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后的某天:暮春,阴雨。
连日来下了好细绵的阴雨,天上乌蒙蒙的,地上湿漉漉的,每日起来都觉得身子骨都带着潮意,伸个腰,好像簇簇能抖落出水汽。他是个无业游民,没什么事情,晚上睡得就早,自然早晨起的也早。拉开窗帘,外面的山景呈现雾蒙蒙的春意,他看到对面白色小屋里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他的邻居,以前是一个老妇人,现在是一位年轻的母亲。
第七年的第七天:早春,晴好。
午后,他穿着一新,拄着拐杖出门。倏然见到对面屋子栏杆内桃花灼灼,和着蓝空自成一片景色。他心头讶异,对面这个屋子已经荒废很久了,竟不知什么时候有如此的好景致。突然,他嗅到了浓郁的浓汤香气,一下子将他拉回了人间烟火。
窗子拉开,他见到一个老人招着手,冲他微笑“邻居先生,一个冬日没见你出门了,哦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去岁冬日搬过来的。来尝尝菌子山鸡汤吧,很鲜很灵呢。”这是一片政府规划的风景区,他们的住宅已经是十分偏僻的角落了,他曾经有过好奇,这个老人是什么来历,竟然可以搬进这里,不过老人从来也不过问,他自然也不好去探求了。
交谈甚欢,却从不打听对方的私事,一老一少,倒也相处和谐。只是他发现,老人每天固定起的很早出门,她有个习惯,在关好门的时候,会轻轻用她的拐杖叩一叩大门,好像是在确认大门是否有关好。他每天都会听到这一声叩,刚开始心里头觉得烦躁,后面却不知不觉间多了几分期待。
今天这样阴郁的天气,对面屋子里的老人仍要坚持出门散步。她拄着拐杖,身子佝偻,是不是溢出几声咳嗽。出于好奇,他曾经偷偷跟上去过,发现只不过是普通的散步,走到湖边公园,绕湖一周,也就回来了。
现如今,自然老去的人在当今社会已经很少见了,毕竟人类已经战胜了上帝。
他思绪一顿,哗啦啦的水流淋了一手,手心的鸡蛋脱落,圆滚滚的卡在水槽里。
圣经中,一颗苹果开悟了人类的智慧。在如今被称为“新世纪”的当代,也是一颗苹果解开了人类的基因锁。
据史册记载,那是一场婚礼叛乱背景下的神灵降世。参与事件的各大势力,其名已隐去。只剩下流传的市井故事。
最主流的说法。是新郎背叛了新娘。爱意深沉的新娘,遭遇背叛,恨意滔天。绝望的她,向古神献祭了自身。大地如裂缝般,露出黑压压的深缝,巨龙怒火般的咆哮从那片深黑中不断挣扎而来。巨大的藤蔓从大地深处攀岩而上,顷刻间,吞噬了祭品。金色的流沙被风卷起,隐隐中,在场的人类能看到一座座凝聚在浩瀚宇宙的砂塔,然后狂风暴起,蓝的发黑的海水从天倒灌,不灭的灵魂逆流而上。
浩浩荡荡的海水卷着饕餮飓风,砂塔上那一点微弱的烛火之光明明灭灭。
如此风雨飘摇,毁天灭地的幻象,仿佛是古神对人类的警示:开启一个新纪元,是古神的毁灭,新神的诞生。两位神灵的力量太过浩荡,法则制约下,双双投生微渺的人类,力量,诡计,明争,暗斗。
在场之人,心如召唤,跟随旧神,还是忠诚新神。他们缄默,无数双眼睛眨着诡谲的光芒。他们腹部猛烈的起伏,心脏狂乱的跳动。
旧神漠视这群人类,看到了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色欲。
祂不屑高傲的决定毁灭。
新神却看到了贞洁、勤奋、慷慨、谦逊、温和、节制、宽容。祂欣然平和的目光注视下,大地的裂缝缓缓愈合,一簇未来得及逃走的藤曼扎根地下,摇身一变长成了一颗参天的树木。
赐福之果,在苍绿的树间闪耀着金色的光芒,这是一颗通体金灿灿的如成人手掌那么大的苹果,当它在枝头坠落,会有无数双渴望的手交叠在一起。只有忠诚的守候,吃下祂,才会有神迹发生。
此刻,锅炉的水沸腾,惊醒了他的沉思。他手忙脚乱的捞出那颗水煮蛋。敲蛋壳的过程中,指尖被烫的红红的,他凝视着手指,好笑的感叹自己竟然因为这种明显带有宗教色彩的故事而入迷。有那么一刻,他真的会以为有神迹。
现实不过是在很久以前,一批有权有势之人都在通过一种药剂改善自己子女的基因。现如今,这种改变命运的药剂已经被有心人泄露在名为蓬莱的黑市。据说普通人的体质是无法代谢这种药剂的,因而它被浇灌在树木上,在植物天然温和的培育中,药性会稳定下来,它的果实富含诱发基因异变的营养,从而使服用之人能够寿命延长四肢强健。这种植物被大面积种植在人类的领地,经过多年推行,已经成为人类普通的供给品。
如此,当一开始他发现自己已年逾五十却无衰老之象,只会称赞科技的进步,人类的智慧。
然而有一种苹果树中培育出来的果实十分珍奇。服用之人将有幸运女神光顾的概率成为人们艳羡的阿尔法。阿尔法--社会层上金字塔的存在,普通人甚至一辈子都见不到这样的人物。他们被称为神明的孩子,如象狮虎的勇猛,堪比鹰隼的视力,甚至神话中的看透人心。
是金苹果,是神的赐福啊!
