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史恭将刘病已答应与许家议亲的事情告诉了张贺,张贺当下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许广汉,许广汉听后欣喜不已,立即回到家中跟妻女回报此事。

    许平君对刘病已这么快答应这门亲事感到有些意外,但如今已然应允说明他心中应是有我的吧,女儿家的娇羞让许平君不好多问匆匆躲进自己的房间。

    可是将女儿嫁给刘病已的事,让许夫人大为光火,正跟许广汉闹着脾气:“许广汉,我上次说的话你是不是没有听进去?相士说了咱们女儿是贵人之相,将来嫁到王侯世家的,怎么能嫁给刘病已那个无权无势的破落皇孙呢?”

    “夫人,皇曾孙相貌堂堂、德才兼备,如今又入了太学,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许广汉耐心解释道。

    “他一个罪人之后能有什么出息?长得好能当饭吃吗?每年太学生那么多,也没见个个都能成才的。咱们女儿是贵人之相,将来是要嫁给王侯贵族的。”

    “以咱们的家世到哪里去结识王侯贵族?我只想平君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就算不嫁给世家子弟,那也得是个当官的吧?总不能比欧侯家差吧?我这辈子跟了你受了这么多罪,我还指着女儿能让我过上好日子呢!我告诉你,我不答应!”许夫人越说越是来气。

    “夫人,张贺大人说了,皇曾孙将来一定能封上关内侯,将来咱平君就是公侯夫人,不会吃苦的。”

    “哼!张大人他原是卫太子的家奴,自然会跟说刘病已的好话,那关内侯是想当就能当的吗?别做梦了!”

    “你不许胡说,张大人对我恩重如山,当年若不是他容留我到掖庭,咱们还不知道在哪讨饭呢。”许广汉听不得夫人对张贺的诋毁。

    “好啊,要想让我答应这门婚事也行,他刘病已的聘礼不能比欧侯家的少。”许夫人提出了新的要求。

    “你……这是无理取闹,你明知皇曾孙拿不出那么多聘礼。”许广汉也生气了。

    “我就这一个女儿,一把屎一把尿地将她拉扯大容易吗?女儿嫁了人,我不得留点养老钱吗?”许夫人说道。

    “那也太多了,能不能少点?”许广汉商量道。

    “一个子都不能少!要是他们拿得出我就把女儿嫁给他,要是拿不出,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许夫人板起脸来,态度强硬。

    许氏夫妇二人的争执之声引得街坊四邻都来相劝,这许夫人在掖庭是出了名的强悍,劝的人越多气势就越盛,许广汉又是个闷葫芦,被妻子数落的头都抬不起来。

    许平君在屋内见母亲越闹越凶,不想被街坊看笑话,拉开房门冲了出来,对母亲哭道:“娘,您知道病已他拿不出那么多聘礼,不要在这样闹了。”

    许夫人见女儿向着外人说话,气得伸指骂道:“娘怎么养了你这个白眼狼,这还没怎么着呢就是人家说话!”

    “娘,女儿现在已经背上了克夫之名,就连官媒都不来说亲了,若您还想女儿嫁出去,就不要那些聘礼,好不好?”许平君哀求道。

    听了许平君的话围观的群众纷纷议论开来,这种名声对一个未出嫁的女儿来说如同判了死刑,没有人愿意娶一个克夫之人的。

    “死丫头,你在这儿胡说什么!娘给您卜过卦,你是贵人之命,将来是要封诰命的。”许夫人没想到女儿竟然当众说出“克夫”二字,生怕伤了颜面,急忙喝止。

    “咱们一个平头百姓,如何做的诰命?娘您不要痴心妄想了。”

    “我不管,若刘病已那个穷小子想娶我的女儿,聘礼必须跟欧侯家的一样多,否则我就死在你面前!”许夫人依然坚持着。

    “娘,您这是要逼死女儿吗?”许平君见劝说无效,突然从袖子中拿出一把剪刀抵在自己胸前。

    “平君!”许广汉吓得七魂飞了六魄,急忙上前去夺女儿手里的剪刀。

    “爹,你不要过来!”许平君伸手拦住父亲,继续道:“爹、娘,女儿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违逆过你们,可是这一次女儿想让你们听听我的想法。”

