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扑通。
一颗强有力的心脏，带着另一颗心脏一同跳动着。
小夭睁眼的时候，苗圃和左耳都围在床边，小夭紧张地四处探看，“他呢？”
苗圃面色疑惑，顿涩的转头看向左耳。
左耳对自己没能保护好小夭这件事上一直很内疚，现下还能听见她说话，不管是清醒还是糊涂，都已经很开心了：“醒后就在这里，没有别人。”
小夭郁闷的叹了口气，三个人，没一个中用的。她歪着脑袋想，会是他吧？还有功夫把左耳和苗圃捞出来，应该不会有大碍吧？
如此深想，小夭就更对自己做的鲁莽事懊恼。以他的能力，区区馨悦和几个暗卫怎么可能伤的了他，自己不仅白白遭罪，还是那副肮脏样子倒在他面前。还有馨悦的药！小夭紧张的检查了一遍才松口气，幸好自己昏了过去，否则她真是不知道浑身发烫的自己会做出什么蠢事。
一连在床上趴了半月的小夭，后背和胸口还依然火辣辣的。
不过前几日小夭发现了个有趣的事情，引得她得空就窥探自己心中的那只蛊虫。可能是自己之前太疼了，所有的感觉都混杂在了一块，才没被她发现。
小夭记得阿獙说，相柳是用自己的一条命诱杀了蛊虫，所以她不确定这是曾经那只还是新的一只，小夭研究了好久也没弄明白。
经过跟蛊虫的相互熟悉，她发现这次和以前不太一样，因为她终于可以掌握主动权了。以前只要不是相柳故意展露，她根本就感应不到。如今小夭时时刻刻都能察觉到他。有时在附近，有时在海中，有时在很远的地方。甚至有时还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就像此时，闷闷的心跳，他大概不太高兴。
男子推院门质问小夭：“是不是在你这里？”
坐在秋千上的小夭曾幻想过很多与相柳重逢的场面，却没想到现实会是这样。小夭在心中告诫自己，他不记得了，不可以太过奢望。
小夭掩去眼中的悲伤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心里的虫子，原本是一对，那日之后就丢了一只，我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找到，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你这里。”
小夭皱起眉，担心地问，“你又回地牢了？”
“答非所问。”男子黑着脸懒得理她。
“小姐，王后薨了。”跑回家的苗圃，单手支着门框喘着粗气。
“馨悦？”
苗圃用力的点头。
小夭看向男子，“你干的？”
“不然？以你为我是怎么把你们带出来的！”
小夭急了，中原世家一定会借此为难玱玹，问男子，“你知道她是谁嘛！”
“不知道。”
小夭这口气，卡在喉咙上不去下不来，“那天你带着面纱应该不会被认出来。”小夭问苗圃，“逮捕令给我一张。”
苗圃摇头，“没有逮捕令，公告是急症暴毙。不过，街上突然多出很多巡逻兵。”
小夭思衬片刻，猛地摸向头顶，瞥了眼男子。是啊，他可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馨悦已死，被她抢走的若木花，一定会重新回到玱玹的手中。
“苗圃笔墨。”
寥寥几字，小夭将信递给左耳：“给金萱，不要被发现。”
左耳将信放在胸口点点头。
左耳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他只知道，一夜间，中原那些突然冒出来的巡逻兵，又悄无声息的不见了。
又过了几日，苗圃说附近几个城镇里的所有药铺，跌打损伤的药全部半价，而这几个城镇的附近几个城镇听说也半价。虽然小夭现在用不太上了，但苗圃还是一口气囤了不少药。
而小夭则惬意的吹着海风。躺在沙滩上的小夭将珍珠络子放在自己的额头上，冰冰凉凉的特别舒服。
里面一颗泛着水润光滑的珍珠被众星捧月的围绕在了中间，这颗珍珠是小夭在焦土里捡到的，因为样子好看就留在了身边。
小夭原本懒洋洋的，心头一动，猛地睁开了眼，将络子收了起来，一只手覆上扑通扑通的胸口上。
“你知道，对不对。”