这种果实因金灿灿的外表被人们称为金苹果。阿尔法一向出自上流社会,权贵们绝不容许这种超人的力量外流到底层。他们重金把控,严防死守。但是权贵的家族中,也分三六九等,资源只往最优秀的血脉倾斜,在极度不平等的严峻现实下。一个组织成立了,他们信仰自己,号召人的社会,一群偷火种的普罗米修斯,在不计其数的牺牲下,为全社会偷出了金苹果,又恐动乱只放在黑市出售。这个组织的首领自称先知,他号召全人类战斗起来,团结,无畏,奉献。
如此热爱这颗蓝星的人类,当红日的光芒穿透宇宙光年洒向你我,你我亦将光辉洒向人间。因其震聩人心的发言,勃勃跳动的热血,这个组织被群众冠名为新光社。从前旧社会物欲横流,资本之下三六九等,如今新社会更艰,被践踏的人权,私自决定的改变命运不过是贵族的游戏。
第十年年的某一天:春,暴雨。
他吃完了那颗蛋,还未饱腹,却只能看着外边的雨水发呆。靠着祖辈的荫蔽,他已经比大多数人活的好多了,至少有个房子作为栖身之所。更幸运的是,此处因天然湖泊,和传闻中作为婚礼场所的大庄园蕴含的历史价值,被政府规划为一处人文与自然并有的一处6A保护级风景区。他的房子其实算山的北面,曾经这里应该是有个村庄的,但是被开发了一半后就荒废掉了。零散着几处住户,钉子般扎根在这处被冠名为倾山风景区的一个无人在意的角落。
他已是孑然一身,无父无母,靠着救济孤零零长大,直到成年那天,才继承了此处房产。他痛苦茫然,不知道何去何从,看着蘑菇一朵一朵在枯枝烂木上随雨冒出,山上的木棉花谢了一春又一春,岁月悠长和白云过隙拉扯的他如同烈火猛雷中的朽木,咔嘣咔吧的碎裂了。
平庸碌碌无为的人生却被拉扯至漫长的寿命,他终究下定某种决心,跑出了倾山,去到蓬莱渴求一颗金苹果。那是一切的开始。他在等待的过程中意识到金苹果并非神药,惊人的死亡率令他恐惧。他的眼睛见过太多倾家荡产,一无忌惮的赌徒了。无一不双眼赤红,一拿到金苹果就如同沙漠中饥渴的旅人看到水源,疯狂的啃噬,抱着消化的胃部扭曲生冷的大笑。
这已经不是人类的社会了,他悲哀的双手捧着脸,泪水不断的从手中滑落。当越来越多的超级人类出现,无力争取的普通人该如何自处,总有不甘命运的人愿做赌徒,奋力一搏。
吃吧,吃吧,口口直咽下去,让命运之手重新推动你的人生;
笑吧,笑吧,这基因锁将有一半概率被解开,但是也有一半死亡的可能。
是魔鬼,还是上帝的呢喃,这些赌徒脸上挂着醉人的微笑,四肢大躺在地上,双眼迷离,阿尔法,阿尔法,阿尔法啊!
