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生堂外，胡组和郭征卿招呼着几个年轻后生从两辆马车上卸东西。
“我说瘦猴儿，你在那儿愣着做什么呢？还不快把这些冬衣搬到仓房去？”胡组冲一位身材瘦削的年轻人喊道。
“郡君，都说不要叫人家瘦猴儿了，人家的名字叫王定国。”被叫瘦猴儿纠正道。
“哎哟哟~你这被赐名才几天啊，就忘了本了？老娘偏叫你瘦猴儿！瘦猴儿！”胡组故意多叫了几声。
“谁忘本了，是陛下说我身为济生堂管家要有个正经名字的嘛，您不能抗旨不尊吧。”王定国说道。
“好好，那老娘就看在陛下的面子尊你一声王管家。”胡组故意福了福身“恭敬”道：“我说王管家，可以请您把这些冬衣搬到仓房去吗？”
“郡君您……您故意折煞我！”王定国哪敢受郡君的礼，惊得跳开了身子，从马车抱起一包袱冬衣扭头走了。
“哎~他还生气了！”胡组指着王定国远去的背影对一旁的郭征卿道。
郭征卿与胡组朝夕相处二十载，对她的脾气秉性最了解，也不搭理她，只顾安排人卸车。
胡组见郭征卿不理她也不生气，走到一位高个子男人身边说道：“王安邦，可以请你帮忙把这些米面搬去厨房吗？”
“哎呀，郡君老夫人，您叫我高个儿就行了，干嘛这么客气啊！”被叫做王安邦的高个儿慌忙说道。
“怎么？你不怕别人知道你的外号啊？”胡组纳闷道。
“有什么好怕的，济生堂里谁不知道我叫高个儿，您叫我王安邦我还不习惯呢！”王安邦回道。
“真是怪了！同是被陛下赐名，一个怕别人不叫，一个不想被别人叫。”胡组道。
“嗐！我又不是这儿的管家，不用摆这官架子。”王安邦笑道。
“你说谁摆官架子呢？”身后传来王定国的吼声。
“谁答应就是说谁喽！”王安邦笑道。
“臭小子！当初是你自己不想当的，现在又来酸我。”王定国追着要去打王安邦。
“我当然不愿意了，当管家又得管钱又得管账，多麻烦啊。”王安邦笑着躲开。
“哼！就知道欺负我。”王定国气道。
“谁让你认的字比我们都多呢，我们这是人尽其用。”王安邦道。
“我看你们就是懒，把操心的事都丢给我。”王定国道。
“哈哈……你才发现啊！”王安邦笑道。
“好了！好了！”郭征卿走过来制止道：“咱们赶紧把这些过冬的衣物、粮食卸完，待会儿还要带大家去城外挖萝卜呢。”
“郡君，那姓张的老头真的是史老爷的表亲吗？我看怎么一点都不像呢？”王安邦问道。
“对啊，该不是冒充的吧？”王定国也跟着道：“这两年来京城冒名认亲的人可多了，千万别让史老爷上当啊。”
“你们以为史老爷像你们那么傻啊，”胡组敲了敲王定国的脑袋：“今天来就是问个话。”
“那邴老爷和张老爷来做什么？”王安邦纳闷道：“史老爷家的亲戚他们也不认识啊。”
“这还不明白么？若真是冒名顶替的，邴老爷就直接判他个宫刑，交给张老爷带到掖庭做太监。”胡组说道。
“啊？不会吧？”王定国和王安邦惊得张大了嘴巴。
“行了，老爷们的事哪里轮得上咱们过问，咱们只管听命就是了。”郭征卿道，“记住！今天史老爷他们来只是给济生堂送过冬的物资，认亲的事谁也不能泄露出去，知道吗？”
“谁若是不小心泄露了半个字，张老爷要带走的就是他！”胡组做了阉割的手势。吓得王定国和王安邦捂着□□直摇头。
用过早饭后，张通祖孙在石伯迁、石仲迁兄弟的带领下来到济生堂正厅。石伯迁向张通一一介绍了史恭、邴吉和张贺三人的身份。
“草民张通携孙女张静姝见过三位老爷！”张通在孙女的搀扶下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请来吧。”史恭抬手道。
石家兄弟将二人搀起，扶到一旁落座，然后退出门外，在外面守候。
邴吉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张通祖孙，这张通身材消瘦、头发花白，面色蜡黄，满脸皱纹，看起来应有六七十岁了；一旁侍立的年轻女子低垂着脑袋看不大清容貌，但观其身形中等偏瘦，一身粗布麻衣虽然打了不少补丁但浆洗的干干净净，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挽着时下流行的单螺髻，簪着一支木钗，两边耳朵上的银坠已经微微发黑，想必已经戴了不少时日。两人脚上的麻鞋都破了洞，确实走了不少路的样子。
两人入座后，史恭从怀中取出那枚金蝉玉佩对张通道：“听闻这玉佩乃先太子亲自赠与阁下，此话当真吗？”
“回国舅爷的话，千真万确！”张通回道。
“张通，你可知十年前有一个叫方遂的人曾冒充卫太子，最终落得个腰斩东市的下场？”邴吉道。
“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愿自戕于老爷面前。”张通跪拜道。
“好！”邴吉道：“史老爷乃先太子良娣之兄，张贺大人乃先太子随身舍人，他们两位都是先太子最亲近的人，也是对当今陛下有抚育之恩的贵人，若你真是先太子救命恩人，我们定当奏明陛下，保你祖孙荣华富贵。若是冒名顶替、蒙蔽圣听，依大汉律，诛九族！你听明白了吗？”
“草民不敢！”张通连连磕头道。
“起来回话吧。”史恭道。
“谢老爷！”张通在孙女的搀扶下起身入座，说道：“此事还要从草民的孙女出生那天说起。”
“静姝姑娘？”邴吉再次看了看张通身旁的丫头，从年纪上看的确有二十岁了。
“正是。”张通用衣袖揩了揩眼角的泪水，思绪回到了二十年前。
湖县泉鸠里一处不起眼的院落，一位中年妇女急匆匆地从挂着厚重门帘的屋内跑出来，对着外面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说道：“孩子难产，我接生不了，你们快去找个郎中来吧！”
“你不是说接生过很多孩子吗？怎么会接生不了呢？”年轻男子急得抓住稳婆道。
“谁知道你媳妇身子这么弱呢，根本使不上力气，我也没有办法啊。”稳婆道。
“不行，你快去给我媳妇接生！”年轻男子推着稳婆就往屋里走。
“我真不行，你们快去找郎中，晚了恐怕母子难保！”稳婆说着便往外走。
“不行！你不能走！”年轻男子一听这话更急了。
“张老哥，我真的接不了……”稳婆无奈只好向旁边年长的男子求助。
这年长的男子正是张通，已过四十岁的年纪，因家里穷，二十多岁才娶上妻，不想妻子当年因难产刚生下儿子就撒手人寰了，如今儿媳妇也难产，他不能亲眼看着第二个亲人离开。于是道：“留根，你进去守着兰子，爹这就去请郎中！”
“爹，我们哪来的钱请郎中啊。”张留根为难道，若家里有请郎中的钱早就请了，哪里需要找这个乡下婆子接生呢。
“爹会有办法的。”张通丢下这句话便跑出去了。
话虽然说出去了，可要找到不要钱的郎中谈何容易。张通在小县城一家一家地敲门、一家一家地跪求，最后都被赶了出来。眼看着就要天黑，他已经出来好几个时辰，不知道儿媳妇现在怎么样了。前面是最后一家医馆，如果再请不到郎中恐怕真的要再次面对失去亲人的痛苦。不管了，张通把心一横便向前面的医馆走去。
