线挡了个彻彻底底。
黑色的大氅，袖口上滚了毛边，应当就是陶盼儿那位不学无术的未婚夫无疑了。孟初棠没抓到“yin妇”的真面貌，一肚子火只能朝这个“jian夫”发了，孟小姐回过神来打量这个人，呵，衣服倒是穿得端端正正，看来是还没有进行到“风雅”的一步。
他着了一件暗纹黑金的袍子，外头披一件毛边大氅，把这个本就很高大的人衬得更加盛气凌人。孟初棠顺着刻了虎头的金色腰带向上看去，这才发现这人居然高自己两个脑袋，哪里是陶盼儿说的“不高又消瘦”，他不但不消瘦，甚至可谓是有些挺拔，高高的马尾用一根镶玉的带子束起，眼眸微垂，下巴紧绷，似有不悦，下颌锋利得能砍死孟初棠。
“满身酒气”，“风花雪月”，“吃喝嫖赌”这些词语好像都与面前这个人画不上等号，孟初棠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地打量着这个人好几回，可若他不是姓卢的，他房里的人又跑什么？
“看出什么了？”在孟初棠无声的审视下，半晌，那个人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沉，语调很奇怪，不像是被捉奸后的慌乱，不是气急败坏，甚至不是正常被打搅后的不悦，有些凌厉，有些无奈，倒像是……质问。
奇了怪了，你还质问起我来了？孟初棠打了个激灵，脑子瞬间清楚回来——衣服没错，房间没错，房间里有人也没错，一个风月场里的老手，自然长得是要有些风度的，这么一想孟小姐觉得此人样貌卓群也不是不能理解，好嘛，生了如此一张风花雪月的好样貌，却是个花天酒地的龌龊男人！
孟初棠摆出她自认为最冷酷的表情，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封信纸，一把拍到男人胸膛上：“拿好了！退婚书！”
男人错愕了一瞬：“什么？”
孟初棠冷笑：“不用装了，你也知道自己做的那些腌臜事儿，收下退婚书，你与陶姐姐就再无相关了，不过……我还是要问你一句，方才屋里的到底是男是女！”
男人瞥了一眼窗外，又将视线移回孟初棠脸上，似乎猜到了什么，煞有介事地弯了嘴角：“我要说是个男的呢？”
“真是个男的？！我去你个——”孟初棠唰地一下，把面前的幕帷掀了上去，露出的竟是一张珠圆玉润的小圆脸，她生得雪白粉嫩，很符合市井人家想象中官小姐的样貌，可一开口却像个打过腹稿的炮仗，一点就炸了。
“姓卢的！你还要不要点廉耻！你要是不知道自己在兖州城是什么坏名声，随便找个八岁小儿问问都能列出三十条来！吃喝嫖赌一样不落，还敢仗着哥哥考了功名，指名道姓要娶陶姐姐！陶家那是正经的书香门第，你也配得上？我呸！帖子才送到第三日你就出门喝花酒，五日就告知整个兖州要娶花魁回家做妾！如今你居然还……居然还……”
男人没想到孟初棠会气得摘幕帷，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想回避。
这点细微的表情在孟小姐眼里成了“心虚”，囫囵话在她嘴里憋了好一会儿，终于说出口：“你居然还和男人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阿，阿棠？”
谁知，孟初棠这惊世骇俗的一句话刚出口，只听见门外悉悉索索的一阵响动，而后传来的竟是陶盼儿有些不可置信的声音：“阿棠，你……做什么呢……？”
说着，她怯生生地挪动步子，竟从身边拖出一个垂拉着脑袋，骨瘦如柴的青年人，身着毛边大氅，被陶盼儿一拽，便醉醺醺没正形地倚在门框上：“卢玉德来得早，花嬷嬷没瞧见，吃醉了酒，已然……找到了……”
