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渊 八
“大姐！”
叶冰裳听到这道熟悉声音的呼喊时颇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她缓缓睁开眼，如目的仍是荒渊中的那处宗庙，身侧的叶岚音投来担忧的目光，一切场景都与未启用未来镜穿梭异世前吻合，除了——
她的右手轻轻抚上心口，那里的心跳声十分微弱，仿佛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制着一般，叶冰裳知道邪骨终究还是跟着她回到了现世。
“上古之行，叶姑娘与天欢圣女可有寻得抽离或毁掉邪骨之法？”
白发银眸的神邸忽然现身在叶冰裳前方，这回他的整个身躯都变得透明，那双总是氤氲着温和宽容的眼眸中有一只已然失去了神采。
叶冰裳的视线在稷泽空洞无神的左目上停留了一会，心中微叹了一声：“虽未能直接得到解决之法，但我已经有了头绪，只待身赴昆仑去确认一些猜测。”
叶冰裳和天欢在上古时期待了将近半月，净莲教给了她们很多就算是天欢仍在上清天时也学不到的高深术法，但有关邪骨的事却很少提到，那天晚上她曾说起的洪荒仙族和天道被叶冰裳转述给天欢，但天欢对此的了解竟不比叶冰裳多。
她心中隐隐感觉净莲对她说的话只是冰山一角，好在最关键的部分她其实已经有了猜测——那天晚上她试探着对净莲提起心魔，但后来对方却顾左右而言他，连仙族秘辛都说出来了，就是不提及半分关于心魔的话。
净莲对权力地位等东西的渴求实是浅谈，创造上清天也只是为了给下界希冀，所以她并不介意告诉叶冰裳洪荒仙族的秘闻，对于这样的人来说，有什么事是难以说出口、要费心隐瞒的呢？
除非邪骨、魔神的诞生的确与净莲的心魔有关。
她曾亲口承认净化之力有极限，她无法清除所有人的怨气，可是她不得不一直去净化众生，那么当众生的怨气被吸走、而净莲的承受力达到极限后，那些多出的怨气会消失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所谓的净化也只是延缓了怨念凝聚成魔的过程，而净莲吸纳怨气则是将魔的载体从下界众族变成了她自己，如此一来，魔神不会从众生之怨中诞生，而是会脱胎于净莲的心魔。
这两种结果的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但叶冰裳扪心自问，如果是她不停的为净化人们的怨气而奔波劳碌但最终却让邪魔从自己体内诞生了，她也会难以接受这件事。
她记得在离开上古时期前，净莲曾问过她：“如果改变过去也能导致未来的变化，那我留下一些历史上原本不曾出现的东西，万年后它也会存在吗？”
她听懂了净莲的言下之意，但她当时并不明白净莲为何不能当面把东西给她，直到现在把邪骨的事想通后，叶冰裳才理解了对方的迟疑，她想净莲应该早就猜到魔神出世是她间接导致，这对于一个修仙道、行善事的人来说并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无论她平日里多么洒脱。
而且当时叶冰裳和天欢穿梭的时间点是在初代魔神出世前，这本是为了阻止魔神的诞生，但她们不仅来不及阻止而且因为魔神还未出世，她们又错失了了解关于祂事迹的机会，可是净莲不同，她是魔神从生到死的见证者，假如她在与魔神同归于尽前的确留下了东西，那么叶冰裳心中剩余的疑问都将得到解释。
对于叶冰裳的决定稷泽当然没有意见，而叶岚音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但却没有将话语说出口，两人一神就这么沉默着踏出宗庙，此时荒渊的景色与来时大有不同，蓝色的妖月黯淡无光，荒土上堆叠的白骨越来越多，像是经历了多番生死搏斗般。
