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钱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被钱小妙拦了下来。
“爹？你认识她？”
他认识她吗？
那个人真的是不缺丫头吗？
蓬头散发的重犯勉强站直了身子，姿态可谓是狼狈至极，囚服下是各种大小不一的伤口，下颌因为黑铁口枷无法闭合，混合着血丝的唾液顺着下巴滴在地上。
但发底下那只灰色眸子始终轻蔑地睥睨着周围。
“快走！”
锁链猛得收紧，从伤口中带出血肉，拽着她踉跄地往前走。
从始至终，她似乎都没有多看老钱和初五一眼。
老钱心神不宁，晚上趁着吃饭的时候向女儿旁敲侧击打听今天那个重犯的情况。
“那个李不缺啊……说起来也确实不得了，据说她可危险了，光靠说话就能蛊惑人心，听前辈说，她在青州犯下了许多重案，还跟一个魔修组织有关联，青州那边的除妖司拿她没办法，才转到京城来的。”
老钱有些不安地追问：“那你们衙门打算拿他怎么办？要杀头吗？”
钱小妙埋头吃饭，声音含糊不清：“没，暂时好像没这个打算，听刑狱那边的兄弟说，得从她身上挖出点有用的消息。”
闻言老钱松了一口气。
“不过爹你干嘛打听这些，你该不会真的认识那个魔修吧。”
老钱尴尬地笑了笑，给她夹了一块肉，“吃菜，吃菜。”
除妖司收押了李不缺两天，竟拿这刺头没有任何办法，无论是刑讯，还是瓦解意志的幻术，都不能从这家伙牙缝里扣出哪怕一个名字，整得刑问官对自己刑讯的手段都有点不自信了。
刑问官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审一条疯狗，不，疯狗上了刑至少都会夹着尾巴哀嚎求饶呢。
如果她不是个重要的犯人，问不出来就直接处决也就是了，偏偏她的情报又很重要，一时间杀不得，如今是进无收获，退也退不得。
在审理官和司长都在为这事儿发愁的时候，一个自称认识李不缺的老人找上门来，有人认出老人是司内一个女刑探的爹，还纳闷他怎么会认识这么恶名昭著的魔修。
老人苦笑着搓手。
“那孩子……以前不是这样的，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很乖的孩子。几位大人，能不能让我跟她谈谈？”
几名上官合记一番，觉得放他进去并无害处，说不准还能找到突破点，便允了他的要求。
除妖司的重犯牢狱看守森严，如果没有通行令牌，哪怕是除妖司内部的官员也不能轻易进入，李不缺就被关在这牢狱最深处的水牢之中。
与别处的水牢不同，除妖司的水牢是专门关押修士的地方，其中的水也不是普通的水，而是能化解气力修为的药池，无论是谁，只要被关进去一个月，哪怕是通天修为也得废了。
老钱看到李不缺的时候，她整个人几乎是挂在锁链上的，下半身完全泡在水里，之前包裹着右臂的棉布条也早就不见踪影，露出底下大面积的红色烧伤疤痕。
“就两炷香时间，记住千万别碰到水。”
“谢谢官爷，谢谢官爷。”
狱卒关上门走了出去，老钱通过一道石台靠近水中的李不缺，当他完全看清楚她那张一半是伤疤一半是惨白的脸时，没忍住流下眼泪来。
“不缺丫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呀……”
水里的人慢慢有了点反应，缓缓抬头，睁开她那双一只灰白一只全盲的眼睛，看向老钱的方向。
“……”似乎是因为长时间佩戴口枷，她的下巴有些麻木，活动了几下关节，好不容易才能勉强合上，发出点声音。
“嗬……呃…老头……你他妈谁啊。长这么丑还跟我套近乎。除妖司没人了吗？死光了？”她的声音嘶哑而接近疯狂，简直像是谁在木头上强行锯出来的。
一开口就让老钱觉得无比陌生。
不缺丫头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丫头……我是老钱啊……”
水中人顿了一下，朝他的方向挪了半步，带着整个水牢的锁链都铛铛做响，她好像很认真地上下打量着他，然后狂笑起来。“嗬哈哈哈……哈哈哈……你他吗谁啊？老钱，我还你爹呢。”
看他愣在原地没反应，水里的人还朝他啐了一口。“看什么看，真是他妈的虎落平阳被犬欺，什么东西都能来看我的热闹。滚，给我赶紧滚。”
