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里有东西。”

    刘攀宇擦拭着脸庞,他尽量不去回想那庞然大物带给他的恐慌,客观地陈述:“是一个……十分庞大的家伙。”

    “排水管道直径只有五米。”一个工作人员说,“你是凭什么觉得它很大的?”

    额头上还有水珠,缓慢地滴落到地面,在他脚边的土地染上更深层次的绿色。

    “感觉。”他说。

    两个孩子被工作人员带走,墓陵旁边的风要比往常街道的阴冷。刘攀宇注视他们离开的小小身影,然后说:“我听他们说,石铃从上午捉迷藏之后,一直没有回福利院,才想带人去找。”

    “到了这个水池。”刘攀宇回忆,“我看到了水底下有一个影子。”

    他以为是石铃不慎落水,但是另一个孩子突然脚底打滑,一头栽了进去。

    刘攀宇来不及思索,叫其他孩子去喊人,他一头冲进了水池。

    “是一种感觉。”

    刘攀宇重复一遍。

    深水一层层拉开,溺水紧闭的孩子浸没在墓陵水池冰冷的底层,水生植物的藤蔓缠住他的手脚,而突然间,又瑟缩收了回去。幽远而深邃的某种动静,从更深的深处,包裹住这处。

    “我不觉得自己看到了它。”刘攀宇垂眉道,因为上岸后温度骤降而脸色苍白,“但它存在在那里。我感受到了它。”

    检测人员小跑着过来,对公上慕低声道:“传回报告了。”

    “好。”公上慕起身,问,“是什么?”

    检测人员:“很大可能是畸变后的鲸息。”

    检测人员总结传输过来的报告。

    “古生物学院回的消息,他们还在研究。据说是生活在约4500万至3600万年前的始新世晚期的龙王鲸化石的衍生产物。因为形状很符合吐息,所以叫做这个名字。历史上出现的次数极其少见,通常出现在龙王鲸化石附近。”

    “这里连接的排水管道接通北海。”检测人员说,“有可能附近存在龙王鲸化石。他们已经派人来了,打算进行打捞和挖掘。”

    “这时候那帮大门不出的研究员,倒是比谁都积极。”公上慕啧了一声。

    “它有攻击性。”

    一直听他们交谈的刘攀宇开口。

    “当然,高材生。”公上慕组装好战斗装备,随意道,“你就跟着你们学长先回去吧。接下来是大人的场合了。”

    刘攀宇披着毯子,站起来。

    这附近只有一个人长得像大学生。

    “走吧。”闫毕说。

    两个人沉默着下山,直到在门口遇到了等着的小女孩。

    “她非要在这等你,刘攀宇。”旁边的工作人员说,“一会有接你们的车来。”

    “玲玲姐姐呢?”小女孩眨着眼睛问,小孩子对气氛最为敏感,她眼泪汪汪的,“攀宇哥哥,玲玲姐姐呢?”

    刘攀宇沉默。

    他又回想起水池里的血腥味,以及石铃的钻石发卡。是塑料的,不怎么值钱,小姑娘辛辛苦苦攒了半个月,只在阳光很好的日子佩戴。

    闫毕看了寡言少语的刘攀宇一眼,判断出对方并不是擅长说谎的类型。

    闫毕温声说:“还在找。别担心了。”

    他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

    小女孩恍惚地被人抱起,低着脑袋,失魂落魄地说:“我是不是不该拉着她一起玩捉迷藏……”

    “会有专门的心理疏导员。”

    等到小女孩被抱走,闫毕对刘攀宇说。

    “谢谢。”

    刘攀宇坐到接人的车上,并不想多聊。

    司机看了他们一眼,对闫毕比了个眼色。

    闫毕:“……”

    气象局的工作真是不饱和。

    路施尤沿海行驶。这一路基本都以丘昌坝演习为由疏散了人群,只有几个看热闹的在河道对岸好奇张望。

    或许是因为临海的缘故,车内湿气很重。后排的刘攀宇和小女孩也安静了下来,一时间格外寂静。

    令人昏昏欲睡。

    路施尤用力眨了下眼睛,嘀咕:“不应该啊,才睡了午觉,怎么这么困……”

    一旁的闫毕突然出声:“等等!停车!”

    路施尤一脚刹车,还没停稳,闫毕直接翻到后座,打开后座的车门车窗。

    “怎么了?”路施尤问。

    闫毕三两步挪人:“快把人搬出去!不清楚。”

    刘攀宇和小女孩紧闭着眼睛。即使刚才这样剧烈的动静也没有惊醒他们,脸部涨红,呼吸急促。

    路施尤一惊,同时赶过来帮忙,直接掐人中:“醒醒!”

    刘攀宇和小女孩的四肢不自然地抽搐,呼吸急促,嘴唇紧闭,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听到从喉咙里传来断续的呜咽。手臂乱挥,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

    路施尤没有多少急救知识。

    “什么情况?”

    他直接拨打区号呼叫附近待命的医护人员。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待会他们胡乱抢救把人给弄得更加严重。

    闫毕观察一会,并不确定:“像是……溺水?”

