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微言原本以为他会再找借口磨蹭，但意外的是，行李和马车都准备得很快。
一大清早，他换上新衣，又格外仔细地梳洗，像小媳妇回门似的积极，浑身上下全然看不出任何事态即将脱离掌控的不安。
只要出了飞云庄的地界，这幻阵的影响就会消失，自己精心搭建的桃花源假象即将被戳破，李微言不信他会这样从容平静。
可他就是欢欢喜喜的，眉眼间没有一点不乐意。
唯有临离开的那一刻，他回头望着内庄的大门，似有几分不舍。
李微言半信半疑地跟他上了马车，她在马车上又想，或许这车不会真的离开幻阵的范围，而是会在周围绕上几圈，最后把他们带到一个看起来与竹庐一模一样的地方。
这样的猜疑，在马车真正驶离飞云庄范围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李微言的神情从疑惑，变成了诧异。
“你为什么……”
为什么会真的带她离开？
这么做，他苦心经营的这场美梦岂不是要破碎了。
竹山挽着她的手，那双动人的眸子半垂着，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我从来也没想过要将你永远留在那里。”
“我当然是想与你……长长久久地相守。但没有人有资格困住你，哪怕是我也不行。”
“言儿就当是哄哄我，再陪我一天，就一天，好不好。”
在问的时候，他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李微言，又诚恳又可怜，李微言心里一边抱怨他尽会用这样撒娇的手段，一边又忍不住心软。
她犹犹豫豫地，最后只能瓮声道：“那……你不准再诓我。”
他脸上绽开了欢喜的笑意。“我就知道言儿一定会答应的。”
离开了那场幻梦的阿竹，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坦诚又温柔的阿竹。
问他为何要把整个飞云庄圈进幻阵里，明明只要将她一人拖进幻境不就行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
“那不一样，我想与言儿真正地过上几天日子，虽然是在幻阵里……可至少相守和欢喜都是不作假的。我很高兴。”
问他为何明知只要离开飞云庄，她就会醒，还是与她一起出来了。
“因为言儿想走。”
马车到了江林县，如今这村中已经没有认识竹先生亦或者是凌大侠的人了。他像一个陌客，来到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
竹庐在去飞云庄之前清扫过，如今也还算干净，但难免落了点灰。之前种下的青菜不知被谁揪了去，菜地里空了一大片。
李微言随手擦了擦桌凳，把灰拂去就当干净了，偏竹山蹙着眉头环顾四周，那股洁癖劲上来，非要去井边打了水，濡湿抹布，细细地将桌椅擦拭干净才肯坐下。
还好家里那些腐烂发霉的的东西早就被李微言丢了，库房里也不剩啥了，竹山想泡点茶，但家里唯一剩的茶叶质量实在堪忧，倒是好酒还有几坛。
“夫人好歹也是上神，总该在家里备些好茶叶的，若是有客来，不好拿这些来待客的。”
李微言撇了撇嘴。“到我这做客的，能喝上杯热的就该感恩戴德了，不会在乎喝什么茶叶的。”
“可总归失礼，我那有许多好茶叶，改日……”话音戛然而止。
没有什么改日了。
“……改日叫万里去商行里买些好茶叶回来。”他说。
家中的床榻陈设一如从前，李微言似乎是在刻意保持着竹庐的原貌，屋中家具虽然换过几次，但款式总归没有怎么变化。
甚至当年的结发也一直保存在原本的柜格中，所以才会被竹山找到拿走。之前在乱葬岗院子卧房里被取走的盒子中，装的应该就是拿走的结发。
竹山怀念地抚摸着床榻，床榻似乎比别处都干净清爽，没有落一点灰尘，他坐在床榻边，面带笑意地拍了拍旁边。
李微言轻咳了一声。
“白天不合适。”
他有些忍俊不禁。“言儿想哪里去了，我只是想跟你坐在一起而已。”
李微言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然后有些别扭地坐了下来。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坐在这里了。
久到李微言都快要忘记了。
阿竹是常常与她这样坐在这里的，但凌长风就不会，那小子爬上床就基本上没什么好事。