“大夫，求您救救我家即将出生的孩子吧！我情愿给您做半年苦工，不，做一年！”张通哀求道。
“我们不缺苦工，走走！没钱看什么病！”两个身形壮硕的大汉将张通架了出来，扔到街上。
“老爷，我求您！求您了！”张通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可站在门口的两个大汉根本看也不看他，凭他如何央求。
“大叔，你家里什么人病了？”头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我儿媳难产……”张通急忙抬头，见是一个游医装扮的年轻男子，心又凉了半截。
“你家在哪里？”游方郎中问道。
“对不起，我是要找接生的郎中。”张通道，游方郎中哪里懂得接生呢。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呢？”游方郎中微笑道。
“你也懂给人接生？”张通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位大夫，不过二十出头，一张白嫩嫩的脸一看就是出师不久的生手。
“怎么？你不相信？”游方郎中看着张通道：“难道你还能请到别的郎中吗？”方才张通被俩壮汉扔出来的场面都被他看在眼里了。
被他说中痛处的张通也没有别的选择，只得道：“可是我没有钱付诊金。”
“我不要钱。”游方郎中摆了摆手。
“那你是……”张通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年轻郎中，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只要一日三餐和一个栖身之所。”游方郎中道。
“这个容易，只要你能救我儿媳和孙子，我张通愿供养你一辈子！”张通立刻道。
“好！一言为定！”游方郎中扶起张通，拍了怕他身上的泥土：“大叔请跟我来！”
“去……去哪儿？”张通被年轻郎中拉着趔趄地上前走。
拐过两条窄巷，张通看到一辆乌棚马车，车前站着一个缁衣男子，头上大大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副络腮胡子，手上拿着的马鞭昭示了他马夫的身份。
张通看这阵仗有些狐疑，一个游方郎中哪里来的雇马车的钱？难道是绑匪？可是绑匪绑自己这个穷光蛋做什么呢？正想着，二人便来到马车前。
游方郎中对马夫道：“大叔家的儿媳要分娩了，我们随他去接生。”
“接生？”马夫似乎有些惊讶，抬头看了眼游方郎中。张通瞥见这马夫的面皮像这郎中一样白嫩，若不是有一脸大胡子，还真不像风吹日晒的车把式。
“是，我们要赶紧去，晚了怕出不了城了。”游方郎中催促道，又对张通道：“大叔，您坐在前面带路。”
张通看了看天色，的确不早了，家里还等着救命呢，张通也顾不得多想，跳上马车指引道路往前赶。别说这车夫的技术还真不赖，两个多时辰的路程，不消半个时辰便到家了。
下来马车，张通便带着郎中往家赶。听到动静的张留根急忙迎出来，看到父亲竟然带回一个游医不禁有些着急：“爹，你这是老糊涂了吗？怎么把要饭郎中给带家里了？”
顾不上解释，张通推开儿子便拉着郎中往房内走去。
“救……救救……我的孩子……”床上的年轻妇人看到大夫过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哀求着。
“兰子，大夫来了，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张通隔着布帘安慰道。
郎中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拉过兰子的手腕号了号脉，又到床尾看了看妇人身下，已然伤了元气，如果再生不出来就是一尸两命。
郎中出来对张通道：“大叔你快去马车上取我的药匣来。”
拿到药匣，郎中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瓷瓶，从瓷瓶里倒出一颗黑色药丸喂兰子吃下，接着取出银针在兰子头上选了几个穴位下了针，又吩咐张通父子去煮些汤饼。
厨房内，张通燃起灶火，儿子用缸里仅有的一点白面揉成面团，因为不放心老婆不时跑到房前去听听动静。
“放心吧，王大夫的医术是最好的。”不知何时，那马车夫竟走了过来。
“他接过几次生了？。”张留根问道。
“一次都没有。”马夫淡定道。
“一次都……”听了马夫的话，张留根惊得差点切到手，正烧火的张通也差点把火棍掉到地上。
“你说什么？他没给人接过生？”张留根放下刀就要往屋内跑，却被马夫拦住。
“你放开我！我要去救我老婆！”张留根挣扎道，奈何力气有些不敌，只在原地跳脚。
“天哪！你们这不是害我么！”张通也急得直跺脚，扔下手中的木柴也要去看儿媳。
“王大夫虽然没有亲自给人接生过，可是他的药却治好了许多病人。”马夫道。
“那能一样吗？我们这是生孩子的大事，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张通急道。
“不行，我要去阻止他！”张留根趁马夫不注意挣开他的手臂，向东屋冲去。
刚走到门口，一声洪亮的婴儿啼哭声传来“哇！哇！”
“生了？生了！”张留根和张通同时呼喊出来，齐奔向东屋兰子的房间。
“热水呢？”怀抱着小婴儿的王大夫对张通父子道。
“啊？”没反应过来的父子儿子错愕在当地。
“快去取热水来，给孩子洗身。”王大夫催道。
“是！是！我这就去！”张留根大喜过望，又向厨房奔去。
“兰子，你怎么样？”张通在外间问儿媳道。
“爹，我没事，孩子也很好。”兰子答道。
听到儿媳的声音，张通这颗心才真的落了地，顿时喜极而泣，对王大夫一个劲儿地说谢谢。
一切收拾妥当，张通端上来一锅热腾腾的汤饼，儿子留根先端了一碗给兰子送去，剩下的张通用粗瓷碗盛了恭敬地给王大夫递上：“都怪老汉眼拙，竟不识王神医回春之术，请王神医宽恕！”
“大叔过奖了，我不过是跟师父学些草药之术，不足挂齿。”王大夫道。
“不怕王神医笑话，老汉虚度四十光阴，除了这个小院和门前的几亩薄田身无长物，若神医不嫌弃，老汉愿将全部田产赠与神医以答谢您的救命之恩。”张通诚恳道。
“来之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什么都不要，只需一日三餐和一个容身之所。我看你家西厢房还空着，可否让我主仆二人暂住一晚？”王大夫说道。
“怎么能让恩人住厢房呢，我今晚就把堂屋收拾出来，请恩人住下。”张通连忙说道。
“不不，我们怎么能鸠占鹊巢呢。”王大夫急忙推辞道。
“你们是我们全家的恩人，一定要住正房，就这么说定了。”张通道。
