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参见陛下!”

    “咳咳——钰珺你来了,咳咳——”慕容云海整个人虚弱的卧在床榻上,看着他来的身影,亲切的呼唤着他的字,且示意着身旁的内监随后说道,“赐座。”

    “谢陛下赐坐。”

    “钰珺,朕问你一个问题,你可要老实回答朕。”

    “臣当如实禀报。”

    “不必这么严肃,此来只为闲谈,不关乎政事。”一旁的内侍将他扶起,小心靠在身后的棉絮上,“钰珺,你可对朕有怨。”

    “臣不曾。”司徒桀连忙伏下身。

    “不,你该有,四年前令女之事,朕却仍让你在千里之外戍守边疆,你有,朕不怪你。”又是连续几声咳嗽。

    “陛下!”一旁的大监连忙端水凑上前来。

    “保家卫国乃臣之本分,戍守边疆,亦是臣之职责,臣从未有过一丝埋怨,亦不敢有。”司徒桀信誓旦旦叩在地上向他坦言。

    “钰珺啊,你我从小相识至今,许多事情,皆不是你我之力可以挽变的,身居高位,更是成了你我不可褪去的枷锁。”

    “今时西瑀风雨飘摇,朕的身体亦是一日不如一日,姉伮早逝,瑾儿如今朕也只得托付于你,朕相信的也为钰珺你一人。”

    “臣定鞠躬尽瘁,誓死保护太子,不负皇后临终之望。”

    他用那颤抖的手,紧握司徒桀的臂膀,满眼婆娑,轻唤一声“钰珺——”后不再言语。

    执着笏板退出大殿,穿好鞋子,向前走了两步,忽的停下,站在高阶上,司徒桀满腹心事的转过头,回望眼前这座宏大的「无极殿」。

    虽有初见时的模样,却历经百年风霜,静随人世沧桑,早已无了最初时的恢宏气息与雄壮,而此刻空中亦深深笼罩一层乌云。

    将军门侍小跑而来牵过缰绳,司徒桀一跃跳下马来,直径向书房走去。

    王伯帮着卸下身上那身冰冷厚重的盔甲与手中的利剑,小心的将它悬挂在左边的刀架上。

    换上素净常服,习惯的拿起书桌上的香囊佩于腰间。

    照旧依着路线穿过长廊,走到后院,如愿见到她安静的端坐在院中那棵大树下烹着新茶。

    轻柔的风,晃动树上枝桠,忽有些许憔枯的落叶摇摇欲坠于她脚下裙摆上。

    “夫人。”温柔唤着,一边走上前去。

    “将军。”

    “怎的一人在这儿?”握过她那烹茶的手,“兮呢?手怎的这么冰凉。”细心为之呵气。

    “无碍。”她那苍白的脸上温柔微微一笑,递上一杯温热的茶,“尝尝,评论评论。”

    他安静的伴在她身边,端起杯子,轻轻吹拂,呡了小口细细品着,继而说,“甚好。”

    “那便好,这四年来,翊许久未曾像今日这般安静的烹过一杯新茶。”

    “我回来了,夫人想何时烹煮就何时烹煮。夫人烹的新茶最是有味,远在边疆时便已惦念许久。”

    “将军莫打趣姎翊了。”垂下眼睑,小心拿起壶上盖子,“其实有件事我骗了将军许久。”

    “哦~”

    “这煮茶的技艺还是在嫁给将军前才匆忙拜师学的,从前翊最是不懂这些,也最不喜安静,若真要安静坐下,怕是只有幼时了。”一边那些蚬子研磨着茶,“父亲常常为此担忧,而我也总是一副倔强的模样,逗得父亲甚是无措。”

    “哦……这倒是为夫从未知道的,相必那时岳父大人肯定时刻都在琢磨该去何处寻一人来。”

    “是啊!”炉上的水开了,“可最终还是败在我的手上,失败得多了,也就放弃了,后来随父亲回都的第一日便在宫中那棵阴萌的柳树下遇见了将军。”

    茶好了,继而倒入杯中,再为他续上一杯暖茶。

    “那也是我第一次在宫中看到有那样一个女子竟那般胆大,都城中名门世家的女子大都矜持,千篇一律,那日我为了躲避些许琐事,凑巧在后园的假山上瞧见那不一样的景致。”

    “现在想来倒是觉得好笑。”她笑了,他也跟着笑了。

    “后来及笄,没想到你也来了。”

    “我也没想到竟会这么巧,不过想来也是,那日宫中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人儿,定不是生活在京都的名门闺秀。”

    “将军这是在嫌弃翊儿。”

    “怎会。”

    “现在将军也没机会了。”

    “多谢夫人能给为夫机会。”握过她的手,深双眸中尽是深情,“常年在外,辛苦夫人了。”

