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生结弦换上考斯滕,熟练地“咔啦”回位右脚惯性脱臼的脚踝,开始缠胶布。

    练习跳跃可能会导致脚踝崴伤,对应的冰鞋是特制的硬度,这样才能有效地保护好脚踝。但这带来的另一个问题是鞋子梆硬,很容易磨伤脚。所以要在脚腕上缠绷带或者戴硅胶垫,避免冰鞋磨脚——对于初学者是这样。

    对于羽生结弦,缠绷带是为了固定习惯性脱臼的脚踝,顺便把日常因伤充血肿胀的皮肤压下去。轻微的挤压造成局部缺血,也有一定的镇痛效果。即使在赛场上崴了脚,也能用“失去了感觉的脚”继续下一个跳跃。

    不过昨天练习中摔了太多次,光靠物理措施不一定能压住痛觉……套上第一层薄袜,结弦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背包里翻出了止疼药,打算磕个两粒。

    “怎么没穿那双冰墩墩毛袜?”

    一个错眼,前天那个小姑娘又来了。她一双圆圆的杏眼盯着他,目光里似乎有……谴责?

    他从包里拿出了那双一边绣金色小鸟,一边绣金墩墩毛袜穿好,又在外面套了一层薄袜。

    “这还差不多。”原来是在毛袜里外都要套薄袜套,保护这双袜子。许闻音很满意,看来自己的生日礼物被好好对待了。

    所以,你怎么在我这么严密的保护下,看到毛袜上绣了什么?结弦狐疑地瞟了一眼她的胸牌:“你是哪家的记者啊,居然能拿到礼仪小姐的志愿者资格?”

    “我是你的专属守护天使。Personal angle of Hanyu。”她目光盈盈,侧着头得意地看他,戴着口罩也能看出满脸笑意。

    即使结弦自己是个宅男,还是不得不说这句台词有够中二。他双手合十:“那天使保佑我自由滑全Clean,请放我去热身吧。”

    正欲站起来的结弦,却突然坠入一个怀抱。

    清澈如午夜的雨滴,好熟悉的茉莉花香。

    羽生结弦心里一惊,又像是泡在温泉里,暖暖的。他瞬间就失去了抵抗的想法。

    被不认识的人强抱了,我应该生气才对?

    但一点都不生气,还有点想搂住她的腰,是为什么?

    最终他只是迅速地左右看了一眼,推开了她:“要让我妈妈或者媒体看到就糟了。”

    “抱一抱,就把我的运气都分给你了哦。”许闻音笑完,蹲在他面前低声说,“跳4A的时候,像你平常一样左脚深蹲、双手起跳。最重要的是,头在空中要往左前倾一点。”

    “什么?”结弦怔怔地问道。

    她的眼睛灿灿然如宝石,结弦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她的目光好似有魔力,“这个跳会偏轴,3°左右。但如果提前知道,你完全可以调整过来的。”

    她说的数据是虚拟冰场里“影像室”里,对羽生结弦这个4A跳的分析。即使失去了与她、与虚拟冰场有关的一切记忆,许闻音相信结弦能听懂她的意思。

    “如果盲目调整,会造成另一个方向的偏轴。”会向前摔。

    羽生结弦果然听懂了。许闻音笑的眉眼弯弯:“所以你要注意偏的时机哦,是在过了最高点开始下落,大概2.3圈的时候,头往左前方偏一点。”

    “……好,我会努力的。”羽生结弦定定地瞧着她,“昨天是你帮我补的冰洞。”

    “是呀,果然没有摔吧?”他记得自己,许闻音很开心,“我会一直看着你,但不要把这当做压力——结弦,无论你能否成功,我都以你为傲。”

    无论你能否成功,我都会引你为傲……听她柔柔地说话,结弦心里好像落下了一块大石,终于安稳了。

    她整个人都是甜美又静谧的,连味道都舒适。如果不是太失礼,他甚至有点想再抱住她,再闻一闻她怀里的香味。

    等到羽生结弦上场,万众瞩目。口罩之后,每一双眼睛都瞧着他。

    战神披金执锐,站定在冰场中央。他拔出佩刀,向前行进,开始了自己的戎马生涯。

    羽生结弦为什么要一意孤行地挑战4A?

    平昌冬奥之后的采访中,结弦就透露过自己想挑战4A。为什么是4A不是其他跳跃?

    首先,阿克塞尔跳永远向前,比别的跳跃多出半周,一向被誉为花滑跳跃中的王冠。其次,A跳是结弦非常拿手的跳跃,他的难度步法counter进入3A基本没有失败过,有“铁板3A”之称。

    在你追我赶的四周跳时代,别人已经出了4Lz、4F的情况下,结弦的目光自然瞄准了唯一一个没有被攻陷、自己又最拿手的王者之跳。

    另外是他和陈巍,在2019年的世锦,尤其是19冬天的大奖赛已经拼过54套的刺刀了。当时羽生结弦的紫色《起源》上了4Lz/4Lo/4S/4T*2的5个四周跳;对抗的陈巍配置则是4Lz/4F/4S/4T*2。纸面难度只差4F和4Lo的0.5分。

    此时结弦《起源》已经磨到第二年,表演水平绝对在线。但这场自由滑,陈巍比羽生结弦高出了整整30分。

    即使拉平跳跃没有clean所扣的分数,羽生结弦也还差陈巍15分。

    怎么说呢?一个4A也才12.5分。

    羽生结弦在那时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拼54是不能赢的。他必须要拿出全新的亮点,他得用4A在青史留名,押上影响力与舆论,才有一点点可能战胜ISU力捧的亲儿子陈巍。

    想通了之后,甚至他对陈巍都没有敌意了。是啊,没有内森陈,也有内森李、内森王。ISU需要新血维持招牌,而他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有许许多多的声音涌来。小时候同台竞技、夺走自己第一的日野龙树退役了。全日锦上和自己竞争的键山优真已经是自己的下下代目选手。崇拜的选手约翰尼也隔空喊话点他:你现在该退役了。普鲁申科给他发邮件:不如来当教练?