“这……”张通看了看一旁的马夫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哈哈……好！好！”张通高兴地又盛了一碗汤饼想要递给马夫，不想他面前已经有一碗了，应该是先前给王大夫的那碗，心中暗道：这王大夫真是个怪人，竟然把自己的汤饼先给了下人。
饭后，王大夫吩咐张留根给产妇煮些滋补的膳食。一切安顿好后，王大夫跟张通闲聊些家常：“大叔，你们这村子里有多少户人家？”
“我们村子小，左右不过二十几户人家。”张通道。
“那也够大叔你好好张罗一番了。”王大夫疑道。既然同村住着，添丁这样的大事总要好好庆贺一番。
“这个……”张通叹了口气，继续道：“不瞒恩人说，我是入赘来的，岳父母只有先妻一个女儿，一直受村里人欺负，自岳父母和先妻故去，我跟村里人几乎没有来往，他们更不可能来看我的孙女了。”张通说道。
“原来如此”，刚进村的时候王大夫就细细观察了周边的环境，这院子位于村子最西侧，距离最近的一户人家也隔着一条小河和一片树林。
“恩人是不是想在这里给人看病？”张通知道游方郎中靠的就是走一处看一处，赚些挑费过活，接着说道：“穿过林子，有一间木匠屋，里面正好有一套药师柜，是岳父生前给城里的医馆打的，还没完工岳父就得了急病过世了，我这个人脑子笨，没有学到岳父木匠的手艺，只会编些草鞋、蓑衣来卖。恩人若不嫌弃，我明日就把屋子腾出来，再摆上桌椅，您就可以在村里行医了。”
张通的好意，王大夫自然感激不尽：“多谢大叔，只是我初来乍到，怎好抢了别人的生计。”
“恩人，这个您大可放心，我们这穷乡僻壤一个大夫都没有，乡亲们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自己随便抓些草药，实在抗不过去了才去县城看大夫。您如果能留在村子里治病，乡亲们感谢您都来不及呢！”张通高兴道。
听张通如此说，王大夫看了看身旁的马夫，似乎在寻求他的意见。
那马夫道：“我们出来已有不少时日，身上的银钱也快用完了，不如就在这小村子行医三天，赚些盘缠。”
“老汉这就去把木屋收拾出来。”张通立刻起身道。
“不忙，不忙，”王大夫急忙按住张通说道：“我明日先去村里转上一转，若有寻医问药之人再收拾木屋不迟。”
“好好！全凭恩人吩咐！”知道恩人能留下，张通兴奋不已。
晚间，王大夫给张家儿媳写了一个调养身体的方子，张留根自然千恩万谢，拿出家里新做的被褥给恩人铺上，又端来两盆热水给恩人洗脚。
“这姓王的大夫妙手回春，想必就留在你们村里开医馆了吧？”张贺问道。
“不错，第二天用过早饭后我就带王大夫去村里几户有痼疾的人家看诊，他们用过王大夫的药后都有了好转，很快王大夫医术就得到乡亲们的认可，王大夫便暂时把我的木匠屋当做临时医馆，每天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张通回想起当年的情形仍是历历在目。
“老哥，你说的这位王大夫不过是治病救人的游方郎中，他跟先太子有什么关系呢？”邴吉问道，据他所知太子殿下并不懂得医术。
史恭冲邴吉摆了摆手，示意他耐心听下去。
张通向史恭道了声谢，继续道：“王大夫医术高超、药到病除。来找他看病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人从早忙到晚，经常顾不上吃饭。”
“那马夫呢？王大夫身边不是还跟着个年轻马夫吗？他没去帮忙吗？”张贺好奇道。
“张老爷说的是，这也是老汉当时百思不得其解之处，”张通说道，“自从那马夫跟王大夫来到我家，除了每天喂喂马之外，便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不知忙些什么。我也曾问过王大夫，既是买来的仆人，总不能比主子还清闲吧？”
“王大夫怎么说？”张贺追问道。
“王大夫只是笑笑却从不让马夫去医馆帮忙。”张通回道。
“看来这王大夫的确有一副好心肠，对待仆人都这么心慈。”张贺赞叹道。
“主子从早到晚地忙生计，仆人却坐享其成，天下间竟有这等奇事？”邴吉觉得这里定有古怪。
“还有更奇的呢！”那张通也起了兴致，捋了捋颌下的花白胡须继续道：“王大夫每天从医馆回来都先回屋跟马夫聊上几句，乡亲们作为谢礼送来的好衣好食王大夫也都给马夫留着。有一次我儿子还看到王大夫竟然亲自给马夫倒洗脚水。”
“难道这马夫才是主子？”邴吉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你接着说。”史恭向前探了探身子，也想印证邴吉的猜测。
“当时我跟各位老爷的心情一样，对这二人的身份也起了疑，可是他们是我全家的恩人，我不敢直接相问，便私底下留心他们的举动。”
“可有什么发现么？”邴吉问道。
“白天倒没有什么，王大夫每天早出晚归，马夫喂完马后仍然把自己关在房间，很少跟我们说话。直到有一天，我的孙女过满月，我特意准备了一桌酒菜感谢他主仆二人的救命之恩。”张通讲述起当日的情形。
午时刚过，张通便返回家中，从里面取出一只鸡、两条鱼、一瓶烧酒、两斤猪肉还有一些青菜对儿子留根吩咐道：“快去把这些拿去厨房，好好做一桌菜来。”
“爹，这得花多少钱啊？”看着这么多东西，张留根不禁有些心疼。
“这几天生意好，爹把所有的草鞋都卖完了，足够给孙女过满月了。”张通高兴道。
“你就宠她吧。”儿子对父亲无奈道。
“我的孙女我不宠谁宠？你少啰嗦，快去快去！”张通催促道。
“好！我也跟着闺女解解馋。”张留根笑着把酒肉拿去厨房。
王大夫也早早地从医馆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个蓝麻布包，打开包袱竟是一块鲜红的绸布。王大夫将绸布取出递给张通道：“这是给令孙女的满月礼，让孩子他妈做件冬袄吧。”
张通出身农家，哪里见过这么好的绸缎，急忙推辞道：“恩人，我们乡下人穿不了这么昂贵的衣衫，您快收回去吧。”
“张大叔，我们在这里叨扰了这么久，这好歹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您就收下吧。”王大夫将布料塞到张通怀中说道。
“这……这……唉，好吧！孙女有你这么个大恩人也算是三生有幸了！”张通感慨道。
“这是我跟令孙女的缘分啊！”王大夫笑道。
“不错！不错！哈哈……”张通也跟着笑起来。
经过一个月的相处，张通和王大夫已成忘年之交。张通感谢王大夫的救命之恩，王大夫则回馈张通的收留之情，一来二去酒已喝了不少。
夜色渐浓，张留根为照顾妻儿早早回了房间，张通想着明日还要早起去城里卖草鞋，也想散了。突然王大夫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抓住张通的双手道：“大叔，晚辈有一事相求，请大叔务必答应。”
