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沈晏错愕地回头，看向手还未曾放下的李不缺。
李不缺没管他，走过去把那妇人从他怀里拖出来，利落地拔下一把刀，然后用妇人的衣裳擦干净刀刃上的粉白。
李不缺抬头看了看远处妇人跑来的方向，眯了眯眼。
“小白！你为什么杀她？！”沈晏又问了一遍。
李不缺刀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没什么表情。“魔修。”
“你看到魔修便杀吗？！她可是在向我们求救啊！”或许是因为跟李不缺混久了，沈晏遇见魔修的第一反应早就不是非抓既杀了。
李不缺收了刀。“见一个杀一个固然可能有错杀的，杀一个放一个一定有漏的。”
阳无极颔首，他难得与李不缺在一件事上达成共识，就是这话从一个魔修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怪怪的。
“可你不也是魔修吗？”沈晏不解道。
李不缺斜瞥着看他。“我吃过人，杀我不算错杀。”
沈晏被她噎住了。
她站起身来，打了个响指。李大黄立刻伏下身子，嗅了嗅妇人的气味，摇起尾巴。
随后她从怀里掏出几张爆破符，然后抓一把石子塞进去，用符团起来，丢到半空，李大黄便跳起来叼住了包着石子的纸团。
“大黄，去。”
李不缺一声令下，大黄就像一道黄色闪电一般往妇人来的方向冲过去，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不多时，一道剧烈的爆炸声响起，在山峦中回荡不休，几乎把整座山都炸醒了。道路的尽头，李大黄高兴地跑过来，舌头挂在嘴巴外边随风飘舞。
青玄子有些忧虑：“打草惊蛇，是否会惊动他们？”
“什么草？”李不缺摸了摸大黄的狗头。“日常打猎而已。”随后便跨过妇人的尸体，大步往前走去。
沈晏还是感觉不安，与明心和尚一起将妇人拖到了路边，跟着和尚一起念几句阿弥陀佛，然后才跟上了众人。
路的尽头确实有山坳，但爆炸发生的地点却不是这里，而是在高处。几人顺着余烬的白烟找到地方，只见一片焦黑，尸体被炸得支离破碎，手臂肠子挂在树上。
李大黄闻着肉的焦香流口水，悄悄叼起地上的一只手，被李不缺喝了一声，又委屈地放下了。
青玄子从这里看向山坳处，一览无余。
阳无极恨恨地啐了一口。“埋伏，真是死的好。”
“小白道友，你是如何得知此处定是陷阱的？”青玄子问道。
李不缺背着手一边在废墟里找些什么一边答道：“以前干过。”
“什么？”
她转过头来看青玄子，灰白色眼睛平静得像天上的圆月。“我以前是那个妇人。”
青玄子一时没听明白，刚想说小白道友怎么会是那个妇人，随后突然反应过来，愕然地望向她。
明心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如今改过向善，善莫大焉。”
李不缺没理他，又转过了头，继续找东西。
她最后找到了被炸碎的半拉脑袋。
青玄子有不详的预感，他几乎跟沈晏同时背过了身。
白渊等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俩为什么转身，就见李不缺已经从半拉碎脑袋里掏出粉白色的脑髓塞进了嘴里。
明心和尚赶忙闭上眼睛猛拨念珠。“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倒霉的沈晏哪怕背过身了，还是忍不住吐了。
李不缺正皱着眉头嚼着呢，阳无极的剑已经在鼻尖了。她似乎走神一般，全然没有注意到。
过来一会儿，她便开始抠自己的喉咙，把刚刚咽下去的连着晚饭一起吐了出来。吐得阳无极的剑都有点发抖了。
她的目光没有停在阳无极的剑上，而是看向了山的另一头，喃喃道：“这么多啊……那可难杀了。”