    咸湿的空气越来越重。

    路施尤当即对电话对面说:“疑似溺水。”

    他们把两人搬到路边,旁边就是河道。

    氤氲的水雾突然升起,缓慢向上蔓延。

    好像一瞬间,就这样起雾了。

    “鲸息有这种在岸上也能让人溺水的作用吗?”路施尤掐脸,迫使他们的嘴巴张开,然而并没有进气和吞吐的气流。

    闫毕皱眉:“不清楚。”

    雾气越来越大,路途情况模糊,可见范围不超过五米,即使有导航定位系统,也不能精准确定他们的位置。

    闫毕反身上车,直接猛按车笛。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这小子!还响摩斯密码。”

    国际摩斯密码SOS,三短三长三短的响应模式。

    路施尤正对着车身。闫毕弄出的鸣笛声太吵,刺得他耳朵疼,路施尤捂住耳朵。

    救护人员就停在外面,但雾气太重,一时判断不出他们的方位,直到听见这边的车鸣,才迅速向他们的位置冲过来。

    一辆救护车甩着车身,斜停在面前。

    后门打开,医生护士直接扛着担架跳下,一个个简直是五十米短跑冠军。

    呼吸机,急救……速度极快,有条不紊。

    目送刘攀宇和小女孩被接到救护车上,路施尤才松了口气。

    “打电话。”闫毕突然说,“你给公上慕那边打电话。”

    “早打了。”路施尤揉揉自己遭罪的耳朵,“无异样。但是听她口气……好像没抓住。”

    “喂喂,你去哪?”

    路施尤前脚送走刘攀宇和小女孩,后脚追上闫毕。闫毕直接转身向大雾弥漫的河道走去。

    “少爷。”路施尤一把拉住闫毕的胳膊,阻止他的动作,他冷声道,“你要是丢一条命,我们可担当不起。”

    “我只是不会水。”闫毕说,“但我没有深海恐惧症。所以会安全。”

    “它没走。就是在等我。”

    闫毕看路施尤一眼:“你应该比我清楚。”

    路施尤不得不松开:“我可不是战斗人员。早知道应该喊宗凉过来。”

    “那就过度保护了。”闫毕说。

    他们紧紧盯着平静的水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水声停止了。仿佛一切都不再流动。

    刘攀宇说,它的存在是一种感觉。

    而只有真的身临其境的时候,才能明白这种感觉究竟有多么令人压迫。

    每个潮湿的气体分子,逼得人没有呼吸的余地,水雾里似乎缓缓地,缓缓地流淌过一个古时代巨物的影子。

    ——鲸鱼。

    一座庞大的,古老的鲸鱼。

    路施尤深吸了一口气:“我觉得眼下的情况……恐怕不算过度保护。”

    “B级。”闫毕提醒,“只是B级。”

    虽然应该是A下的第一B级。

    “可能并不完整。”闫毕观察,“或者遭受了一定的损伤。”

    “对面还有人!”路施尤突然想起,“疏散的地图没有圈进这条河道。”

    当时演习的划分区域认为是刘攀宇携带的畸变生物,现在情况有变,鲸息似乎从海里游了上来。

    闫毕手机振动,是公上慕打来的。

    “你那边的河道?”公上慕言简意赅,“几个孩子都出现了溺水状况。”

    “也起雾了。”闫毕说,“丘昌坝临海港这块。”

    “我这边也是。还不算太麻烦,能解决。”公上慕呼吸急促,显然刚经过一场战斗,“疏散临海河道附近的所有民众。”

    “正在。”

    闫毕看了眼不断发布指令的路施尤。

    “生火能去雾,或者播放高频音。”公上慕说,“生物研究院那边发来的消息。”

    话音刚落,各处街道广播突然响起尖锐的音乐。

    是一段旋律简单的音乐,很像儿歌,有几处突然节奏加快,伴随鼓点和电音。

    公上慕那边顿了顿,显然也听到了这音乐,她狐疑:“你调度的?”

    古生所的研究人员们调查发现,鲸息对高频音格外敏感,一旦听见便会自动退后。

    现在也是如此。

    就像退潮一样,令人窒息的雾气缓慢散开。

    闫毕注视着逐渐散去的水雾,露出平静的水面,他说:“算是。雾散了。”

    河道对面,一群看热闹的人群很是兴奋。

    河道并不宽敞,因此声音也能传过来。

    “刚刚那是什么?烟雾弹吧?”

    “太神奇了!新型研发的武器吗?”

    “好!”