“恩人，您这是做什么？为恩人效劳是老汉我的荣幸，您有话直说就是。”张通急忙去扶王大夫。
王大夫紧握住张通的手道：“大叔，晚辈看得出您是一个好人，晚辈有一件天大的事只能求大叔相助。”
“您说！只要我老汉能帮上恩人的忙，纵使上刀山下火海老汉眼睛都不会眨。”张通发誓道。
“此事非同小可，大叔您要立下重誓，我才敢说！”王大夫认真道。
“好！我张通以全家性命起誓，愿为恩人赴汤蹈火。”张通举手立誓道。
见张通发下毒誓，王大夫起身看了看四周，确保没有外人，这才对张通道：“不瞒大叔，我并非游方的赤脚郎中，而是在东宫侍奉太子的医官。”
“什……什么？你是太……太子殿下的人？！”王大夫的话让张通惊掉了下巴。一开始遇到他们的时候张通就觉得十分蹊跷，非风非雨的天气，这马夫总带着斗笠做什么，来到他们家以后，这主仆颠倒的关系也让张通心生疑窦。这几日在市集卖草鞋时，听闻太子殿下谋反兵败，皇帝陛下正全国通缉，既然王大夫是太子殿下的人，那这马夫难道是……
想到这里，张通急忙回头去看一旁的马夫，马夫脸上的络腮胡子竟然不见了，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面容清秀的白面书生，正襟危坐、器宇轩昂，双目炯炯有神，看样子不过四十上下的年纪。
“你……你是……”张通看着面前端坐的男子，虽然身上还是穿着先前那件粗麻短衫，可浑身散发着逼人的凛然之气。不知为何，张通的腿突然软了下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颤抖着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大叔！”王大夫急忙去扶伏在地上的张通。
过了许久，张通才缓过神来，趴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拜道：“草民张通不识太子千岁真面，怠慢了太子千岁，请太子千岁责罚。”
被呼做太子的男子正是东宫之主刘据。当日兵败在部属掩护下一路向东逃出长安。为掩人耳目，和随侍医官扮作游方郎中来至湖县，正走投无路时碰到四处求医的张通，便顺势隐藏在了他家。这一个月来，王大夫借着治病的由头将这小小的泉鸠里摸了个底。这小村子地处湖县东南，离城近百里，村中百姓皆为贫苦的佃户，除了年底有乡亭里正来清点户丁，几乎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京城之事鲜少人知。刘据决定先在此躲避一阵，待时机成熟再向父皇请罪。
刘据起身将张通扶起道：“本宫因受奸人陷害与父皇生了嫌隙，如今流落至此全凭你施恩收留，你是本宫的救命恩人，本宫谢你还来不及岂会罚你！”
“不……不……草民能孝敬太子千岁是草民全家的荣光，绝不敢当恩人二字。”张通急忙道。
“好，好，大汉有你这等忠义之士亦是本宫的造化，本宫向你许诺，若你能助本宫度过此劫，日后本宫定许你万世为侯。”刘据高兴道。
“谢太子千岁！”张通再三跪拜。
“起来吧。”刘据抬手道。
张通在王大夫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躬身立在一旁，刘据从身上解下一枚玉佩让王大夫交给张通道：“这是本宫随身的金蝉玉佩，虽非价值连城之宝，但是本宫开蒙之时由太傅所赠，是本宫珍爱之物。今日本宫将此佩赐予你，作为你孙女的满月之礼。”
“草民叩谢太子千岁隆恩！”张通将手举至头顶，接过玉佩再次跪拜。
“免礼平身！”刘据继续道：“本宫跟你一样刚刚做了祖父，看到你的孙女便让本宫想起了自己的孙子，今日本宫便为你孙女赐名静姝，希望她长大后成为娴静良姝，将来做本宫的孙媳妇。”
“什么？孙媳妇！”坐着听故事的三位老人惊得差点将手中的茶碗掉在地上。
张通也似被三人的反应吓了一跳，慌得站起身来，恭立在下首不敢再说话。
率先回过神的邴吉擦了擦溅到身上的茶水，问道：“太子殿下当真说过让你孙女做孙媳妇的话？”
“是……那玉佩上便是太子殿下亲手刻上孙女的闺名赐给草民做信物的。”张通老实答道。
张通说完，史恭又拿起手中的金蝉玉佩仔细端详了起来，上面的“静姝”二字确为太子手迹，可许婚之事非同小可，须得问个明白：“老夫听闻当年收留太子的农家为了保护太子被负责搜捕太子的地方官所杀，不知你是怎么逃出去的？”
史恭的问话让张通顿时神色凄然，仿佛又看到当年那场无差别的杀戮。邴吉已经猜到当年为保护太子与官兵搏斗应该是张通的儿子张留根，于是安慰道：“张老哥，你们一家是为太子尽忠，本官定当上奏陛下为您请封。”
“谢大人！”张通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讲起当日的情形：“孙女满月宴后，太子殿下便让王大夫接了两位小皇孙团聚，此后王大夫每日在村中问诊，我和儿子则日夜编制草鞋、蓑衣以供养太子，同时在市集打探些外面的消息。原本相安无事的过了十多天，后来我这孙女突然开始高烧不退，急需一味珍贵草药，老汉没钱买药，太子殿下便把随身的物品都拿去当了，可是一连好几天孙女的病仍不见好转，正无计可施时，太子殿下想起太孙的乳母便是湖县人，于是让王大夫去寻，谁知……”想到这里，张通懊悔地直捶自己的胸口：“都是老汉不好，若不是为了救孙女的命，也不会走漏消息……”
“太子殿下向来宅心仁厚，有一线生机也不会轻易放弃，张老哥你也不要太过自责。”邴吉安慰道。
张通缓了一口气继续道：“王大夫仓惶着跑回来，说太孙乳母已经被抓，让太子殿下赶紧带着两个皇孙离开这里，可是殿下却不愿意再躲，为了不连累我们，太子殿下让王大夫驾马车带我们一家和两个皇孙离开泉鸠里。皇孙们见太子不走也死活不愿意离开，眼看追兵就要来到，太子殿下命令王大夫将我们祖孙俩架上马车，而他和皇曾孙却留在屋内静候追兵。”
“太子殿下这是要以死明志，可怜两个尚未成年的皇孙啊。”史恭叹道。
“儿子儿媳为了报答太子殿下的恩情甘愿誓死相护太子，呵！螳臂岂能当车，我那可怜的儿子儿媳……”
说到这里张通再也支撑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史恭、张贺和邴吉三人也难以抑制心中的悲伤，一阵酸楚涌向心头，不忍回想当年那场惨祸。
济生堂的条件毕竟有限，史恭同邴吉、张贺商议后，决定让张通祖孙先到史府暂住。
陛下乃重情重义之人，莫说荣华富贵，纵使给张通封个关内侯也不并非难事。可是张通的孙女张静姝却让三人犯了难，当年许平君做皇后时也常有故旧寻上门来，陛下也全依着许皇后的安排让这些故人之女进宫做个女官，像卫青长子卫伉的孙女卫蔷、皇孙妃王翁须内侄女王玉瑶都是在那段时间入宫的，后来因照顾许皇后有功二人在许皇后薨后封为婕妤。现在是霍成君做后宫之主，且不说霍家的势力，单凭陛下对霍成君的独宠，恐怕也不会答应让其他女子入宫。若让张静姝入宫需得从长计议。