男子又问的没头没尾，小夭翻了个身看着他从海里走出来，她没想到，自己都躲到了这里，还被他追着问，不耐烦中带着些悲伤的无奈，嘴上却不想落下半分，“九个头都没看住一只虫，是不是很郁闷？”
男子加重了语气重复道：“你知道，对不对。”
胸膛中她感觉到他的那颗心正愤怒的跳动着，小夭想了半晌才对他道，“是一对蛊虫，这下你知道了，可以放过我了对不对？”
“蛊虫？”男子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不过他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并没有骗自己，伸出手，“怎么还我。”
小夭歪着头，没想到男子这次会对蛊虫这么执着。压抑在她心里的气愤，终于控制不住的冒了出来，小夭气汹汹地站起来走向他，仰起头问：“你就这么不想蛊虫在我的身体里吗？”
男子对小夭莫名的愤怒和举动不明所以，想了半刻道：“是任何人的身体里。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呵，直觉，野兽的直觉吗？你这个九头妖怪！！！”
男子沉着脸，“不要…，得寸进尺。”
小夭望着大海自嘲冷哼，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是她想方设法缠着相柳解蛊，如今颠倒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幸。活着总没有十全十美，至少他现在活生生的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一浪一浪的海水冲刷着她的双脚，小夭用力地踢起一片水花讪笑，“好、好、好，你清高，你厉害，解蛊我不会，不怕死就跟我去九黎族。”
小夭又想起他当时对自己的那份决绝，愤怒打败了理智。这么想脱掉干系，那就一次断个干净，小夭冷哼，“上次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救你嘛！三滴海妖血，这就是我的目的。自此恩义全消，我们互不相欠。”
气头上的小夭烦闷，等了半晌也没听见男子的答复，失了耐心转身问：“怎么，不愿意？”
“哪里的。”
小夭皱眉疑惑哪里？“呵！”哪里的血不都一样，直接丢给他两个字，“随便。”
男子又问：“用来干什么？”
小夭不想看见这个讨厌鬼只想立刻离开，随便扯个慌：“有兵器要你的血镇压。”
男子看向她的手臂不解，却还是指间化刃，割开手腕赤红的鲜血顺着伤口流出，灌了满满一壶才走到小夭面前递给了她。
小夭盯着他的伤口气的浑身发抖，咬牙忍耐腕间的疼痛，脸色铁青的接过玉壶。她心中不禁咒骂这人皮糙肉厚，他是疯了嘛，对自己下手这么重，只要三滴而已，划破个指尖就好了啊！！！
男子抹平伤口，忽略小夭凶狠的目光问，“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小夭看见他脸上闪过一丝不着痕迹的笑容，刺眼的好似星星之火，直接点燃了小夭胸中的一片草原。
九颗脑袋精明的一点都不吃亏，小夭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心情平稳下来才对他说：“明日，君满意否？”
“满意。”
“你、你、你….”小夭气的脑仁疼，差点要把那壶血扔回到他身上，可一想到自己手腕的疼痛就继续忍了下来，边退边恶狠狠的说，“行，你满意就好。”
打扫院落的苗圃，瞧见小夭跺着脚抱着个瓶子气鼓鼓的回来，径直坐在秋千上一脸生人勿进的模样。摩挲了瓶子好久才将它放回袖子里，然后掏出大肚笑娃娃搁在膝头。一开始还只是踮脚晃着秋千默默的瞧看。等到被褥晒好放回房间再出来时，小夭的手已经时不时的拍打上娃娃的肚子和脑袋了，气急了嘴里还要叽里咕噜几句，一直到月挂星空她才消气的回房。依靠在栅栏的苗圃心中想着，吃了这么多的苦，也不知道值不值得…
次日，小夭没有失言，只是行进的很慢。男子不认路，所以就算心中烦躁也只能跟着小夭的进度。
小河两岸是一排排的垂柳，景色虽美但石子颠簸，小夭的胸口还没痊愈，被震得生疼。
一声极小的“斯哈”声被苗圃敏锐的发现了，她掀开帘幔，“左耳，我们歇一会儿吧。”
