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31日夜。

    天空呈现出一种浓郁的蓝,从宇宙视角俯瞰,石头镇不过是蓝色星球上一片忽明忽暗的影子。

    或许是这一世发生的新事件让安宁时常有一种原本命运脱离正轨的预感,又或许单纯因为上周的科幻电影让她心神不宁。

    安宁做了个梦。

    梦中她似乎在一个星球上兜着圈子,处在前方的是一颗悬在半空的星星,安宁眼睁睁看着它爆炸了。

    等安宁重新回到星球时,就有了想要抓住星星,并把它扔得远远的意志。

    于是一直走,一直走……

    路上遇到一只被狗扑咬的小猫,安宁救下它,把它抱在怀中走。

    再抬头寻找星星时,发现它变了方向。

    原本爆炸的时间提前了。

    她又回到了起点。

    ……

    不知道这个恼人的游戏持续了多久,安宁疲累地从梦境中醒来。

    卧室的窗户开了道缝隙,凉丝丝的风带着潮气,整个房间仿佛泡在冷水里。

    墙上的笔记越来越多了,全都是新的痕迹。

    生命的轮回真的有终点吗?

    抓星星时,安宁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那现在呢?

    现在就一定不在梦境中吗?

    昏暗的清晨带来一股绝望的气息,安宁不免悲观地想道——

    未来,就算所有人得救了,就算命运轨迹发生了改变,她也会后悔。

    她永远后悔。

    *

    六点半,安宁准时从家出发。

    走在一如既往安静的街道上,她会在转角遇到骑单车的沈乐知。

    他眯起眼睛微笑,下车,和安宁并肩走完剩下的那段路。

    随后,两人在校门口分开,一个径直前往主教学楼,一个右转去校医室。

    安宁路过三班往里面看了一眼,没有停留,直接走上楼梯。

    她从苏茂成那儿借了多媒体教室的钥匙,那个固执小老头把钥匙交给她时,还喋喋不休地吐槽着:“哼,一时不看着就糊弄咱们,你随便拿一把放你那儿算了,反正这破锁用哪把钥匙都能开。”

    “亏得老吴没闲钱了,要不整栋楼的门都得遭殃。说不定有天,校长室的门都能被哪个臭小子给撬开。”

    安宁:“您夸张了,等有空再换一个门锁就行。那我就收下了,美术课本来就是给这群孩子放松的,我想,要不然这学期的美术课都在多媒体教室上算了。”

    苏茂成按按太阳穴,泛着乌青的眼睑下是挥不去的疲惫:“随你,你自己安排妥当就行。这些副科本身也不参加高考,没几个人关心。”

    近日苏茂成极少来高一那边巡视,每到下半学期,总是他最忙、最焦躁的时候。

    高二会考、高三的几次模考和最终的高考……

    光是会考就够他忙一阵子的了。

    安宁将银色钥匙紧紧攥进掌心,没等苏茂成走远,就把406的门打开了。

    她从手机里调出一张损毁严重的图片,单从图里只能辨认出一个房间的框架,断裂后参差不齐的墙面被熏成炭色。

    望着屏幕,仿佛有一股枯败的气息缠绕上鼻尖。

    可如今,那间一模一样的屋子,被刷上了白花花的漆,阳光洒进宽敞的阶梯教室里,照得整间屋子都亮堂堂的。

    这是当年她从灾后资料里找出的一张图,拍摄它的记者将这张图登在了当地的报纸上,引起了极大轰动。

    不过,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那刊专栏很快就被撤下了。

    其实,根据后几次重生取得的一点微末成效,安宁不再将重点只放在坍塌事故的预防上了。

    第一次坍塌的程度并不严重,暂停的几分钟间歇,足够学生们撤离。

    造成之后那损伤惨重的局面,是因为后续的火灾。

    第二世安宁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经验,急于达到目的,却没人听她说话。

    还好学校有在她的坚持下,频繁组织过几次大规模应急逃生演练。楼层的加固也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台风侵袭造成的损失。

    然而,在8月9日那天,比第一世迟两日爆发的灾难里,安宁只做到了疏散部分学生。

    死神暂停时间的那一刻,就是她拿起手机报警的时候。

    那次死了31人——

    安宁和她三班的学生。

    火一下子就从走廊的一端扑向了另一端,像一个铆足了劲去毁灭的大龙。

    她不明白,从出现着火点开始,到火势蔓延至整栋大楼,这中间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发现?

    *

    二楼,三班教室里。

    “方瑾!方瑾大神——”雷好帅举着一张纸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方瑾不紧不慢地写着卷子,头都没抬说道:“干嘛,语文老师把你连人带检讨赶回来啦?”