青玄子还没有转过身，他问道：“小白道友看到了什么？”
李不缺半垂着眸子，眼珠在眼皮下快速晃动，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题，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她突然站起来。“舆图。”
沈晏才刚吐完呢，就被李不缺上下其手，怪不好意思的。
李不缺从他怀里拿出舆图，平铺在一块较为平整的地面上，然后从地上拿起一块被烧成了焦炭的木条，在山脉舆图的各处打上叉，然后在一片地区画了一个大圈。
青玄子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叉，有些看不明白：“小白道友……这些是？”
“敌人。”
他倒吸一口凉气。
“未曾听闻此方地界竟盘踞数量如此之多的魔修……”青玄子不安起来。“我们打草惊蛇，岂不是已经惊动了他们？”
李不缺抬头看了看远方的山势，然后舔了下手指，抬起手感受风向。
阳无极的剑还没收起来，他紧皱着眉头，不肯靠近。
“这山里，很多动物吗？”李不缺突然问道。
青玄子摸不着头脑：“小白道友何以有此问？这山里自然有许多动物。”
“那它们可以投胎去下辈子了。”
“啊？”
李不缺拿着舆图对比山势，身上的火苗已经跃跃欲试了。她指着山势和山坳引导的风向：“从那边，那边，放一把火，半个时辰就可以把那一片的山都烧起来。”
明心和尚都听傻了，白渊站出来否决了她的方案。“不可，这山中生灵，何以要因他族争斗而受此无妄之灾？”
“白渊君所言甚是，剿魔之事，商需商议。”
李不缺啧了一声。“那你们商议吧。跟你们这帮有底线的干活真麻烦。”她取出水壶，猛灌了几口水，然后自己到了个偏僻地方，继续去抠喉咙，像是要把胃都洗一遍似的。最后再往嘴里塞了一颗酸梅。
几人对着舆图琢磨了半天，也没能琢磨出一个合适的方案来。敌人数量分布太多，就算能一路杀到目的地，他们也该力竭了。
可若避而不战，穿插通过，最后与血煞动起手来时难免不会遭遇四面楚歌的境地。
阳无极恨恨地拍了下大腿：“若赤霄天君在此，这些鱼虾无异于草芥尔！”
李不缺嗤笑一声。“这么牛逼啊，那你们请神去，把她老人家请过来不就完事了。啧，她在哪呢？我怎么没瞅见啊？”
这下青玄子和沈晏也不高兴了。“小白道友！慎言！”
“干嘛？她还能听见不成。”李不缺抬头看了眼清明夜空，站起身来，朝着天空大喊一声：“老天爷——天上的神仙——听见了吗——？听见就一道雷劈死我啊——”
夜空宁静，无事发生。李不缺耸了耸肩：“哎呀，天师呢？怎么没来啊？”
阳无极又要拔剑出来跟她对砍了，青玄子拼命按着他的剑鞘让他冷静，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白渊看着这样的场面，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真的很有趣啊。
“信神仙不如信自己，要祭也祭五脏庙。”李不缺道。
明心和尚拨着念珠，颔首道：“小白施主的想法着实通透，佛门说，人便是未来佛，也正是此理。”
阳无极冷笑一声：“祭五脏庙？用人肉祭吗？”
“你想祭还没那门路呢。”
突然晴空中一道迟来的雷声炸响。
阳无极击股大笑不止，李不缺困惑地看着万里无云的夜空，心想这帮神仙这么小心眼呢。
她回想起当初偷镇魔杵的时候，那个老大排场结果下来就是为了给她一剑顺便说教一番的家伙。
神仙果然很小心眼。
“好好好，要不误伤无辜生灵，又要解决大批量的魔修，还不能在血煞之前倒下……我确实还有个办法。”李不缺眯起眼睛。
“但，你们别问，别管，少对我指指点点。”
李不缺牵上狗，准备往山下走。
“小白你干什么去？”
“开路。”