叶冰裳看了一眼微皱着眉的稷泽，心知这是因为他的陨落使荒渊的封印大幅度松动，而更加蠢蠢欲动的是荒渊中的妖魔们，他们怕是已经铆足了劲要逃出这个地方。
忽然有一道攻击朝她们打来，叶冰裳头也不转，直接将玄冰索甩到袭击者身上将他抽飞，这一下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起码一些暗中窥伺的小妖不敢再冲上前来找她们麻烦了。
叶冰裳这时才侧头看了一眼昏睡在叶岚音肩上的翩然，在经历过异世的情丝事件后她对于这只狐狸的感官已经降到了极点，但毕竟没有到与澹台烬那种水火不容的程度，所以她没有第一时间杀了翩然。
叶岚音感受到她的目光，粗暴的捏起翩然的后颈摇醒了她，语气不善的问道：“怎么离开荒渊？”
翩然茫然的摇了摇头：“这里根本没有正常的出入口，否则我逃出去时也不至于断了两条尾巴和大量法力。”
“你还剩几条尾巴？”
叶岚音听罢并无放弃，而是伸手去抓翩然仅存的四条尾巴，惹得狐狸呲牙咧嘴的要咬她的手。
翩然：“你还有没有人性？你那姐姐已经砍了我三条尾巴，现下还要再逼我献出残缺的四尾吗？”
叶岚音没有出言反驳，只是用一种讥诮嘲讽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说‘对待你这种残害无辜的畜生还需要人性吗’，直看的翩然一怒。
但她却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比叶岚音还要心狠的叶冰裳还站在她身旁用冰冷的目光上下注视着她，翩然毫不怀疑只要她做出一点攻击叶岚音的举动，叶冰裳手中的玄冰索就会立即缠绕上她的脖颈。
“其实我可以用神力……”
稷泽看到她们僵持的局面，忍不住出声提醒。
但叶冰裳却笑着打断了他的话：“神君的神力自然应该留着约束荒渊中的妖魔，这种小事还是交给翩然吧，否则不表现出一点价值她也会不安的，毕竟没用的东西就没有带着的必要了。”
翩然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瘦小的身躯顿时僵住，她不想再被困死在荒渊，也不希望叶冰裳因为对她的不满而迁怒到姜饶身上，使他来世悲惨，所以只得绝望的捧起四条尾巴作为开辟空间缝隙的祭品。
叶家姐妹、稷泽和翩然走入缝隙之中，渐渐隔绝了荒渊中望眼欲穿的妖魔们，但缝隙终究非寻常路径，其中罡风四起，仿佛要吞人般的席卷着闯入者。
这时候翩然也使不上力了，叶冰裳仍用玄冰索将其她人与自己绑在一起，她口中默念法诀，一个透明的屏障霎时笼罩住了她们，任凭罡风如何猛烈的击打也丝毫不动。
见危机被解除，叶岚音用惊叹的眼神望向叶冰裳，叶冰裳见状温柔的对她笑了笑：“待此间事了，我便将所学法术交给你。”
叶岚音听到这话，心中的担忧终于打消不少，她不知道在她没有出现的那几个世界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既然叶冰裳承诺以后会教她法术，那么至少对方是安然无虞的，这就足够了。
她们一直向前走，不知走了多久，一片白色取代了空间缝隙中的昏暗，叶冰裳抬眸看去，一望无际的冰原就这么映入她的眼帘。
荒渊之外，是极北天山。
巧的是，昆仑山就在附近，叶冰裳用上新学的御器之法载上叶岚音和翩然后飞上空中，不到一个时辰就抵达了昆仑山落霞峰的峰顶，而稷泽的神魂则进入了叶冰裳的识海中休眠以蕴养精神力。
时隔万年，昆仑派到底没有传承下来，落霞峰人迹罕至，叶冰裳记忆中的那片桃花林已经被一片荒木所取代，而净莲客居的那间水榭小筑更是破败到连房屋的形状都看不出。