“吁。”
小夭忍着疼摇晃的下了马车，依靠着车厢吹着风喝上几口水才好受些。小夭环顾四周，才发现他立在树下痴痴地望着潺潺流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夭本不想惹人厌烦，可跳动的心还是牵着她走到了河边。
小夭捡起一块圆润的石头把玩在手心里，直到手心泛热才开口问：“这些年一直在中原？”
男子闻声才看向小夭，缓缓道：“不是。”
“那你去了哪里？”
男子沉思了会儿，“不知道。”
小夭错愕，她最近觉得自己的耐心极低，皱着眉问，“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那这些年过得好吗？你总知道吧！”
男子想了片刻，点点头，“过得…很好。”
小夭渐渐习惯了他这个错后半拍的反应，低垂着眉眼，淡淡道：“那就好。”
午后的阳光，总是令人感到慵懒。小夭想不出再问些什么，就默默站在河边数着水面上被风吹起的浅浅波纹。像这样肩并肩的站在一起挥霍光阴，小夭的心里其实已经很开心了。因为她已经记不得上一次这样和平相处，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或许是鲜衣怒马的防风邶，也可能是海面看月的相柳。她曾经认为只要他活过来，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现在发现事情的发展根本不由自己控制…
“你不累吗？”
回过神的小夭，才发觉自己的小腿正酸胀着，身体果然是还没有恢复好，弱不禁风的。若是旁人这么询问，小夭一定是感激的。只是被他这么问，不像关心，反而像是要将自己驱赶出他的领地。
小夭叹了口气将石头扔进了河里，最后耍赖地对男子问道，“你在牢里用的剑我能看看吗？”
男子看完一圈一圈的涟漪，才将那柄剑放在了小夭的手上。
小夭她压根都不用细看，因为剑柄上面赫赫刻着辰荣氏三个大字。而且还磨损的褪了色，像是用了很久。
“这是你的？”
“捡的。”
“什么时候？”
“很久之前。”
“这上面有字的，就算要用也要擦掉啊！”
“哦，我不认识字。”
“你不认识字？”小夭惊讶的眼睛滴流圆。
男子皱着眉重复道，“不认识很奇怪？”
“你真的过的很好？”
“很好。”
半晌后，小夭看向他，“我教你认字，可好？”
“好。”
男子答应的这么痛快，是小夭没想到的。
小夭就近折断一根结实的枝丫点着地， “那我先教你写自己的名字吧，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也折断一根枝丫握在手中有样学样对小夭道：“奴二十七。”
“呵。”小夭不禁怀疑，他这个过得很好，是怎么个很好法？并且十分好奇他明明是九个头，是怎么做到一问三不知的。不，是一问二十七不知！
小夭试探的问：“我给你起个名字可好？”
男子点点头，“可以。”
小夭心中一暖，不由的握紧了枝丫，缓缓在地上写下了相柳两个字，“相柳，你的名字。”
“什么意思？”
小夭被问的一时语塞，幸好身旁就是柳树，她折下一根嫩绿的柳条递到了相柳手中，胡诌道：“折柳常相思。诗经里面很有名的一句话，大意是美好的祝愿。”
相柳点点头又问，“你的名字？”
小夭在旁边写下了两个字，“小夭。”
“什么意思？”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意思是桃花怒放千万朵，色彩鲜艳红似火。”
“也是诗经里的话？”
“对。”
他拿起树枝描了一遍小夭两个字，点点头，“我记住了。”
小夭一直以为这一路会很尴尬，没想到一路教一路学竟也熟络了不少。小夭经常感慨，有九个脑袋记东西就是快。写过的字念过的诗，他看一遍听一遍就记住了。小夭怀疑，他一定背着自己用九颗头一起看。月余的时间，小夭觉得自己再教下去就只能教毒经医术了。
小夭有一次，大着胆子接连问了他好几个问题，你是一个头记一句话还是所有的头都记相同的东西？九个头平时会不会聊天？吃饭要排队吗？如果每个头都吃东西会不会很撑啊？
结果相柳一个问题也都没有回答，还给她翻了个白眼。
小夭凑上前问相柳，“这是一个头的白眼，还是九个头一起白眼？”
“...”