啊,母亲,你为何带我来到这恐怖的人间!他天旋地转,双腿一软,倒跪在了那颗圣树面前。枝头的金苹果风中一动,树下的信徒们呼吸一窒,双手高高捧起,赐福于我,赐福于我,赐福于我啊!跪倒的姿态使他被人踩踏,遍体鳞伤,却在不经意间被簇拥向前。他颤栗着,流着血的眼睛看到头顶一抹耀金如流星般在急速坠落。
那一瞬间,遍体生寒,他撕扯着喉咙,四肢并用,疯狂逃窜。这一颗金苹果,呱呱落地,没有被信徒忠实的手虔诚的接住,它落地了,砸落地面的那一瞬间,金色的光芒退却了,人们肉眼可见,那是一颗红一半,白一半的苹果。它变成了一颗普通的苹果,躁狂的人类蜂拥而上,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撕扯犯下大罪的他。要不是黑市执尺者出面阻止,那一天他会骨头尽碎,血液流光直至死去。
可是,漫长变成了恒久。
第一百年的第九十九天:春迟,电闪雷鸣。
他沉浸在这段血腥的回忆中,紧紧抱住自己,缩在桌子下面。被殴打的伤口已经结痂痊愈,可是他时至今日仍然感受到骨髓深处咔嘣咔吧的雷击电穿之痛。他咬着牙齿,苦苦忍耐,胃部却翻腾上猛烈的呕意。他匍匐出桌子,倒在地毯上微微喘了口气,嗓子里已有血腥气。他呛咳着哈哈大笑,死不了我,死不了我,死不了我啊。
天不死我,意欲何为?
我是个懦夫,是个废物,无父无母,为何赐我亘久如常的生命,我已经活够这一百年了,该得到安歇了。寻死,死不成,人们都厌弃我,躲避我,视我为洪水瘟疫。一百年,我早已忘了自己的名字,而我也被人类遗忘。
我以为我已经遭受过神罚,却不想,神明从不曾原谅我。我的时空被停止了,这个无意间闯入的老人因我之过,不停的重复循环这一天。因而她每日重复着出门,重复的扣一扣那个大门,又重复的捡一篮子菌子,煮一锅浓浓的鸡汤,在笑意盈盈的招呼他:“邻居先生,一个冬日没见你出门了,哦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去岁冬日搬过来的。来尝尝菌子山鸡汤吧,很鲜很灵呢。”
他受不了这样的煎熬,用了无数种方法杀死这位老人:相处甚欢时突然暴起一剪刀击中心肺而死;出门一起散步至湖泊猛力推至水中溺死;一起洗菌子拿菜刀活活砍死。可是每一次,时间都会回溯到他醒来的那一刻,门外叩叩,整个雨季的花都开了。他奔溃的跪拜在老人面前,赎罪般不停磕头大喊“原谅我,原谅我。”老人安宁的抚摸着他的头顶,一下又一下,琥珀色的瞳仁注视着没有言语。他身子一抖,泪水喷发,就是那一刻,他双手合十,学会了虔诚,掌控住心中的暴戾,学会平和的看待世间。
一日复一日,他跟随老人去救助山间受伤的野兽,不小心闯入此地掉落湖泊的旅人,去看每一天的雨掉在不同的木棉花上,那艳艳的红意像一团火,驱散了心底的寂寞、不甘、冷漠和恨意。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开始长白头发了,神明终于慈悲的让时间再次在他身上流动。他摸着头顶那一簇新生的白发,双手合十,默念感恩。门外叩叩声,他忍不住跑过去,去告诉渡他罪恶,陪伴更深的邻居,这一件好事情。
第一百年的第一百天:春来,晴好。
开门的那一瞬,他讶然的发现,外面天放晴了。他沐浴着百年来都未有过的阳光,全身心的放松,甚至感受不到了身体内部的幻痛。暖和的阳光,微风徐徐,蝴蝶翩飞,似乎宣告着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天。他看到了阳光中的老人,不,她突然变的年轻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少了很多,头发也黑了回来。