    早读时语文老师又突击检查背诵,雷好帅荣获罚站半节课和检讨书一份。

    “什么呀,这不是检讨。”雷好帅甩了甩手里的纸,一掌拍在方瑾的卷子上。

    作为语文老师黑名单上的常客,雷好帅已经对那些不痛不痒的嘲讽无感了,反而一脸神秘地挑挑眉,拉长了调子:“哎呀,本来呢,我是想替咱班老二庆祝一下她作文得奖的事儿,既然她不领情,那我就把这张破纸给扔了。”

    “什么?什么得奖?”方瑾如一个被触发了关键词的NPC,把笔一丢,去拽那张纸,“哎,让我看看……”

    被扯出褶皱的白纸上,只有雷好帅的罚写和语文老师的批注。

    方瑾把这纸前后翻了个面:“在哪里?哪儿写着我得奖了?”

    雷好帅:“我听老师跟别人聊天时提起来的,不出意外的话,下午就能公布了。”

    方瑾朝他抛去一个“敢骗我”的眼神。

    周遇在后方默默地添了一把火:“别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

    四月一,愚人节。

    这天的学校里,小丑都是批量生产的。

    从早上进校园起,方瑾耳边就环绕着此起彼伏的“哎,你鞋带开了”、“哎,xx老师找你”……

    “雷好帅!你要是再骗我,今天就别想直着走出去——”

    张蕊蕊忽然在这时候放下了笔。

    方瑾注意到久未抬头的同桌的动作,愣了一瞬。

    雷好帅趁机夺走了被方瑾扣下的罚写。

    方瑾:“抱歉,我……”

    张蕊蕊:“是真的,恭喜你。”

    两人同时开口。

    “啊?”这回方瑾彻底傻在了原地。

    “大课间我去办电话卡时,在苏主任的桌子上看到了。”张蕊蕊的语气没有太大起伏,但眼睛是看着方瑾的。

    像是一种隐忍的真诚。

    “你拿了一等奖。”

    “天呐——”方瑾捂住嘴,睫毛抖了几下,眼睛定定地望着前方。

    下一刻,张蕊蕊就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一只热乎乎的手挽住了,毫无防备的,她只好随着方瑾激动的动作,小幅度地晃着。

    “我还要做卷子。”被晃得头痛,张蕊蕊无奈地看了一眼方瑾。

    手臂的重量一轻,取而代之的是方瑾洋溢满脸的笑容。

    “抱歉,嘿嘿,我太开心了蕊蕊。”

    张蕊蕊垂下眼,凝视着阳光透过窗子投落在桌面上的暗影。

    方瑾还是她熟知的方瑾,没什么心眼,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

    高兴了,会大叫着说“我好开心啊蕊蕊”,难过了有时会沉默地趴在桌上,一口水都不喝,等憋不住时,会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讲台,长叹一口气。

    这时,张蕊蕊再想忽略也没办法,只能问一句“怎么了”。

    她有时候真想知道,方瑾的脑袋里是怎么容得下那么多的奇闻轶事,所有事情从方瑾嘴里说出来,都变成了配薯片听的故事。

    住宿的生活如一潭沉闷的死水,张蕊蕊好不容易盼来了电话卡,转身就去了电话亭。

    她拨通了一个从四岁起就倒背如流的号码。

    别家小朋友还在学习认路时,张蕊蕊已经被教着熟记母亲的电话了。

    “喂,妈。”张蕊蕊故作轻松地唤了一声母亲。

    方瑾这个小太阳总有花不完的能量,今日,就让张蕊蕊从她身上借一点阳光吧。

    电话里静默了几秒,脚步声响起的同时,母亲也开口了,她似乎去了走廊。

    “宿舍住得还习惯吗?少吃点油腻的食物,多挑点青菜。”

    “我每天都吃青菜的。”张蕊蕊嘟囔了一声,她打电话来不是为了报告自己一日三餐吃了什么的。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作出一个微笑的面容,说道:“妈,我最近和同学相处得不错,我同桌,就那个中考全校第二名的女生,她今天作文比赛拿了一等奖,是我先在教导处发现的……”

    “什么比赛啊?妈妈怎么没听你说过。”

    “额,”蕊蕊思路断了,过了几秒才拾起自己的声音,“就一个省里的征文比赛,都是去年的事儿了。今天要不是我多留心了一下主任的桌子,还发现不了呢。”

    “啧,”母亲的声音冰冰凉凉的,像是在雨里,“你看看人家,要不怎么说是全校第二名呢,就比你会抓准时机。有的学生从高一就为竞赛作准备了,你好好审查一下自己,课余那点时间都做什么了?妈妈给你的零花钱还剩多少,没去买什么杂志看吧?”

    “没有!”蕊蕊突然大声吼了一嗓,原本舒展的眉头又深深拧起:“我天天住宿,哪来的工夫去外面的书店!妈,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在我——”

    “好了,妈妈累了一天了,昨天又没睡觉。你爸这两天出门,我好不容易能歇两天,公司又出了点事儿。”

    蕊蕊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酸痛感蔓延在胸腔里:“公司又怎么了?没什么大事吧?”

    这时,她才听出母亲语气中深深的疲惫,似乎是强撑着精神给她打电话的:“你用不着操心这个,在学校好好听课啊,下次有那种作文啊英语啊什么的比赛,你都报名参与一下,以后上了大学,写在履历上也好看。”

    她低低地回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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