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微言是何时回到三界之中的呢?

    她说不清。

    虚空中的时间很混乱,连她的时间感知也是异常的,她感觉自己应该在无数碎片中混乱地经历了千万年,她在虚空中没有形体,甚至似乎与这虚空化为一体。

    是人非人,

    是神非神,

    是妖非妖,

    是魔非魔,

    是鬼非鬼。

    她可以是这世界一切有形无形之物。

    她是李微言。

    在又一个平淡无奇的碎片之中,李微言睁开眼睛,重新感觉到血液充盈四肢,灵力奔涌不歇,每动一下都可以感觉到肌肉牵动着骨骼,生机从四肢百骸散发出来,流转奔腾。

    眼前是玉砖璧瓦,云海连绵。

    耳畔有风吹过的声响。

    云气拂面,有水露沾身。

    这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感觉,好像是……活着。

    很久没有以这种形式感知世界,她深深吐纳了一口气,云端狂风骤起,金光乍现。

    “我说真仙大人,收收您的神通吧,天帝陛下召见你。”

    李微言循着声音望去,一路金阶从九重天上铺陈下来,攸吾站在高处打着招呼。

    意至,则形至。

    李微言在天界这么些年,一共也就觐见过天帝三回。其中两回还是沾长戎的光。

    进殿的路上,她见一位仙女手中琵琶有趣,就向她借来琵琶,自顾自地弹奏起来。但可惜水平着实欠佳,弹得呕哑嘲哳难为听,引路仙童的脸都窘到了一起。

    那神殿高耸入云,让人只是在殿外看一眼便觉得如承神恩。天帝端坐主位,俯瞰群臣,殿中云雾缭绕,众神高高地排列两边,就好像人间的壁画似的。

    李微言初至天界时,觉得这里可真是了不得的地方,可如今看来,他们简直像码好的麻将牌。

    “我天界,已有千万年未出过一位真仙,玄钧广明,你今日得大道,应天意,当执掌裁断三界善恶之权。”

    天帝仅仅是两三言语,其中威压,法力若是稍弱些都承受不住。满殿的诸神都以欣慰赞许的眼神望向李微言,而她抬着头,蹙起眉:

    “凭什么?”李微言低头拨了拨弦。

    天帝愣怔,没有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什么?”

    “我是说——我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去裁断三界的善恶。我只能裁定我个人认为的善恶。或者说——您,以及在场诸位,又凭什么去裁定三界的善恶。如此重职,陛下还是另寻他人吧。”李微言手指划过琵琶琴身,荡起一道弦音。

    满殿哗然。

    『狂妄,实在狂妄!』

    『区区地仙出身,我看她根本就没得什么大道。』

    『狂悖小儿!』

    李微言一手拿着琵琶,一手掐着腰环视四周,嗤笑道:“诸君,我不是针对你们其中哪一位,在李某看来,你们,我,跟甲鱼汤也没什么太大区别。诸位与我,不过都是是这洪荒宇宙中极小的微尘。我是一粒,而诸位是一撮,这边一撮,那边一撮。

    诸位自诩是三界主宰,真像凡人自诩天下主宰是模样,不过都是天地造化间的微末产物罢了。

    什么所谓天道,可说不可说,一念之间。”

    李微言弹琴大笑而去,东极神殿却发出了阵阵钟声,敲足了整整十二下,天界母树生出了新桠,映出九彩霞云,遮蔽天日。

    李微言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耸耸肩,背着手溜达走了。只剩满殿的诸神脸色死灰。

    “十二声……十二声,那狂悖小儿,居然……”

    “这怎么可能?!”

    天帝拂了拂须,垂目颔首。“天意如此,顺天道而为吧。”

    李微言在无名殿嗑瓜子时才晓得自己得了新封号:『赤霄谪宇天君』。

    “……啊?”李微言茫然地接了旨。

    攸吾放下诏书,凑过来抓一把瓜子:“李微言啊,你走的什么狗屎运,诶,你悟的那什么大道,不能跟我透露透露?听说天界上一个真仙悟道之后飞升三界之外,再没出现,那究竟是悟着什么了。”

    李微言撇撇嘴:“大道即是无道,天地即是虚无。怪不得飞升三界外,这么活着没意思。”

    “那你怎么没去?”