叶冰裳让叶岚音走在自己身后，然后动作警惕的走进了破落的小筑，一进门她就感知到一股极浓重的魔气，让她忍不住眉目紧皱，而随着她们与净莲曾居住的寝室距离的缩短，魔气的侵袭也越发严重，叶岚音脸色苍白的默念着叶冰裳传授的清心咒，翩然则在她肩膀上不安的扭动着身躯。
叶冰裳见状开口道：“二妹不必再跟着我往里面走了，此地魔气沉沉，前方还不知有怎样的险境，只怕我无法分神保护你。”
叶岚音也知道以自己现在微薄的修为若是执意跟随只会给叶冰裳增加负担，于是她没有反驳，只把翩然从肩膀扯下甩到地上，笔直的站着目送叶冰裳的背影远去。
叶冰裳继续走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不对劲之处——她虽只到访过几次，却也知道净莲居住的小筑占地并不多，怎会走了这么久还不见尽头的寝室？
是幻境、符咒，还是迷阵？
叶冰裳根据净莲教习的各门法术一一试验，最终以阵法破局，但她也发现这个障眼法不属于她方才猜测的任一种法门，而是结合了幻术、符咒和阵法三者一起布置。
如此大费周章，看来净莲应是真的有留下东西。
叶冰裳的眼前浮现出这个小筑的全貌，不同于方才所见的荒芜景致，她视野所及的亭台与房屋都是一派古色古香，桃花林中的花树虽不似记忆中繁茂，但也仍保留着桃花的点缀。
虽然不可思议，但这才是真实的水榭小筑，叶冰裳暗暗猜想也许是因为人们很容易先入为主的认为建筑随着时间变迁且无人打扫定然会破败，所以净莲才将幻境布置成刚才的模样，方便混淆闯入者的认知。
叶冰裳走进寝室，她扫视了四周一圈，视线最终定格在桌案上的一个形似盒子的东西上，此物被黑色的魔雾缭绕着，处处都透着不详的意味，但她并未迟疑，径直走到桌前，伸出白皙修长的双手将盒子捧了起来。
盒子并未上锁，她轻轻一挑就打开了它，一瞬间巨大的白光从盒子的缝隙中涌出，笼罩住叶冰裳，她体内的净化之力仿佛与之共鸣，呼啸着压制住了邪骨。
这是一股足以净化一群大妖的灵力，叶冰裳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净莲的意图，盒子表面的魔气就算是上清天神仙来处理都算相当棘手，而妖魔虽能免疫魔气，却必定会在开盒时被其中的灵力所伤，如此能够取出里面东西的便只有身负净化之力的她了。
盒中平放着一颗泛着蓝光的珠子，叶冰裳的指尖刚触到珠子的表面，一缕光束就从中飞出，凝结成一面天幕。
“冰裳，按照你曾描述给我的‘留影珠’，我做出了这颗珠子，希望它能记录下我最后的话……”
穿着一身月白纱裙的净莲出现在天幕中，叶冰裳先是一惊，而后留意到她衣领处的斑驳血迹，心中已经有了预感。
“在你们离开后不久，我就感觉到净化魔气时越发的吃力，我知道，我的力量已经到了极限，魔神终究会从我积攒的魔气中脱胎而出。”
“我想要阻止苍生浩劫，却只能成为推动它诞生的棋子，我想要改变未来会变得乌烟瘴气的上清天，但昔日同僚们越发膨胀的内心却让我意识到这一切只是徒劳，明知悲剧将要发生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仿佛是一块压在我心底挪不开的巨石，我甚至有些期待你说的同归于尽，也许那对我来说算是一种解脱。”
“我知道作为领袖，产生这种自暴自弃的想法是很不负责任的，但宓寒、也就是魔神的力量一天天的增长，若是此时不除，恐怕来日连我也无法与之抗衡，所以历史上记载的那一战是必定要发生的。”
“但我也没那么笃信命运，谁知道它是否也为仙族等存在操纵，说不定我会赢，这样就不需要你们来承担压制魔神的重任了，但想必你此时也明白了魔神是难以被彻底抹杀的，因为祂是怨念的集结体，只要万物之怨还存在，祂就不死不灭，终有一日会卷土重来……”