“我说瘦猴儿，你在那儿愣着做什么呢？还不快把这些冬衣搬到仓房去？”胡组冲一位身材瘦削的年轻人喊道。
“郡君，都说不要叫人家瘦猴儿了，人家的名字叫王定国。”被叫瘦猴儿纠正道。
“哎哟哟~你这被赐名才几天啊，就忘了本了？老娘偏叫你瘦猴儿！瘦猴儿！”胡组故意多叫了几声。
“谁忘本了，是陛下说我身为济生堂管家要有个正经名字的嘛，您不能抗旨不尊吧。”王定国说道。
“好好，那老娘就看在陛下的面子尊你一声王管家。”胡组故意福了福身“恭敬”道：“我说王管家，可以请您把这些冬衣搬到仓房去吗？”
“郡君您……您故意折煞我！”王定国哪敢受郡君的礼，惊得跳开了身子，从马车抱起一包袱冬衣扭头走了。
“哎~他还生气了！”胡组指着王定国远去的背影对一旁的郭征卿道。
郭征卿与胡组朝夕相处二十载，对她的脾气秉性最了解，也不搭理她，只顾安排人卸车。
胡组见郭征卿不理她也不生气，走到一位高个子男人身边说道：“王安邦，可以请你帮忙把这些米面搬去厨房吗？”
“哎呀，郡君老夫人，您叫我高个儿就行了，干嘛这么客气啊！”被叫做王安邦的高个儿慌忙说道。
“怎么？你不怕别人知道你的外号啊？”胡组纳闷道。
“有什么好怕的，济生堂里谁不知道我叫高个儿，您叫我王安邦我还不习惯呢！”王安邦回道。
“真是怪了！同是被陛下赐名，一个怕别人不叫，一个不想被别人叫。”胡组道。
“嗐！我又不是这儿的管家，不用摆这官架子。”王安邦笑道。
“你说谁摆官架子呢？”身后传来王定国的吼声。
“谁答应就是说谁喽！”王安邦笑道。
“臭小子！当初是你自己不想当的，现在又来酸我。”王定国追着要去打王安邦。
“我当然不愿意了，当管家又得管钱又得管账，多麻烦啊。”王安邦笑着躲开。
“哼！就知道欺负我。”王定国气道。
“谁让你认的字比我们都多呢，我们这是人尽其用。”王安邦道。
“我看你们就是懒，把操心的事都丢给我。”王定国道。
“哈哈……你才发现啊！”王安邦笑道。
“好了！好了！”郭征卿走过来制止道：“咱们赶紧把这些过冬的衣物、粮食卸完，待会儿还要带大家去城外挖萝卜呢。”
“郡君，那姓张的老头真的是史老爷的表亲吗？我看怎么一点都不像呢？”王安邦问道。
“对啊，该不是冒充的吧？”王定国也跟着道：“这两年来京城冒名认亲的人可多了，千万别让史老爷上当啊。”
“你们以为史老爷像你们那么傻啊，”胡组敲了敲王定国的脑袋：“今天来就是问个话。”
“那邴老爷和张老爷来做什么？”王安邦纳闷道：“史老爷家的亲戚他们也不认识啊。”
“这还不明白么？若真是冒名顶替的，邴老爷就直接判他个宫刑，交给张老爷带到掖庭做太监。”胡组说道。
“啊？不会吧？”王定国和王安邦惊得张大了嘴巴。
“行了，老爷们的事哪里轮得上咱们过问，咱们只管听命就是了。”郭征卿道，“记住！今天史老爷他们来只是给济生堂送过冬的物资，认亲的事谁也不能泄露出去，知道吗？”
“谁若是不小心泄露了半个字，张老爷要带走的就是他！”胡组做了阉割的手势。吓得王定国和王安邦捂着□□直摇头。
用过早饭后，张通祖孙在石伯迁、石仲迁兄弟的带领下来到济生堂正厅。石伯迁向张通一一介绍了史恭、邴吉和张贺三人的身份。
“草民张通携孙女张静姝见过三位老爷！”张通在孙女的搀扶下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请来吧。”史恭抬手道。
石家兄弟将二人搀起，扶到一旁落座，然后退出门外，在外面守候。
邴吉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张通祖孙，这张通身材消瘦、头发花白，面色蜡黄，满脸皱纹，看起来应有六七十岁了；一旁侍立的年轻女子低垂着脑袋看不大清容貌，但观其身形中等偏瘦，一身粗布麻衣虽然打了不少补丁但浆洗的干干净净，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挽着时下流行的单螺髻，簪着一支木钗，两边耳朵上的银坠已经微微发黑，想必已经戴了不少时日。两人脚上的麻鞋都破了洞，确实走了不少路的样子。
两人入座后，史恭从怀中取出那枚金蝉玉佩对张通道：“听闻这玉佩乃先太子亲自赠与阁下，此话当真吗？”
“回国舅爷的话，千真万确！”张通回道。
“张通，你可知十年前有一个叫方遂的人曾冒充卫太子，最终落得个腰斩东市的下场？”邴吉道。
“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愿自戕于老爷面前。”张通跪拜道。
“好！”邴吉道：“史老爷乃先太子良娣之兄，张贺大人乃先太子随身舍人，他们两位都是先太子最亲近的人，也是对当今陛下有抚育之恩的贵人，若你真是先太子救命恩人，我们定当奏明陛下，保你祖孙荣华富贵。若是冒名顶替、蒙蔽圣听，依大汉律，诛九族！你听明白了吗？”
“草民不敢！”张通连连磕头道。
“起来回话吧。”史恭道。
“谢老爷！”张通在孙女的搀扶下起身入座，说道：“此事还要从草民的孙女出生那天说起。”
“静姝姑娘？”邴吉再次看了看张通身旁的丫头，从年纪上看的确有二十岁了。
“正是。”张通用衣袖揩了揩眼角的泪水，思绪回到了二十年前。
湖县泉鸠里一处不起眼的院落，一位中年妇女急匆匆地从挂着厚重门帘的屋内跑出来，对着外面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说道：“孩子难产，我接生不了，你们快去找个郎中来吧！”
“你不是说接生过很多孩子吗？怎么会接生不了呢？”年轻男子急得抓住稳婆道。
“谁知道你媳妇身子这么弱呢，根本使不上力气，我也没有办法啊。”稳婆道。
“不行，你快去给我媳妇接生！”年轻男子推着稳婆就往屋里走。
“我真不行，你们快去找郎中，晚了恐怕母子难保！”稳婆说着便往外走。
“不行！你不能走！”年轻男子一听这话更急了。
“张老哥，我真的接不了……”稳婆无奈只好向旁边年长的男子求助。
这年长的男子正是张通，已过四十岁的年纪，因家里穷，二十多岁才娶上妻，不想妻子当年因难产刚生下儿子就撒手人寰了，如今儿媳妇也难产，他不能亲眼看着第二个亲人离开。于是道：“留根，你进去守着兰子，爹这就去请郎中！”
“爹，我们哪来的钱请郎中啊。”张留根为难道，若家里有请郎中的钱早就请了，哪里需要找这个乡下婆子接生呢。
“爹会有办法的。”张通丢下这句话便跑出去了。
话虽然说出去了，可要找到不要钱的郎中谈何容易。张通在小县城一家一家地敲门、一家一家地跪求，最后都被赶了出来。眼看着就要天黑，他已经出来好几个时辰，不知道儿媳妇现在怎么样了。前面是最后一家医馆，如果再请不到郎中恐怕真的要再次面对失去亲人的痛苦。不管了，张通把心一横便向前面的医馆走去。
“大夫，求您救救我家即将出生的孩子吧！我情愿给您做半年苦工，不，做一年！”张通哀求道。