众人着实好奇，靠她一个人，怎么能做到不误伤，又能杀掉那么多魔修呢？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没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安静的山谷中喧闹起来，喊杀声四起。
众人面面相觑，想着难道她自己一个人就冲过去打了？几人驭空而起，直向声音来源而去，沈晏则挤在青玄子的御剑上一起。
到了地方，却见月下山林中，魔修们竟自相残杀起来，而李不缺安静的站在一处山腰，看着底下厮杀做一片。
再一仔细看，底下厮杀的魔修有一方极为奇怪，似乎不畏疼痛，不畏生死一般，即便断手断脚，甚至被穿透胸膛也依旧疯狂地扑杀着。而另一方若有人被杀，很快也会从地上站起来，对曾经的同伴痛下杀手。
那些魔修疯狂地进攻着，直到被撕得支离破碎才会停止攻击，但很快，那些碎肢就被什么东西连接在了一起，变成了逐渐庞大的无定型的肢团，在地上蠕动穿梭，继续吞噬着零落的血肉。
随着肢团逐渐变长，这堆血肉和断肢组成的生物，开始像陆行虫一般快速敏捷地爬动起来。战场如人间炼狱一般，所有身处其中的人，都会被碾得七零八落。
即便隔了那么远，只能从月光下看到它的轮廓，沈晏还是感觉头皮发麻。
“将死者化为尸傀……吞噬同类……有伤天和啊，阿弥陀佛，罪过。”明心双手合十，为那些死者念诵往生咒，希望他们能够从已经异化扭曲的□□之中超脱出来。
如阳无极这般见识广博的人看到这样的场景，也几乎忍不住地犯恶心。
李不缺灰白的眼睛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那是无数双眼睛共同组成的。
山谷各处的魔修逐渐被自己往日所信任的同伴杀死，然后复苏，成为其中的一员。那些复活过来的魔修，像是不断扩散的病毒，只带着原初的恶意，冲进黑暗之中。
这样明亮又平静得夜晚，突然成为了他们的噩梦。
李不缺的开路手段，简单且高效，只是有些过于血腥。开路之前，这里看起来还像是人间的一隅，开路之后，就几乎全然成为了炼狱。
青玄子冷汗涔涔，他几乎不敢想象，这样的手段如果用在人间，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他看向阳无极，阳无极默不作声，却也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样的人，不能叫她重新回到人间去。
山腰的李不缺不知何时消失无踪了，众人寻不得，就只能跟着那些魔修互相残杀的痕迹一路前进。
不知过了多久，沈晏感觉有一整天那么长，天却还没有亮。他觉得自己对时间的感知出了问题，便去问青玄子道长。
青玄子告诉他，他的感知没有问题，是这里有问题，这里没有白天。
山谷身处，李不缺走在血肉铺成的路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她在走过一颗树之后，山谷的喧闹瞬时烟消云散，一切又隐入了晦暗宁静的密林之中，好似一切从未发生。
她看了看背后，又看了看前方。
『找到路了。』
青玄子等人同时听到了传音，立刻加速往李不缺的方向飞去。
李不缺所在地方早已不见了满地血肉，只留下焦黑的痕迹，她在一棵树旁边的地上划出一条线。这条线内，她对于那些临时尸傀的控制全部失效，说明到达了更加强大存在的控制范围。
在这个范围内也不是不能继续操控这些尸体，但消耗的精力是之前的数倍，很不划算。
在进入这条线之前，众人还需要整备一番。李不缺坐在一块烧黑的石头上，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冰糖塞进嘴里。
旁人很难想象，她看到刚刚的场景之后还能有胃口吃东西，但是沈晏知道，她一旦开始焦虑或者紧张，嘴巴里就一定得吃点什么。
她有点不安。