水牢外，几位除妖司上官看到这副场景，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那个老人出来的时候，似乎比进去的时候更佝偻了些，失魂落魄的，他碎碎叨叨地重复着“那孩子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以前很乖的……”
在水牢的大门关闭之前，狱卒还能听到里面传来嘶哑又癫狂的大笑。
在众人眼中，或许这个老人以前真的认识李不缺，但那也都是以前了。现在的李不缺就是疯狗一条，六亲不认逮谁咬谁。
审问再次陷入了僵局。
恰逢刑部前来交接合并青州的几起旧案，现刑部侍郎叶祁与司长赵煜有故交，又曾在除妖司任职，便总会借着交流案卷的名义来聊天喝茶。
“十六起纵火杀人案，两起灭门惨案，又与长生教关系匪浅，这种狠角色都叫你们给抓了，想必除妖司未来一片光明啊。”叶祁坐在除妖司司长书房的太师椅上，摸着自己那修整干净的髭须，一手轻摇杯盏，笑呵呵地阴阳怪气起来。
赵煜端坐另一边，嘴角抽了抽。“事儿没轮到你头上你倒是笑得出来。”
与叶祁身上的文官气质不同，赵煜往那一坐就知道是个常年习武的武官，本来就长得孔武有力，平日里还总是皱着眉头，加上他左眼上从不卸下的眼罩，好听点说是不怒自威，直接点说就是一脸凶相。往那一坐可以直接吓哭小孩。
“嗐，赵司长这是什么话，我又并非是除妖司司长，当然笑得出来。”叶祁笑得更开心了。
“叶侍郎虽已过不惑之年，却还颇具少年人风趣啊。”
“是啊，不像赵司长，年岁虽不至不惑，可面相上都已有知天命的稳重了。”天天熬夜，那可不老得快。
赵煜被噎得一口气不上不下，只能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叶祁拿他打趣完，心情大好，便与他正经地盘了盘案子。“好多年没碰着连赵司长都啃不动的硬茬了，这魔修本事不小啊。我看卷宗说，此人善御白火，以白火烧骨化髓，已杀了四十七人。不仅自身血债累累，还与附近三洲恶名昭著的魔修皆有往来，挺吃得开的嘛。我听说青州除妖司多次围剿未果，怎么这次就给他们抓到了？”
赵煜把青州发来的文书递给他：“说是有内应泄露了她的行踪，这才让我们有可乘之机提前布下了天罗地网的困阵。”
叶祁接过文书，翻着翻着眉头越蹙越紧。“这不对吧……上面说凶犯被困后，自知逃无可逃，束手就擒。老赵，就她在你们除妖司刑狱这折腾劲儿，像是会束手就擒的？我感觉就是把她五花大绑摁地上她都能跳起来咬下你一块肉来。”
“你该不会是说……”赵煜坐直了身子。“她是故意被抓的？可……为什么？”
叶祁和赵煜心中同时浮现了一个不太好的念头，还没等他们说出口，就听得外边传来惊呼声：“走水啦！大牢走水啦！”
二人相视一眼，同时起身奔向门外。
此时除妖司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火势已经飞快从大牢蔓延开来，除妖司面对走水本不应惊慌成这样，但那白火水浇不灭，甚至附着在石头上都能烧起来，平日那些灭火的手段一点用也没有，慌乱之下只能看着火势越烧越旺。
“用水没用，这玩意不是凡火！”有人冷静下来捏诀施法，试图用灵力来灭火，谁知那白火沾了灵力烧得反而更起劲儿了。
赵煜摘下左眼的眼罩，金瞳乍现，周身凝气化水，使水汽包裹白火，暂时遏制了火势蔓延。
叶祁望着几乎被烧了一半的除妖司，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抓住一个小子，问他可有看到什么人从牢里逃出来。
那小子吓得直摇头。“我，我忙着灭火，没注意到。”
叶祁的大脑迅速运转起来。
那魔修如果本来就是冲着京城除妖司来的，那究竟为了是除妖司的什么？法宝？不，法宝哪都有，除妖司这也不比那些仙山特别，甚至因为法宝改良成低成本制式版本，实际上还不如仙门的。
如果只是为了给除妖司一点下马威，她也没必要这么弯弯绕绕。
有什么东西是只有京城的除妖司有而别处没有的？
叶祁呆愣一下，大叫一声“糟了”，然后撒腿就往案卷库狂奔。“老赵！案卷库！！”