是啊,神明肯原谅罪无可恕的他,也能赐福一个伟大忠贞的灵魂以青春。他心灵自洽,扬着笑意,朝她走去。这一天他们去爬山踩青了,还在矮小的荆棘丛间,摘到了很多汁水丰盈的红色莓果。他们甚至走到了传说中的庄园里面,发现了好大一片肆意生长的野玫瑰,这是第一次乌云净散,他们窥见了庄园的全貌。它没有想象的那么破败不堪,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光怪流离,相反它给人的感觉是平和的喜悦,淡然的温馨。
但是他们止步于一道门前,古朴的生着锈迹的铁门居然科技般的装上了一把密码锁,他怎么试也没能解锁。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不断上网搜寻关于庄园的资料,试图通过各种渠道探听门锁。好在往后的每一日都是晴天,他和邻居都可以兴致高昂,交谈甚欢,一路到山顶。当他的头发全白了的时候,他的邻居已经回到了二三十岁的面貌。她乌黑的头发仍然盘在脑后,两道如弯月般细长的青黛色眉毛,薄薄两扇睫毛下依旧是那双琥珀色的瞳仁,温柔的注视他的眼睛,笑意盈盈的说着每一句话。
他爱她。
刚开始,他惶恐的意识到这一点,爱是什么,他因何而爱?而后他忍不住呼唤了爱,在山间小溪,他口渴极了,捧上了一口水,却捧到了她的面前。她的神色极为柔软,然后第一次他听到了一个名字“仙贝,妈妈不渴,你喝吧。”
他像个孩子般爱她,渴望着她所有的关怀,命运竟然馈赠,这个因他卷入此间循环生命的女人,曾经是个老人,她肯定有自己的孩子,但是岁月悠长,她独自搬来旧居,说不定她的孩子已经死了,随着青春复苏,她将我误认成了自己的孩子。他心中的愧疚和执念做斗争,最终他看向溪水中自己花白的头发,意识到也许一切要终结了,他即将迎来死亡。
那个诘告着天不死我,意欲何为的嚣张跋扈之人,要死了。这一刻他小小的私心作祟,“母亲。”他掩面痛哭起来。她从怀里掏出手帕,轻轻唱着春天的歌曲,仿佛怀里的头发花白,身子佝偻的老人是一位小小的可爱的,会在草地上翻着跟头的稚童。
他好像在母亲的怀里咽气了,在玫瑰花丛里,香味很浓,意识涣散的时候,他想,这一生漫长恒久的春,有这一瞬也,也,也是,很好的。
连日来下了好细绵的阴雨,天上乌蒙蒙的,地上湿漉漉的,每日起来都觉得身子骨都带着潮意,伸个腰,好像簇簇能抖落出水汽。他是个无业游民,没什么事情,晚上睡得就早,自然早晨起的也早。拉开窗帘,外面的山景呈现雾蒙蒙的春意,他看到对面白色小屋里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他的邻居,以前是一个老妇人,现在是一位年轻的母亲。
第七年的第七天:早春,晴好。
午后,他穿着一新,拄着拐杖出门。倏然见到对面屋子栏杆内桃花灼灼,和着蓝空自成一片景色。他心头讶异,对面这个屋子已经荒废很久了,竟不知什么时候有如此的好景致。突然,他嗅到了浓郁的浓汤香气,一下子将他拉回了人间烟火。
窗子拉开,他见到一个老人招着手,冲他微笑“邻居先生,一个冬日没见你出门了,哦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去岁冬日搬过来的。来尝尝菌子山鸡汤吧,很鲜很灵呢。”这是一片政府规划的风景区,他们的住宅已经是十分偏僻的角落了,他曾经有过好奇,这个老人是什么来历,竟然可以搬进这里,不过老人从来也不过问,他自然也不好去探求了。