孟初棠呆住，她看看卢玉德，再看看身后那个被自己骂得狗血淋头的男人，居然穿的是一样的衣裳，却仿佛是天上地下两个人——而那位“天上人”此时就这样静静的，挺拔的，坦然地也看向自己，乌黑的一双眼眸，并无被莫名其妙骂了一顿的怒意，甚至还有一丝……期待？
孟初棠默默地，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幕帷前的头纱放了下来。
孟初棠端庄地，乖巧地退到陶盼儿身边。
孟初棠极小声地尬笑，语速极快：“反正不会再见，这样，我赔个罪，你就说我是你小婢女，然后我就溜。”
“阿棠，恐怕不太成……”陶盼儿脸都要僵了，她把孟初棠这个丢人玩意儿往前推了一把，“这位是镇远侯府的季将军，和我大哥、你大姐姐从前在一个书孰上过课，很熟，应该是认识你的……”
男人点了点头，明明话里没什么情绪，却叫孟初棠听出了嘲讽：“嗯，认得，孟四小姐。”
孟初棠两眼一闭，恨不得当场去世。
“什么？大娘子抓外室，外室还生了个崽，男的？”
“天哪，大娘子抓外室，发现是个男的？”
“大娘子是个男的？千真万确，我听见的！”
……
兖州，十二月隆冬。
以往来通商闻名的长明街在冬日里格外热闹，热气蒸腾着从包子铺和汤面铺子里一起钻出来，在热闹的吆喝叫卖声里，瑞雪厚厚地压在枝头，嚷嚷一嗓子，就被吓落到行人的肩头上。
长长一条街上挤满了通商的人，偏偏还有一辆偌大的马车横在街中，堵住了大半条路，人群被劈了开来，挪步子都困难，可这种不太人道的行为却意外地并未遭人抱怨——那辆马车一看就华贵非常，里头坐的定然是达官显贵的人家，周遭的行人们这会儿都忙着伸长脖子，卖力地踮着脚尖，往马车这头看热闹。
那头是长明街最赚钱的铺子，花楼。
很通俗易懂的名字，是个青楼。
“噗——”孟初棠透过马车薄薄的帘子，从左到右，从头到尾，把街上路人鸡同鸭讲的八卦接龙听了个遍，没忍住喷出一口茶，“什么大娘子小娘子的，姓卢的来给我盼儿姐姐提鞋都不配，聘书才下三天就上花楼会莺莺，今天姑奶奶不教他做人，我回家把孟府的门匾倒过来挂！”
“我的小祖宗，可偏不能这么高声，”孟初棠身侧坐了个清瘦的绿衫姑娘，忙不迭用手帕去捂孟初棠的嘴，“卢家高门大户，我不过小商人家，得罪不起的，今日能叫他把退婚书签了也就罢了，千万别闹出大乱子，若闹到两家大人那里……”
孟初棠才不在意，从身后拿了个幕帷戴上就要下车：“怕什么，有本事上鸾台参我爹，看卢家有没有那个胆？”
兖州作为齐国都城，东临盛产矿石的梁国，南临鱼米之乡魏国，造就了兖州城的繁盛，城内除了齐国人，更多的是来这里经营、采买、游乐的他乡人，城中鱼龙混杂，故而兖州城里每天都有数不清的热闹看。
路人一伸脖子，便看到从那架马车里走下两个头戴幕帷的姑娘，上好的织锦料子织的斗篷，一看就是达官显贵家的小姐。
“哎哟，这是做什么！”闹了好大的动静，花楼门口的嬷嬷可不买帐了，扭着腰就嚷嚷起来，“姑娘这是要找男人还是找乐子？要我说……”
孟初棠摆了摆手，身侧的小厮便会意地取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送到花楼妈妈怀里，那嬷嬷刚准备翻脸，手上的重量一颠，后半句话瞬间转了方向：“……要我说，吩咐一句的事儿，哪儿使得贵人大驾光临呢！”
孟初棠一张小脸儿冷着，眉梢微挑，“不找男人，不找乐子，找个混蛋！”
“是我这楼里什么人叨扰了姑娘，姓谁名甚，什么样貌？我替二位找出来就是了，”花楼嬷嬷眼睛都眯到一处，“我这花楼来的可都是达官显贵，姑娘嚷嚷着就要往里闯，若冲撞了哪位惹不得的大人，那老妈子可有十条命都保不住二位啦！”
“罗里吧嗦，你早问不得了，我们抓那个……”孟初棠很自信地张了张口，下一秒却梗住，有点丢人地转向身侧另一个姑娘，压低声音，“呃，陶姐姐，那姓卢的全名叫什么，什么样貌，什么打扮啊？”