或许是久疏操练，叶祁刚跑出去没几步就被赵煜反超了，然后眼看着赵煜一骑绝尘把他甩在了后边。等到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时，赵煜已经带人把那魔修包围了。
“我……去……你怎么…跑……这么快……”叶祁扶着自己岔了气的肚子，挤到了前面，想看看那个这么能折腾的魔修究竟长个什么样子。
刚一抬头，他就愣在了原地。
那个胆敢在除妖司闹事狂得没边儿了的魔修，长得酷似他几十年前遇到的一位前辈。准确的说，是一半儿像，因为另一半几乎面目全非了，这魔修脑门上甚至也系着一根红绳，『李前辈』三个字从叶祁喉咙里打个圈又转了回去，差点蹦出来。
“我还以为你们多大本事呢，堂堂除妖司，不过如此嘛。”此时的李不缺半点没有在水牢中颓唐又癫狂的神色，挑眉坏笑着，精神头好得不像坐过牢。
“魔头，你且嚣张，天师在上，今日你逃不脱。”赵煜左眸金瞳迸出火彩，周身灵力流转不息。
李不缺掐着腰，眸子微眯，虽盲了一只眼睛，但也是盛气凌人。“你这除妖司我既进得，便也出得，只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把我留下来咯。”
除妖司被人蹬鼻子上脸在自家院子里被羞辱的，几百年来还是头一回。
叶祁一脑子浆糊，但他下意识做出了一个很正确的决定：往后退了三步。
果然，顷刻间热浪铺面，白火冲天，就听见一声“拜拜了您嘞。”赵煜破开火海之时，包围圈里已经没人了。
除妖司的禁制和封印，甚至京城的禁制，在这家伙眼里都形同虚设。叶祁感到大大的不妙，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相当不妙。
赵煜气疯了，皇帝陛下也气疯了，在朝会上破口大骂。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光天化日之下衙门被凶犯烧了大半，还让人全身而退，朝廷和皇帝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叶祁眼观鼻鼻观心，只希望陛下别迁怒到刑部。
然后陛下把当值的官员全骂了一遍，当然刑部也没逃过……但陛下也没有完全气疯了，他没有当场下处置，而是勒令除妖司协禁卫军把那个胆大包天的恶徒抓到，要不然凶犯的脑袋和他赵煜的脑袋总有一个得滚着回来。
下了朝，叶祁就行色匆匆的模样，赵煜问他干嘛去，他说我们认识几十年了，临了好歹也得给你准备一副寿材，以尽兄弟情义。
差点又气的赵煜噎过去。
叶祁也不是诚心要拿他寻开心，就那天那玩火的魔修逃跑那利索劲，哪怕赵煜几乎是立刻触发了京城大阵来围困她，也很难抓得住。这次十有八九要栽。
除妖司的火灭了之后，他们去水牢看过，好家伙哪还有水有锁链，水牢就剩下融在地上的几摊铁块。那白火真是强得骇人，不需要火油，水浇不灭，一碰灵力就复燃，什么东西都能烧化了，不找到对付那白火的办法，就是再把人围了又怎么样？
人要是狗急跳墙把半个京城烧了怎么办？
除妖司的天师堂差点被烧没了。赵煜把祖师牌位画像移到了司长书房，诚惶诚恐满心愧疚地给祖师贡香，磕头请罪。
叶祁年轻时候跟他开玩笑说过要不他出家入天师道算了，天天都能去擦天师像，可以天天拜，结果被赵煜追着打。
现如今叶祁虽已不在除妖司中，但毕竟曾是除妖司人，也是得上一香的。
但是吧……这画，画得真不像。
天师那气吞山河的一刀恍如昨日，当时他回京城说自己遇见了天师，将飞云庄所见所闻如实上报，司里还不信。重审了一遍那个庄主夫人，又派人再去飞云庄调查，亲眼见了被那一刀劈开的山脉河道，才确信天师真的现世了。
赵煜嫉妒得要死，天天缠着他让他讲天师是什么样的，那会儿赵煜的个子还没他高呢。
『天师本人平常看起来明明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嘛』，结果是又被赵煜追着打，骂他不敬先师。
『但天师拔刀后的风采可胜过此图百倍！』叶祁一边逃一边说，赵煜这才放过了他。
叶祁难免想到李前辈如果看到如今的他，是否会失望？因为他最终没留在除妖司，而是做了个文官。
赵煜拜了三拜。“师祖在上，保佑晚辈将那魔修捉拿归案。”
叶祁心情挺复杂的，要是告诉他师祖跟那魔修长一个样，他是不是又得大怒说他这是污蔑。