    “因为我啊……我愚钝不堪,教化不得,就爱做糊涂人,惦记这一把瓜子了。况且——大道既是无道,那我想行什么道,就行什么道。”她说得这样轻松,但其中种种也只有她自己能知了。

    攸吾嗤笑一声摇摇头:“还真是你的做派。”

    李微言这一回天界,变得愈发没有规矩,放浪形骸。常引歌长啸,倒弹琵琶。或是喝得酩酊大醉,视天地无我。

    攸吾看她不像是悟道,而像是得了什么精神疾病,往那一站就一动不动站一天,问她干嘛,她说她是一颗槐树。

    长戎闭关结束,一出关就看到她这么一副死烂样子,火气蹭蹭往上冒。刚要动手揍人,身边副将提醒道:“将军三思,如今她可是天君了。”

    然后李微言还是挨了一通揍。

    “不痛不痒,他压根没下狠手。”李微言躺在桂枝上吃着葡萄,丝毫不放在心上。

    然后她躺的那颗桂树也被砍了。

    她也不恼,蹲下来摸了摸树桩安慰道:“来世做一棵好树吧。”

    第二天,李微言就站在树桩那了,问她干什么呢,她说她是一棵桂树。

    长戎被她气笑了,亲自拿着斧子过来。“桂树是吧,好,吾倒要看看,你这棵树能扛几斧子。”

    一斧子下去,李微言就一分为二,但下半身还站着,横截面竟也是木桩。她的上半身躺在地上,眨巴眨巴眼睛。

    “李微言,你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因为再厉害的桂树也扛不住您一斧子,当然会断成两截。”李微言答得振振有词。

    这下连长戎都被气得没脾气了。因为你没有办法跟一个神经病讲道理。

    “你——!哼!”长戎憋了一肚子火提着斧头走了。

    攸吾走到李微言的上半身旁:“他走了,你可以起来了。”

    “我不可以起来。”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一棵被砍倒的桂树。”

    攸吾愣了一下,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说阿言啊,你这职业素养,胜过我了。”

    砍倒的桂树第二天消失不见,李微言手里多了一把扇子,说是拿桂木做的。她不弹琵琶改玩扇子了。

    “你那琵琶呢?”攸吾问道。

    “还给人家了。”李微言手中转着扇子,时不时玩脱手落到地上去,然后频繁地弯腰去捡。

    “挺好,这样就只折磨你自己,不用折磨我们的耳朵了。”

    “但是我又跟乐神借了一支笛子,我吹给你听啊。”

    “啊??!”

    攸吾捂着耳朵惊恐地逃了,李微言啧啧摇头。“没品味。”

    攸吾躲了几天,再去无名殿踩点的时候,没有听到刺耳的笛声,刚放下心走进去,结果一到殿门口就差点被十几根钢钉扎了个透心凉。“李微言你在干什么!”

    李微言手里转着已经改装成暗器的扇子,一脸无辜:“玩扇子啊。”

    “正常扇子里会装这么多钉子吗?!”

    “装了钉子那也是扇子啊。”

    攸吾拎起自己被扎穿的袖子,心有余悸。“那个,长戎神君说,你要是实在闲得无聊,正好沉渊又有动乱,你去平。”

    “嗒。”扇子搭在桌上,李微言脸上挂起笑容。“好啊。”

    “不是,那是沉渊啊,长戎折过戟的地方,你以前不是挺不情愿去的吗?”攸吾试图劝说她。在他看来,长戎提这要求,无非是想让李微言低头去服个软,未必是真想让她去那遭罪。

    而且——其实现在李微言也根本不必听他调遣了。

    “那是以前。”李微言又开始转起扇子。

    沉渊炼狱而已,老朋友了。

    攸吾只能这么去跟长戎复命,他明显看见长戎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那就让她去。”

    “她已经去了……”

    两天后,李微言一身腌臜地从沉渊边缘爬回来,回武神殿复命。

    “斩杀孽物四百五十六只,沉渊魇三百一十九只,人面花赤刺藤若干,眼魔十六只……”负责记录的神官念着平册,念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

    副将给李微言丢了一块毛巾,让她把自己擦干净了再说话。

    长戎的脸色分明不太好看。

    “李微言,吾问你,你是如何在魇魔的围攻下全身而退的。即便是吾,也抵挡不了几百只魇的精神污染。”

    李微言挠了挠头,露出笑容,语气与她说自己是一颗桂树时毫无差别:“那我也是魇不就好了。”

    说完她还拿出了一根黑漆漆的管子:“将军你看,这是百头虫的腿,敲下来打孔可以当笛子吹,我路上顺便做的,我这就吹给您听。”