交谈甚欢,却从不打听对方的私事,一老一少,倒也相处和谐。只是他发现,老人每天固定起的很早出门,她有个习惯,在关好门的时候,会轻轻用她的拐杖叩一叩大门,好像是在确认大门是否有关好。他每天都会听到这一声叩,刚开始心里头觉得烦躁,后面却不知不觉间多了几分期待。
今天这样阴郁的天气,对面屋子里的老人仍要坚持出门散步。她拄着拐杖,身子佝偻,是不是溢出几声咳嗽。出于好奇,他曾经偷偷跟上去过,发现只不过是普通的散步,走到湖边公园,绕湖一周,也就回来了。
现如今,自然老去的人在当今社会已经很少见了,毕竟人类已经战胜了上帝。
他思绪一顿,哗啦啦的水流淋了一手,手心的鸡蛋脱落,圆滚滚的卡在水槽里。
圣经中,一颗苹果开悟了人类的智慧。在如今被称为“新世纪”的当代,也是一颗苹果解开了人类的基因锁。
据史册记载,那是一场婚礼叛乱背景下的神灵降世。参与事件的各大势力,其名已隐去。只剩下流传的市井故事。
最主流的说法。是新郎背叛了新娘。爱意深沉的新娘,遭遇背叛,恨意滔天。绝望的她,向古神献祭了自身。大地如裂缝般,露出黑压压的深缝,巨龙怒火般的咆哮从那片深黑中不断挣扎而来。巨大的藤蔓从大地深处攀岩而上,顷刻间,吞噬了祭品。金色的流沙被风卷起,隐隐中,在场的人类能看到一座座凝聚在浩瀚宇宙的砂塔,然后狂风暴起,蓝的发黑的海水从天倒灌,不灭的灵魂逆流而上。
浩浩荡荡的海水卷着饕餮飓风,砂塔上那一点微弱的烛火之光明明灭灭。
如此风雨飘摇,毁天灭地的幻象,仿佛是古神对人类的警示:开启一个新纪元,是古神的毁灭,新神的诞生。两位神灵的力量太过浩荡,法则制约下,双双投生微渺的人类,力量,诡计,明争,暗斗。
在场之人,心如召唤,跟随旧神,还是忠诚新神。他们缄默,无数双眼睛眨着诡谲的光芒。他们腹部猛烈的起伏,心脏狂乱的跳动。
旧神漠视这群人类,看到了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色欲。
祂不屑高傲的决定毁灭。
新神却看到了贞洁、勤奋、慷慨、谦逊、温和、节制、宽容。祂欣然平和的目光注视下,大地的裂缝缓缓愈合,一簇未来得及逃走的藤曼扎根地下,摇身一变长成了一颗参天的树木。
赐福之果,在苍绿的树间闪耀着金色的光芒,这是一颗通体金灿灿的如成人手掌那么大的苹果,当它在枝头坠落,会有无数双渴望的手交叠在一起。只有忠诚的守候,吃下祂,才会有神迹发生。
此刻,锅炉的水沸腾,惊醒了他的沉思。他手忙脚乱的捞出那颗水煮蛋。敲蛋壳的过程中,指尖被烫的红红的,他凝视着手指,好笑的感叹自己竟然因为这种明显带有宗教色彩的故事而入迷。有那么一刻,他真的会以为有神迹。
现实不过是在很久以前,一批有权有势之人都在通过一种药剂改善自己子女的基因。现如今,这种改变命运的药剂已经被有心人泄露在名为蓬莱的黑市。据说普通人的体质是无法代谢这种药剂的,因而它被浇灌在树木上,在植物天然温和的培育中,药性会稳定下来,它的果实富含诱发基因异变的营养,从而使服用之人能够寿命延长四肢强健。这种植物被大面积种植在人类的领地,经过多年推行,已经成为人类普通的供给品。
如此,当一开始他发现自己已年逾五十却无衰老之象,只会称赞科技的进步,人类的智慧。
然而有一种苹果树中培育出来的果实十分珍奇。服用之人将有幸运女神光顾的概率成为人们艳羡的阿尔法。阿尔法--社会层上金字塔的存在,普通人甚至一辈子都见不到这样的人物。他们被称为神明的孩子,如象狮虎的勇猛,堪比鹰隼的视力,甚至神话中的看透人心。
是金苹果,是神的赐福啊!