净莲交代了她很多事，先是魔神的弱点，而后全是围绕着如何保全人族，叶冰裳看着天幕上那个潇洒却胸有丘壑的女子，相比起圣女的仙气，她身上更多的是凡间的烟火气。
她以前想过如果有朝一日能飞升证道，绝不要做黎苏苏之母初凰那般自私自利的神仙，也不想如冥夜、天欢为了情爱昏头脑，那时她向往成为月神、稷泽那般风光霁月的神君，却忘了自己是人，本不该高坐云端而忘记看一眼曾经经历的凡尘。
叶冰裳终于明白，相比起珍稀的净化之力，净莲那颗从未被磨平棱角的凡心才是最难得的东西，神明的身份是很容易让人迷失的，神仙看不起凡人，而凡人成神后为了融入神族也开始与过去划清界限，周而复始，人族就像洪荒仙族所希望的那样卑微到尘埃中。
这不是净莲想要看到的，也不是叶冰裳所希望的，这一刻，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要放弃飞升证道的目标，成神根本无法阻止魔神灭世的灾祸，上清天诸神的陨落已经证明了这一点，祂们高高在上的思考问题，忽略了灾祸的根源是下界人们的怨念，也不懂脚踏实地去减轻人们的苦难从而削弱魔神的力量。
叶冰裳施粥时曾看到的那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难民，凡间诸如这等人不知凡几，而这一代盛国、景国的君王皆非明君，他们毫不在意民生，时刻都在准备发动战争，使得本就困苦的百姓们陷入到更加水深火热的境地中。
她想起在异界的梦魇之境中由自己一手缔造的大夏帝国，那时天下承平、海晏河清，如果是这样的环境，想必魔神会孱弱到连她一击都无法抵挡，也许那才是她应该努力去做的事。
现实中登基打天下的确不如梦境中那般容易，但欲成大事岂能惧于波折，那可是主宰凡间的至尊之位，叶冰裳愿意为此劳心费力的筹谋。
叶冰裳听到这道熟悉声音的呼喊时颇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她缓缓睁开眼，如目的仍是荒渊中的那处宗庙，身侧的叶岚音投来担忧的目光，一切场景都与未启用未来镜穿梭异世前吻合，除了——
她的右手轻轻抚上心口，那里的心跳声十分微弱，仿佛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制着一般，叶冰裳知道邪骨终究还是跟着她回到了现世。
“上古之行，叶姑娘与天欢圣女可有寻得抽离或毁掉邪骨之法？”
白发银眸的神邸忽然现身在叶冰裳前方，这回他的整个身躯都变得透明，那双总是氤氲着温和宽容的眼眸中有一只已然失去了神采。
叶冰裳的视线在稷泽空洞无神的左目上停留了一会，心中微叹了一声：“虽未能直接得到解决之法，但我已经有了头绪，只待身赴昆仑去确认一些猜测。”
叶冰裳和天欢在上古时期待了将近半月，净莲教给了她们很多就算是天欢仍在上清天时也学不到的高深术法，但有关邪骨的事却很少提到，那天晚上她曾说起的洪荒仙族和天道被叶冰裳转述给天欢，但天欢对此的了解竟不比叶冰裳多。
她心中隐隐感觉净莲对她说的话只是冰山一角，好在最关键的部分她其实已经有了猜测——那天晚上她试探着对净莲提起心魔，但后来对方却顾左右而言他，连仙族秘辛都说出来了，就是不提及半分关于心魔的话。
净莲对权力地位等东西的渴求实是浅谈，创造上清天也只是为了给下界希冀，所以她并不介意告诉叶冰裳洪荒仙族的秘闻，对于这样的人来说，有什么事是难以说出口、要费心隐瞒的呢？
除非邪骨、魔神的诞生的确与净莲的心魔有关。