    “好,好,你说!”许广汉生怕女儿出了意外,急忙答应。

    “娘,你呢?”许平君眼睛看着母亲,她知道这事必须让母亲同意。

    许夫人虽然性格强悍,而是也从来没见过自己女儿竟然会以性命相威胁,早已吓得瘫软在地:“平君,你……不要吓娘……娘只有你这么你一个女儿……”

    许平君见母亲态度缓和,稍微放松了拿剪刀的手,缓缓说道:“娘,我知道您是为女儿好,希望女儿将来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女儿很感谢您和爹爹含辛茹苦地将我抚养大,可是娘,女儿只想找一个爱我、疼我的人,过一个普通女人该过的日子。如果女儿所嫁之人不疼惜女儿,就是有再多的钱女儿也不会幸福的。”

    “傻丫头,你可知道没有钱的日子又怎么会幸福呢?”许夫人耐心劝道。

    “只要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是幸福,就像您跟爹爹一样,虽然你们两个常常争吵,可是我知道你是爱他的,否则你不会在爹爹遭受刑罚之后还对他不离不弃。”

    “我……”许夫人听女儿这么说,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当年许广汉刚因事获刑时,她们成亲也不过三年有余,自己还年轻,难道以后就要守着一个受了宫刑的男人过一辈子吗?她有过太多的挣扎,虽然他们二人也是经父母之命成亲,可是三年的相处,她知道许广汉是一个老实人,虽然没什么大才,但是能够忍受自己暴躁的脾气,家里家外都是自己做主,而女儿刚出生不久,让她就这样舍弃疼爱自己的丈夫和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就如剜心般疼痛。可是她已经选错了路,难道还要让女儿再受这样的苦吗?再说刘病已绝非能听女儿话的人啊。

    “不行,无论你怎么说,娘都不能让你嫁给刘病已。”许夫人坚持道。

    “娘!”许平君见母亲态度坚决,拿剪刀的手用了几分力,已经刺穿了两层衣衫,鲜血渗了出来。

    “不要!”许广汉见状立即冲到许平君身边,握住了许平君拿剪刀的手。

    “平君!”许夫人看到殷红的鲜血染湿了女儿的前襟也惊得跑上前抱住女儿。

    “爹,娘,反正女儿是嫁不出去了,不如今日就让我死在你们面前!”许平君挣扎着,手中的剪刀又向肌肤靠近了几分,血流得更多了。

    围观的众人早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有几个胆子大的奔上前去帮助许氏夫妇去抢许平君手中的剪刀,另有几人赶紧去禀报掖庭令张贺。

    许平君终究是一个弱女子,手里的剪刀很快就被人夺了下来,许广汉急忙命随从孙牛儿去叫大夫,许平君在众人的帮助下被抬回房里。

    许夫人看着躺在床上哭泣的女儿,又是忿恨又是心疼,看来这个傻丫头是铁了心要嫁给刘病已了。既然她都以性命相挟了,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又能怎么反对呢?

    大夫给许平君包扎之后,张贺也在报信人的带领下赶来了,前情后事也听报信之人说过了,不禁为许平君的胆魄感到震撼:“广汉,你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人,竟然能生出如此贞烈的女儿,还真的是让老夫佩服啊。”

    “让张大人见笑了,都是属下管教无方,惊动了您老人家。”许广汉一心担忧女儿安危,实在看不出有何只得佩服之处。

    “令嫒这一闹,想必尊夫人应该答应跟皇曾孙的亲事了吧?”张贺问道。

    “夫人她……”方才只顾着安抚女儿,还没顾上跟夫人商议,许广汉此时也拿不准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贺看许广汉面露难色,也知道他向来是怕老婆的人,便不再跟他兜圈子,直接说出自己的打算:“广汉,聘礼的事你不必担心,早前老夫在史老爷家中就说出,老夫愿以全部家财为皇曾孙聘娶你家女儿,我想应该可以比得上欧侯家的礼金了。”