几番回合后，相柳懒得回怼小夭，小夭便更加肆无忌惮。
或许整日逗趣，睡着后的小夭非常频繁的梦见相柳。那是一个满是雾气的地方，大多时候，相柳都穿着白衣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时候正对着小夭，有时候背对着小夭。每当小夭想上前一步的时候，相柳便后退一步，一开始小夭偏不信，甚至追逐了一整夜，累得她气喘吁吁。而现在她熟门熟路的坐在原地，她不喜欢安静，所以就自言自语，想起什么就说些什么，相柳一直站着，没有搭话也没有离开。梦中的小夭有时候想，如果能够永远这样其实也很好了，只可惜她已经分辨不出眼前是哪个相柳了…
“小姐，小姐，前面好大雾，我们是不是到了啊？”
小夭摇晃着一下清醒过来，掀起幔帘看着外面点点头，“的确到了。”
九黎族外瘴气毒虫肆虐，寨中又排斥外人，左耳和苗圃还是在外等候更妥当。
小夭带着相柳踏进蚩尤寨，时隔多年，这里还是老样子。落寞的气息笼罩着小夭，她没想到自己还会再来这个地方，而身旁的人也从璟换成了相柳。不知道一会儿相柳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如同当年的自己一样。
小夭叹了口气略显沉默。如今想来，人看不清的事情，蛊却看的明白。
相柳的步子慢了下来，“怎么？”
小夭摇头，“没事，我们去那个白色祭台吧。”
距离很近的时候，不出小夭所料，几个巫师走了过来，警惕地看着小夭和相柳。
小夭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换了容貌并没有提及与蛇莓儿的关系，更没有说明与蚩尤的关系，反而用蹩脚的九黎族语对他们说，“我与前巫王相识，她曾许诺，若发生了事情，可以来九黎族请教。”
几个巫师将信将疑，小夭只能使用老办法，谁让这个方法百试百灵呢！小夭张开了口慢慢地吟唱出那段古老的蛊咒…小夭的声音不大，却足以传到整个寨子。
而这次与她合唱的已然不是苍老的声音，这个声音更加的年轻，也更有活力。
小夭神色暗淡起来，原本自己是扯谎，没想到却说成了真话。也好，情人蛊难养，若再有一对人来问巫王，难免引起巫王的怀疑，若被怀疑，难免不会被玱玹发现。
新巫王将小夭和相柳邀请进来，开门见山的问小夭，“你与他们说的是上一代巫王？”
小夭望向眼前陌生的面孔，感慨起生命的脆弱。或许是因为相柳的死，小夭越发的多愁善感起来，淡淡道：“或许是，又或许不是，我不知道她的名字，那已经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了。”
九黎族人自幼与蛊虫为伍，死后面目全非痛苦异常。巫王对她深信不疑，心中亲近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小夭，只好揭过此事。漆黑犀利的双眸从小夭身上移到了相柳身上，转而对小夭道：“怎么，他想变心？”
小夭吓得险些撒了茶水，没想到这位巫王实力如此强悍，一下子就看出了两人体内的情人蛊。全靠信念的小夭硬着头皮装作懵懂道：“嗯？你说的话我不太懂。我们今天，来是想向您请教，我们身上的是什么蛊虫？”
巫王眯起眼审视着小夭，她不相信一个可以唱出蛊咒的人，竟然会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是什么蛊？更何况，情人蛊一向只有女子种给男子。
相柳察觉出巫王的异样。却还是看不透小夭是故意耍骗自己还是真的不知道。
相柳追问：“你刚才说的变心是什么意思？”
巫王一心钻研，奇蛊见得多，奇人却见得少。她猜不透这对璧人在玩什么情趣。不过老巫王的面子总是要给的，自是不能戳破。
不过巫王也懒得浪费自己时间陪他们兜圈子，直接道：“你们的蛊，没变心是情人蛊，变心就是断肠蛊。种蛊后同伤同痛，要么同心同生，要么离心同死。还有什么想问的？”
巫王说的简练却涵盖了所有，相柳听后才知道地牢里自己背后的灼烧和多出来的心跳是怎么回事，只是心跳的感觉在小夭醒后他就渐渐感应不到了，就像一颗心被抽掉了一样，对于灼烧的疼痛，空落的感觉更令他感到烦躁。
相柳为了找到烦躁的来源继续追问：“这对蛊虫，本在我出生时就在我的心里。它们一直很好。不知道为什么，其中一只蛊虫就跟她走了。”