“我们不缺苦工，走走！没钱看什么病！”两个身形壮硕的大汉将张通架了出来，扔到街上。
“老爷，我求您！求您了！”张通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可站在门口的两个大汉根本看也不看他，凭他如何央求。
“大叔，你家里什么人病了？”头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我儿媳难产……”张通急忙抬头，见是一个游医装扮的年轻男子，心又凉了半截。
“你家在哪里？”游方郎中问道。
“对不起，我是要找接生的郎中。”张通道，游方郎中哪里懂得接生呢。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呢？”游方郎中微笑道。
“你也懂给人接生？”张通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位大夫，不过二十出头，一张白嫩嫩的脸一看就是出师不久的生手。
“怎么？你不相信？”游方郎中看着张通道：“难道你还能请到别的郎中吗？”方才张通被俩壮汉扔出来的场面都被他看在眼里了。
被他说中痛处的张通也没有别的选择，只得道：“可是我没有钱付诊金。”
“我不要钱。”游方郎中摆了摆手。
“那你是……”张通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年轻郎中，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只要一日三餐和一个栖身之所。”游方郎中道。
“这个容易，只要你能救我儿媳和孙子，我张通愿供养你一辈子！”张通立刻道。
“好！一言为定！”游方郎中扶起张通，拍了怕他身上的泥土：“大叔请跟我来！”
“去……去哪儿？”张通被年轻郎中拉着趔趄地上前走。
拐过两条窄巷，张通看到一辆乌棚马车，车前站着一个缁衣男子，头上大大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副络腮胡子，手上拿着的马鞭昭示了他马夫的身份。
张通看这阵仗有些狐疑，一个游方郎中哪里来的雇马车的钱？难道是绑匪？可是绑匪绑自己这个穷光蛋做什么呢？正想着，二人便来到马车前。
游方郎中对马夫道：“大叔家的儿媳要分娩了，我们随他去接生。”
“接生？”马夫似乎有些惊讶，抬头看了眼游方郎中。张通瞥见这马夫的面皮像这郎中一样白嫩，若不是有一脸大胡子，还真不像风吹日晒的车把式。
“是，我们要赶紧去，晚了怕出不了城了。”游方郎中催促道，又对张通道：“大叔，您坐在前面带路。”
张通看了看天色，的确不早了，家里还等着救命呢，张通也顾不得多想，跳上马车指引道路往前赶。别说这车夫的技术还真不赖，两个多时辰的路程，不消半个时辰便到家了。
下来马车，张通便带着郎中往家赶。听到动静的张留根急忙迎出来，看到父亲竟然带回一个游医不禁有些着急：“爹，你这是老糊涂了吗？怎么把要饭郎中给带家里了？”
顾不上解释，张通推开儿子便拉着郎中往房内走去。
“救……救救……我的孩子……”床上的年轻妇人看到大夫过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哀求着。
“兰子，大夫来了，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张通隔着布帘安慰道。
郎中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拉过兰子的手腕号了号脉，又到床尾看了看妇人身下，已然伤了元气，如果再生不出来就是一尸两命。
郎中出来对张通道：“大叔你快去马车上取我的药匣来。”
拿到药匣，郎中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瓷瓶，从瓷瓶里倒出一颗黑色药丸喂兰子吃下，接着取出银针在兰子头上选了几个穴位下了针，又吩咐张通父子去煮些汤饼。
厨房内，张通燃起灶火，儿子用缸里仅有的一点白面揉成面团，因为不放心老婆不时跑到房前去听听动静。
“放心吧，王大夫的医术是最好的。”不知何时，那马车夫竟走了过来。
“他接过几次生了？。”张留根问道。
“一次都没有。”马夫淡定道。
“一次都……”听了马夫的话，张留根惊得差点切到手，正烧火的张通也差点把火棍掉到地上。
“你说什么？他没给人接过生？”张留根放下刀就要往屋内跑，却被马夫拦住。
“你放开我！我要去救我老婆！”张留根挣扎道，奈何力气有些不敌，只在原地跳脚。
“天哪！你们这不是害我么！”张通也急得直跺脚，扔下手中的木柴也要去看儿媳。
“王大夫虽然没有亲自给人接生过，可是他的药却治好了许多病人。”马夫道。
“那能一样吗？我们这是生孩子的大事，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张通急道。
“不行，我要去阻止他！”张留根趁马夫不注意挣开他的手臂，向东屋冲去。
刚走到门口，一声洪亮的婴儿啼哭声传来“哇！哇！”
“生了？生了！”张留根和张通同时呼喊出来，齐奔向东屋兰子的房间。
“热水呢？”怀抱着小婴儿的王大夫对张通父子道。
“啊？”没反应过来的父子儿子错愕在当地。
“快去取热水来，给孩子洗身。”王大夫催道。
“是！是！我这就去！”张留根大喜过望，又向厨房奔去。
“兰子，你怎么样？”张通在外间问儿媳道。
“爹，我没事，孩子也很好。”兰子答道。
听到儿媳的声音，张通这颗心才真的落了地，顿时喜极而泣，对王大夫一个劲儿地说谢谢。
一切收拾妥当，张通端上来一锅热腾腾的汤饼，儿子留根先端了一碗给兰子送去，剩下的张通用粗瓷碗盛了恭敬地给王大夫递上：“都怪老汉眼拙，竟不识王神医回春之术，请王神医宽恕！”
“大叔过奖了，我不过是跟师父学些草药之术，不足挂齿。”王大夫道。
“不怕王神医笑话，老汉虚度四十光阴，除了这个小院和门前的几亩薄田身无长物，若神医不嫌弃，老汉愿将全部田产赠与神医以答谢您的救命之恩。”张通诚恳道。
“来之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什么都不要，只需一日三餐和一个容身之所。我看你家西厢房还空着，可否让我主仆二人暂住一晚？”王大夫说道。
“怎么能让恩人住厢房呢，我今晚就把堂屋收拾出来，请恩人住下。”张通连忙说道。
“不不，我们怎么能鸠占鹊巢呢。”王大夫急忙推辞道。
“你们是我们全家的恩人，一定要住正房，就这么说定了。”张通道。
“这……”张通看了看一旁的马夫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哈哈……好！好！”张通高兴地又盛了一碗汤饼想要递给马夫，不想他面前已经有一碗了，应该是先前给王大夫的那碗，心中暗道：这王大夫真是个怪人，竟然把自己的汤饼先给了下人。