陶盼儿向前走了一步，轻声细语的，又递给嬷嬷一块银子：“我与他并未成婚，只是订了亲，却听闻他日日留恋花楼，妈妈可认得一个叫卢玉德的，不高又消瘦的一个人儿，今日听他小厮说穿的黑色大氅，袖口滚了毛边儿。”
嬷嬷拿了陶盼儿那钿银子，间歇性失忆立刻就痊愈了：“有有有！姑娘早说嘛，穿黑色大氅的，就在顶楼那个屋子里……”
“风流混蛋，可让我逮着了！”孟初棠撸了一把袖子，还没听嬷嬷说完，提起裙摆就往楼上跑，小厮喊了一串儿“小姐慢点”也没赶上。
孟小姐中途还顺了隔壁桌一只金樽酒壶，准备在必要之时防身……不防身也行，就往他脑袋上砸！最好砸他个头破血流，让他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跑得实在太快，完全没听到嬷嬷还没出口的后半句：“……就是不消瘦，还挺高的个子，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人啊……”
这栋花楼装扮得确实雅致，多是雅座，房间不多，顶楼不过三间屋子，有两间都敞着大门空无一人，孟初棠风风火火地冲上顶层，一见那扇唯一紧闭的红色大门，自然也不必多想了，她在来的路上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了——她潇洒地一把推开大门，屋里的狗男女必定大惊失色，而她将镇定地发出一个冷笑，而后用一种轻蔑的角度把陶盼儿的退婚书丢到床上，在二人还惊魂未定之时淡然离场，只留下一个深藏功与名的背影。
思及此，孟初棠调整了一下自己脸上的表情，向后退一步，然后猛地一推门！
一推！
没推动。
孟初棠：……靠，他们办事会锁门！
孟小姐脸上精心准备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这可怎么办，她也是头一次抓奸，但按照话本里的经验，她们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要不速战速决人是不是就跑了？！
不论如何，先抓住了再说！孟初棠当机立断地向后一步，两手握住那只顺来的金樽酒杯，哐当一下往门锁上砸！
你别说，金子就是好使，就这么一下，木门应声而开，孟初棠三步并作两步往屋里闯——果不其然，她刚进屋，就看到一抹蓝色的影子从窗子外消失！
好哇！果然是听到风声逃跑了！
不是，这花魁还会轻功？
不是，这逃跑的影子怎么像个男的？
不对劲，孟初棠下意识地想往窗边看个究竟，可她刚探出一点脑袋，突然，一道黑色的阴影挡在她视线前，那个人形很高，很宽大，仅仅是往那里一立，就把孟初棠的视线挡了个彻彻底底。
黑色的大氅，袖口上滚了毛边，应当就是陶盼儿那位不学无术的未婚夫无疑了。孟初棠没抓到“yin妇”的真面貌，一肚子火只能朝这个“jian夫”发了，孟小姐回过神来打量这个人，呵，衣服倒是穿得端端正正，看来是还没有进行到“风雅”的一步。
他着了一件暗纹黑金的袍子，外头披一件毛边大氅，把这个本就很高大的人衬得更加盛气凌人。孟初棠顺着刻了虎头的金色腰带向上看去，这才发现这人居然高自己两个脑袋，哪里是陶盼儿说的“不高又消瘦”，他不但不消瘦，甚至可谓是有些挺拔，高高的马尾用一根镶玉的带子束起，眼眸微垂，下巴紧绷，似有不悦，下颌锋利得能砍死孟初棠。
“满身酒气”，“风花雪月”，“吃喝嫖赌”这些词语好像都与面前这个人画不上等号，孟初棠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地打量着这个人好几回，可若他不是姓卢的，他房里的人又跑什么？
