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个季将军从一开始就认识我,可他就是不揭穿我,在那儿听我骂他骂了一炷香的功夫,还配合我,好让我接着骂?!”孟初棠趴在马车案几上,怀里里捧着一只软枕,两只手支着脑袋,把肉乎乎的脸颊揉成圆的揉成扁的,最后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是不是有点什么受虐倾向啊?!”

    陶盼儿无语:“我的祖宗,季家三代从军,季将军从小在军营里长大的,别人在他这个年纪顶多被尊称一句‘季小将军’,他可是靠自己在战场上拼杀,被陛下亲封为镇朔将军,听说是铁腕手段,上了战场从无败仗!这种人,方才听我们道了个歉便放走我们,已然是很给面子了,要虐也是他虐别人,哪儿有别人虐他的份啊。”

    “说不准他见惯了军中人人对他低眉顺眼的模样,所以偶尔自己被骂一顿,便觉得浑身舒爽呢……”孟初棠不以为然,小声嘟哝,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况且他又去花楼做什么?同屋子里的男人又、又做什么?那我也不算骂错了人吧,这些爱上花楼的世家子没一个好东西!”

    陶盼儿摇了摇头,刚想说些“男未婚女未嫁,那也是别人的事儿”之类的话,马车却在距离孟府两条街的地方突然一个踉跄,哐当一声停了下来。

    孟初棠被猛得一颠,冲门帘外问:“怎么了!怎么不走啦?”

    静悄悄的,一向喜欢同人聊天的马夫竟没回应。

    冬日宵禁得早,小摊小贩都已然收拾回家,他们走的又是小道,周遭连一只虫叫都没有,一时间静得诡异。

    陶盼儿与孟初棠对视一眼,刚想伸手去掀马车的帘子,突然只听一声尖锐的风声,下一秒,竟是一支箭重重射在马车上!

    “吁——”

    车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声啼声划破夜空——孟初棠的马被这声马啼吓得受了惊,烦躁地踱起步,让马车随之剧烈晃动,险些把两人甩出去!

    孟初棠赶紧把陶盼儿往后一拽,随着一阵晃荡,两人死死扒住车窗,生怕被甩出去,陶盼儿脸色刷一下白了:“该不会是卢玉德今日折了面子……找人来报复!”

    “不,不至于吧,”孟初棠虽那么说,声音却止不住颤抖,“天子脚下,他还敢欺负官家小姐?虽然……他好像不知道我是哪家的小姐……”

    陶盼儿是个大家闺秀,哪儿见过这个,说着眼眶就要红了:“我听说从前卢玉德在街上撞了个书生,书生不服顶嘴了两句,当晚他就把书生的腿打折了,今日我,我……”

    她没敢再往下说,抓住孟初棠的手凉似冰窖,好在孟家的马只是烦躁了一阵子,并未拖着二人飞奔出去,好一会儿,马车逐渐平稳,半天也没再等到外头有其他的动静。

    “现在怎么办?”陶盼儿浑身发着抖,像只落水的鸡崽子。

    “别怕,卢老爷胆子小,最怕惹权贵不悦,我们孟家的马车与普通人家的不同,卢玉德就算是个瞎子也看得出来,说不定只是吓吓我们,他不敢下手的。”孟初棠思考良久,心一横,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就算真有亡命刺客,这里距离孟府不过两条街,若是逃得快一些,喊大声些,说不定管家也能听得见,总比在这里听天由命得强。

    思及此处,她下定决心,安抚好陶盼儿,伸手就去拉车帘,可谁知她手还没碰到帘子,门帘竟先一步被“唰”一下掀开。

    一张月光下冷如皎皎月色的脸,就这样出现在孟初棠眼睛里。

    那张脸没有表情,一双淡漠的眼睛被天光打成浅琥珀色,月光在他身后留下一圈模糊温柔的光晕,与他那张张扬的脸格格不入。他上下扫了一眼孟初棠,像一只狩猎的狼打探猎物。

    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他身上不该有这样的味道,可却叫人觉得莫名熟悉……

    孟初棠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方才还在自己嘴里被颠来倒去编排了好一阵的人,愣在原地:“季,季将军?”

    男人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淡淡开口:“没遇到其他人吧?”

    孟初棠惊魂未定:“没,没有。”

    “那就好。”说完,他欲要放下门帘,而一抹鹅黄色的影子恰时地从他的背后钻了出来,明晃晃的,加上一对夺目的虎牙。

    “四妹妹!”

    孟初棠一见他,方才紧张的情绪终于放了下来:“二哥?你怎么也在!”