    那笛声的威力比魇的哀嚎分毫不差。

    然后李微言连人带笛子被扔了出去。

    以前长戎总担心李微言太过像人,会影响了道行,现在她倒是不像人了,那还不如像人呢。叱咤三界几千年的战神长戎,第一次产生了战斗和修炼以外的困扰。

    他看了几天又在发疯的无名殿,转头诏来司命星君。

    “司命星君,你可知那个什么什么竹的,投胎到哪去了。”

    “呃……您是说赤霄天君的凡人相好啊……这我得回去查查。”司命擦了擦头上的汗。

    “那你有没有办法给我把他带到天上来,他再不上来,吾先疯了。”

    “呃……这个……恐怕……那个……不太行……”司命额头上的汗越擦越多,他抬眼看了一下长戎那不怒自威的神颜,咽了口唾沫。“要不,让赤霄天君再入个人间轮回……说不准就修正回来了……”

    话音未落,殿外传报:“将军,赤霄天君刚刚跳轮回台了!”

    武神殿的琉璃窗户,全部瞬间震碎了。

    攸吾刚想过来谈这事,远远看着武神殿的骇人威压,当场摇着扇子就拐弯去别处了。这要让长戎知道丫只是为了打赌轮回台比天壑浅才跳,而且赌注是一壶千年醉,恐怕武神殿都得重修了。

    跳了也好,跳了也好啊。

    攸吾刚摇了没几下扇子,钢钉就从扇骨射出,擦着他的鼻头飞了出去。

    “啊啊啊——”

    攸吾有些想念以前那个闷头干活的打工仔李微言了。

    李微言跳下去没俩天,人又回来了。

    攸吾:“??我还没来得及下去看你呢你怎么就回来了。”

    “轮回台确实比天壑浅,浅了至少二分之一,一壶千年醉,拿来吧你。”

    攸吾去查了下命薄,李微言五岁那年,自己拿铁棍做引雷针,引来天雷促成意外死亡,跳过了冥司三审,达成历劫,直接回来了。

    “……”

    攸吾觉得她可能是跑通了三界循环的捷径了。他拍了拍司命的肩:“千万别让长戎看见这册子。”

    司命点头如捣蒜。

    攸吾摇着扇子准备走,又觉得自己刚刚好像错过了些什么,把册子翻出来看了一遍,好家伙,她一共才活了五年,还能在四岁的时候拐了邻居家水灵可爱的小男孩,哄骗他长大必须要娶她。

    那小孩儿还信了,还跟她拉勾了。

    一查名册,喝,又是他,毫不意外。

    天才一般的李微言,同时在这短暂的五年里达成了情劫和雷劫。

    攸吾提着两壶千年醉,去无名殿看李微言。

    难得的,她安静地坐在水边,抬头看着月宫。

    “我还道你是真悟了大道,游戏人生了。果然,你心中还是有挂念。”攸吾在她旁边盘腿坐下。

    李微言笑着撇了他一眼。“若是全无挂念,这会儿我该在天外天了。”

    “既然挂念,你就去见他。”

    “行,那长戎那边你且帮我顶着。”李微言露出邪恶的笑容。

    攸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别,千万别。我说你对天帝都能摆谱,你怕长戎干什么。”

    “我那不叫怕,叫尊重。”李微言振振有词。

    “行,尊重,尊重。”

    李微言站起来掸了掸裤子,挑了下眉,然后提起酒壶,牵了匹天马,踏月往人间去了。

    最后天马停在一片湖前,湖水如镜,照得月宫似在水下。

    一个穿着道袍的少年蹲在湖边打水。月光朦胧地照在他身上,李微言背着手凑过去,并不做声。

    少年打满了两壶水,准备起身时才发现身后有人,吓了个趔趄,摔坐在水中,漂亮的眼睛湿漉漉的,有些紧张地望着来人。“你,你是谁呀。”

    月亮碎在涟漪里,好像群星环着他。

    李微言俯身盯着他的脸,眯了眯眼,又直起身子,笑道:“真叫人嫉妒,怎么还是生得这么好看。”

    她丢给那少年一块五彩石,又骑上马,直奔月宫而去。

    她送了月宫仙子一支笛。

    “赤霄天君为何赠我礼物?”