周围很安静，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李微言有些不习惯这样安静地坐着，忍不住想找个话题，比如说你把结发藏哪去了，可一抬头就发现竹山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她的心跳不自觉漏了一拍。
这样安静有熟悉的环境很容易让人放下防备，以至于他轻俯下身吻上来的时候，她都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他的手温柔又小心地挽上她的腰，一边吻着一边轻轻地将她放倒在床榻上。
李微言红着脸别过头，极力抑制着逐渐急促的呼吸。“白，白天不合适。”
还是这一句。
竹山眉眼弯弯地，手指摩挲着心上人渐渐发烫的面颊。“那晚上就可以了，对不对？”
“你，你好歹是读过圣贤书的……”
“可我入魔了呀。”他的声音依然温柔又愉快，然后赖皮地又吻上来。
竹庐里的李微言和在外边的时候不一样，熟悉又安心的环境让她几乎全然不设防，她也就能在捡回清醒之后，恶狠狠地照着他的脸咬上一口，在那张漂亮脸蛋上留下鲜红的牙印。
他浑然不恼，陪笑着哄着爱人，穿上衣服人模人样地就牵着爱人的手说带她去买点心。
老伎俩，但是很有用。
竹山本想再去县城桥边的馄饨摊再吃一次，但很可惜那早就没有什么摊子了。
“言儿，我们去看看道真师弟吧。”
他说的是当年那个天师观的小道长。
他被竹山埋在了离天师观很远的一座山里，那时候的青阳道长走投无路，甚至没法把师弟的尸体带回天师观安葬，只能在逃亡的路上把他葬在一处风景好的野山。
很少有人知道那里睡着一位正直的小道长，也许是这么多年过来，坟冢都已经和周围融在一起了。
好在当初立了一个碑，竹山的记性又很好，费劲割了半天的草，还是成功在荒草地里找到了那个墓碑。
小道长不喝酒，竹山便为他带了些点心和甜汤来。他的口味跟言儿还有些相似。
自小道长死后，青阳没有再回过天师观，也不敢回，他盘踞在乱葬岗成为魁煞的时候，青阳的旧识对他入魔道一事无不痛心疾首，天师观也有师兄弟前来清理门户。
面对师兄弟们的质问和刀剑，他没有辩解什么。他也没有像杀掉其他来犯的修士那样杀掉他们，只是把他们打昏了送回去。再来，就再打回去。
他虽然需要食人饮血，但并没有什么伤害无辜百姓的需求，那些赶来送死的修士就完全够吃了。
若有百姓误入，大多也只会在乱葬岗里迷路然后绕回他们进来的地方。至于那些想吃掉这些送上门的美味的妖魔，最后的下场则是成为魁煞的晚餐。
妖魔是种奇怪的东西，极度慕强，你杀了一批又一批，他们不仅不会愤怒，还会主动地追随你，奉你为尊。
于是青阳道长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成了一方之主，成了魁煞。
其实入魔并不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如果他只是青阳道长的话。
如果他只是青阳，那他可以毫无顾忌、毫无负担地复仇，那些血和命，都是他应得的补偿。
所向披靡的强大，和梦寐以求的长生，这世上不会再有比这更令人满足的东西。甚至于魔器所带来的戾气和恶意，也让人更加痛快。
可偏偏前尘往事跟着魔器一起过来了。那些记忆混乱又沉重地压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直到一切都收束在同一个人身上。
那是他所爱之人，他混乱思绪中唯一的一根能够保持理智的救命稻草，是春风，是暖阳，是高悬于头顶的剑。
每一世离别时，他都在想，若是他能长生该多好。现在他终于得了长生了，可也绝无可能与她相守了。
他日夜想要见她，却又害怕再与她相见。
幸运又不幸地是，他终于还是再见到她了。
从许多年前开始，他就知道，再见面时，她是要杀他的。
他甚至会一遍又一遍地构想自己会如何死，也许一见面就被一刀劈了——言儿总归是有些执法严明的威名在的。
又或许会被锁进暗无天日的封印里慢慢腐朽。
当然，要是能在言儿的怀里，看着她伤心的脸死去是最好不过了，这样即便是死了，他的依恋也有回响了。可他又舍不得让言儿那样伤心。
这样一切都想法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就全都烟消云散了。他舍不得死了。
他想活，只有活着才能日日见她。
他想过干脆一条道走到黑，成为她势均力敌的敌人，但抬头看到她忧虑的神情，又没法下定这样的决心了。
这样摇摆不定又狠不下心，他大概是没有成为大魔头的资质的。
祭扫完道真师弟的墓，李微言问他要不要回天师观看看。
他摇了摇头，恐怕回去也只会演变成刀剑相向罢了，更何况应该也没有人想要再见他这个魁煞。