    “这可使不得,广汉怎么敢收大人的家财呢?”许广汉急忙推辞。

    “老夫这么做不是为你,都是为了皇曾孙。”

    “这……”听张贺这么说,许广汉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快去看看令嫒,老夫还要去找史老爷商量下聘的事,就不打扰了。”张贺起身道。

    “广汉送张大人。”许广汉急忙跟上。

    当刘病已听到许平君为了他们的亲事竟然不惜以性命相逼时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两人已经定了婚期,只等着禀明宗正录入宗籍。陛下对这位流落民间的从孙也有耳闻,陛下登基多年未育子嗣,尚在世的两位兄长燕王刘旦、广陵王刘胥都各自在自己封国,留在长安的汉室子弟也就只有一个皇曾孙刘病已了。如今听闻皇曾孙娶妻,便命少府赐了些珍玩器物,并在宫外尚冠里赐了宅院。

    刘病已在太学告了三日假准备迎娶之礼。虽然平民娶妻婚仪从简,但有了当今陛下的御赐之物,当日的婚礼也热闹不少。

    史恭年迈,又多年不曾为官,家资浅薄,一应事务皆由张贺、邴吉两位大人做主;上官宁、张彭祖、杜佗三人作为刘病已的至交好友自然少不了出钱出力,张彭祖喜爱热闹,原本想多请些同窗好友都来撑撑场面,但刘病已不想太过张扬,于是只请了他们三人前来。因刘病已所结交之人多为下层百姓,他并特意嘱托上官宁和张彭祖不要告诉霍成君,毕竟她一个大家闺秀实在不宜与草民同席。

    是日黄昏,许平君乘坐四人小轿从掖庭一路吹吹打打地来到尚冠里,拜天地、撒帐歌、合卺礼,一套礼仪下来着实累人。

    待宾客散后,刘病已回到洞房,这是他跟许平君自一个多月前对谈话之后的第一次相见。当时自己还满心地想着如何言明自己不想成亲的心意,没想到再次相见竟然已经是洞房花烛,世事总是无常,这或许就是自己的命运吧。

    坐在喜床上的许平君手执团扇挡在面前,见刘病已迟迟不动,轻声问道:“病已,你是不是该取扇了?”

    听到许平君软糯的声音,刘病已方才回过神来慌忙致歉道:“”对不起,我……这就来。”

    “病已,以后我们就是夫妻,所谓夫妻一体,以后你不必跟我客气。”许平君说道。

    “好,我听你的。”刘病已走到许平君面前,用手轻轻拿开挡在她面前的红色团扇。今日的许平君身着玄青喜服,头梳新娘高髻,面上略施粉黛,眉眼之间比往日多了些羞涩,朱唇轻泯,低着头不敢看自己。

    刘病已坐在床沿,定定地看着许平君,心情有些许的复杂。眼前的女子他再熟悉不过,她孝顺、善良、为人和善,但凡认识她的人没有不说她贤良淑德的。虽然他二人年纪相差不大,但是她就像一个大姐姐一样从小照顾着自己,填补了自己没有兄弟姐妹的缺憾。这十几年来,刘病已一直把她当做仅次于舅公的亲人。当初,她跟欧侯家的少爷定亲的时候,他满心地祝福平君能嫁得良人,将来一定是衣食无忧,满天富贵,对那位不曾谋面的公子还生了几分羡慕,能娶到平君这样贤惠的妻子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可世事总是无常,那欧侯公子竟如此短命,白白错失了一个千载难寻的贤妻。而自己又何德何能值得这样的女子付出生命?相较于许平君的牺牲和勇气,刘病已觉得惭愧万分,当初他还妄想着能跟霍家小姐有些什么,还想用年少不想成婚来搪塞,自己那点小心思在平君面前突然显得有些龌龊。将来,你该拿什么样的深情来回报这样一个恩深义重的女子?