饭后，王大夫吩咐张留根给产妇煮些滋补的膳食。一切安顿好后，王大夫跟张通闲聊些家常：“大叔，你们这村子里有多少户人家？”
“我们村子小，左右不过二十几户人家。”张通道。
“那也够大叔你好好张罗一番了。”王大夫疑道。既然同村住着，添丁这样的大事总要好好庆贺一番。
“这个……”张通叹了口气，继续道：“不瞒恩人说，我是入赘来的，岳父母只有先妻一个女儿，一直受村里人欺负，自岳父母和先妻故去，我跟村里人几乎没有来往，他们更不可能来看我的孙女了。”张通说道。
“原来如此”，刚进村的时候王大夫就细细观察了周边的环境，这院子位于村子最西侧，距离最近的一户人家也隔着一条小河和一片树林。
“恩人是不是想在这里给人看病？”张通知道游方郎中靠的就是走一处看一处，赚些挑费过活，接着说道：“穿过林子，有一间木匠屋，里面正好有一套药师柜，是岳父生前给城里的医馆打的，还没完工岳父就得了急病过世了，我这个人脑子笨，没有学到岳父木匠的手艺，只会编些草鞋、蓑衣来卖。恩人若不嫌弃，我明日就把屋子腾出来，再摆上桌椅，您就可以在村里行医了。”
张通的好意，王大夫自然感激不尽：“多谢大叔，只是我初来乍到，怎好抢了别人的生计。”
“恩人，这个您大可放心，我们这穷乡僻壤一个大夫都没有，乡亲们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自己随便抓些草药，实在抗不过去了才去县城看大夫。您如果能留在村子里治病，乡亲们感谢您都来不及呢！”张通高兴道。
听张通如此说，王大夫看了看身旁的马夫，似乎在寻求他的意见。
那马夫道：“我们出来已有不少时日，身上的银钱也快用完了，不如就在这小村子行医三天，赚些盘缠。”
“老汉这就去把木屋收拾出来。”张通立刻起身道。
“不忙，不忙，”王大夫急忙按住张通说道：“我明日先去村里转上一转，若有寻医问药之人再收拾木屋不迟。”
“好好！全凭恩人吩咐！”知道恩人能留下，张通兴奋不已。
晚间，王大夫给张家儿媳写了一个调养身体的方子，张留根自然千恩万谢，拿出家里新做的被褥给恩人铺上，又端来两盆热水给恩人洗脚。
“这姓王的大夫妙手回春，想必就留在你们村里开医馆了吧？”张贺问道。
“不错，第二天用过早饭后我就带王大夫去村里几户有痼疾的人家看诊，他们用过王大夫的药后都有了好转，很快王大夫医术就得到乡亲们的认可，王大夫便暂时把我的木匠屋当做临时医馆，每天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张通回想起当年的情形仍是历历在目。
“老哥，你说的这位王大夫不过是治病救人的游方郎中，他跟先太子有什么关系呢？”邴吉问道，据他所知太子殿下并不懂得医术。
史恭冲邴吉摆了摆手，示意他耐心听下去。
张通向史恭道了声谢，继续道：“王大夫医术高超、药到病除。来找他看病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人从早忙到晚，经常顾不上吃饭。”
“那马夫呢？王大夫身边不是还跟着个年轻马夫吗？他没去帮忙吗？”张贺好奇道。
“张老爷说的是，这也是老汉当时百思不得其解之处，”张通说道，“自从那马夫跟王大夫来到我家，除了每天喂喂马之外，便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不知忙些什么。我也曾问过王大夫，既是买来的仆人，总不能比主子还清闲吧？”
“王大夫怎么说？”张贺追问道。
“王大夫只是笑笑却从不让马夫去医馆帮忙。”张通回道。
“看来这王大夫的确有一副好心肠，对待仆人都这么心慈。”张贺赞叹道。
“主子从早到晚地忙生计，仆人却坐享其成，天下间竟有这等奇事？”邴吉觉得这里定有古怪。
“还有更奇的呢！”那张通也起了兴致，捋了捋颌下的花白胡须继续道：“王大夫每天从医馆回来都先回屋跟马夫聊上几句，乡亲们作为谢礼送来的好衣好食王大夫也都给马夫留着。有一次我儿子还看到王大夫竟然亲自给马夫倒洗脚水。”
“难道这马夫才是主子？”邴吉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你接着说。”史恭向前探了探身子，也想印证邴吉的猜测。
“当时我跟各位老爷的心情一样，对这二人的身份也起了疑，可是他们是我全家的恩人，我不敢直接相问，便私底下留心他们的举动。”
“可有什么发现么？”邴吉问道。
“白天倒没有什么，王大夫每天早出晚归，马夫喂完马后仍然把自己关在房间，很少跟我们说话。直到有一天，我的孙女过满月，我特意准备了一桌酒菜感谢他主仆二人的救命之恩。”张通讲述起当日的情形。
午时刚过，张通便返回家中，从里面取出一只鸡、两条鱼、一瓶烧酒、两斤猪肉还有一些青菜对儿子留根吩咐道：“快去把这些拿去厨房，好好做一桌菜来。”
“爹，这得花多少钱啊？”看着这么多东西，张留根不禁有些心疼。
“这几天生意好，爹把所有的草鞋都卖完了，足够给孙女过满月了。”张通高兴道。
“你就宠她吧。”儿子对父亲无奈道。
“我的孙女我不宠谁宠？你少啰嗦，快去快去！”张通催促道。
“好！我也跟着闺女解解馋。”张留根笑着把酒肉拿去厨房。
王大夫也早早地从医馆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个蓝麻布包，打开包袱竟是一块鲜红的绸布。王大夫将绸布取出递给张通道：“这是给令孙女的满月礼，让孩子他妈做件冬袄吧。”
张通出身农家，哪里见过这么好的绸缎，急忙推辞道：“恩人，我们乡下人穿不了这么昂贵的衣衫，您快收回去吧。”
“张大叔，我们在这里叨扰了这么久，这好歹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您就收下吧。”王大夫将布料塞到张通怀中说道。
“这……这……唉，好吧！孙女有你这么个大恩人也算是三生有幸了！”张通感慨道。
“这是我跟令孙女的缘分啊！”王大夫笑道。
“不错！不错！哈哈……”张通也跟着笑起来。
经过一个月的相处，张通和王大夫已成忘年之交。张通感谢王大夫的救命之恩，王大夫则回馈张通的收留之情，一来二去酒已喝了不少。
夜色渐浓，张留根为照顾妻儿早早回了房间，张通想着明日还要早起去城里卖草鞋，也想散了。突然王大夫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抓住张通的双手道：“大叔，晚辈有一事相求，请大叔务必答应。”
“恩人，您这是做什么？为恩人效劳是老汉我的荣幸，您有话直说就是。”张通急忙去扶王大夫。
王大夫紧握住张通的手道：“大叔，晚辈看得出您是一个好人，晚辈有一件天大的事只能求大叔相助。”