她曾亲口承认净化之力有极限，她无法清除所有人的怨气，可是她不得不一直去净化众生，那么当众生的怨气被吸走、而净莲的承受力达到极限后，那些多出的怨气会消失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所谓的净化也只是延缓了怨念凝聚成魔的过程，而净莲吸纳怨气则是将魔的载体从下界众族变成了她自己，如此一来，魔神不会从众生之怨中诞生，而是会脱胎于净莲的心魔。
这两种结果的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但叶冰裳扪心自问，如果是她不停的为净化人们的怨气而奔波劳碌但最终却让邪魔从自己体内诞生了，她也会难以接受这件事。
她记得在离开上古时期前，净莲曾问过她：“如果改变过去也能导致未来的变化，那我留下一些历史上原本不曾出现的东西，万年后它也会存在吗？”
她听懂了净莲的言下之意，但她当时并不明白净莲为何不能当面把东西给她，直到现在把邪骨的事想通后，叶冰裳才理解了对方的迟疑，她想净莲应该早就猜到魔神出世是她间接导致，这对于一个修仙道、行善事的人来说并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无论她平日里多么洒脱。
而且当时叶冰裳和天欢穿梭的时间点是在初代魔神出世前，这本是为了阻止魔神的诞生，但她们不仅来不及阻止而且因为魔神还未出世，她们又错失了了解关于祂事迹的机会，可是净莲不同，她是魔神从生到死的见证者，假如她在与魔神同归于尽前的确留下了东西，那么叶冰裳心中剩余的疑问都将得到解释。
对于叶冰裳的决定稷泽当然没有意见，而叶岚音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但却没有将话语说出口，两人一神就这么沉默着踏出宗庙，此时荒渊的景色与来时大有不同，蓝色的妖月黯淡无光，荒土上堆叠的白骨越来越多，像是经历了多番生死搏斗般。
叶冰裳看了一眼微皱着眉的稷泽，心知这是因为他的陨落使荒渊的封印大幅度松动，而更加蠢蠢欲动的是荒渊中的妖魔们，他们怕是已经铆足了劲要逃出这个地方。
忽然有一道攻击朝她们打来，叶冰裳头也不转，直接将玄冰索甩到袭击者身上将他抽飞，这一下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起码一些暗中窥伺的小妖不敢再冲上前来找她们麻烦了。
叶冰裳这时才侧头看了一眼昏睡在叶岚音肩上的翩然，在经历过异世的情丝事件后她对于这只狐狸的感官已经降到了极点，但毕竟没有到与澹台烬那种水火不容的程度，所以她没有第一时间杀了翩然。
叶岚音感受到她的目光，粗暴的捏起翩然的后颈摇醒了她，语气不善的问道：“怎么离开荒渊？”
翩然茫然的摇了摇头：“这里根本没有正常的出入口，否则我逃出去时也不至于断了两条尾巴和大量法力。”
“你还剩几条尾巴？”
叶岚音听罢并无放弃，而是伸手去抓翩然仅存的四条尾巴，惹得狐狸呲牙咧嘴的要咬她的手。
翩然：“你还有没有人性？你那姐姐已经砍了我三条尾巴，现下还要再逼我献出残缺的四尾吗？”
叶岚音没有出言反驳，只是用一种讥诮嘲讽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说‘对待你这种残害无辜的畜生还需要人性吗’，直看的翩然一怒。
但她却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比叶岚音还要心狠的叶冰裳还站在她身旁用冰冷的目光上下注视着她，翩然毫不怀疑只要她做出一点攻击叶岚音的举动，叶冰裳手中的玄冰索就会立即缠绕上她的脖颈。
“其实我可以用神力……”
稷泽看到她们僵持的局面，忍不住出声提醒。