李微言觉得应该没那么严重，应该……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师门情谊在的，于是还是拖着他去了。
天师观迎门的是个年轻的小道长，眉眼间跟道真小道长很像，待他们很是客气。
竹山易容改装，没有被认出来。
老观主依然健在，见到容貌未改的李微言，也并不意外，很热情地给来客斟茶谈天，谈到当年那位青阳道长时，他一声叹息。
“青阳他只是一念踏错，只可惜，一念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唉，若是当初，贫道没有让他二人去连山，或许便不会如此了。”
李微言身边那个安静的青年终于问出了来到这里的第一句话：“老观主可有觉得……青阳是师门之耻？”
老观主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呢……青阳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他只是走错了路。”
青年眼神复杂。
离了天师观，李微言寻了个热闹街市吃饭，竹山端着饭碗出神。
李微言咬着筷子，头凑到他旁边：“发什么呆？莫不是担心你不在，飞云庄的阵法被我们家不凡给破了吧。”
竹山回过神，轻轻笑起来。“言儿就这么自信，他们能破？”
“你这可就小看我们家不凡了，那么多年除妖司长也不是白干的，我跟你打赌，今天回去你就能看见你那破幻阵被拆了。”李微言挑了挑眉。
竹山微笑着低头夹了一口米饭。
“今日……多谢言儿宽慰。”
李微言眨眨眼睛。
“你我之间无需言谢。”
回飞云庄的时候，天色已渐黑了，李微言一上马车就觉得困，倚着竹山睡着了。
这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车夫提醒她飞云庄快到了的时候，她才醒过来。但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李微言看着空荡荡的马车，嘴角抽了抽，颇有些恼火。
“又诓我……果然男人的话没一句能信。”
她刚准备开始认真地千里追杀之时，突然惊觉飞云庄方向的上空腾起了骇人的魔气，像在海中渔民遇到到的几十丈的海啸，遮天蔽日，迅速地整个飞云庄笼罩。
“见鬼。”
一大清早，他换上新衣，又格外仔细地梳洗，像小媳妇回门似的积极，浑身上下全然看不出任何事态即将脱离掌控的不安。
只要出了飞云庄的地界，这幻阵的影响就会消失，自己精心搭建的桃花源假象即将被戳破，李微言不信他会这样从容平静。
可他就是欢欢喜喜的，眉眼间没有一点不乐意。
唯有临离开的那一刻，他回头望着内庄的大门，似有几分不舍。
李微言半信半疑地跟他上了马车，她在马车上又想，或许这车不会真的离开幻阵的范围，而是会在周围绕上几圈，最后把他们带到一个看起来与竹庐一模一样的地方。
这样的猜疑，在马车真正驶离飞云庄范围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李微言的神情从疑惑，变成了诧异。
“你为什么……”
为什么会真的带她离开？
这么做，他苦心经营的这场美梦岂不是要破碎了。
竹山挽着她的手，那双动人的眸子半垂着，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我从来也没想过要将你永远留在那里。”
“我当然是想与你……长长久久地相守。但没有人有资格困住你，哪怕是我也不行。”
“言儿就当是哄哄我，再陪我一天，就一天，好不好。”
在问的时候，他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李微言，又诚恳又可怜，李微言心里一边抱怨他尽会用这样撒娇的手段，一边又忍不住心软。
她犹犹豫豫地，最后只能瓮声道：“那……你不准再诓我。”
他脸上绽开了欢喜的笑意。“我就知道言儿一定会答应的。”
离开了那场幻梦的阿竹，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坦诚又温柔的阿竹。
问他为何要把整个飞云庄圈进幻阵里，明明只要将她一人拖进幻境不就行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
“那不一样，我想与言儿真正地过上几天日子，虽然是在幻阵里……可至少相守和欢喜都是不作假的。我很高兴。”
问他为何明知只要离开飞云庄，她就会醒，还是与她一起出来了。
“因为言儿想走。”