他看着那副被烧破了点装裱的祖师画像，心中疑惑愈发深了。
……难道只是巧合吗？
“爹？你认识她？”
他认识她吗？
那个人真的是不缺丫头吗？
蓬头散发的重犯勉强站直了身子，姿态可谓是狼狈至极，囚服下是各种大小不一的伤口，下颌因为黑铁口枷无法闭合，混合着血丝的唾液顺着下巴滴在地上。
但发底下那只灰色眸子始终轻蔑地睥睨着周围。
“快走！”
锁链猛得收紧，从伤口中带出血肉，拽着她踉跄地往前走。
从始至终，她似乎都没有多看老钱和初五一眼。
老钱心神不宁，晚上趁着吃饭的时候向女儿旁敲侧击打听今天那个重犯的情况。
“那个李不缺啊……说起来也确实不得了，据说她可危险了，光靠说话就能蛊惑人心，听前辈说，她在青州犯下了许多重案，还跟一个魔修组织有关联，青州那边的除妖司拿她没办法，才转到京城来的。”
老钱有些不安地追问：“那你们衙门打算拿他怎么办？要杀头吗？”
钱小妙埋头吃饭，声音含糊不清：“没，暂时好像没这个打算，听刑狱那边的兄弟说，得从她身上挖出点有用的消息。”
闻言老钱松了一口气。
“不过爹你干嘛打听这些，你该不会真的认识那个魔修吧。”
老钱尴尬地笑了笑，给她夹了一块肉，“吃菜，吃菜。”
除妖司收押了李不缺两天，竟拿这刺头没有任何办法，无论是刑讯，还是瓦解意志的幻术，都不能从这家伙牙缝里扣出哪怕一个名字，整得刑问官对自己刑讯的手段都有点不自信了。
刑问官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审一条疯狗，不，疯狗上了刑至少都会夹着尾巴哀嚎求饶呢。
如果她不是个重要的犯人，问不出来就直接处决也就是了，偏偏她的情报又很重要，一时间杀不得，如今是进无收获，退也退不得。
在审理官和司长都在为这事儿发愁的时候，一个自称认识李不缺的老人找上门来，有人认出老人是司内一个女刑探的爹，还纳闷他怎么会认识这么恶名昭著的魔修。
老人苦笑着搓手。
“那孩子……以前不是这样的，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很乖的孩子。几位大人，能不能让我跟她谈谈？”
几名上官合记一番，觉得放他进去并无害处，说不准还能找到突破点，便允了他的要求。
除妖司的重犯牢狱看守森严，如果没有通行令牌，哪怕是除妖司内部的官员也不能轻易进入，李不缺就被关在这牢狱最深处的水牢之中。
与别处的水牢不同，除妖司的水牢是专门关押修士的地方，其中的水也不是普通的水，而是能化解气力修为的药池，无论是谁，只要被关进去一个月，哪怕是通天修为也得废了。
老钱看到李不缺的时候，她整个人几乎是挂在锁链上的，下半身完全泡在水里，之前包裹着右臂的棉布条也早就不见踪影，露出底下大面积的红色烧伤疤痕。
“就两炷香时间，记住千万别碰到水。”
“谢谢官爷，谢谢官爷。”
狱卒关上门走了出去，老钱通过一道石台靠近水中的李不缺，当他完全看清楚她那张一半是伤疤一半是惨白的脸时，没忍住流下眼泪来。
“不缺丫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呀……”
水里的人慢慢有了点反应，缓缓抬头，睁开她那双一只灰白一只全盲的眼睛，看向老钱的方向。
“……”似乎是因为长时间佩戴口枷，她的下巴有些麻木，活动了几下关节，好不容易才能勉强合上，发出点声音。
“嗬……呃…老头……你他妈谁啊。长这么丑还跟我套近乎。除妖司没人了吗？死光了？”她的声音嘶哑而接近疯狂，简直像是谁在木头上强行锯出来的。
一开口就让老钱觉得无比陌生。
不缺丫头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丫头……我是老钱啊……”
水中人顿了一下，朝他的方向挪了半步，带着整个水牢的锁链都铛铛做响，她好像很认真地上下打量着他，然后狂笑起来。“嗬哈哈哈……哈哈哈……你他吗谁啊？老钱，我还你爹呢。”
看他愣在原地没反应，水里的人还朝他啐了一口。“看什么看，真是他妈的虎落平阳被犬欺，什么东西都能来看我的热闹。滚，给我赶紧滚。”