    时光静谧流逝,二人同坐在树下,微阳恬静地照射着斜躺在榻上的影子。

    他娴静的喝着她煮的新茶,她心满意足的陪伴在一旁。

    韶华易逝,曾经年少青衫,匆匆岁月,何其美妙。

    她娇羞的将曾藏于怀中那枚“名牌”送还到他的手中,他亦紧俏的握着手中的“名牌”,谁都没有言语。

    灿烂的暖阳,透着那稀疏的枝缝悄悄窥视着树下的两人。

    他小心的将她拥入怀中,怀中的人儿亦露出了娇羞的红颜,风轻划过腰间的长发,生怕扰了此刻两颗彼此相互纠缠的心。

    忽而回忆起那时的光景,此刻竟变得如此的弥足珍贵。

    “大人……”西营大将尤玚匆忙的穿过长廊走了过来,一身束服,手握长剑,忽的减轻了而来的脚步,庄重的停在榻前。

    “夫人。”双手握拳于胸前。

    “尤玚,可是许久都不曾见你入府了。”穆姎翊微笑的点了点头,继而低头弄着手中的杯具。

    “夫人恕罪。”他一板正经的道了个歉。

    “知晓你军事繁忙,就暂时放过你,来日定要同将军来府中尝尝我亲手做的羹汤。”

    “夫人所言,玚当遵命。”

    “说好了。”穆姎翊微笑道。

    继而见他在司徒桀耳边轻喃了几句,他便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笔挺的站了起来,忽而想要开口,却被她截断了。

    “去吧,将军。”

    “谢夫人。”

    他离开了,在廊上,忽的停下,转过头来,隔着长廊看着那树下的人儿,见她那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顿时消了心中不稳的心绪。

    带着她暖暖的笑容阔步离开了,彻底的消失在了长廊的盲区里,然此刻他却不会知道这抹笑颜竟是二人间最后的告别。

    风轻抚着她那瘦弱的身躯,或许也只有它感受到了她此刻浑身上下强忍的疼痛。

    炉中的星火渐渐褪去了火红的光点,那悄悄从壶嘴偷溜出来的气儿啊,也渐渐随着炉中的余热而散去。

    不知何时,微热的斜阳偷偷转变了方向,树下的余荫也变得微凉。

    她平静的面容没有让任何一个人察觉到她的异处,生命的烛火已燃到了尽头,而此刻的她业已坦然接受这残酷的现实与不公的命运。

    待他重新回到府中,迎来的却是一束束白色身影,一个个黑白相交的花球,一处处痛苦的悲泣,一声声凄凉的哀鸣。

    “大人……”王伯身披素服匆匆而来,泪眼婆娑,沉默的用着颤巍的双手接过他的马鞭。

    瞬间明白了一切,二话不说,撒腿向后院跑去。

    房门前,透过微弱的烛火,瞧着兮沉默的跪守在床边,从容地整理着她在人世中最后的仪容。

    他放慢了脚下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只见她睡的很是深沉。

    “翊——儿——”一把抓过她的手,瘫坐在床边,死死的将她的身子扣在自己的怀里,眼角的泪水直线滑落。

    “不——”一连摇晃着脑袋,身体止不住的颤巍,“这是怎么回事?兮,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的承诺?”司徒桀一把抓过兮的手臂,将她提到穆姎翊的遗容前,严厉斥问。

    沉默的看着那沉睡的面庞,她明白的知晓自己犯下的错事,也无心再去辩驳一语。

    司徒桀却并不打算就此轻易饶恕她,浓稠的伤恨充斥在眸中。

    “将军,请饶恕兮吧!”王伯跪走在司徒桀面前。

    “王伯——”兮一声叫住王伯,让他不要再言。

    收了口气,方才语重心长对司徒桀说道:“今日仆从们在树下看到夫人时,她已安静的陷入沉睡多时,待我前去唤,她已然无了温度……”

    说着便将自己紧攥的拳头打开,“这是整理时,在夫人的床阁里发现的,这只是其中一条。”

    只见一方被染的鲜红的巾帕直接映入司徒桀的眼帘。

    看到兮手中的那方巾帕,他瞬间明白了,她就是这样悄无声息地瞒过府中所有人。

    愈加加重手上的力气,将那染红的巾帕紧攥,一边紧搂着她那冰凉的身躯。

    “将军,放过夫人吧!”兮平静说道,“别再折磨夫人了,将军。这些年来,她过得已经十分小心了,此刻夫人她终于得到解脱,可以不用再时刻提醒自己去承担那份原本就不该有的重压。”

    “你......”司徒桀用以恶狠的眼神直视而去,“既然你俩这般主仆情深,你何以还在此。”

    在场之人皆清楚的明白这话中所隐之意。

    “待姑娘回来,我便去陪夫人。”

    “好,好得很。”

    见兮这般口无遮拦,众人纷纷将自己的脑袋埋在地上,自觉的闭上双眼,合上耳朵。

    而他永远不会知晓,此时此刻被搂抱在自己怀中的妻子其实早已发现了他所有的秘密。

    可她到死都不曾问过一句“为什么”,或许这对于他们二人而言,这样的举动正是她对自己的夫君用过的最狠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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