    月宫仙子折了一根桂枝送她,她把桂枝插上发髻,笑答:“因为月色将他照得很好看。”

    后来,那个少年道童将五彩石供奉在他所记名的天师观中。

    春意楼中,龟公慌慌张张地跑到三楼,向正在算账的胡七禀报楼下有个客人,女票了几个伎子不肯给钱,还动手打人。

    “什么人敢来春意楼闹事。”胡七一挑眉毛,放下账本,背着手气势汹汹地走出来,往楼下一看,差点一个趔趄摔倒。他揉了揉眼睛,立刻连滚带爬往四楼冲。

    狐娇儿被这没轻没重的弟弟扰了午休,很是不悦。

    “姐,姐,楼楼楼下,有人!吃霸王餐不给钱!”

    “大惊小怪,让护卫们打一顿不就了事了。”

    “你你你还是去看看吧!”

    眼见胡七都急成结巴了,狐娇儿这才不情不愿地从美人塌上坐起,披上轻纱,摇着扇子走出来。

    只见楼下乱哄哄一片,而二楼那个从屋里出来,怀中揽着几个美人酩酊大醉还踹翻了几个护卫的人是谁?

    那是……

    娇美人手中的扇子僵住了。

    “把她给我拿下!”底下龟公喝声道。

    人群里那个酒蒙子大笑着亲了怀中美人一口,然后像只滑手的泥鳅东钻西躲,扒着廊柱一个翻身就上了三楼。

    护卫们又急冲冲往三楼去,从两边包抄,给她包了个饺子。两伙人撞到一块,都以为自己按到了人,正兴奋呢,转头看到那个酒蒙子晃晃悠悠地站在栏杆上,好像随时都会掉下去。

    然后她就一个脚滑,却向上掉到了四楼。

    她抱着酒坛从地上爬起来,扒着栏杆,看向抬头张望的护卫们笑道:“上就是下,左就是右,哈哈哈哈。”

    四楼就是娇娘子所在的楼层了,护卫们脸都青了,又急冲冲地上楼,冲上来才发现自己怎么反而到了二楼。

    “李郎莫要再戏弄他们了。”风情万种的娇娘子摇曳生姿,莲步轻移。

    李微言侧歪着脑袋,眯着眼,打了个酒嗝。“哎呀,是二娘子——”

    然后就醉倒了过去。

    再睁眼时,眼前又是个俊俏郎君,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李微言笑着伸出咸猪手摸了一把,手感挺好。

    “大人,您终于醒了!”郎君眼含热泪,眼圈通红。

    “小美人你是谁呀。”

    “……”戴着青蓝色抹额的俊俏郎君沉默了。“大人我是万里啊。”

    “哈?”李微言酒醒了几分,坐起来上下打量。然后比了个拦腰的高度。“万里不是,这么大点的吗?”

    “……人是会长高的而且以前我也没有那么矮……”

    “是吗?”李微言挠着头,不太确信。伸手把他的脸捏过来,扒开嘴唇看看牙口,然后又看看瞳纹,揪揪耳朵,抓起胳膊一路摸到锁骨。“啊,还真是。”

    万里乖巧地任她摆弄,脸憋得通红。

    大人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李微言起身,随手拿了一把不知道是谁的折扇,熟门熟路地把玩起来。

    狐娇儿摇着团扇走进来,媚眼落到李微言身上:“李郎如今可真是了不得了,封了天君,到我这小小青楼里行事也不同往日了,真是嚣张得紧。”

    “二娘子一见面就刺我,这么生分未免太让人难过了。”李微言故做委屈模样,折扇半掩着脸,颇有狐狸模样。

    “那好啊,李郎点了四个伎子,五坛醉心欢,刚刚还灌了两碗解酒药,不如就先把账给清了?”

    李微言啧了一声。“二娘子我们这个交情……”

    “亲兄弟尚且明算账。”

    李微言摸了摸身上,似乎一个子儿都没有。眼神求助地抛到万里那边,万里立刻会意,从怀里掏出银票。

    “用胡家赚的钱,结胡家的账,李郎好算盘。”

    眼看油盐不进,李微言赖皮地在地上打起滚来。“啊啊二娘子啊——”

    狐娇儿本以为李微言是封了天君,改了性子,看不上她们苍墟山胡家的小门小户了,怎么如今一看,比以前更没谱了。

    打了会滚,看二娘子没反应,李微言很从容地爬起来,丝毫没有半分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丢人事情的羞耻感。她从怀里掏出一片龟甲,然后从万里手中换了银票。

    “好了,现在这钱是我卖了货品赚来的了,二娘子你数数。”

    “……”

    李微言你是懂贸易的。

    二娘子笑着摇摇头。“这钱你自己留着用吧。”