“没事的，小白。”沈晏拍了拍她的肩。“等干掉血煞，我们就一起回去。”
“说这种话的人一般回不去。”李不缺灰白色的眼睛没有什么情绪。
“我在安慰你诶！你就这么拆我台？”
李不缺终于笑了一下。
白渊在不远处的阴影中，有些忧虑地望着她。
明心和尚走到李不缺面前，她抬起头，以为这和尚又会说些什么阿弥陀佛少造杀业之类的车轱辘话，但和尚却只是将手中念珠递给了她。
“？”李不缺茫然地接着那串菩提子念珠，不明所以。
明心和尚双手合十，朝她一拜。“小白施主，佛也。”
“……？”李不缺歪着脑袋，像李大黄一样，困惑又费解地看着他。“啊？”
她有点搞不明白和尚的脑子。
众人准备完毕，走过了那条线。
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
好像那就是一道普通的线。
但过了那条线之后，路上竟没有魔修伏击了，只是走了一阵，血腥味渐浓。
未过多久，众人便看到几个魔修伏毙于路边，沈晏细看伤口，便确信几人死于自相残杀。
众人同时看向李不缺。
李不缺摇了摇头。“不是我。”
鉴于她刚刚已经杀了那么多，没有必要说谎，众人便转回了头，看向那几具尸体。
“可能只是起了争执，才自相残杀了吧。”沈晏猜测道。
可越往里走，路边的尸体就越多，就没法用起来争执来解释了。这些人的死相与外边那些全然不同，这里的尸体的伤势是合理的，更像是他们意识清醒时互相厮杀才死在了这里，而最后的幸存者则踩着同伴的血走向了更深处。
这样的情况，不止一两个。
这比外边那些明晃晃血淋淋的场面让他们更感到不寒而栗。
为什么？为什么魔修会开始自相残杀？
『李不缺』
好像突然有人在喊她。
李不缺环顾四周，那声音却又不见了。周围几人毫无反应，好像没有听见那个声音。
几人继续往深处前进，地上的血脚印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乱，路边仍然三三两两地倒着各种魔修的尸体。
甚至有些他们还认识。
尤其是沈晏，一路上看到了不少出现在除妖司甲级通缉上的面孔。他走一路记录一路，手几乎没有停过，相当对得起青玄子请他来时的期望。
沈晏注意到有些魔修身上携带了新鲜的馅儿饼，甚至还没有腐烂，血也是新的。按李不缺说的，只有满月之夜能来到这里，可他们来的路上却并未见到别的魔修，也就是说，这些魔修是从别的路进入这里的。
而且他们刚到这里，就开始自相残杀。
如果说他们是因为想要得到血煞的赐福，想少些对手，也解释的通，可每个人都自相残杀，就很难用利益冲突来解释了。
“小白，你见过来这里的路，你有看到这些吗？”沈晏看向李不缺。
李不缺耸了耸肩。“三眼怪的记忆里好像没有这些，他们路上并不会自相残杀啊。”
“也就是说，之前不是这样的？”
“嗯。”
“要不……？”李不缺从腰间拔出短刀，指了指其中一个人的脑壳。
阳无极虽然很嫌弃这种吃人脑子的法子，但不可否认，这真的相当有用。
这次他们倒是很默契地全部背过身去了。
但背后那开人脑壳的脆响和咀嚼声也足够叫人牙酸了。
李不缺吃完吐完，漱了漱口。
“小白，怎样？”
李不缺啐了一口，眼角抽了抽。“这帮人像是中了魇似的，觉得里面有什么稀世宝藏，谁要跟他抢，他就跟谁拼命。刚刚那一口下去，我差点想把你们也干掉。”
“呃……小白你开玩笑的对吧。”
李不缺挑眉看他。“你猜。”
青玄子皱起眉头：“难道……是中了蛊惑的幻术？小白道友，你也是魔修，可有感到有何不适？”
“不适倒没有，就是感觉有人在叫我名字。”
众人沉默了。
阳无极手又搭在剑鞘上：“要不趁这小魔修还没有发狂出手之前，先了结了她吧。”
“阴谋可以背着我说的。”李不缺提醒道。
“这……小白道友意志坚定，也未必就……”
“难说。”李不缺嘴里又塞了一颗酸梅。“但现在宰了我你们肯定迷路。”
这话相当坦诚，也相当有道理。
他们仍旧并肩前行，但每个人都已经做好了在她发狂的瞬间动手的准备。