这种果实因金灿灿的外表被人们称为金苹果。阿尔法一向出自上流社会,权贵们绝不容许这种超人的力量外流到底层。他们重金把控,严防死守。但是权贵的家族中,也分三六九等,资源只往最优秀的血脉倾斜,在极度不平等的严峻现实下。一个组织成立了,他们信仰自己,号召人的社会,一群偷火种的普罗米修斯,在不计其数的牺牲下,为全社会偷出了金苹果,又恐动乱只放在黑市出售。这个组织的首领自称先知,他号召全人类战斗起来,团结,无畏,奉献。
如此热爱这颗蓝星的人类,当红日的光芒穿透宇宙光年洒向你我,你我亦将光辉洒向人间。因其震聩人心的发言,勃勃跳动的热血,这个组织被群众冠名为新光社。从前旧社会物欲横流,资本之下三六九等,如今新社会更艰,被践踏的人权,私自决定的改变命运不过是贵族的游戏。
第十年年的某一天:春,暴雨。
他吃完了那颗蛋,还未饱腹,却只能看着外边的雨水发呆。靠着祖辈的荫蔽,他已经比大多数人活的好多了,至少有个房子作为栖身之所。更幸运的是,此处因天然湖泊,和传闻中作为婚礼场所的大庄园蕴含的历史价值,被政府规划为一处人文与自然并有的一处6A保护级风景区。他的房子其实算山的北面,曾经这里应该是有个村庄的,但是被开发了一半后就荒废掉了。零散着几处住户,钉子般扎根在这处被冠名为倾山风景区的一个无人在意的角落。
他已是孑然一身,无父无母,靠着救济孤零零长大,直到成年那天,才继承了此处房产。他痛苦茫然,不知道何去何从,看着蘑菇一朵一朵在枯枝烂木上随雨冒出,山上的木棉花谢了一春又一春,岁月悠长和白云过隙拉扯的他如同烈火猛雷中的朽木,咔嘣咔吧的碎裂了。
平庸碌碌无为的人生却被拉扯至漫长的寿命,他终究下定某种决心,跑出了倾山,去到蓬莱渴求一颗金苹果。那是一切的开始。他在等待的过程中意识到金苹果并非神药,惊人的死亡率令他恐惧。他的眼睛见过太多倾家荡产,一无忌惮的赌徒了。无一不双眼赤红,一拿到金苹果就如同沙漠中饥渴的旅人看到水源,疯狂的啃噬,抱着消化的胃部扭曲生冷的大笑。
这已经不是人类的社会了,他悲哀的双手捧着脸,泪水不断的从手中滑落。当越来越多的超级人类出现,无力争取的普通人该如何自处,总有不甘命运的人愿做赌徒,奋力一搏。
吃吧,吃吧,口口直咽下去,让命运之手重新推动你的人生;
笑吧,笑吧,这基因锁将有一半概率被解开,但是也有一半死亡的可能。
是魔鬼,还是上帝的呢喃,这些赌徒脸上挂着醉人的微笑,四肢大躺在地上,双眼迷离,阿尔法,阿尔法,阿尔法啊!
啊,母亲,你为何带我来到这恐怖的人间!他天旋地转,双腿一软,倒跪在了那颗圣树面前。枝头的金苹果风中一动,树下的信徒们呼吸一窒,双手高高捧起,赐福于我,赐福于我,赐福于我啊!跪倒的姿态使他被人踩踏,遍体鳞伤,却在不经意间被簇拥向前。他颤栗着,流着血的眼睛看到头顶一抹耀金如流星般在急速坠落。
那一瞬间,遍体生寒,他撕扯着喉咙,四肢并用,疯狂逃窜。这一颗金苹果,呱呱落地,没有被信徒忠实的手虔诚的接住,它落地了,砸落地面的那一瞬间,金色的光芒退却了,人们肉眼可见,那是一颗红一半,白一半的苹果。它变成了一颗普通的苹果,躁狂的人类蜂拥而上,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撕扯犯下大罪的他。要不是黑市执尺者出面阻止,那一天他会骨头尽碎,血液流光直至死去。
可是,漫长变成了恒久。
第一百年的第九十九天:春迟,电闪雷鸣。
他沉浸在这段血腥的回忆中,紧紧抱住自己,缩在桌子下面。被殴打的伤口已经结痂痊愈,可是他时至今日仍然感受到骨髓深处咔嘣咔吧的雷击电穿之痛。他咬着牙齿,苦苦忍耐,胃部却翻腾上猛烈的呕意。他匍匐出桌子,倒在地毯上微微喘了口气,嗓子里已有血腥气。他呛咳着哈哈大笑,死不了我,死不了我,死不了我啊。
天不死我,意欲何为?