    李微言这一回来,似乎变了很多似乎又没变。

    她好像还是以前那个墨微君,李方士,嗜甜好酒,爱好打抱不平,花钱又抠门又没概念。腰间一剑一刀,额上一根红绳,见谁都乐呵呵的,完全看不出是天君的样子。刀剑出鞘时却又气势骇人,还是那副黑刀阎罗的做派,更吓人的是她现在连拔刀的时候看起来都乐呵呵的。

    但她又好像不是以前那个李方士了。她的喜怒哀乐都极其张扬,她乐意躺在美人膝上饮酒,郎君怀中放歌。要知道她以前是个但凡在春意楼有什么出格之举,就觉得她夫君的灵魂要从天花板上飘下来的人。

    狐娇儿觉得,她身上似乎有什么无形的枷锁消失不见了。

    胡家在江南,之前并没有足够强大的大妖做支柱,全凭着狐娇儿长袖善舞,直到墨微君出现之后才得了些底气。李微言消失这段时日,狐娇儿甚至寻了花色相似的狐妖来假扮墨微君。

    即便如此,由于极少真正出手,狐娇儿还得尽力掩饰出墨微君闭关的假象。

    而正牌墨微君一回来,随便翻了翻胡七递上来的册子,三日之内,就把江南三省内不守规矩的门户清理了个干净,效率之高,让人咋舌。

    多亏了李微言及时归位,苏州城的秩序肉眼可见的稳定下来。毕竟大妖之间或许互相不服,但没有一个胆敢到李微言面前呲牙的。

    这位让妖闻之色变的李微言,平时还是像个街溜子一般在街上逛悠,点一碗咸豆腐花,加一撮香菜,出没在各个苏式点心铺。

    或是到群妖酒馆点几碟小菜,老板娘还是当初那一位。

    “万里啊,你家大人我——是不是变了不少。”万里如今的个头高出李微言许多,李微言跟他说话还得抬头。

    万里点点头,又摇摇头。“变小了,但还是大人。”

    李微言啧了一声,围着万里绕了一圈。好小子已经高她一个半头了。李微言踮了踮脚,也就高了那么一丁点,最后只能别扭地撂下一句:“你跟我说话时候头低点,我仰的脖子疼。”

    “好,都听大人的。”万里躬下腰背,尽量让自己的头和李微言一个高度。

    “对了,凌长风埋哪了?”

    万里以为她是要去拜祭的,很快带着她去了,结果李微言提了个铲子。

    而万里手里提着一袋纸钱,相当无措。

    “大人……您该不会……是要……掘墓吧……”

    李微言笑着点头,然后立刻操练起来。

    “那个,凌长风他人其实挺好的,也,也没有得罪过您……”

    李微言又一铲子。“笨,你想想凌长风会和谁葬在一起?”

    “……您?”

    “对啊,唉这小子,我让他续弦,他不听,我让他把我尸骨烧了,他肯定也没听。”

    “可是……棺椁见光……总是不好。”

    “那让凌长风晚上亲自来找我算账。”

    仙人掘墓的速度都比别人快,不一会,两具上好的棺木就显现出来。李微言敲了敲棺盖,然后利索地撬棺。这动作之熟练让万里开始怀疑自家大人是不是干过相关营生。

    棺盖敲开,露出了一张与李微言一模一样的脸,这么多年过去,棺中人却像刚刚睡着一般,依旧面色如常,不曾腐朽半分。

    如她所料,埋的果然是蒙山时的那副躯壳。

    “大人,您打算怎么办?”

    “拉出来,烧了,敲碎。”

    “啊?!”

    “啊什么啊,当事人都没有意见。”

    尸体拖出来,坟包刚填上,就远远看见飞云庄的人拿着锄头砍刀冲过来了。万里赶忙扛起尸体跟李微言狂奔逃窜,逃出十几里才把人给甩了。

    刨了人家祖坟,人家确实要跟你拼命的。

    等到没人,李微言把那具尸体用九幽荒火烧了,敲碎的骨灰倒进河里喂鱼,来年估计渔民大丰收。烧剩下一根完整的桡骨,她说敲了打洞可以当大笛。

    “这样对您不敬。”

    “哎呀空壳而已,本就要归于天地间的东西。若不是这副躯壳被凡物吃了要出大乱子,我就直接丢进山林了,还能喂饱几只野物的肚子,为这世间多留下一些东西。”李微言看向万里:“万里你知道你的骨头做成笛子可以破魔障幻境吗?”