马车到了江林县，如今这村中已经没有认识竹先生亦或者是凌大侠的人了。他像一个陌客，来到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
竹庐在去飞云庄之前清扫过，如今也还算干净，但难免落了点灰。之前种下的青菜不知被谁揪了去，菜地里空了一大片。
李微言随手擦了擦桌凳，把灰拂去就当干净了，偏竹山蹙着眉头环顾四周，那股洁癖劲上来，非要去井边打了水，濡湿抹布，细细地将桌椅擦拭干净才肯坐下。
还好家里那些腐烂发霉的的东西早就被李微言丢了，库房里也不剩啥了，竹山想泡点茶，但家里唯一剩的茶叶质量实在堪忧，倒是好酒还有几坛。
“夫人好歹也是上神，总该在家里备些好茶叶的，若是有客来，不好拿这些来待客的。”
李微言撇了撇嘴。“到我这做客的，能喝上杯热的就该感恩戴德了，不会在乎喝什么茶叶的。”
“可总归失礼，我那有许多好茶叶，改日……”话音戛然而止。
没有什么改日了。
“……改日叫万里去商行里买些好茶叶回来。”他说。
家中的床榻陈设一如从前，李微言似乎是在刻意保持着竹庐的原貌，屋中家具虽然换过几次，但款式总归没有怎么变化。
甚至当年的结发也一直保存在原本的柜格中，所以才会被竹山找到拿走。之前在乱葬岗院子卧房里被取走的盒子中，装的应该就是拿走的结发。
竹山怀念地抚摸着床榻，床榻似乎比别处都干净清爽，没有落一点灰尘，他坐在床榻边，面带笑意地拍了拍旁边。
李微言轻咳了一声。
“白天不合适。”
他有些忍俊不禁。“言儿想哪里去了，我只是想跟你坐在一起而已。”
李微言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然后有些别扭地坐了下来。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坐在这里了。
久到李微言都快要忘记了。
阿竹是常常与她这样坐在这里的，但凌长风就不会，那小子爬上床就基本上没什么好事。
周围很安静，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李微言有些不习惯这样安静地坐着，忍不住想找个话题，比如说你把结发藏哪去了，可一抬头就发现竹山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她的心跳不自觉漏了一拍。
这样安静有熟悉的环境很容易让人放下防备，以至于他轻俯下身吻上来的时候，她都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他的手温柔又小心地挽上她的腰，一边吻着一边轻轻地将她放倒在床榻上。
李微言红着脸别过头，极力抑制着逐渐急促的呼吸。“白，白天不合适。”
还是这一句。
竹山眉眼弯弯地，手指摩挲着心上人渐渐发烫的面颊。“那晚上就可以了，对不对？”
“你，你好歹是读过圣贤书的……”
“可我入魔了呀。”他的声音依然温柔又愉快，然后赖皮地又吻上来。
竹庐里的李微言和在外边的时候不一样，熟悉又安心的环境让她几乎全然不设防，她也就能在捡回清醒之后，恶狠狠地照着他的脸咬上一口，在那张漂亮脸蛋上留下鲜红的牙印。
他浑然不恼，陪笑着哄着爱人，穿上衣服人模人样地就牵着爱人的手说带她去买点心。
老伎俩，但是很有用。
竹山本想再去县城桥边的馄饨摊再吃一次，但很可惜那早就没有什么摊子了。
“言儿，我们去看看道真师弟吧。”
他说的是当年那个天师观的小道长。
他被竹山埋在了离天师观很远的一座山里，那时候的青阳道长走投无路，甚至没法把师弟的尸体带回天师观安葬，只能在逃亡的路上把他葬在一处风景好的野山。
很少有人知道那里睡着一位正直的小道长，也许是这么多年过来，坟冢都已经和周围融在一起了。
好在当初立了一个碑，竹山的记性又很好，费劲割了半天的草，还是成功在荒草地里找到了那个墓碑。
小道长不喝酒，竹山便为他带了些点心和甜汤来。他的口味跟言儿还有些相似。
自小道长死后，青阳没有再回过天师观，也不敢回，他盘踞在乱葬岗成为魁煞的时候，青阳的旧识对他入魔道一事无不痛心疾首，天师观也有师兄弟前来清理门户。
面对师兄弟们的质问和刀剑，他没有辩解什么。他也没有像杀掉其他来犯的修士那样杀掉他们，只是把他们打昏了送回去。再来，就再打回去。
他虽然需要食人饮血，但并没有什么伤害无辜百姓的需求，那些赶来送死的修士就完全够吃了。
若有百姓误入，大多也只会在乱葬岗里迷路然后绕回他们进来的地方。至于那些想吃掉这些送上门的美味的妖魔，最后的下场则是成为魁煞的晚餐。
妖魔是种奇怪的东西，极度慕强，你杀了一批又一批，他们不仅不会愤怒，还会主动地追随你，奉你为尊。
