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令宣殿。

    随深正凝神看着手里的书,不知令宣殿之前曾住着哪位能人,酷爱储书,藏有一屋子的杂书,时日闲暇,他便从那书架中翻了几本出来品读。

    突然,一道如幼猫呜咽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引起他的注意,他抬头望去,除了院中纤细垂坠的杨柳外不见它物,他合上手里的书放到案上往外走,穿过中间的院墙循声而去。

    令宣殿的东墙上攀爬着生长茂盛的爬山虎,枝节相互盘踞相互牵连,翠绿得不成样子。

    赤红、翠绿,和嫩粉交杂的春和景明就这样撞入随深的眼中,在庄重的皇宫中显得矛盾又和谐。

    原是有人在墙头上哭泣。

    怪,实在奇怪。

    他眼含探究,出声询问:“姑娘,为何在此哭泣?”

    那人抬头望过来,一张脸暴露在并不明晰的天色里,眼角挂着的泪珠在闪着碎光,双眼通红。

    随深静待她的回答,可她始终没有开口。正待随深不欲再等拱手转身时,她不由分说地从高墙跳落,衣裙似蝶,懵懂而孤注一掷。

    随深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她,她反手紧紧地抱住他,如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胸膛在剧烈地起伏。

    随深站直等她松开,等了半天等不到她的下步动作,耐心丧失,两手攥住她的双臂推开,她却一个劲地往他怀里躲,声线颤抖:“不要,不要把我抓回去。”

    她的样子很是恐惧,虽然这般,她也没敢用力,只轻轻地扯着他的衣袖,小心翼翼。

    随深压下不耐,声音发冷:“姑娘,还请松开。”只差没把我们不熟说出来了。

    这就是他本来的性情?

    施弥从善如流地后退一步,她抬眼看他,见到了少年脸上藏不住的不耐,她点了点头,是真实许多,以往的随深再如何也不会作出这等直白的表情,他总是面面俱到。

    她呼出一口气,抬头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对不起,我太过紧张了,我是一路从朝华宫逃出来的,若是我再被抓回去,想再出来就难了。”

    闻言,随深上下打量她瘦弱的身板,挑眉问道:“朝华宫的人为何要抓你回去?”

    她摇了摇头,苦着脸,语气懊恼:“不晓得,我记不得之前的事了。”。

    听到这话,随深的心里一杵,他自己就是一觉醒来失去了记忆,这两日查了好些书也没有头绪,竟然也有人失忆了。

    他注视施弥企图看出是否有熟悉的感觉,只是可惜并没有,他便旁敲侧击:“你是在朝华宫醒来?”

    她蹙眉回想:“不是的,我是半夜在一片森林里醒过来,熬到了早上才进城,后来被官兵抓住关在牢狱,之后被带到一个地方让我们自相残杀,可吓人了,后来我就被公主带走关在朝华宫。”

    她的描述倒是详细,也算通畅,随深对她的话信了大半。

    “你何时清醒?”

    “几日前。”

    随深点了点头,推算了自己醒来的时间,心下有了大致判断。

    施弥十指合掌,恳求道:“留我待上一夜好不好?等明日的抓捕松懈些,我就立马走,不给你添麻烦。”

    随深感到头疼,小娓并未将他苏醒的消息说出去,若留下她,万一惹来朝华宫的人,连累到小娓就不好了。

    他一时犹豫难下。

    见他一副迟疑,难以松口的模样,施弥的脸色顿住,暗想最后他不会不留她吧,那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垂下眼睫,想着办法,混乱之下,什么都想不出来,泄出一口气。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被她遗忘的乾坤袋中的那朵七彩花,与此同时,梁泽的那句话一同浮现脑中。

    或许,她可以借助那朵花稍微迷惑一下随深。

    悄悄抬眼睨向少年,不知他如今失忆了,可还会术法?

    她用灵力催动了花粉,幽香盈满周身,随周遭的空气一点一点散开,施弥屏住呼吸聚睛在随深脸上。

    显然,他对她动的手脚不设防备,一张俊脸泛起薄红,本来锐利的眼中蕴起浅淡的水雾,眼中还徒留挣扎,施弥勾了勾嘴角,朝他走进一步,神色天真:“能不能留我一晚呢?”

    他的眼中清明不再,声音微哑:“好。”

    得到他亲口答复的那刻,施弥将花粉散去,雀跃道:“谢谢你,对了,我该如何唤你?”