    万里惊恐地往后一缩。

    或许是因为挖坟掘墓确实损阴德,凌长风的生魂晚上真的入梦来了。人有三魂,一魂归天一魂归地一魂归人,人们常觉得祖宗保佑,说的就是留于人间的生魂。

    凌长风的生魂原本怒气冲冲地来,一看到修炼之境中的李微言,瞬间又偃旗息鼓,站在原地结巴半天,才念叨出一句:“夫人。”

    第二天万里说凌长风去梦里骂他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过一阵子又来跟他道歉。

    李微言笑着拍拍万里的肩——以前是拍头的。“大人不会让你吃亏的——”

    后来,万里跟着李微言一段时间,脸皮都厚了许多,他们在一处粥棚舔着脸蹭免费粥的时候看到一个和凌长风长得一模一样的小道长。

    小道长低头认真地打粥,抬头看见李微言,整个人怔住,愣了半晌,喃喃道:“神女……”

    李微言端着破碗晃荡两下。“小道长你这粥稀了,能不能再加勺米。”

    “好,好。”他连连点头。

    打完粥,主仆二人就蹲到一旁喝粥了,那小道长时不时地张望过来,差点因为走神把粥撒到别人手上。

    李微言喝完一碗粥,舔干净空碗。摇着空碗朝那小道长喊:“小道长你要不要娶我啊。”

    那小道长的脸腾的一下红了,漂亮的眼睛眨巴眨巴,慌得手里的汤勺差点没拿稳。他别过脸去,只露出通红的耳朵尖,然后继续给旁人乘粥。

    李微言哈哈大笑,像个女流氓。

    再后来,小道长和几个施粥的道士在回山的路上遇到了饿极的虎妖,当时李微言和万里正蹲在路边盘算下一顿去哪吃。

    几个道士连忙喊李微言二人避至他们身后。

    李微言扭头看了一眼目露凶光的虎妖,又看了看焦急的道长们。

    “大人,以他们的修为应该有惊无险。”万里言下之意就是不必出手。

    “说的对,可是他叫我神女诶。”

    李微言拔剑出鞘,身姿矫若游龙,剑法行云流水,一息之间,虎头就骨碌碌滚到了一边。一柄剑干净利落又不失观赏性地在李微言手中转了几个剑花后归鞘。

    一柄剑,只斩有罪妖邪。

    万里说,大人您的剑法还是一如既往地无敌于三界,但是真的很像开屏的孔雀。

    “只说前半句就可以了。”

    不过后边的故事没像万里想象的那样,发生什么风花雪月的再续前缘。李微言锤了下手掌心,灵光一闪想到了下一顿饭去哪吃,便与几位道长分道扬镳了。

    “吃鱼脍!”

    小道长楞楞地看着她走远,被同伴提醒,才回过神来,小跑跟上了几位师兄。

    万里有些不解。“大人为什么不跟上那小道长,他应该就是凌长风吧。”

    李微言又不知从哪里顺来的扇子,在手中转着。“少年人呐,莫做痴人。”

    她回头看了一眼。“他在那,这不就行了。”

    万里还是不明白,但觉得很厉害。大人果然无论何时都很从容。

    直到去苍墟山探望,胡家的新家主胡十一很礼貌周全地招待了他们二人,看起来全然没有之前的轻浮胡闹。李微言连连夸赞十一有家主之风,长进很大,有大造化,结果当晚差点被这位家主按着强了,最后侥幸狼狈逃出来,连夜夹着万里跑了。

    万里有些茫然地看着脸上多了好几个大红唇印显然十分慌乱的李微言:“发生啥了大人。”

    “少问,赶紧跑,不跑要被吃了。”

    “啊?”万里觉得那位天狐家主看起来还挺好的,不像会吃人的,而且胡家对他们也挺好的。

    苍墟山折戟之后,李微言逃回无名殿避风头,整个人老实了不少。攸吾不在天上,少了人说话,李微言就开了灵视找了一下。

    结果他在人间扮演嫔妃在后宫争宠。

    人间的那个小道长应诏入宫讲道,他还恬不知耻地勾引。

    李微言关上了灵视,假装无事发生。

    或许是天界有人看不惯堂堂天族混进两个精神病,李微言在天界也呆得不安逸,有人向天帝进言把他俩赶到人间去,天帝没允。

    但武神殿诏书先至。

    长戎有诏,让李微言封了神魂去人间轮回。

    李微言蹙起眉头,看向传诏的副将:“长戎知道现在他跟我平级,他是没有资格对我发号施令的吧。”

    副将点头:“知道,那赤霄天君此诏接还是不接?”

    “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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