李不缺没管他，走过去把那妇人从他怀里拖出来，利落地拔下一把刀，然后用妇人的衣裳擦干净刀刃上的粉白。
李不缺抬头看了看远处妇人跑来的方向，眯了眯眼。
“小白！你为什么杀她？！”沈晏又问了一遍。
李不缺刀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没什么表情。“魔修。”
“你看到魔修便杀吗？！她可是在向我们求救啊！”或许是因为跟李不缺混久了，沈晏遇见魔修的第一反应早就不是非抓既杀了。
李不缺收了刀。“见一个杀一个固然可能有错杀的，杀一个放一个一定有漏的。”
阳无极颔首，他难得与李不缺在一件事上达成共识，就是这话从一个魔修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怪怪的。
“可你不也是魔修吗？”沈晏不解道。
李不缺斜瞥着看他。“我吃过人，杀我不算错杀。”
沈晏被她噎住了。
她站起身来，打了个响指。李大黄立刻伏下身子，嗅了嗅妇人的气味，摇起尾巴。
随后她从怀里掏出几张爆破符，然后抓一把石子塞进去，用符团起来，丢到半空，李大黄便跳起来叼住了包着石子的纸团。
“大黄，去。”
李不缺一声令下，大黄就像一道黄色闪电一般往妇人来的方向冲过去，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不多时，一道剧烈的爆炸声响起，在山峦中回荡不休，几乎把整座山都炸醒了。道路的尽头，李大黄高兴地跑过来，舌头挂在嘴巴外边随风飘舞。
青玄子有些忧虑：“打草惊蛇，是否会惊动他们？”
“什么草？”李不缺摸了摸大黄的狗头。“日常打猎而已。”随后便跨过妇人的尸体，大步往前走去。
沈晏还是感觉不安，与明心和尚一起将妇人拖到了路边，跟着和尚一起念几句阿弥陀佛，然后才跟上了众人。
路的尽头确实有山坳，但爆炸发生的地点却不是这里，而是在高处。几人顺着余烬的白烟找到地方，只见一片焦黑，尸体被炸得支离破碎，手臂肠子挂在树上。
李大黄闻着肉的焦香流口水，悄悄叼起地上的一只手，被李不缺喝了一声，又委屈地放下了。
青玄子从这里看向山坳处，一览无余。
阳无极恨恨地啐了一口。“埋伏，真是死的好。”
“小白道友，你是如何得知此处定是陷阱的？”青玄子问道。
李不缺背着手一边在废墟里找些什么一边答道：“以前干过。”
“什么？”
她转过头来看青玄子，灰白色眼睛平静得像天上的圆月。“我以前是那个妇人。”
青玄子一时没听明白，刚想说小白道友怎么会是那个妇人，随后突然反应过来，愕然地望向她。
明心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如今改过向善，善莫大焉。”
李不缺没理他，又转过了头，继续找东西。
她最后找到了被炸碎的半拉脑袋。
青玄子有不详的预感，他几乎跟沈晏同时背过了身。
白渊等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俩为什么转身，就见李不缺已经从半拉碎脑袋里掏出粉白色的脑髓塞进了嘴里。
明心和尚赶忙闭上眼睛猛拨念珠。“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倒霉的沈晏哪怕背过身了，还是忍不住吐了。
李不缺正皱着眉头嚼着呢，阳无极的剑已经在鼻尖了。她似乎走神一般，全然没有注意到。
过来一会儿，她便开始抠自己的喉咙，把刚刚咽下去的连着晚饭一起吐了出来。吐得阳无极的剑都有点发抖了。
她的目光没有停在阳无极的剑上，而是看向了山的另一头，喃喃道：“这么多啊……那可难杀了。”
青玄子还没有转过身，他问道：“小白道友看到了什么？”