巫王生了好奇心，双手扣桌。小夭相柳伸出了手。巫王双手一同号脉，沉思许久，“胎中带蛊？这倒是听所谓听、闻所未闻。不过现在蛊虫都很健康。”
相柳又问：“如何才能让蛊虫重新回到我的身体里？”
“你要解蛊？”巫王被他逗笑了，收回手，“地上梧桐相持老，天上鹣鹣不独飞，此蛊无解。不过蛊相万千，我也未能全部参透。又或许，它只是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一颗强有力的心脏，带着另一颗心脏一同跳动着。
小夭睁眼的时候，苗圃和左耳都围在床边，小夭紧张地四处探看，“他呢？”
苗圃面色疑惑，顿涩的转头看向左耳。
左耳对自己没能保护好小夭这件事上一直很内疚，现下还能听见她说话，不管是清醒还是糊涂，都已经很开心了：“醒后就在这里，没有别人。”
小夭郁闷的叹了口气，三个人，没一个中用的。她歪着脑袋想，会是他吧？还有功夫把左耳和苗圃捞出来，应该不会有大碍吧？
如此深想，小夭就更对自己做的鲁莽事懊恼。以他的能力，区区馨悦和几个暗卫怎么可能伤的了他，自己不仅白白遭罪，还是那副肮脏样子倒在他面前。还有馨悦的药！小夭紧张的检查了一遍才松口气，幸好自己昏了过去，否则她真是不知道浑身发烫的自己会做出什么蠢事。
一连在床上趴了半月的小夭，后背和胸口还依然火辣辣的。
不过前几日小夭发现了个有趣的事情，引得她得空就窥探自己心中的那只蛊虫。可能是自己之前太疼了，所有的感觉都混杂在了一块，才没被她发现。
小夭记得阿獙说，相柳是用自己的一条命诱杀了蛊虫，所以她不确定这是曾经那只还是新的一只，小夭研究了好久也没弄明白。
经过跟蛊虫的相互熟悉，她发现这次和以前不太一样，因为她终于可以掌握主动权了。以前只要不是相柳故意展露，她根本就感应不到。如今小夭时时刻刻都能察觉到他。有时在附近，有时在海中，有时在很远的地方。甚至有时还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就像此时，闷闷的心跳，他大概不太高兴。
男子推院门质问小夭：“是不是在你这里？”
坐在秋千上的小夭曾幻想过很多与相柳重逢的场面，却没想到现实会是这样。小夭在心中告诫自己，他不记得了，不可以太过奢望。
小夭掩去眼中的悲伤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心里的虫子，原本是一对，那日之后就丢了一只，我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找到，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你这里。”
小夭皱起眉，担心地问，“你又回地牢了？”
“答非所问。”男子黑着脸懒得理她。
“小姐，王后薨了。”跑回家的苗圃，单手支着门框喘着粗气。
“馨悦？”
苗圃用力的点头。
小夭看向男子，“你干的？”
“不然？以你为我是怎么把你们带出来的！”
小夭急了，中原世家一定会借此为难玱玹，问男子，“你知道她是谁嘛！”
“不知道。”
小夭这口气，卡在喉咙上不去下不来，“那天你带着面纱应该不会被认出来。”小夭问苗圃，“逮捕令给我一张。”
苗圃摇头，“没有逮捕令，公告是急症暴毙。不过，街上突然多出很多巡逻兵。”
小夭思衬片刻，猛地摸向头顶，瞥了眼男子。是啊，他可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馨悦已死，被她抢走的若木花，一定会重新回到玱玹的手中。
“苗圃笔墨。”
寥寥几字，小夭将信递给左耳：“给金萱，不要被发现。”
左耳将信放在胸口点点头。
左耳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他只知道，一夜间，中原那些突然冒出来的巡逻兵，又悄无声息的不见了。
又过了几日，苗圃说附近几个城镇里的所有药铺，跌打损伤的药全部半价，而这几个城镇的附近几个城镇听说也半价。虽然小夭现在用不太上了，但苗圃还是一口气囤了不少药。
而小夭则惬意的吹着海风。躺在沙滩上的小夭将珍珠络子放在自己的额头上，冰冰凉凉的特别舒服。
里面一颗泛着水润光滑的珍珠被众星捧月的围绕在了中间，这颗珍珠是小夭在焦土里捡到的，因为样子好看就留在了身边。