于是青阳道长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成了一方之主，成了魁煞。
其实入魔并不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如果他只是青阳道长的话。
如果他只是青阳，那他可以毫无顾忌、毫无负担地复仇，那些血和命，都是他应得的补偿。
所向披靡的强大，和梦寐以求的长生，这世上不会再有比这更令人满足的东西。甚至于魔器所带来的戾气和恶意，也让人更加痛快。
可偏偏前尘往事跟着魔器一起过来了。那些记忆混乱又沉重地压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直到一切都收束在同一个人身上。
那是他所爱之人，他混乱思绪中唯一的一根能够保持理智的救命稻草，是春风，是暖阳，是高悬于头顶的剑。
每一世离别时，他都在想，若是他能长生该多好。现在他终于得了长生了，可也绝无可能与她相守了。
他日夜想要见她，却又害怕再与她相见。
幸运又不幸地是，他终于还是再见到她了。
从许多年前开始，他就知道，再见面时，她是要杀他的。
他甚至会一遍又一遍地构想自己会如何死，也许一见面就被一刀劈了——言儿总归是有些执法严明的威名在的。
又或许会被锁进暗无天日的封印里慢慢腐朽。
当然，要是能在言儿的怀里，看着她伤心的脸死去是最好不过了，这样即便是死了，他的依恋也有回响了。可他又舍不得让言儿那样伤心。
这样一切都想法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就全都烟消云散了。他舍不得死了。
他想活，只有活着才能日日见她。
他想过干脆一条道走到黑，成为她势均力敌的敌人，但抬头看到她忧虑的神情，又没法下定这样的决心了。
这样摇摆不定又狠不下心，他大概是没有成为大魔头的资质的。
祭扫完道真师弟的墓，李微言问他要不要回天师观看看。
他摇了摇头，恐怕回去也只会演变成刀剑相向罢了，更何况应该也没有人想要再见他这个魁煞。
李微言觉得应该没那么严重，应该……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师门情谊在的，于是还是拖着他去了。
天师观迎门的是个年轻的小道长，眉眼间跟道真小道长很像，待他们很是客气。
竹山易容改装，没有被认出来。
老观主依然健在，见到容貌未改的李微言，也并不意外，很热情地给来客斟茶谈天，谈到当年那位青阳道长时，他一声叹息。
“青阳他只是一念踏错，只可惜，一念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唉，若是当初，贫道没有让他二人去连山，或许便不会如此了。”
李微言身边那个安静的青年终于问出了来到这里的第一句话：“老观主可有觉得……青阳是师门之耻？”
老观主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呢……青阳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他只是走错了路。”
青年眼神复杂。
离了天师观，李微言寻了个热闹街市吃饭，竹山端着饭碗出神。
李微言咬着筷子，头凑到他旁边：“发什么呆？莫不是担心你不在，飞云庄的阵法被我们家不凡给破了吧。”
竹山回过神，轻轻笑起来。“言儿就这么自信，他们能破？”
“你这可就小看我们家不凡了，那么多年除妖司长也不是白干的，我跟你打赌，今天回去你就能看见你那破幻阵被拆了。”李微言挑了挑眉。
竹山微笑着低头夹了一口米饭。
“今日……多谢言儿宽慰。”
李微言眨眨眼睛。
“你我之间无需言谢。”
回飞云庄的时候，天色已渐黑了，李微言一上马车就觉得困，倚着竹山睡着了。
这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车夫提醒她飞云庄快到了的时候，她才醒过来。但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李微言看着空荡荡的马车，嘴角抽了抽，颇有些恼火。
“又诓我……果然男人的话没一句能信。”
她刚准备开始认真地千里追杀之时，突然惊觉飞云庄方向的上空腾起了骇人的魔气，像在海中渔民遇到到的几十丈的海啸，遮天蔽日，迅速地整个飞云庄笼罩。
“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