    少年则愣在原地,眼眨了再眨,脑子清醒之后回想起刚才鬼迷心窍了一般的自己,脸色微窘,视线凝到施弥的脸上,她则笑吟吟地等回复。

    随深摆过脸,不情不愿道:“暂时唤我小来就好。”

    “暂时?你还有别的名字吗?”她好奇地问道。

    “没有。”他不打算把自己失忆的消息告诉她。

    少年不发一词地掉头走了,施弥立在原地,凝着他的背影,哑语失忆的他这么不近人情。

    不过,若说之前接近他时常忌惮他的修为,谨慎小心,现如今的他与凡人无异,连基础的防御本能都没了,竟然毫无防备她的算计。

    她的心思活络起来,眼珠转了又转,嘴角勾起一抹笑,她打算换一个法子,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夜幕初垂时分,施弥捧着茶托站在书房外,她伸手叩门,温声道:“小来,我泡了一壶花茶。”

    里面响起动静,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能清晰听到解门闩的声音,门“吱呀”一声打开。

    少年神情淡淡地扫向她手中的杯盏,再看到她脸上拘谨忐忑的神色,不做作声地立在门口。

    施弥抿唇:“我们互不相识,你能收留我我很感谢,我看院墙下有百合,就试着泡一壶花茶。”

    随深拧了拧眉,松开手率先往里走去。

    施弥连忙跟上关上门,跟在他身后,他走到书桌后看到她一直跟在后面,指了指不远处的案几:“放那就行了。

    施弥点点头,将花茶放置案几上,转头看见他低头看起书来,俨然忘了屋里还有另一个人。

    施弥又转头去看那壶花茶,她抿了抿唇,提起壶柄倒了一杯茶水,她把茶盏端到书桌上,相碰处发出沉闷一声。

    她在少年的视线中浅浅笑起,“喝杯茶润润口。”说罢便转身走到案几上,倒了一杯茶捧在手中。

    她见少年继续看起书来,没有丝毫喝茶的意味,她垂眸凝着手中的茶,茶里倒影着她的面孔,水纹层层往外漾开。

    她低头浅饮一口,对着随深笑开:“小来,这茶喝着很香,我都没想到会这么好喝。”她的唇瓣洇上水渍,双眸晶亮,在昏黄的宫灯下很是亮眼。

    随深看向手边的茶水,水上飘着白色的花瓣,清香淡淡,他端详片刻拿起抿了一口,入口顺滑香醇。

    “如何?”

    他凝着对方期待的眼神,颔首,轻声:“不错。”说罢他便放下了杯盏,再没喝过一口。

    约莫半个时辰后,书房内的呼吸声变得沉重起来,随深的鼻尖冒出汗珠,他只觉体内似有一把火,烧得人口干舌燥。

    他伸手去拿案上的杯盏,才发现颤得厉害,低头猛灌了一口茶水,接连喝了两三口后将杯盏放回案上。

    只是这次他连书上的字都看不大清了,手一滑,书掉落在地。

    他疑惑地望着手,旋即攥紧手心,指甲陷进肉里,察觉出身体的不对劲,手撑在案上打算出去吹吹风。

    半路上,他被一双手缠住去路,那双手牢牢缠住他的腰,声如雨下娇花:“小来,我好难受啊。”

    他的嗓音微哑:“去吹风、会好些。”

    她娇声抗议:“我不想去,”顿了顿,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呢喃,“你陪我好不好?”

    说完便使力将他推到木椅上,揽着他的脖颈坐在他腿上,嘟囔:“这样比较舒服。”

    说着便拉着他的手贴在脸上,嗟叹:“凉的,舒服。”

    入手的触感软腻,少年的瞳孔趋于涣散,窗外渗进的风使大脑暂明,迷蒙的眼恢复片刻清明,他压低嗓音,显得不太暗哑:“是你做的手脚。”

    他用的是很肯定的语气,还夹杂着怒火。

    施弥听得出他是生气了,却没有辩解,只是看着随深在笑,笑得狡黠、笑得恶劣,眼眸笑得弯弯的,唇瓣也笑得弯弯,露出一小颗一小颗洁白的贝齿。

    她不怕他,一点都不怕,还在挑衅。

    随深的手还被她掌在手中,眼神愈发冰冷,胸腔随着气愤而起伏,他尽量平息怒火,让自己情绪的波动不要太大,挑起冲动。

    他沉声:“你为何针对我。”

    她将脸从他的手心移开,眨了眨眼睛,满眼天真:“我没有针对你哦,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你不觉得好笑嘛,我们今日才见面,你的喜欢就是使这样下流的手段?”