    “就是他们听歌的品味不太行。好吵,我的耳朵。”

    噼里啪啦响起鼓掌声。一群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兴奋,但还是莫名其妙地跟着对他们鼓起掌来了。

    还伴随有闪光灯。有不少人在录像。

    闫毕:“……”

    路施尤赶紧转过脸去,立起衣领:“这种丢脸,啊,抛头露面的事情还是少爷你比较擅长。”

    闫毕面无表情:“我恐怕更擅长把你丢进畸变生物里。”

    两人在众人的鼓掌声和乱七八糟的音乐声中坐进车内,被热烈地欢送离开。

    -

    “是不完整的鲸息。最后找不到踪迹,特征值也下降,初步判断是消解。”

    公上慕坐在商务车内,总结说:“刘攀宇和另外三个孩子都有溺水现象。此外,石铃尸体已经找到。”

    令人遗憾的是,在他们抵达定门福利院之前,石玲早已溺亡。

    “上午十点左右,由于保安看管不严,几个福利院的孩子提出玩捉迷藏。石铃跌入水池。”公上慕说,“随后下午刘攀宇找人,同样掉进水池。”

    闫毕一边听,一边记录打字。实习生大多就是干这些整理报告的杂活,汇报工作。

    “突然出现的音乐是怎么回事?”公上慕问,“那个突发奇想来实地考察的人干的?气象局的?”

    “应该是。”闫毕心不在焉地回应。

    公上慕沉默一会,随后说:“我看到了,你在聊天。”

    闫毕自然从容地收起手机:“嗯。”

    他刚跟杨枫野发短信。

    【杨枫野】:听说在演习?

    【闫毕】:是的。你钓到鱼了吗?

    【杨枫野】:算吧。但是收上来的时候脱钩了。

    【闫毕】:打得到车么?

    【杨枫野】:……没有。

    【闫毕】:发个地址。

    闫毕完全没有溜号被抓的自觉:“待会绕一圈,接个人怎么样?这边演习,打不到车回学校。”

    公上慕明显梗住了一下。

    真是逮着人薅羊毛。

    公上慕不怎么乐意地问:“谁?”

    “一个学妹。”闫毕说,“我跟她一起来的,听到你们电话就走了,她一个人在河边吹了一下午的风。”

    车上还有几个后勤人员,忍不住笑了声。

    他们帮腔说:“这得接吧。”

    公上慕:“……”

    公上慕:“不要说得那么可怜。指不定人家还不想见你呢。”

    闫毕笑了一下。

    话虽这么说,公上慕道:“地址。”

    “啊,对。她很聪明。”闫毕说,“过几天的体测,她应该也会参与。大概猜到了我的工作内容,可以适当隐瞒,但不用太过。”

    “行。”

    杨枫野的地址离这边并不远,公上慕继续口述。

    “有几个疑点。接收一下,医院发来的报告。”公上慕说,“主要是刘攀宇和另外三个出现溺水症状的孩子,你加在表格最后一栏。”

    “好。”

    医院那边发来的报告显示,刘攀宇和另外三个孩子出现的溺水症状其实在得到救治之前并没有缓解,反而挣扎的力气越来越猛烈,仿佛坠落进越来越深的海洋。

    在某一刻,他们的手腕和脖子分别出现越来越明显的细小红痕,绕成一圈,套在手腕或者脖子上。伴随他们挣扎的力气加深或减淡。从形状上来看,并不像是任何一种皮肤疾病引起的斑块。

    直到终于睁眼吐气的那一刻,红痕同时消失。

    “我这边还有。”公上慕说,“鲸息在水下出现异常行为。一开始它注意到我,但没有动作。”

    但很快,从周围的水流方向,能感受到它似乎在剧烈地挣扎,横冲直撞,翻滚,像是在跟空气斗智斗勇。如此反复将近半小时,它奋力地离开了。

    畸变生物的未解之谜多得要命,许多疑问已经超出了认知的边界。

    公上慕想起招闫毕进来的时候,对方声称就是对这些疑点感兴趣,才自愿加入这个组织。

    “怎么样?大学生?”公上慕挑眉,问,“你有学到什么吗?跟你们那些课本上教的比起来,哪个更好懂?”

    闫毕维持人设,开始乱编:“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与周围存在联系,没有一个事物是孤立存在的。”

    公上慕:“……”

    公上慕:“……我也算有看过考研政治。”

    闫毕继续,漫不经心道:“比如红痕的出现和鲸息的行为。挣扎时红痕减淡,放松时红痕加深,鲸息挣扎时水流剧烈,放松时水流变缓。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来拒去留。”

    玩笑一样的话,剩余的后勤人员都没怎么听了。公上慕转了一圈笔,声音变得低沉了些。

    公上慕简短道:“继续。”

    “嗯?”闫毕抬头,瞥她一眼,“继续的话……”

    他想了想,玩笑似的说:“游击策略适用于多种不同领域,根据反馈调节控制输入的参量。对于今天的表格疑点,主要存在红痕和水流之间。红痕的形状看上去像是被细线勒出来的,所以需要考虑的是一种擅长拉扯控制并且与水和细线有关——”

    这样讲着的时候,因为大脑无意识地思考,他的声音逐渐变小了一些。

    鸦羽的睫毛,阴影齐齐打在他的脸上。

    “到了。”公上慕说。

    她停在河道边,车窗缓缓降下。

    站着一个稍显纤弱的女生。

    杨枫野好奇地打量了一圈车内。

    她的鱼竿大概收在了运动挎包里,身上有股隐约的水气。

    ——钓鱼。

    闫毕与杨枫野对上视线。

    杨枫野歪头,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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