但叶冰裳却笑着打断了他的话：“神君的神力自然应该留着约束荒渊中的妖魔，这种小事还是交给翩然吧，否则不表现出一点价值她也会不安的，毕竟没用的东西就没有带着的必要了。”
翩然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瘦小的身躯顿时僵住，她不想再被困死在荒渊，也不希望叶冰裳因为对她的不满而迁怒到姜饶身上，使他来世悲惨，所以只得绝望的捧起四条尾巴作为开辟空间缝隙的祭品。
叶家姐妹、稷泽和翩然走入缝隙之中，渐渐隔绝了荒渊中望眼欲穿的妖魔们，但缝隙终究非寻常路径，其中罡风四起，仿佛要吞人般的席卷着闯入者。
这时候翩然也使不上力了，叶冰裳仍用玄冰索将其她人与自己绑在一起，她口中默念法诀，一个透明的屏障霎时笼罩住了她们，任凭罡风如何猛烈的击打也丝毫不动。
见危机被解除，叶岚音用惊叹的眼神望向叶冰裳，叶冰裳见状温柔的对她笑了笑：“待此间事了，我便将所学法术交给你。”
叶岚音听到这话，心中的担忧终于打消不少，她不知道在她没有出现的那几个世界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既然叶冰裳承诺以后会教她法术，那么至少对方是安然无虞的，这就足够了。
她们一直向前走，不知走了多久，一片白色取代了空间缝隙中的昏暗，叶冰裳抬眸看去，一望无际的冰原就这么映入她的眼帘。
荒渊之外，是极北天山。
巧的是，昆仑山就在附近，叶冰裳用上新学的御器之法载上叶岚音和翩然后飞上空中，不到一个时辰就抵达了昆仑山落霞峰的峰顶，而稷泽的神魂则进入了叶冰裳的识海中休眠以蕴养精神力。
时隔万年，昆仑派到底没有传承下来，落霞峰人迹罕至，叶冰裳记忆中的那片桃花林已经被一片荒木所取代，而净莲客居的那间水榭小筑更是破败到连房屋的形状都看不出。
叶冰裳让叶岚音走在自己身后，然后动作警惕的走进了破落的小筑，一进门她就感知到一股极浓重的魔气，让她忍不住眉目紧皱，而随着她们与净莲曾居住的寝室距离的缩短，魔气的侵袭也越发严重，叶岚音脸色苍白的默念着叶冰裳传授的清心咒，翩然则在她肩膀上不安的扭动着身躯。
叶冰裳见状开口道：“二妹不必再跟着我往里面走了，此地魔气沉沉，前方还不知有怎样的险境，只怕我无法分神保护你。”
叶岚音也知道以自己现在微薄的修为若是执意跟随只会给叶冰裳增加负担，于是她没有反驳，只把翩然从肩膀扯下甩到地上，笔直的站着目送叶冰裳的背影远去。
叶冰裳继续走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不对劲之处——她虽只到访过几次，却也知道净莲居住的小筑占地并不多，怎会走了这么久还不见尽头的寝室？
是幻境、符咒，还是迷阵？
叶冰裳根据净莲教习的各门法术一一试验，最终以阵法破局，但她也发现这个障眼法不属于她方才猜测的任一种法门，而是结合了幻术、符咒和阵法三者一起布置。
如此大费周章，看来净莲应是真的有留下东西。
叶冰裳的眼前浮现出这个小筑的全貌，不同于方才所见的荒芜景致，她视野所及的亭台与房屋都是一派古色古香，桃花林中的花树虽不似记忆中繁茂，但也仍保留着桃花的点缀。
虽然不可思议，但这才是真实的水榭小筑，叶冰裳暗暗猜想也许是因为人们很容易先入为主的认为建筑随着时间变迁且无人打扫定然会破败，所以净莲才将幻境布置成刚才的模样，方便混淆闯入者的认知。
叶冰裳走进寝室，她扫视了四周一圈，视线最终定格在桌案上的一个形似盒子的东西上，此物被黑色的魔雾缭绕着，处处都透着不详的意味，但她并未迟疑，径直走到桌前，伸出白皙修长的双手将盒子捧了起来。
盒子并未上锁，她轻轻一挑就打开了它，一瞬间巨大的白光从盒子的缝隙中涌出，笼罩住叶冰裳，她体内的净化之力仿佛与之共鸣，呼啸着压制住了邪骨。