    但就此认输结束,怎么能甘心?

    他所求的向来不是银牌,而是金牌。

    所以在20-21赛季,他大胆地放弃了不擅长的4Lz和4Lo,增肌、全力练习4A。

    2021年12月23日,全日锦公开练习时,羽生结弦在公众面前完成了单足落冰的4A。全日锦正赛中,他第一次完成双足落冰的4A。

    北奥赛场上如果4A跳成,他挟舆论之力、青史留名,和陈巍尚能一战。

    但如果4A不成功——不成功,便成仁。

    既是对阵敌军,不如说是超越自我。战神的锦绣袴服与长天一色,他凝视前方,拔出长刃向前。

    在节目的最开端,便是关键手:4A。

    音乐恢宏如命运对决,羽生结弦飞速滑过半场,轻松往前一跃,飘然飞起,没有激起一点冰屑。

    一周、两周、三周、四周!

    许闻音与众多观众一起,屏息以待。

    4A比其他四周跳要多出0.23秒的滞空时间,这0.23秒,却漫长如人生。

    落冰——站住了!

    史上第一个4A,成功落冰!

    羽生结弦振臂一呼,脸上悲喜交加。他抬头看向无尽的远方,好似经过漫长黑暗的甬道,终于看到了一缕光。

    看到他落冰4A,就像是自己也成功了一般。许闻音呼出一口气,享受着结弦接下来的表演。

    《与天共地》比《SEIMEI》的音乐更加古朴诧寂,没有辨识度强的节奏。表现的内核也是“生命”“诸行无常”这种深奥的哲学概念。

    这套节目里,羽生诠释的是战神上杉谦信。上杉谦信是一代儒将,既能在樱花树下诗酒放诞,也能统帅三军冲锋陷阵,最难能可贵的是武将不以杀戮为能,而是霹雳金刚菩萨心的悲悯世间。

    战国历史血与火的历史中,他面对严重缺盐的宿敌武田信弦,不仅没有趁火打劫,还给对方送去海盐:“吾与公战,在于刀剑,不在食盐”。

    这样一位心怀佛性、文采秀丽的儒将,一边享受着战争胜利的喜悦,另一边却也承受战争带来的痛苦与矛盾。对于敏感的羽生结弦而言,他享受竞技,但竞技也有不能赢的时候。他获得胜利之时,就有别人就会输掉比赛,这也是胜利所带来的牺牲。

    这个节目描写的是上杉谦信“观天地、见众生”的过程,也是羽生结弦自己对抗世界的内心实录:上杉谦信对抗来自对战斗的疲惫,羽生结弦对抗来自规则改变、不知意义何在的彷徨。

    两人都在四面楚歌、十八层地狱的境况中挣扎求生,而最终柳暗花明、豁然开朗:输赢成败转头空,唯留清史笑谈中。面对波澜壮阔,战神选择——继续热烈灿烂地燃烧自己。

    在结尾处,他振臂向天,继续挑战世间的顶峰。

    满地都是泥潭与苟且,而他抬头看到了月亮。

    许闻音与世界各地的观众一起鼓着掌。羽生结弦满足地笑着,战神收刀入鞘,向各个方向的观众鞠躬。

    三连冠,4A,经过十年风雨的羽生结弦并没有欣喜若狂,他更像是完成了一个非常重大的使命,浑身洋溢着淡淡的喜悦。

    “三连冠达成,交易完成。”系统的声音提醒她,“马上,我也要收回你的记忆了。”

    他和她的记忆,抵押以用来提前几天穿越,改变羽生结弦的比赛结果。现在看来,这笔买卖很划算。

    “谢谢你允许我赊账。”这几天,系统暂时允许她保留了自己的记忆,她得以提醒结弦。

    所有的目的都达到了,许闻音很满足。她看着羽生结弦滑到出口,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能让我看完颁奖,再收走我的记忆吗?”

    颁奖只在自由滑之后,系统应允了。

    许闻音于是继续托腮看他,她贪婪地想多看几眼。

    即使在传奇辈出的花滑届,羽生结弦也独一无二。他透着一股认清了生活的本质,但依然努力生活的理想主义气质。他纯粹清澈至极也复杂难测至极:敏感、多思、完美主义,而又坚强、冷静、理性、深谙世道人心、有强烈的企图心和强大的执行力。

    他有巨大的“向上的”力量。而这股力量也引导着她、影响了她。让她从平凡少女化身为三连冠女单,又挟满腔热爱变回一个普通少女。

    我可是拼命帮你改变了命运。要幸福哦,结弦。

    许闻音在心里默默说着,便看到一身天蓝色的结弦跟由美妈妈说了两句后,径直向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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