    “我不喜欢你这么说,还有我们才不是今天才见面,那是我骗你的,随深哥哥。”她得意地笑起。

    初听到这个名字时,随深的眼神恍惚了片刻,施弥趁机俯身吻向他的唇,手圈上他的脖颈,声音缥缈而蛊惑:“我叫施弥,你叫随深,你喜欢了我很久,我也喜欢了你很久……”

    衣衫堆叠间,风情旖旎,清幽的花香溢满书房,书房内的宫灯亮了一夜。

    翌日,书房内响起巨大的一声重物落地声,施弥连人带被滚落在地,脸上还带着惺忪的睡意,榻上少年虽竭力保持镇静但双眼震惊地盯着她。

    她都干了什么!

    施弥则没当回事,抬手揉弄眼睛,看了看窗外尚且还早的天色,爬到榻上继续闭眼,埋怨:“随深哥哥,你吵到我了。”

    少年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忍着额角的抽搐,压抑着怒气出房。

    小娓如以往一样来令宣殿,虽然随深已经醒来,但她仍对总管汇报人还在昏迷。莫名的,她预感若是说已醒了,会引起不好的后果,她不想看到。

    她进入殿内,只觉比起之前更安静了些,平日里书房的门早已敞开,此时却紧闭,有些奇怪。

    她走到书房前。

    “小娓。”

    她转头看去,脸上露出笑意,走过去,看向他身后的寝殿:“你现在才起?”

    他别开眼,凝视院中的杨柳,脸色有些僵:“是。”

    “呐,我今日带了桃酥。”

    “小娓,我不太爱吃这些。”

    “怎么能不吃呢?这个桃酥很好吃的。”她的语气有些失落。

    盛情难却,随深不好再作推脱,他接过酥饼,“我接受便是。”

    小娓缓缓笑开,秀气的脸庞在初春的清晨里,有种别样的美。

    很快,随着一声轻微的“吱呀”声,她的笑消失在脸上。

    施弥迈着碎步跑到随深的身边,看了看随深又看了看小娓,拉着随深的衣袖,轻声问道:“随深哥哥,她是谁呀?”

    小娓的视线从她的手移到她的脸上,最后定到她裸露的颈上,白皙上染着几抹暧昧的红痕,格外刺目。她守过夜,伺候过宫中主子的,哪里会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施弥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脖子看,用手捂住脖子,有些害怕地躲到随深后面,手抓着他的袍子,探出半个脑袋打量对方。

    随深只觉头疼,他看向小娓:“小娓,昨天发生了一些意外……”

    “不用跟我解释。”小娓打断了他的话,眼中含泪地跑了出去。

    “你不去追吗?”虽然这么问,但她的手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袍。

    随深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对着她,看着她明显幸灾乐祸的表情,沉着气:“你是故意的。”

    她点了点头,承认道:“我是故意。”

    旋即她顶着少年闪着怒意的眼睛,歪了歪头,轻声细语问道:“随深哥哥,你不问问我原因嘛。”

    她的眼底有忧伤。

    “你枕边的青烟剑是我的,我耗费了最后一丝灵力让青烟剑带着桦珠去找你,而桦珠是我在瘴林中九死一生取来的,你知道嘛,我又上了一趟角斗场,我差一点就死了,随深哥哥。”

    泪水从她的眼角滚落。

    随深在她的眼泪下,百口难辩。

    她带着哭腔控诉:“我以为你会找我的,可是你竟然忘记我了,随深哥哥。”

    随深上前一步,用手笨拙地替她拭泪,温声:“我该如何,你才好受些。”

    她抱住他,张口朝他的肩颈咬下去,恶狠狠地咬着。直到口腔满是铁锈味她这才松口,看到他一言不发地忍疼。

    她退出怀抱,凝着他:“我好受了一点点。”说完她就转身往书房走去。

    回到书房后,旋身在榻上盘腿坐下,调动体内真气运转,昨夜于她,可算机遇。

章节目录

这朵黑心莲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喔听听雨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喔听听雨并收藏这朵黑心莲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