“看出什么了？”在孟初棠无声的审视下，半晌，那个人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沉，语调很奇怪，不像是被捉奸后的慌乱，不是气急败坏，甚至不是正常被打搅后的不悦，有些凌厉，有些无奈，倒像是……质问。
奇了怪了，你还质问起我来了？孟初棠打了个激灵，脑子瞬间清楚回来——衣服没错，房间没错，房间里有人也没错，一个风月场里的老手，自然长得是要有些风度的，这么一想孟小姐觉得此人样貌卓群也不是不能理解，好嘛，生了如此一张风花雪月的好样貌，却是个花天酒地的龌龊男人！
孟初棠摆出她自认为最冷酷的表情，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封信纸，一把拍到男人胸膛上：“拿好了！退婚书！”
男人错愕了一瞬：“什么？”
孟初棠冷笑：“不用装了，你也知道自己做的那些腌臜事儿，收下退婚书，你与陶姐姐就再无相关了，不过……我还是要问你一句，方才屋里的到底是男是女！”
男人瞥了一眼窗外，又将视线移回孟初棠脸上，似乎猜到了什么，煞有介事地弯了嘴角：“我要说是个男的呢？”
“真是个男的？！我去你个——”孟初棠唰地一下，把面前的幕帷掀了上去，露出的竟是一张珠圆玉润的小圆脸，她生得雪白粉嫩，很符合市井人家想象中官小姐的样貌，可一开口却像个打过腹稿的炮仗，一点就炸了。
“姓卢的！你还要不要点廉耻！你要是不知道自己在兖州城是什么坏名声，随便找个八岁小儿问问都能列出三十条来！吃喝嫖赌一样不落，还敢仗着哥哥考了功名，指名道姓要娶陶姐姐！陶家那是正经的书香门第，你也配得上？我呸！帖子才送到第三日你就出门喝花酒，五日就告知整个兖州要娶花魁回家做妾！如今你居然还……居然还……”
男人没想到孟初棠会气得摘幕帷，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想回避。
这点细微的表情在孟小姐眼里成了“心虚”，囫囵话在她嘴里憋了好一会儿，终于说出口：“你居然还和男人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阿，阿棠？”
谁知，孟初棠这惊世骇俗的一句话刚出口，只听见门外悉悉索索的一阵响动，而后传来的竟是陶盼儿有些不可置信的声音：“阿棠，你……做什么呢……？”
说着，她怯生生地挪动步子，竟从身边拖出一个垂拉着脑袋，骨瘦如柴的青年人，身着毛边大氅，被陶盼儿一拽，便醉醺醺没正形地倚在门框上：“卢玉德来得早，花嬷嬷没瞧见，吃醉了酒，已然……找到了……”
孟初棠呆住，她看看卢玉德，再看看身后那个被自己骂得狗血淋头的男人，居然穿的是一样的衣裳，却仿佛是天上地下两个人——而那位“天上人”此时就这样静静的，挺拔的，坦然地也看向自己，乌黑的一双眼眸，并无被莫名其妙骂了一顿的怒意，甚至还有一丝……期待？
孟初棠默默地，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幕帷前的头纱放了下来。
孟初棠端庄地，乖巧地退到陶盼儿身边。
孟初棠极小声地尬笑，语速极快：“反正不会再见，这样，我赔个罪，你就说我是你小婢女，然后我就溜。”
“阿棠，恐怕不太成……”陶盼儿脸都要僵了，她把孟初棠这个丢人玩意儿往前推了一把，“这位是镇远侯府的季将军，和我大哥、你大姐姐从前在一个书孰上过课，很熟，应该是认识你的……”
男人点了点头，明明话里没什么情绪，却叫孟初棠听出了嘲讽：“嗯，认得，孟四小姐。”
孟初棠两眼一闭，恨不得当场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