小夭原本懒洋洋的，心头一动，猛地睁开了眼，将络子收了起来，一只手覆上扑通扑通的胸口上。
“你知道，对不对。”
男子又问的没头没尾，小夭翻了个身看着他从海里走出来，她没想到，自己都躲到了这里，还被他追着问，不耐烦中带着些悲伤的无奈，嘴上却不想落下半分，“九个头都没看住一只虫，是不是很郁闷？”
男子加重了语气重复道：“你知道，对不对。”
胸膛中她感觉到他的那颗心正愤怒的跳动着，小夭想了半晌才对他道，“是一对蛊虫，这下你知道了，可以放过我了对不对？”
“蛊虫？”男子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不过他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并没有骗自己，伸出手，“怎么还我。”
小夭歪着头，没想到男子这次会对蛊虫这么执着。压抑在她心里的气愤，终于控制不住的冒了出来，小夭气汹汹地站起来走向他，仰起头问：“你就这么不想蛊虫在我的身体里吗？”
男子对小夭莫名的愤怒和举动不明所以，想了半刻道：“是任何人的身体里。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呵，直觉，野兽的直觉吗？你这个九头妖怪！！！”
男子沉着脸，“不要…，得寸进尺。”
小夭望着大海自嘲冷哼，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是她想方设法缠着相柳解蛊，如今颠倒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幸。活着总没有十全十美，至少他现在活生生的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一浪一浪的海水冲刷着她的双脚，小夭用力地踢起一片水花讪笑，“好、好、好，你清高，你厉害，解蛊我不会，不怕死就跟我去九黎族。”
小夭又想起他当时对自己的那份决绝，愤怒打败了理智。这么想脱掉干系，那就一次断个干净，小夭冷哼，“上次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救你嘛！三滴海妖血，这就是我的目的。自此恩义全消，我们互不相欠。”
气头上的小夭烦闷，等了半晌也没听见男子的答复，失了耐心转身问：“怎么，不愿意？”
“哪里的。”
小夭皱眉疑惑哪里？“呵！”哪里的血不都一样，直接丢给他两个字，“随便。”
男子又问：“用来干什么？”
小夭不想看见这个讨厌鬼只想立刻离开，随便扯个慌：“有兵器要你的血镇压。”
男子看向她的手臂不解，却还是指间化刃，割开手腕赤红的鲜血顺着伤口流出，灌了满满一壶才走到小夭面前递给了她。
小夭盯着他的伤口气的浑身发抖，咬牙忍耐腕间的疼痛，脸色铁青的接过玉壶。她心中不禁咒骂这人皮糙肉厚，他是疯了嘛，对自己下手这么重，只要三滴而已，划破个指尖就好了啊！！！
男子抹平伤口，忽略小夭凶狠的目光问，“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小夭看见他脸上闪过一丝不着痕迹的笑容，刺眼的好似星星之火，直接点燃了小夭胸中的一片草原。
九颗脑袋精明的一点都不吃亏，小夭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心情平稳下来才对他说：“明日，君满意否？”
“满意。”
“你、你、你….”小夭气的脑仁疼，差点要把那壶血扔回到他身上，可一想到自己手腕的疼痛就继续忍了下来，边退边恶狠狠的说，“行，你满意就好。”
打扫院落的苗圃，瞧见小夭跺着脚抱着个瓶子气鼓鼓的回来，径直坐在秋千上一脸生人勿进的模样。摩挲了瓶子好久才将它放回袖子里，然后掏出大肚笑娃娃搁在膝头。一开始还只是踮脚晃着秋千默默的瞧看。等到被褥晒好放回房间再出来时，小夭的手已经时不时的拍打上娃娃的肚子和脑袋了，气急了嘴里还要叽里咕噜几句，一直到月挂星空她才消气的回房。依靠在栅栏的苗圃心中想着，吃了这么多的苦，也不知道值不值得…
次日，小夭没有失言，只是行进的很慢。男子不认路，所以就算心中烦躁也只能跟着小夭的进度。
小河两岸是一排排的垂柳，景色虽美但石子颠簸，小夭的胸口还没痊愈，被震得生疼。