李不缺半垂着眸子，眼珠在眼皮下快速晃动，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题，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她突然站起来。“舆图。”
沈晏才刚吐完呢，就被李不缺上下其手，怪不好意思的。
李不缺从他怀里拿出舆图，平铺在一块较为平整的地面上，然后从地上拿起一块被烧成了焦炭的木条，在山脉舆图的各处打上叉，然后在一片地区画了一个大圈。
青玄子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叉，有些看不明白：“小白道友……这些是？”
“敌人。”
他倒吸一口凉气。
“未曾听闻此方地界竟盘踞数量如此之多的魔修……”青玄子不安起来。“我们打草惊蛇，岂不是已经惊动了他们？”
李不缺抬头看了看远方的山势，然后舔了下手指，抬起手感受风向。
阳无极的剑还没收起来，他紧皱着眉头，不肯靠近。
“这山里，很多动物吗？”李不缺突然问道。
青玄子摸不着头脑：“小白道友何以有此问？这山里自然有许多动物。”
“那它们可以投胎去下辈子了。”
“啊？”
李不缺拿着舆图对比山势，身上的火苗已经跃跃欲试了。她指着山势和山坳引导的风向：“从那边，那边，放一把火，半个时辰就可以把那一片的山都烧起来。”
明心和尚都听傻了，白渊站出来否决了她的方案。“不可，这山中生灵，何以要因他族争斗而受此无妄之灾？”
“白渊君所言甚是，剿魔之事，商需商议。”
李不缺啧了一声。“那你们商议吧。跟你们这帮有底线的干活真麻烦。”她取出水壶，猛灌了几口水，然后自己到了个偏僻地方，继续去抠喉咙，像是要把胃都洗一遍似的。最后再往嘴里塞了一颗酸梅。
几人对着舆图琢磨了半天，也没能琢磨出一个合适的方案来。敌人数量分布太多，就算能一路杀到目的地，他们也该力竭了。
可若避而不战，穿插通过，最后与血煞动起手来时难免不会遭遇四面楚歌的境地。
阳无极恨恨地拍了下大腿：“若赤霄天君在此，这些鱼虾无异于草芥尔！”
李不缺嗤笑一声。“这么牛逼啊，那你们请神去，把她老人家请过来不就完事了。啧，她在哪呢？我怎么没瞅见啊？”
这下青玄子和沈晏也不高兴了。“小白道友！慎言！”
“干嘛？她还能听见不成。”李不缺抬头看了眼清明夜空，站起身来，朝着天空大喊一声：“老天爷——天上的神仙——听见了吗——？听见就一道雷劈死我啊——”
夜空宁静，无事发生。李不缺耸了耸肩：“哎呀，天师呢？怎么没来啊？”
阳无极又要拔剑出来跟她对砍了，青玄子拼命按着他的剑鞘让他冷静，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白渊看着这样的场面，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真的很有趣啊。
“信神仙不如信自己，要祭也祭五脏庙。”李不缺道。
明心和尚拨着念珠，颔首道：“小白施主的想法着实通透，佛门说，人便是未来佛，也正是此理。”
阳无极冷笑一声：“祭五脏庙？用人肉祭吗？”
“你想祭还没那门路呢。”
突然晴空中一道迟来的雷声炸响。
阳无极击股大笑不止，李不缺困惑地看着万里无云的夜空，心想这帮神仙这么小心眼呢。
她回想起当初偷镇魔杵的时候，那个老大排场结果下来就是为了给她一剑顺便说教一番的家伙。
神仙果然很小心眼。
“好好好，要不误伤无辜生灵，又要解决大批量的魔修，还不能在血煞之前倒下……我确实还有个办法。”李不缺眯起眼睛。
“但，你们别问，别管，少对我指指点点。”
李不缺牵上狗，准备往山下走。
“小白你干什么去？”
“开路。”
众人着实好奇，靠她一个人，怎么能做到不误伤，又能杀掉那么多魔修呢？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没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安静的山谷中喧闹起来，喊杀声四起。