    端坐在床上的许平君紧张地期待着属于她的洞房花烛夜。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子,身形俊朗、学富五车,虽无万贯家财但为人正直、德高材美。初时的她,听从父亲之命把这个比自己小几个月的男孩当做弟弟照看,随着年纪的增长,当那个稚嫩的男孩长成明亮的少年,她觉得每次看到他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彼时的她,正处于少女的豆蔻年华,如此耀眼的少年总是撩动她的心弦,她有些害怕,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便躲在房中靠做些针线来消解那难捱的情绪。

    后来,她跟欧侯家的少爷定了亲,而他似乎也在跟张家小姐商谈婚事,那种躁动的心绪便渐渐平息了。原以为,他们二人跟普通人家的姐弟一样长大了自然也就分开了,谁知造化弄人,他跟张家的婚事没有议成,而自己要嫁的欧侯少爷也撒手人寰,于是两个人又再次回到原点。正当她未来不明之时,父亲突然问自己是否愿意嫁给刘病已,她惊讶之余感到那颗沉寂的心又跳动了起来,这欣喜远比当时要嫁到欧侯家时来的猛烈。在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刘病已就是自己想要的归宿。所以当父亲说议亲并不顺利时,她再也控制不住要亲自找他问清楚。虽然她知道刘病已是皇曾孙,可能不会看上自己这个平民丫头,可是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想争取,因为正是他告诉自己幸福是可以主动争取的。于是在那个下午,她告诉自己,只要他心中不再挂念张家小姐,不会嫌弃自己出身寒微,她愿意拼尽一切争取自己的幸福。

    果然,他没有让自己失望,他跟张家小姐的事情已成过眼云烟,那么她要做的就是让母亲同意他们的婚事,为此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现在,他就坐在自己的面前,在属于自己的洞房花烛之夜,他作为自己的夫君就坐在自己的面前。往后余生,不死不离。

    红烛将尽,洞房内忽明忽暗,刘病已轻轻执起许平君的双手,感受着她灼人的温度,似乎还有些老茧。他疼惜地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背,低声说道:“平君,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许平君将身体缓缓靠近刘病已的怀中,双手环抱着他□□地后背,轻轻摇了摇头:“病已,以后不要跟我说谢谢,我们已经是一家人。”

    刘病已抬起一只手,抚摸着她的秀发,甚是感动:“今夜再让我表达最后一次对你的感谢。你知道吗?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被世人抛弃的人,应该没有人将我放在眼里,可是你却愿意为了我和自己的母亲对抗,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这让我突然觉得自己不是一无是处。”

    许平君第一次听到刘病已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抬起头来,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说道:“病已,你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呢?在你的身边有舅公、有张大人、邴大人,还有上官少爷和张少爷,他们都是很疼爱、很关心你的人啊。”

    “那是不一样。”刘病已说道。

    “有何不一样?”许平君不明白他的意思。

    “不说了,平君,我现在有你就够了。”刘病已将许平君又搂在怀里。

    感受着刘病已有力的心跳,许平君仍然觉得有些不真实,她收紧了环在刘病已腰间的手臂,问出心中的担忧:“病已,你会一辈子对我好吗?”

    “当然,你是我的妻子。”刘病已答道。

    “那你会不会爱上别的女人?”许平君又问道。

    刘病已似没想到许平君会问这个问题,愣住了神。

    许平君没有听到答案心内一紧,但很快便稳住了心神,继续说道:“病已,这个问题你现在不用回答我,我知道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若你将来碰上喜欢的女子请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接受她的。”

    “平君……”听到许平君的话,刘病已颇感意外,同时又深感愧疚:“平君,我们已经是夫妻,我不能骗你说我心里不曾有过别人,但请你相信我,那些终将成为过去,以后我一定好好待你,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刘病已的坦诚让许平君大为感动,她点了点头说道:“张家小姐毕竟是出身名门的漂亮女子,让你马上忘记她也是不可能的事,我会等你。”

    “你说的是张嬿……”未完的话被许平君用手堵住,她摇了摇头说道:“病已,我相信你。”

    许平君信任的眼神让刘病已不忍说出真相,既然此生无缘,那就把那份不可能的爱恋深埋于心底吧,这一生,他不能辜负平君的这番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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