“您说！只要我老汉能帮上恩人的忙，纵使上刀山下火海老汉眼睛都不会眨。”张通发誓道。
“此事非同小可，大叔您要立下重誓，我才敢说！”王大夫认真道。
“好！我张通以全家性命起誓，愿为恩人赴汤蹈火。”张通举手立誓道。
见张通发下毒誓，王大夫起身看了看四周，确保没有外人，这才对张通道：“不瞒大叔，我并非游方的赤脚郎中，而是在东宫侍奉太子的医官。”
“什……什么？你是太……太子殿下的人？！”王大夫的话让张通惊掉了下巴。一开始遇到他们的时候张通就觉得十分蹊跷，非风非雨的天气，这马夫总带着斗笠做什么，来到他们家以后，这主仆颠倒的关系也让张通心生疑窦。这几日在市集卖草鞋时，听闻太子殿下谋反兵败，皇帝陛下正全国通缉，既然王大夫是太子殿下的人，那这马夫难道是……
想到这里，张通急忙回头去看一旁的马夫，马夫脸上的络腮胡子竟然不见了，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面容清秀的白面书生，正襟危坐、器宇轩昂，双目炯炯有神，看样子不过四十上下的年纪。
“你……你是……”张通看着面前端坐的男子，虽然身上还是穿着先前那件粗麻短衫，可浑身散发着逼人的凛然之气。不知为何，张通的腿突然软了下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颤抖着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大叔！”王大夫急忙去扶伏在地上的张通。
过了许久，张通才缓过神来，趴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拜道：“草民张通不识太子千岁真面，怠慢了太子千岁，请太子千岁责罚。”
被呼做太子的男子正是东宫之主刘据。当日兵败在部属掩护下一路向东逃出长安。为掩人耳目，和随侍医官扮作游方郎中来至湖县，正走投无路时碰到四处求医的张通，便顺势隐藏在了他家。这一个月来，王大夫借着治病的由头将这小小的泉鸠里摸了个底。这小村子地处湖县东南，离城近百里，村中百姓皆为贫苦的佃户，除了年底有乡亭里正来清点户丁，几乎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京城之事鲜少人知。刘据决定先在此躲避一阵，待时机成熟再向父皇请罪。
刘据起身将张通扶起道：“本宫因受奸人陷害与父皇生了嫌隙，如今流落至此全凭你施恩收留，你是本宫的救命恩人，本宫谢你还来不及岂会罚你！”
“不……不……草民能孝敬太子千岁是草民全家的荣光，绝不敢当恩人二字。”张通急忙道。
“好，好，大汉有你这等忠义之士亦是本宫的造化，本宫向你许诺，若你能助本宫度过此劫，日后本宫定许你万世为侯。”刘据高兴道。
“谢太子千岁！”张通再三跪拜。
“起来吧。”刘据抬手道。
张通在王大夫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躬身立在一旁，刘据从身上解下一枚玉佩让王大夫交给张通道：“这是本宫随身的金蝉玉佩，虽非价值连城之宝，但是本宫开蒙之时由太傅所赠，是本宫珍爱之物。今日本宫将此佩赐予你，作为你孙女的满月之礼。”
“草民叩谢太子千岁隆恩！”张通将手举至头顶，接过玉佩再次跪拜。
“免礼平身！”刘据继续道：“本宫跟你一样刚刚做了祖父，看到你的孙女便让本宫想起了自己的孙子，今日本宫便为你孙女赐名静姝，希望她长大后成为娴静良姝，将来做本宫的孙媳妇。”
“什么？孙媳妇！”坐着听故事的三位老人惊得差点将手中的茶碗掉在地上。
张通也似被三人的反应吓了一跳，慌得站起身来，恭立在下首不敢再说话。
率先回过神的邴吉擦了擦溅到身上的茶水，问道：“太子殿下当真说过让你孙女做孙媳妇的话？”
“是……那玉佩上便是太子殿下亲手刻上孙女的闺名赐给草民做信物的。”张通老实答道。
张通说完，史恭又拿起手中的金蝉玉佩仔细端详了起来，上面的“静姝”二字确为太子手迹，可许婚之事非同小可，须得问个明白：“老夫听闻当年收留太子的农家为了保护太子被负责搜捕太子的地方官所杀，不知你是怎么逃出去的？”
史恭的问话让张通顿时神色凄然，仿佛又看到当年那场无差别的杀戮。邴吉已经猜到当年为保护太子与官兵搏斗应该是张通的儿子张留根，于是安慰道：“张老哥，你们一家是为太子尽忠，本官定当上奏陛下为您请封。”
“谢大人！”张通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讲起当日的情形：“孙女满月宴后，太子殿下便让王大夫接了两位小皇孙团聚，此后王大夫每日在村中问诊，我和儿子则日夜编制草鞋、蓑衣以供养太子，同时在市集打探些外面的消息。原本相安无事的过了十多天，后来我这孙女突然开始高烧不退，急需一味珍贵草药，老汉没钱买药，太子殿下便把随身的物品都拿去当了，可是一连好几天孙女的病仍不见好转，正无计可施时，太子殿下想起太孙的乳母便是湖县人，于是让王大夫去寻，谁知……”想到这里，张通懊悔地直捶自己的胸口：“都是老汉不好，若不是为了救孙女的命，也不会走漏消息……”
“太子殿下向来宅心仁厚，有一线生机也不会轻易放弃，张老哥你也不要太过自责。”邴吉安慰道。
张通缓了一口气继续道：“王大夫仓惶着跑回来，说太孙乳母已经被抓，让太子殿下赶紧带着两个皇孙离开这里，可是殿下却不愿意再躲，为了不连累我们，太子殿下让王大夫驾马车带我们一家和两个皇孙离开泉鸠里。皇孙们见太子不走也死活不愿意离开，眼看追兵就要来到，太子殿下命令王大夫将我们祖孙俩架上马车，而他和皇曾孙却留在屋内静候追兵。”
“太子殿下这是要以死明志，可怜两个尚未成年的皇孙啊。”史恭叹道。
“儿子儿媳为了报答太子殿下的恩情甘愿誓死相护太子，呵！螳臂岂能当车，我那可怜的儿子儿媳……”
说到这里张通再也支撑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史恭、张贺和邴吉三人也难以抑制心中的悲伤，一阵酸楚涌向心头，不忍回想当年那场惨祸。
济生堂的条件毕竟有限，史恭同邴吉、张贺商议后，决定让张通祖孙先到史府暂住。
陛下乃重情重义之人，莫说荣华富贵，纵使给张通封个关内侯也不并非难事。可是张通的孙女张静姝却让三人犯了难，当年许平君做皇后时也常有故旧寻上门来，陛下也全依着许皇后的安排让这些故人之女进宫做个女官，像卫青长子卫伉的孙女卫蔷、皇孙妃王翁须内侄女王玉瑶都是在那段时间入宫的，后来因照顾许皇后有功二人在许皇后薨后封为婕妤。现在是霍成君做后宫之主，且不说霍家的势力，单凭陛下对霍成君的独宠，恐怕也不会答应让其他女子入宫。若让张静姝入宫需得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