众人面面相觑，想着难道她自己一个人就冲过去打了？几人驭空而起，直向声音来源而去，沈晏则挤在青玄子的御剑上一起。
到了地方，却见月下山林中，魔修们竟自相残杀起来，而李不缺安静的站在一处山腰，看着底下厮杀做一片。
再一仔细看，底下厮杀的魔修有一方极为奇怪，似乎不畏疼痛，不畏生死一般，即便断手断脚，甚至被穿透胸膛也依旧疯狂地扑杀着。而另一方若有人被杀，很快也会从地上站起来，对曾经的同伴痛下杀手。
那些魔修疯狂地进攻着，直到被撕得支离破碎才会停止攻击，但很快，那些碎肢就被什么东西连接在了一起，变成了逐渐庞大的无定型的肢团，在地上蠕动穿梭，继续吞噬着零落的血肉。
随着肢团逐渐变长，这堆血肉和断肢组成的生物，开始像陆行虫一般快速敏捷地爬动起来。战场如人间炼狱一般，所有身处其中的人，都会被碾得七零八落。
即便隔了那么远，只能从月光下看到它的轮廓，沈晏还是感觉头皮发麻。
“将死者化为尸傀……吞噬同类……有伤天和啊，阿弥陀佛，罪过。”明心双手合十，为那些死者念诵往生咒，希望他们能够从已经异化扭曲的□□之中超脱出来。
如阳无极这般见识广博的人看到这样的场景，也几乎忍不住地犯恶心。
李不缺灰白的眼睛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那是无数双眼睛共同组成的。
山谷各处的魔修逐渐被自己往日所信任的同伴杀死，然后复苏，成为其中的一员。那些复活过来的魔修，像是不断扩散的病毒，只带着原初的恶意，冲进黑暗之中。
这样明亮又平静得夜晚，突然成为了他们的噩梦。
李不缺的开路手段，简单且高效，只是有些过于血腥。开路之前，这里看起来还像是人间的一隅，开路之后，就几乎全然成为了炼狱。
青玄子冷汗涔涔，他几乎不敢想象，这样的手段如果用在人间，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他看向阳无极，阳无极默不作声，却也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样的人，不能叫她重新回到人间去。
山腰的李不缺不知何时消失无踪了，众人寻不得，就只能跟着那些魔修互相残杀的痕迹一路前进。
不知过了多久，沈晏感觉有一整天那么长，天却还没有亮。他觉得自己对时间的感知出了问题，便去问青玄子道长。
青玄子告诉他，他的感知没有问题，是这里有问题，这里没有白天。
山谷身处，李不缺走在血肉铺成的路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她在走过一颗树之后，山谷的喧闹瞬时烟消云散，一切又隐入了晦暗宁静的密林之中，好似一切从未发生。
她看了看背后，又看了看前方。
『找到路了。』
青玄子等人同时听到了传音，立刻加速往李不缺的方向飞去。
李不缺所在地方早已不见了满地血肉，只留下焦黑的痕迹，她在一棵树旁边的地上划出一条线。这条线内，她对于那些临时尸傀的控制全部失效，说明到达了更加强大存在的控制范围。
在这个范围内也不是不能继续操控这些尸体，但消耗的精力是之前的数倍，很不划算。
在进入这条线之前，众人还需要整备一番。李不缺坐在一块烧黑的石头上，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冰糖塞进嘴里。
旁人很难想象，她看到刚刚的场景之后还能有胃口吃东西，但是沈晏知道，她一旦开始焦虑或者紧张，嘴巴里就一定得吃点什么。
她有点不安。
“没事的，小白。”沈晏拍了拍她的肩。“等干掉血煞，我们就一起回去。”
“说这种话的人一般回不去。”李不缺灰白色的眼睛没有什么情绪。