这是一股足以净化一群大妖的灵力，叶冰裳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净莲的意图，盒子表面的魔气就算是上清天神仙来处理都算相当棘手，而妖魔虽能免疫魔气，却必定会在开盒时被其中的灵力所伤，如此能够取出里面东西的便只有身负净化之力的她了。
盒中平放着一颗泛着蓝光的珠子，叶冰裳的指尖刚触到珠子的表面，一缕光束就从中飞出，凝结成一面天幕。
“冰裳，按照你曾描述给我的‘留影珠’，我做出了这颗珠子，希望它能记录下我最后的话……”
穿着一身月白纱裙的净莲出现在天幕中，叶冰裳先是一惊，而后留意到她衣领处的斑驳血迹，心中已经有了预感。
“在你们离开后不久，我就感觉到净化魔气时越发的吃力，我知道，我的力量已经到了极限，魔神终究会从我积攒的魔气中脱胎而出。”
“我想要阻止苍生浩劫，却只能成为推动它诞生的棋子，我想要改变未来会变得乌烟瘴气的上清天，但昔日同僚们越发膨胀的内心却让我意识到这一切只是徒劳，明知悲剧将要发生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仿佛是一块压在我心底挪不开的巨石，我甚至有些期待你说的同归于尽，也许那对我来说算是一种解脱。”
“我知道作为领袖，产生这种自暴自弃的想法是很不负责任的，但宓寒、也就是魔神的力量一天天的增长，若是此时不除，恐怕来日连我也无法与之抗衡，所以历史上记载的那一战是必定要发生的。”
“但我也没那么笃信命运，谁知道它是否也为仙族等存在操纵，说不定我会赢，这样就不需要你们来承担压制魔神的重任了，但想必你此时也明白了魔神是难以被彻底抹杀的，因为祂是怨念的集结体，只要万物之怨还存在，祂就不死不灭，终有一日会卷土重来……”
净莲交代了她很多事，先是魔神的弱点，而后全是围绕着如何保全人族，叶冰裳看着天幕上那个潇洒却胸有丘壑的女子，相比起圣女的仙气，她身上更多的是凡间的烟火气。
她以前想过如果有朝一日能飞升证道，绝不要做黎苏苏之母初凰那般自私自利的神仙，也不想如冥夜、天欢为了情爱昏头脑，那时她向往成为月神、稷泽那般风光霁月的神君，却忘了自己是人，本不该高坐云端而忘记看一眼曾经经历的凡尘。
叶冰裳终于明白，相比起珍稀的净化之力，净莲那颗从未被磨平棱角的凡心才是最难得的东西，神明的身份是很容易让人迷失的，神仙看不起凡人，而凡人成神后为了融入神族也开始与过去划清界限，周而复始，人族就像洪荒仙族所希望的那样卑微到尘埃中。
这不是净莲想要看到的，也不是叶冰裳所希望的，这一刻，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要放弃飞升证道的目标，成神根本无法阻止魔神灭世的灾祸，上清天诸神的陨落已经证明了这一点，祂们高高在上的思考问题，忽略了灾祸的根源是下界人们的怨念，也不懂脚踏实地去减轻人们的苦难从而削弱魔神的力量。
叶冰裳施粥时曾看到的那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难民，凡间诸如这等人不知凡几，而这一代盛国、景国的君王皆非明君，他们毫不在意民生，时刻都在准备发动战争，使得本就困苦的百姓们陷入到更加水深火热的境地中。
她想起在异界的梦魇之境中由自己一手缔造的大夏帝国，那时天下承平、海晏河清，如果是这样的环境，想必魔神会孱弱到连她一击都无法抵挡，也许那才是她应该努力去做的事。
现实中登基打天下的确不如梦境中那般容易，但欲成大事岂能惧于波折，那可是主宰凡间的至尊之位，叶冰裳愿意为此劳心费力的筹谋。