水牢外，几位除妖司上官看到这副场景，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那个老人出来的时候，似乎比进去的时候更佝偻了些，失魂落魄的，他碎碎叨叨地重复着“那孩子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以前很乖的……”
在水牢的大门关闭之前，狱卒还能听到里面传来嘶哑又癫狂的大笑。
在众人眼中，或许这个老人以前真的认识李不缺，但那也都是以前了。现在的李不缺就是疯狗一条，六亲不认逮谁咬谁。
审问再次陷入了僵局。
恰逢刑部前来交接合并青州的几起旧案，现刑部侍郎叶祁与司长赵煜有故交，又曾在除妖司任职，便总会借着交流案卷的名义来聊天喝茶。
“十六起纵火杀人案，两起灭门惨案，又与长生教关系匪浅，这种狠角色都叫你们给抓了，想必除妖司未来一片光明啊。”叶祁坐在除妖司司长书房的太师椅上，摸着自己那修整干净的髭须，一手轻摇杯盏，笑呵呵地阴阳怪气起来。
赵煜端坐另一边，嘴角抽了抽。“事儿没轮到你头上你倒是笑得出来。”
与叶祁身上的文官气质不同，赵煜往那一坐就知道是个常年习武的武官，本来就长得孔武有力，平日里还总是皱着眉头，加上他左眼上从不卸下的眼罩，好听点说是不怒自威，直接点说就是一脸凶相。往那一坐可以直接吓哭小孩。
“嗐，赵司长这是什么话，我又并非是除妖司司长，当然笑得出来。”叶祁笑得更开心了。
“叶侍郎虽已过不惑之年，却还颇具少年人风趣啊。”
“是啊，不像赵司长，年岁虽不至不惑，可面相上都已有知天命的稳重了。”天天熬夜，那可不老得快。
赵煜被噎得一口气不上不下，只能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叶祁拿他打趣完，心情大好，便与他正经地盘了盘案子。“好多年没碰着连赵司长都啃不动的硬茬了，这魔修本事不小啊。我看卷宗说，此人善御白火，以白火烧骨化髓，已杀了四十七人。不仅自身血债累累，还与附近三洲恶名昭著的魔修皆有往来，挺吃得开的嘛。我听说青州除妖司多次围剿未果，怎么这次就给他们抓到了？”
赵煜把青州发来的文书递给他：“说是有内应泄露了她的行踪，这才让我们有可乘之机提前布下了天罗地网的困阵。”
叶祁接过文书，翻着翻着眉头越蹙越紧。“这不对吧……上面说凶犯被困后，自知逃无可逃，束手就擒。老赵，就她在你们除妖司刑狱这折腾劲儿，像是会束手就擒的？我感觉就是把她五花大绑摁地上她都能跳起来咬下你一块肉来。”
“你该不会是说……”赵煜坐直了身子。“她是故意被抓的？可……为什么？”
叶祁和赵煜心中同时浮现了一个不太好的念头，还没等他们说出口，就听得外边传来惊呼声：“走水啦！大牢走水啦！”
二人相视一眼，同时起身奔向门外。
此时除妖司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火势已经飞快从大牢蔓延开来，除妖司面对走水本不应惊慌成这样，但那白火水浇不灭，甚至附着在石头上都能烧起来，平日那些灭火的手段一点用也没有，慌乱之下只能看着火势越烧越旺。
“用水没用，这玩意不是凡火！”有人冷静下来捏诀施法，试图用灵力来灭火，谁知那白火沾了灵力烧得反而更起劲儿了。
赵煜摘下左眼的眼罩，金瞳乍现，周身凝气化水，使水汽包裹白火，暂时遏制了火势蔓延。
叶祁望着几乎被烧了一半的除妖司，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抓住一个小子，问他可有看到什么人从牢里逃出来。
那小子吓得直摇头。“我，我忙着灭火，没注意到。”
叶祁的大脑迅速运转起来。
那魔修如果本来就是冲着京城除妖司来的，那究竟为了是除妖司的什么？法宝？不，法宝哪都有，除妖司这也不比那些仙山特别，甚至因为法宝改良成低成本制式版本，实际上还不如仙门的。
如果只是为了给除妖司一点下马威，她也没必要这么弯弯绕绕。
有什么东西是只有京城的除妖司有而别处没有的？
叶祁呆愣一下，大叫一声“糟了”，然后撒腿就往案卷库狂奔。“老赵！案卷库！！”
或许是久疏操练，叶祁刚跑出去没几步就被赵煜反超了，然后眼看着赵煜一骑绝尘把他甩在了后边。等到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时，赵煜已经带人把那魔修包围了。