    “哈哈,我这个,这个嘛,”孟家二哥哥挠挠头,尴尬地偷瞟季将军两眼,干笑两声,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凑近孟初棠,“你今天又惹祸啦?爹爹发了老大的火!我寻思追上你的马车通风报信呢!”

    孟初棠懵了:“刚才追我们的是你?”

    “是啊,我刚买通马夫,让他停车一边儿待着,等我和你通个气儿,”孟家二哥哥揉揉胳膊,疼得呲牙咧嘴,又愤愤地看了一眼季沧戎的方向,“谁知还没上车呢,季将军好像把我当成了什么不轨之徒,一箭就射过来了!我的个亲娘嘞,还好我躲得快!”

    孟初棠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季将军的方向,后者长袍黑衣,正预备上马离开,没给她二哥一个眼神。

    孟二哥还在碎碎念:“不过四妹妹,什么时候这么大的面子,镇朔将军做暗卫都不告诉你哥一声?早知道有这么厉害的后盾,还要我八百里加急来通风报什么信……喂,哪儿去!”

    孟初棠懒得听他废话,早就提溜着小裙子追上季将军去了。

    “季将军!”

    兖州城下了好几天的雪,才停了几个时辰,这会儿又落了起来,地上积雪还未消融,星星点点地溅在孟小姐粉色的斗篷上,她扬起脑袋,鼻尖被冻得微微泛红,被雪地的白光一打,显得整个人像个粉色的小桃子。

    男人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小桃子,小桃子一笑,露出一对小梨涡:“季将军,你跟踪我啊?”

    这张笑脸还是和在花楼里时一样,程式化的,很难看出是不是真心,但确实甜美。

    他哑了一下,天色很暗,孟初棠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听他回了句:“顺路。”

    “哦,这样啊,”孟初棠没有揭穿他,但显然也没听,把眼睛堆得弯弯的,自顾自说,“那阿棠谢谢将军顺路。”

    男人看向她:“是真心的吗?”

    孟初棠一愣:“什么?”

    “你好像很擅长对人笑,很会说让人开心的话,但大部人时候不太真心,”男人或许是想起了花楼里的事情,“那你说谢谢我,是真心的吗?”

    说完,他勒紧马绳,似乎并没有想等孟初棠的回答就要离开,但没想到孟小姐反应很快,一把拽住缰绳,“等等!”

    她从毛茸茸的斗篷里摸啊摸,好不容易摸出了一块手帕,月白色的绸缎在月光下格外漂亮,她把手帕小心地翻开,里头赫然躺着一支短箭。

    是那支在花楼里救孟初棠于危难关头的暗器。

    “将军身上有苍蓝的香气,暗器天天在身上放着,难免沾到,”她上前一步,但季将军的高头大马实在威武,孟小姐的个子还是不够高,只能卖力地踮起脚尖,把手举得高高的,“给,物归原主。”

    男人的手一僵,他躲闪开孟初棠直勾勾的眼睛:“孟四小姐认错了,我不熏香。”

    他不接,孟初棠也就踮着脚尖,很有耐心地看着他:“不是熏香,是洗衣服的时候加了苍兰花,我娘每次洗衣服都会给我放不同的花,我闻得出来,刚才在马车里季将军离我那么近,我闻到了。”

    她说她母亲爱用花洗衣服,果然有一阵淡淡的桃子香气飘来,即便在凛冬也甜腻温暖极了。

    男人没说话,但把包着羽箭的手帕接了过去。

    “季将军,今日在花楼的事实在对不住,也多谢将军两次相助,”孟初棠心满意足地往自己手心哈了口气,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一片雪花恰好落到她眼角,融化得很快,“还有,季将军,我的道谢是真心的。”

    小东西发间簪着的一支毛茸茸的发簪,跟着她跑远的脚步一跳一跳,像只小兔子似的,突然,身后的男人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孟四小姐。”

    “啊?哎呦!”孟初棠下意识的回头,马上却没了人影,她再转回身子去,不知对方何时已经一个轻功站在自己的面前,险些撞上。

    她脸都被雪画花了,她好像看见男人的嘴角向上弯了弯,而后说:“你还是不知道我的名字。”

    孟初棠眨眨眼睛:“嗯?”

    下一秒,她的手被人拿了起来,那是一只很粗糙的手,一道骇人的疤痕从手掌中间穿过,与孟初棠白白软软的小手比几乎大了一倍,反手就能被包在掌心,他的指尖是常年握剑后的厚茧,摩梭在白白软软的手心里,斗篷的毛边擦着手腕,心口痒痒的,触感很奇怪。

    他在孟初棠的手心一笔一笔写上自己的名字。

    “季,沧,戎。”

    他写得很慢,孟初棠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直到写完最后一笔,他点了点软软的手心:“记住了,我不叫‘季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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