一声极小的“斯哈”声被苗圃敏锐的发现了，她掀开帘幔，“左耳，我们歇一会儿吧。”
“吁。”
小夭忍着疼摇晃的下了马车，依靠着车厢吹着风喝上几口水才好受些。小夭环顾四周，才发现他立在树下痴痴地望着潺潺流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夭本不想惹人厌烦，可跳动的心还是牵着她走到了河边。
小夭捡起一块圆润的石头把玩在手心里，直到手心泛热才开口问：“这些年一直在中原？”
男子闻声才看向小夭，缓缓道：“不是。”
“那你去了哪里？”
男子沉思了会儿，“不知道。”
小夭错愕，她最近觉得自己的耐心极低，皱着眉问，“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那这些年过得好吗？你总知道吧！”
男子想了片刻，点点头，“过得…很好。”
小夭渐渐习惯了他这个错后半拍的反应，低垂着眉眼，淡淡道：“那就好。”
午后的阳光，总是令人感到慵懒。小夭想不出再问些什么，就默默站在河边数着水面上被风吹起的浅浅波纹。像这样肩并肩的站在一起挥霍光阴，小夭的心里其实已经很开心了。因为她已经记不得上一次这样和平相处，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或许是鲜衣怒马的防风邶，也可能是海面看月的相柳。她曾经认为只要他活过来，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现在发现事情的发展根本不由自己控制…
“你不累吗？”
回过神的小夭，才发觉自己的小腿正酸胀着，身体果然是还没有恢复好，弱不禁风的。若是旁人这么询问，小夭一定是感激的。只是被他这么问，不像关心，反而像是要将自己驱赶出他的领地。
小夭叹了口气将石头扔进了河里，最后耍赖地对男子问道，“你在牢里用的剑我能看看吗？”
男子看完一圈一圈的涟漪，才将那柄剑放在了小夭的手上。
小夭她压根都不用细看，因为剑柄上面赫赫刻着辰荣氏三个大字。而且还磨损的褪了色，像是用了很久。
“这是你的？”
“捡的。”
“什么时候？”
“很久之前。”
“这上面有字的，就算要用也要擦掉啊！”
“哦，我不认识字。”
“你不认识字？”小夭惊讶的眼睛滴流圆。
男子皱着眉重复道，“不认识很奇怪？”
“你真的过的很好？”
“很好。”
半晌后，小夭看向他，“我教你认字，可好？”
“好。”
男子答应的这么痛快，是小夭没想到的。
小夭就近折断一根结实的枝丫点着地， “那我先教你写自己的名字吧，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也折断一根枝丫握在手中有样学样对小夭道：“奴二十七。”
“呵。”小夭不禁怀疑，他这个过得很好，是怎么个很好法？并且十分好奇他明明是九个头，是怎么做到一问三不知的。不，是一问二十七不知！
小夭试探的问：“我给你起个名字可好？”
男子点点头，“可以。”
小夭心中一暖，不由的握紧了枝丫，缓缓在地上写下了相柳两个字，“相柳，你的名字。”
“什么意思？”
小夭被问的一时语塞，幸好身旁就是柳树，她折下一根嫩绿的柳条递到了相柳手中，胡诌道：“折柳常相思。诗经里面很有名的一句话，大意是美好的祝愿。”
相柳点点头又问，“你的名字？”
小夭在旁边写下了两个字，“小夭。”
“什么意思？”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意思是桃花怒放千万朵，色彩鲜艳红似火。”
“也是诗经里的话？”
“对。”
他拿起树枝描了一遍小夭两个字，点点头，“我记住了。”
小夭一直以为这一路会很尴尬，没想到一路教一路学竟也熟络了不少。小夭经常感慨，有九个脑袋记东西就是快。写过的字念过的诗，他看一遍听一遍就记住了。小夭怀疑，他一定背着自己用九颗头一起看。月余的时间，小夭觉得自己再教下去就只能教毒经医术了。
小夭有一次，大着胆子接连问了他好几个问题，你是一个头记一句话还是所有的头都记相同的东西？九个头平时会不会聊天？吃饭要排队吗？如果每个头都吃东西会不会很撑啊？
结果相柳一个问题也都没有回答，还给她翻了个白眼。
小夭凑上前问相柳，“这是一个头的白眼，还是九个头一起白眼？”
“...”