“我在安慰你诶！你就这么拆我台？”
李不缺终于笑了一下。
白渊在不远处的阴影中，有些忧虑地望着她。
明心和尚走到李不缺面前，她抬起头，以为这和尚又会说些什么阿弥陀佛少造杀业之类的车轱辘话，但和尚却只是将手中念珠递给了她。
“？”李不缺茫然地接着那串菩提子念珠，不明所以。
明心和尚双手合十，朝她一拜。“小白施主，佛也。”
“……？”李不缺歪着脑袋，像李大黄一样，困惑又费解地看着他。“啊？”
她有点搞不明白和尚的脑子。
众人准备完毕，走过了那条线。
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
好像那就是一道普通的线。
但过了那条线之后，路上竟没有魔修伏击了，只是走了一阵，血腥味渐浓。
未过多久，众人便看到几个魔修伏毙于路边，沈晏细看伤口，便确信几人死于自相残杀。
众人同时看向李不缺。
李不缺摇了摇头。“不是我。”
鉴于她刚刚已经杀了那么多，没有必要说谎，众人便转回了头，看向那几具尸体。
“可能只是起了争执，才自相残杀了吧。”沈晏猜测道。
可越往里走，路边的尸体就越多，就没法用起来争执来解释了。这些人的死相与外边那些全然不同，这里的尸体的伤势是合理的，更像是他们意识清醒时互相厮杀才死在了这里，而最后的幸存者则踩着同伴的血走向了更深处。
这样的情况，不止一两个。
这比外边那些明晃晃血淋淋的场面让他们更感到不寒而栗。
为什么？为什么魔修会开始自相残杀？
『李不缺』
好像突然有人在喊她。
李不缺环顾四周，那声音却又不见了。周围几人毫无反应，好像没有听见那个声音。
几人继续往深处前进，地上的血脚印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乱，路边仍然三三两两地倒着各种魔修的尸体。
甚至有些他们还认识。
尤其是沈晏，一路上看到了不少出现在除妖司甲级通缉上的面孔。他走一路记录一路，手几乎没有停过，相当对得起青玄子请他来时的期望。
沈晏注意到有些魔修身上携带了新鲜的馅儿饼，甚至还没有腐烂，血也是新的。按李不缺说的，只有满月之夜能来到这里，可他们来的路上却并未见到别的魔修，也就是说，这些魔修是从别的路进入这里的。
而且他们刚到这里，就开始自相残杀。
如果说他们是因为想要得到血煞的赐福，想少些对手，也解释的通，可每个人都自相残杀，就很难用利益冲突来解释了。
“小白，你见过来这里的路，你有看到这些吗？”沈晏看向李不缺。
李不缺耸了耸肩。“三眼怪的记忆里好像没有这些，他们路上并不会自相残杀啊。”
“也就是说，之前不是这样的？”
“嗯。”
“要不……？”李不缺从腰间拔出短刀，指了指其中一个人的脑壳。
阳无极虽然很嫌弃这种吃人脑子的法子，但不可否认，这真的相当有用。
这次他们倒是很默契地全部背过身去了。
但背后那开人脑壳的脆响和咀嚼声也足够叫人牙酸了。
李不缺吃完吐完，漱了漱口。
“小白，怎样？”
李不缺啐了一口，眼角抽了抽。“这帮人像是中了魇似的，觉得里面有什么稀世宝藏，谁要跟他抢，他就跟谁拼命。刚刚那一口下去，我差点想把你们也干掉。”
“呃……小白你开玩笑的对吧。”
李不缺挑眉看他。“你猜。”
青玄子皱起眉头：“难道……是中了蛊惑的幻术？小白道友，你也是魔修，可有感到有何不适？”
“不适倒没有，就是感觉有人在叫我名字。”
众人沉默了。
阳无极手又搭在剑鞘上：“要不趁这小魔修还没有发狂出手之前，先了结了她吧。”
“阴谋可以背着我说的。”李不缺提醒道。
“这……小白道友意志坚定，也未必就……”
“难说。”李不缺嘴里又塞了一颗酸梅。“但现在宰了我你们肯定迷路。”
这话相当坦诚，也相当有道理。
他们仍旧并肩前行，但每个人都已经做好了在她发狂的瞬间动手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