我是个懦夫,是个废物,无父无母,为何赐我亘久如常的生命,我已经活够这一百年了,该得到安歇了。寻死,死不成,人们都厌弃我,躲避我,视我为洪水瘟疫。一百年,我早已忘了自己的名字,而我也被人类遗忘。
我以为我已经遭受过神罚,却不想,神明从不曾原谅我。我的时空被停止了,这个无意间闯入的老人因我之过,不停的重复循环这一天。因而她每日重复着出门,重复的扣一扣那个大门,又重复的捡一篮子菌子,煮一锅浓浓的鸡汤,在笑意盈盈的招呼他:“邻居先生,一个冬日没见你出门了,哦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去岁冬日搬过来的。来尝尝菌子山鸡汤吧,很鲜很灵呢。”
他受不了这样的煎熬,用了无数种方法杀死这位老人:相处甚欢时突然暴起一剪刀击中心肺而死;出门一起散步至湖泊猛力推至水中溺死;一起洗菌子拿菜刀活活砍死。可是每一次,时间都会回溯到他醒来的那一刻,门外叩叩,整个雨季的花都开了。他奔溃的跪拜在老人面前,赎罪般不停磕头大喊“原谅我,原谅我。”老人安宁的抚摸着他的头顶,一下又一下,琥珀色的瞳仁注视着没有言语。他身子一抖,泪水喷发,就是那一刻,他双手合十,学会了虔诚,掌控住心中的暴戾,学会平和的看待世间。
一日复一日,他跟随老人去救助山间受伤的野兽,不小心闯入此地掉落湖泊的旅人,去看每一天的雨掉在不同的木棉花上,那艳艳的红意像一团火,驱散了心底的寂寞、不甘、冷漠和恨意。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开始长白头发了,神明终于慈悲的让时间再次在他身上流动。他摸着头顶那一簇新生的白发,双手合十,默念感恩。门外叩叩声,他忍不住跑过去,去告诉渡他罪恶,陪伴更深的邻居,这一件好事情。
第一百年的第一百天:春来,晴好。
开门的那一瞬,他讶然的发现,外面天放晴了。他沐浴着百年来都未有过的阳光,全身心的放松,甚至感受不到了身体内部的幻痛。暖和的阳光,微风徐徐,蝴蝶翩飞,似乎宣告着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天。他看到了阳光中的老人,不,她突然变的年轻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少了很多,头发也黑了回来。
是啊,神明肯原谅罪无可恕的他,也能赐福一个伟大忠贞的灵魂以青春。他心灵自洽,扬着笑意,朝她走去。这一天他们去爬山踩青了,还在矮小的荆棘丛间,摘到了很多汁水丰盈的红色莓果。他们甚至走到了传说中的庄园里面,发现了好大一片肆意生长的野玫瑰,这是第一次乌云净散,他们窥见了庄园的全貌。它没有想象的那么破败不堪,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光怪流离,相反它给人的感觉是平和的喜悦,淡然的温馨。
但是他们止步于一道门前,古朴的生着锈迹的铁门居然科技般的装上了一把密码锁,他怎么试也没能解锁。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不断上网搜寻关于庄园的资料,试图通过各种渠道探听门锁。好在往后的每一日都是晴天,他和邻居都可以兴致高昂,交谈甚欢,一路到山顶。当他的头发全白了的时候,他的邻居已经回到了二三十岁的面貌。她乌黑的头发仍然盘在脑后,两道如弯月般细长的青黛色眉毛,薄薄两扇睫毛下依旧是那双琥珀色的瞳仁,温柔的注视他的眼睛,笑意盈盈的说着每一句话。
他爱她。
刚开始,他惶恐的意识到这一点,爱是什么,他因何而爱?而后他忍不住呼唤了爱,在山间小溪,他口渴极了,捧上了一口水,却捧到了她的面前。她的神色极为柔软,然后第一次他听到了一个名字“仙贝,妈妈不渴,你喝吧。”
他像个孩子般爱她,渴望着她所有的关怀,命运竟然馈赠,这个因他卷入此间循环生命的女人,曾经是个老人,她肯定有自己的孩子,但是岁月悠长,她独自搬来旧居,说不定她的孩子已经死了,随着青春复苏,她将我误认成了自己的孩子。他心中的愧疚和执念做斗争,最终他看向溪水中自己花白的头发,意识到也许一切要终结了,他即将迎来死亡。
那个诘告着天不死我,意欲何为的嚣张跋扈之人,要死了。这一刻他小小的私心作祟,“母亲。”他掩面痛哭起来。她从怀里掏出手帕,轻轻唱着春天的歌曲,仿佛怀里的头发花白,身子佝偻的老人是一位小小的可爱的,会在草地上翻着跟头的稚童。
他好像在母亲的怀里咽气了,在玫瑰花丛里,香味很浓,意识涣散的时候,他想,这一生漫长恒久的春,有这一瞬也,也,也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