几番回合后，相柳懒得回怼小夭，小夭便更加肆无忌惮。
或许整日逗趣，睡着后的小夭非常频繁的梦见相柳。那是一个满是雾气的地方，大多时候，相柳都穿着白衣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时候正对着小夭，有时候背对着小夭。每当小夭想上前一步的时候，相柳便后退一步，一开始小夭偏不信，甚至追逐了一整夜，累得她气喘吁吁。而现在她熟门熟路的坐在原地，她不喜欢安静，所以就自言自语，想起什么就说些什么，相柳一直站着，没有搭话也没有离开。梦中的小夭有时候想，如果能够永远这样其实也很好了，只可惜她已经分辨不出眼前是哪个相柳了…
“小姐，小姐，前面好大雾，我们是不是到了啊？”
小夭摇晃着一下清醒过来，掀起幔帘看着外面点点头，“的确到了。”
九黎族外瘴气毒虫肆虐，寨中又排斥外人，左耳和苗圃还是在外等候更妥当。
小夭带着相柳踏进蚩尤寨，时隔多年，这里还是老样子。落寞的气息笼罩着小夭，她没想到自己还会再来这个地方，而身旁的人也从璟换成了相柳。不知道一会儿相柳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如同当年的自己一样。
小夭叹了口气略显沉默。如今想来，人看不清的事情，蛊却看的明白。
相柳的步子慢了下来，“怎么？”
小夭摇头，“没事，我们去那个白色祭台吧。”
距离很近的时候，不出小夭所料，几个巫师走了过来，警惕地看着小夭和相柳。
小夭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换了容貌并没有提及与蛇莓儿的关系，更没有说明与蚩尤的关系，反而用蹩脚的九黎族语对他们说，“我与前巫王相识，她曾许诺，若发生了事情，可以来九黎族请教。”
几个巫师将信将疑，小夭只能使用老办法，谁让这个方法百试百灵呢！小夭张开了口慢慢地吟唱出那段古老的蛊咒…小夭的声音不大，却足以传到整个寨子。
而这次与她合唱的已然不是苍老的声音，这个声音更加的年轻，也更有活力。
小夭神色暗淡起来，原本自己是扯谎，没想到却说成了真话。也好，情人蛊难养，若再有一对人来问巫王，难免引起巫王的怀疑，若被怀疑，难免不会被玱玹发现。
新巫王将小夭和相柳邀请进来，开门见山的问小夭，“你与他们说的是上一代巫王？”
小夭望向眼前陌生的面孔，感慨起生命的脆弱。或许是因为相柳的死，小夭越发的多愁善感起来，淡淡道：“或许是，又或许不是，我不知道她的名字，那已经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了。”
九黎族人自幼与蛊虫为伍，死后面目全非痛苦异常。巫王对她深信不疑，心中亲近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小夭，只好揭过此事。漆黑犀利的双眸从小夭身上移到了相柳身上，转而对小夭道：“怎么，他想变心？”
小夭吓得险些撒了茶水，没想到这位巫王实力如此强悍，一下子就看出了两人体内的情人蛊。全靠信念的小夭硬着头皮装作懵懂道：“嗯？你说的话我不太懂。我们今天，来是想向您请教，我们身上的是什么蛊虫？”
巫王眯起眼审视着小夭，她不相信一个可以唱出蛊咒的人，竟然会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是什么蛊？更何况，情人蛊一向只有女子种给男子。
相柳察觉出巫王的异样。却还是看不透小夭是故意耍骗自己还是真的不知道。
相柳追问：“你刚才说的变心是什么意思？”
巫王一心钻研，奇蛊见得多，奇人却见得少。她猜不透这对璧人在玩什么情趣。不过老巫王的面子总是要给的，自是不能戳破。
不过巫王也懒得浪费自己时间陪他们兜圈子，直接道：“你们的蛊，没变心是情人蛊，变心就是断肠蛊。种蛊后同伤同痛，要么同心同生，要么离心同死。还有什么想问的？”
巫王说的简练却涵盖了所有，相柳听后才知道地牢里自己背后的灼烧和多出来的心跳是怎么回事，只是心跳的感觉在小夭醒后他就渐渐感应不到了，就像一颗心被抽掉了一样，对于灼烧的疼痛，空落的感觉更令他感到烦躁。
相柳为了找到烦躁的来源继续追问：“这对蛊虫，本在我出生时就在我的心里。它们一直很好。不知道为什么，其中一只蛊虫就跟她走了。”
巫王生了好奇心，双手扣桌。小夭相柳伸出了手。巫王双手一同号脉，沉思许久，“胎中带蛊？这倒是听所谓听、闻所未闻。不过现在蛊虫都很健康。”
相柳又问：“如何才能让蛊虫重新回到我的身体里？”
“你要解蛊？”巫王被他逗笑了，收回手，“地上梧桐相持老，天上鹣鹣不独飞，此蛊无解。不过蛊相万千，我也未能全部参透。又或许，它只是回到了最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