“我……去……你怎么…跑……这么快……”叶祁扶着自己岔了气的肚子，挤到了前面，想看看那个这么能折腾的魔修究竟长个什么样子。
刚一抬头，他就愣在了原地。
那个胆敢在除妖司闹事狂得没边儿了的魔修，长得酷似他几十年前遇到的一位前辈。准确的说，是一半儿像，因为另一半几乎面目全非了，这魔修脑门上甚至也系着一根红绳，『李前辈』三个字从叶祁喉咙里打个圈又转了回去，差点蹦出来。
“我还以为你们多大本事呢，堂堂除妖司，不过如此嘛。”此时的李不缺半点没有在水牢中颓唐又癫狂的神色，挑眉坏笑着，精神头好得不像坐过牢。
“魔头，你且嚣张，天师在上，今日你逃不脱。”赵煜左眸金瞳迸出火彩，周身灵力流转不息。
李不缺掐着腰，眸子微眯，虽盲了一只眼睛，但也是盛气凌人。“你这除妖司我既进得，便也出得，只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把我留下来咯。”
除妖司被人蹬鼻子上脸在自家院子里被羞辱的，几百年来还是头一回。
叶祁一脑子浆糊，但他下意识做出了一个很正确的决定：往后退了三步。
果然，顷刻间热浪铺面，白火冲天，就听见一声“拜拜了您嘞。”赵煜破开火海之时，包围圈里已经没人了。
除妖司的禁制和封印，甚至京城的禁制，在这家伙眼里都形同虚设。叶祁感到大大的不妙，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相当不妙。
赵煜气疯了，皇帝陛下也气疯了，在朝会上破口大骂。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光天化日之下衙门被凶犯烧了大半，还让人全身而退，朝廷和皇帝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叶祁眼观鼻鼻观心，只希望陛下别迁怒到刑部。
然后陛下把当值的官员全骂了一遍，当然刑部也没逃过……但陛下也没有完全气疯了，他没有当场下处置，而是勒令除妖司协禁卫军把那个胆大包天的恶徒抓到，要不然凶犯的脑袋和他赵煜的脑袋总有一个得滚着回来。
下了朝，叶祁就行色匆匆的模样，赵煜问他干嘛去，他说我们认识几十年了，临了好歹也得给你准备一副寿材，以尽兄弟情义。
差点又气的赵煜噎过去。
叶祁也不是诚心要拿他寻开心，就那天那玩火的魔修逃跑那利索劲，哪怕赵煜几乎是立刻触发了京城大阵来围困她，也很难抓得住。这次十有八九要栽。
除妖司的火灭了之后，他们去水牢看过，好家伙哪还有水有锁链，水牢就剩下融在地上的几摊铁块。那白火真是强得骇人，不需要火油，水浇不灭，一碰灵力就复燃，什么东西都能烧化了，不找到对付那白火的办法，就是再把人围了又怎么样？
人要是狗急跳墙把半个京城烧了怎么办？
除妖司的天师堂差点被烧没了。赵煜把祖师牌位画像移到了司长书房，诚惶诚恐满心愧疚地给祖师贡香，磕头请罪。
叶祁年轻时候跟他开玩笑说过要不他出家入天师道算了，天天都能去擦天师像，可以天天拜，结果被赵煜追着打。
现如今叶祁虽已不在除妖司中，但毕竟曾是除妖司人，也是得上一香的。
但是吧……这画，画得真不像。
天师那气吞山河的一刀恍如昨日，当时他回京城说自己遇见了天师，将飞云庄所见所闻如实上报，司里还不信。重审了一遍那个庄主夫人，又派人再去飞云庄调查，亲眼见了被那一刀劈开的山脉河道，才确信天师真的现世了。
赵煜嫉妒得要死，天天缠着他让他讲天师是什么样的，那会儿赵煜的个子还没他高呢。
『天师本人平常看起来明明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嘛』，结果是又被赵煜追着打，骂他不敬先师。
『但天师拔刀后的风采可胜过此图百倍！』叶祁一边逃一边说，赵煜这才放过了他。
叶祁难免想到李前辈如果看到如今的他，是否会失望？因为他最终没留在除妖司，而是做了个文官。
赵煜拜了三拜。“师祖在上，保佑晚辈将那魔修捉拿归案。”
叶祁心情挺复杂的，要是告诉他师祖跟那魔修长一个样，他是不是又得大怒说他这是污蔑。
他看着那副被烧破了点装裱的祖师画像，心中疑惑愈发深了。
……难道只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